被自己朋友用剑指吓是什么感觉,好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怪极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问?」

「眼睛。」她双眼连眨也没眨一下,手中的指剑倒是更进一步逼近我的咽喉。「这种颜色的红眼,以我所知只有那个笨蛋才有。」

「原来我在你眼中,一直是笨蛋啊?」

「别你你我我的,我和你根本不认识,我感兴趣的只有你的瞳色。」

果然如此。

我想得没错,她认不出是我。

嘛,要是我说自己是蒲松龄的,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所以识相的说个清楚,有半点儿差错,我就把你一刀毙命。」

好,我知道了。

「那请你先放下五指剑好吗?你这样令我感到好大的压力……」没想到自己也有厚着脸皮向朋友求饶的一日。

可是她犹豫时间相当的长,谨慎的『蛇骨婆』。

突然远处闹哄哄的,当中夹离着「采花贼」、「捉拿」、「烧起来凌迟」之类的可怕字眼,淡白的雾中隐约出现一小片明黄色。

「啊,追兵来了!」

被那个疯丫头抓住还不知会遭遇何等的对待。眼下是无法指望『蛇骨婆』她会出手相助的了,倒不如趁黄衫少女尚未发现前,先带着『针定』逃走吧。

可是这种逃亡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呢?我和它都没剩下多少气力了。只是做不得也要做。至少对于陪我一起过来的『针定』,我有义务令它不陷入危险之中。

于是我咬着牙扶稳墙壁,抱起『针定』勉强站立起来。

「且慢,」『蛇骨婆』忽然叫住我。

「怎么了?该不会连你也想杀我吧?」要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朋友动刀子干了的,我可真会后悔得要哭死。

「……你进来。」

深灰的墙壁忽然向后一动,内里原来是一个温暖如春、灯黄如豆的广阔空间。

怪了,怎么她的态度忽然间改变……?但不管了,趁她未变卦之前,我连忙带上『针定』拼尽余力走进内里去。

眨眼间墙壁自动闭合,运动的时候连一丝声响也没有,这个机关我给它打满分。

这里的布置类似饭馆,却是优雅得多。有很多桌子和椅,而每一张圆桌上都放有一小瓶鲜花和一口蜡烛,四周却不见有任何一个客人。

我犹豫着应不应该坐下。

「随意挑个位子坐吧,只要不高声喧哗就好。现在这里还未营业。」

『蛇骨婆』燃点起香炉(原来那对长信宫侍女博山炉搬到来这处),然后走到右边长桌的底下,拣出一盘子的新鲜水果。

「这种香味不是梦甜香,而是广藿真吧?」看来她对我还是抱有戒心啊。

「是的。」她放下果盘,淡淡的说。「吃吧,里面没下毒。」

『针定』听见这句话仿如得了圣旨似的,摇头摆尾地就着盘子大吃特吃。有点骨气好不好,刚才在外面你还对着她龇牙裂齿诶!

「即使你不用广藿真,我现在也无力逃走啊。」

「只是以防万一。」

过分小心的『蛇骨婆』,这性子倒是毫无改变。

广藿真是一种麻药,妖力不高的妖怪打算迷晕的人类的时候就爱点这个。『蛇骨婆』她该不会是打算把我麻翻后吃掉吧?

既然如此,不如做只饱死鬼,在自己晕倒前先把肚皮撑破。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向盘中的橘子出手。

「可恶,葡萄都给『针定』你蹭光了,好歹都留一些给我啊!不不,即使你用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这片西瓜我也不会让给你的。唯有在食物上是我不会退让的。」

一片罩巾突然盖过我们,我听见『蛇骨婆』低声地命令说「噤声」。

我猜测是墙上的机关打开了,因为听到身后那颇为熟悉的声音:「蛇姐姐,你有见过一个银色长发、红眼睛、带着一只小狐妖到处跑的人类小子吗?」

说起来,因为『木牢术』的代价而闹出来的长发,何时才会变回去啊?虽然可以再次束起辫子很值得高兴,但前提是要先瞒过阿衡姑娘的法眼。

于是我下意识地把罩巾握得更紧。

「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个可恶的采花贼在蛇姐你的澡堂搞事,不单止偷窥众位姐妹,被发现后还与狐妖联手,把她们锁在里面,打算等风头过后,折返回去尽情淫乐她们。」

我感受到了!『蛇骨婆』那股杀人视线的强大压逼力!原来女子澡堂是她开办的吗?!不过阿衡姑娘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最后那句完完全全是歪曲事实、生安白造啊!

「哦──是吗?这种淫贼真可恶呢。假如我见到他,一定会好好教训一下。」

噫,但愿是我错觉,『蛇骨婆』说起「好好教训」四只字时,语气特别的放重。

「蛇姐姐,里面的是?」

天啊求你别供我出来,有什么事我之后都可以解释──

「是钟先生,他今日来早了。」

「为什么要罩住大毛巾啊?都春天了,还怕冷吗?」

「昨晚他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滑脚跌在坑渠里,沾了一身水,早上的时候发现貌似着凉感冒了。」

不愧是『蛇骨婆』,说起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声线高低全无起伏,还要一本正经地吼弄人。

「酒量不好就别浪着饮啊,虽然是酒吧生意,但蛇姐姐你有空的,也哄他少饮些吧!」

「不对啊队长,我明明嗅到有人类的味道!」

「闭嘴!大姐姐是德高望重的妖怪,怎可能会窝藏人类!你这只『蛤蟆怪』,脑筋放清醒点儿!」

「呵呵,」『蛇骨婆』阴冷一笑。「它闻到的可能是昨晚吃剩的负心男肉的臭味吧。这次的比较大块头,一日还吃不完呢。你们要尝一点儿吗?」

我在心里为不认识的『蛤蟆怪』默哀一秒,动起真怒的『蛇骨婆』可是非常可怕的。

「不、不用了!那蛇姐姐我们先走一步,告辞了!」

「……」

此时还是少招惹她为妙。既然我和『针定』也吃饱了,那,「『蛇骨婆』,我们也告──」

「你留下。」她说。

她很生气──更正,她是极度生气。

高髻蓦地解开,她的头发分出左右两股,分别变成两条狰狞扭动的巨大长蛇,一条霞红,一条翠绿,两条蛇的狡眼盯牢我与『针定』。

『蛇骨婆』转身面向我们,金黄色的蛇瞳看到人心里发毛。

这才是她的本相,亦是她愤怒的证明。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被杀手蛇狩捕、无路可退的青蛙。

「你听我说!我不是采花贼!一切只是误会!是误会!」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她一步一紧的逼近,而这地方太多障碍物,令后退变得更困难,不止路线弯弯曲曲,而且因为无法察看身后,不时就碰撞上某些物件,腰部和手臂都着实吃下几下痛楚。

更糟糕的是,广藿真开始发挥作用。

没办法,赌一把吧!

「我是蒲松龄。」

尾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下爆炸声。是红蛇高速窜过我的右边,撞向后方的墙。

「下一次就不会打歪了,请你认真回答。」

「我真是蒲松龄啊!怎么你不相信!」

这次发威的是绿蛇,我的左颊被它划出血来。

喂喂,『蛇骨婆』她难道是动真格的吗?

「蒲聊斋失踪了三百多年,而且他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你与他长得完全不一样,年龄也对不上。」『蛇骨婆』不需要亲自动手,两条蛇就是最灵活的武器。「让我想想,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红视』吧?是你偷走他的眼球吗?」

把人的眼球挖走,这是何等猎奇的想像,你最近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但此刻不是找槽点去吐的时候,纵然目前形势危急,但是可以的话,我真不想与老朋友交手。

先牵制她的行动吧......诶?树枝呢?

「你找的是这个吗?」她手上拿的是刚才『针定』从树上切下来的幼枝。「『炭笔树』,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可不少呢?」

怎么会到了她手上......对了,大概是因为那些蛇。难怪刚才腰部忽然一痒。

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防备我啊!

「别再逃了,反正时间一到,广藿真会令你晕倒,何不乖乖束手就擒呢?」

「呜呜!」『针定』突然闪到眼前,全身的毛激动竖起,『蛇骨婆』在它的小小身体面前停下来。

「『针定』!」

狐妖压低前肢,与死盯着它的发蛇沉默对峙。但从我的角度看得很清楚,『针定』的身体在发抖。

它一定是觉得害怕。

但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别动。」她指使另一条蛇阻截企图走上前方的我。「这只小毛球是你的同伴吧?我的蛇拥有剧毒,假如被它咬一口的话,」

『蛇骨婆』没有说下去,但那条绿蛇舐了一下『针定』的鼻子,它随即被针扎般后退,用带肉球的前足不断扫拨毛发,试图把鼻孔附近看不见的东西赶走。

「停手......」

「嗯?」

「我叫你停手,幼薇*1姑娘!」

她的名字,是我最后的王牌。

妖怪之间一般以种族或者化名互相称呼,那是因为大多数妖怪都是独行性生物,因此很少在同一范围里遇到相同种类的存在。只有父母,夫妻,子女,以及为她们所重视的特别之人,才被允许知道她们的真名。

「不随便公开自己真实的名字」,据说是『苏』对妖怪定下的规矩之一。

我认识的这位『蛇骨婆』,本名鱼幼薇,她就是晚唐的那位不幸的诗人才女。

「你的初恋是老师温飞卿,后嫁李子安为妾。因为不容于正室,被逼出家咸宜观成为女道士。后来因为误杀侍婢绿翘而被官府处刑,死后尸体被『魇蛇*2』寄生,成为妖怪『蛇骨婆』。」

我把对她的认识,如数家珍地念出来。关于她的生平,很少妖怪知道。

因为她总是不爱提及关于自己的往事。

「幼薇姑娘,当年八桥的事,你忘记了吗?」

那件事只有我和她知道。假如连这个都无法说服她,那我真的无计可施了。

「......你,」

她......哭了?

两行眼泪,出现在她清秀的脸上。

「你真的......是聊斋吗?」而那两条蛇,则变回漆黑色的伏贴长发。

外冷内刚的『蛇骨婆』,

不爱表露感情的『蛇骨婆』。

从不在人面前流泪的『蛇骨婆』,总是对我冷言冷语吐槽成性的『蛇骨婆』。

这样的她竟然在自己面前,像小女孩一样哭了。

「幼薇──」

她一把抱住了我。

「别说话!......聊斋,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冰冷面具,在我的头顶应声碎裂。

===========================================================================

风卷残云、海啸灭顶、饿鬼投胎,以上词语都不足以形容面前满桌的食物被瞬间清光的场景。

「再来一碗!」

『蛇骨婆』把碗接过去,把白饭堆得小山一样满满的,然后把它回递予我:「店里没有存粮,这是最后一碗了。」

哭过之后,她的表情回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女人,你变脸起来比翻书更快。

「对不起。」虽然对于吃光她店里存粮的情况感到有点抱歉,「不过很久没有吃得那么饱啦!是吧『针定』?」

「呜!」

「谢谢!幼薇──」

她冷瞟我一眼:「不准再用这名字叫我。」

「......好的,那待会儿我赚到银两以后,这餐饭钱再还你可以吗?」

她给了我广藿真的解药,现在店里重新燃点起梦甜香的郁浓,『蛇骨婆』半坐在椅上,安静地吸起旱烟。

「我不急这钱。」唔,看到她所使用的金嘴翡翠烟管,我也相信她真的不急钱用,但我也讨厌欠人债不还。

「倒是你啊,打算怎样赚钱?」她问我。

「卖文啰。像以前这样,帮人写写墓铭志,或者代笔抄抄公文,写写家书,新年的时候写挥春对联卖。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节?」

『蛇骨婆』给『针定』喂一颗活血去瘀的莲雪丹,红毛的小狐狸就活泼地跳上吧台的垫子,然后打起呵欠闭目养神。

「春节刚过呢。」然后她吸了一口烟,呼一声又缓缓吐出来。「聊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是三百年后这里叫H市,在你的时代属于新安县*3。」

「三百年后?你是说我来到未来吗?」

难怪所有的事物都变得不一样。

冷不防她突然一问:「你......是见到『苏』了吗?」

「诶?呃哈哈──这怎怎可能呢?你想多了。」

当初最反对我寻找『苏』的就是『蛇骨婆』。她经常说「坟墓里的事,为什么要唤起呢?」

假如让她知道我事后瞒住她继续寻找『苏』的话......

「骗我就杀了你。」

「对不起,我是去找『苏』了。」可怕的女人。「但你怎知道的?」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甜烟。「大家都传言说,聊斋先生因为冒犯了百鬼之王,因而在儋州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告诉你『三雪萤』盛开之地的『三眼小子*4』为此还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没想到我失踪之后发生这样的事。有机会的话去找『三眼小子』他解释清楚吧。

「没想到,三百年后会与你再在地下街相遇......以后别再让其他人担心了。」悲哀,嗔怪,释怀,这句话里包含太多复杂的感情,我无颜以对,只好惭愧低头。

『针定』似乎熟睡了,发出微微的呼噜声。

「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蛇骨婆』,她没有提问,只是一直在凝神倾听。

「我明白了。」她把冷掉的烟管垂下。「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假如你不介意的,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暂时借住在鱼梦轩吗?」虽然在白吃对方一餐后提出如此要求很无耻,但现在天还这么冷,为了不露宿街头冻死,厚着面皮也要去问。

「不行。」她把烟杆子敲在吧台上,发出「当当」的悦耳声音。「鱼梦轩改建成澡堂,我这里也没有空房间可借。」

诶!想当年书店阁楼还有一个角落可以借住一宿啊?「那为什么你要把鱼梦轩改造成女子澡堂啦!」

「现在经济不景气,卖书赚不到钱,还不如转营为公众澡堂。」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那现在卖文为生还有前途吗?

「不过,你要是要找住的地方,我倒是可以介绍。」

「真的吗!?那请你介绍给我吧!」

结果我来到地下街里租金最昂贵的地区,在那堆南朝古刹里,一栋处于夹缝之中不起眼的小楼。

迎接我的是长得似黄鼠狼,又像獾的妖精,它是这间旅馆的店主。

「欢迎光临客人,『蛇骨婆』她已经通知我啦。」

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怎么通知你的?当初我还觉得奇怪,她叫我来这里,却连半张纸帖都不教我带上。

「你的房间在最顶层,请客人你跟我来。」

我跟随它走上楼梯,木板吱吱哑哑的响,感觉非常的不牢固。我时刻担心着会不会一脚踏空,跌个狗吃屎。但店长却如履平地,一边走还一边轻松地与我东拉西扯。

「啊,我们到了。请稍等。」店长从腋下掏出一串钥匙,从中选了一条铜色的堵入门孔。「请进去吧,客人。」

「哇──」

这里也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啊。

应有的家具一件不少,床看起来也很干净舒适。打开古色古香的窗棂*5,月光下定昆池*6的美景,完整无遗地呈现眼前。

「这里是我们最好的房间!」

「请问,我真的不用交付租金吗?」

「只是住一两个月的话不用,我先前拖欠『蛇骨婆』一笔酒钱,她说可以用这个准折,所以请客人你放心住下吧!」

到底是这里的租金便宜,还有它所欠的酒钱太多,我突然很好奇。

无论如何,承受了『蛇骨婆』如此大的恩情,等到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尽心回报。

「这位客人,你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呢!」店长的窄尖头颅忽然间凑近眼前,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看来它的动物天性在成为妖怪后仍然残留了不少。

「是、是吗?谢谢。」

「聊斋先生双眼的瞳色也是血红,听说好像是年轻时施法失败的关系,」

是谁把后一件事传出去的,有机会真的要好好「追究」一下。

「不过这也没关系了,因为他已经被『苏』割喉杀死。」

「喂喂!我还活得好好的啊!你说谁被割喉了?」

「『我』?」

见说溜了嘴,我急忙掩饰起来:「我……我是说,聊斋先生他只是失踪吧?可能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

失踪的事到底演变成怎样的流言啊?人言──不,妖言可畏。

「可能吧,但从来没有活着的人类见过百鬼之王,说不定『苏』也是讨厌人类的吧?」

『苏』他厌恶人类吗?

回想起之前的事……总觉得并不是这样。

假如他要杀死我的话,那根本易如反掌,可是『苏』却只是把我的灵魂送到去另一个地方(当然不排除这是另一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惩罚)。但他最后所讲的那些话,与其说是迁怒,感觉更似是某种嘱托。

『苏』到底想要我作什么呢?……

「我听说聊斋先生是个热心的笨蛋,可能是他无意间冒犯了『苏』,才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吧。」

你说我是笨蛋的这句话,我会记住哦。而且才没有尸骨无存!──应该吧。我原来的身体......大概......没问题......?

对了......我原本的身体现在又是归谁接管?还是仍旧躺在森林里面......三百年了,该不会变成一副白骨吧?但即使完好无缺,但要怎样交换回去也是一个大问题。

感觉要烦恼的事又增多了。果然只能够去找『苏』求助吗?......

「客人你会讨厌人类吗?」店长的眼神蓦地变得锐利起来。

我想起『蛇骨婆』嘱咐我的话:「呃?唔......这个,应该......算是......不太喜欢人类吧?」

撒谎的滋味真不好受。

「呵呵,那就好。要是你回答『不讨厌』,拼着被『蛇骨婆』她打个臭死的风险,我也要把你立即赶出去。」店长它一边说,一边回头打算走出房间。

「幸亏有这个香囊……」

蓝色真丝锦囊里藏放的是由好几种香料混合调制的合香,它可以遮盖我身上的人类味道。

「现在不比以前。在你消失之后,人类与妖怪的关系愈变得恶化,现在大部分妖怪对人类都抱持着负面的看法,连带支持与人类共存的妖怪也被排斥放逐。住在城市里的算是比较亲民的妖怪了。」『蛇骨婆』她把香囊递给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不想死的话,就带着它吧。地下街这里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处。」

为什么人类与妖怪之间会变成这种状态的呢?明明昨日……不,明明是在三百年前,彼此还是有可以和睦相处的机会。

在我遇到『苏』后,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事?

「那你会讨厌聊斋先生吗?」

店长停下了脚步。

「因为……你知道的,他也是人类。」

或者这时候我不应该问这条问题,我亦很害怕自己会知道不想知道的答案,

但是……

妖怪捻一捻下巴垂下的土黄色胡子,在关上门前,它说:「假如聊斋先生在世,我很欢迎他免费入住这里。」

「只可惜世上不会再有像他一样的人类了。」虽然它在笑,但语气里却透露着遗憾。

「店长……」

或者,我过去所做的事未必全无意义。假如从现在起重新开始努力呢?或许两者的关系会再次得到改善?

「对了客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店长的尖头忽然间又从门后探伸进来:「你知道吗?这间房子,有鬼。」

……啥?

「你……你是说……这里有那种……轻……轻飘飘,会到处飞的……?」

「没错!」它突然高举双手,视线从天花板下的管子堆中一下子滑向我,「就是那种可怕的冤死厉鬼。」

「传闻以前有位人类少女被骗来这里,之后又被定昆池里的妖怪所魅,坠水溺死。看!」它忽然高声大叫。

「就是这里!那个女孩子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然后往下跳下去。」

我随着它手指的方向一望,窗外下方就是定昆池黝黑的湖水。

背部好像被谁用手指划了一下。

店长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头:「之后住在这间房的其他客人,都投诉说晚上会见到湿漉漉的女鬼爬上来,令我头痛了好一段时间呢!」

难怪在这种旅游季节,竟然还有空房出租。

呜,『蛇骨婆』你是在坑我啊!你明知我最怕「那个」!

「请问,我可以换房吗......?」

「啊──客人,祝你住得愉快。」

「屁啦!听了这些话后怎可能会住得愉快!」别开玩笑了,要与「那个」相伴的话,我宁愿冒着春寒睡死在路边。

要趁他未完全关上门前走出去,光我一个人可没有勇气在此多停留一秒。

「等等我!店长!」

突然有种湿湿凉凉的东西滴落在脸上。

用手一抹,「是水?」

透明的、普通的水珠。

好险…...差点儿以为是天降红血。

可是因为这一个小耽误,因而错过了离开的时机,房门在我面前紧紧关上。

我拉动门把:「可恶!你把门锁了?快放我出来!」

门后传来物件同时下坠的声音,相当的整齐划一。

「这位客人请你帮帮我吧!」

啥?你要我帮什么?我才要求你开门啊!

「『蛇骨婆』说你有驱鬼的本领,这只鬼闹得我生意难做,再这样闹下去,我这客栈就要关门大吉了。请你看在我免费提供住宿给你的份上,帮我这个小忙可以吗?小的先在这里跪谢你了。」

圈套,原来一切都是圈套。怪道呢!免费住宿只是幌子,实情是想我当一回不花钱的钟馗*7,她乐得吃两家茶礼*8,作一个顺水人情。

这个人铁定吃准我无法拒绝妖怪的请求。但你打错算盘了!蛇骨婆!我对「那个」的恐惧远超过你的想像!

「不要!你快放我出去──」

「明天一早我自然会放客人你出去,纸笔已经预备好放在梳妆台上,万事就拜托你啦!」一阵哒哒哒哒的声音之后,店长的妖气和声音都失去了踪影。

这根本不容许我有拒绝的余地啊!

......那还可怎么办?上呗!我瞧一眼桌面上放的毛笔和雪浪纸,不禁深深怀疑『蛇骨婆』其实是否在测试我。

因为真正的蒲松龄是个会使用老师所教禁咒的笨蛋对吧?

对昔日朋友也充满如此戒心,我还可以怎样?唯有认命,然后按照她的要求乖乖做。谁教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心情有点不爽的我把手伸向纸笔──诶?又是水?

......不对,这「叮叮咚咚」的怪异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我咽了咽口水。

「咔啦。」

是……上面?

头顶上有好几根管子,其中一根的切口正面对着我。

我觉得从洞口里感觉会爬出什么似的。

渐渐的,里面充斥着某种诡异的白色,我逃到床边处,一只白如死尸的手臂从管口处伸了出来,而且还是水淋淋的。

「不……不要过来……」

首先是手臂,继而是肩头,然后是黑色的头发──

「娘亲啊救命!」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门。这该死的锁是什么构造!怎么摔拉扯甩也打不开?

很快,那团『肉块』已经从水管里跌下来,而且一点点向我爬来。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的找害死你的人吧!我不会驱逐你的!所以请请你放过我──」

这时候应该念什么?孔雀经?往生咒?哇啊完全想不起来──

忽然间,脚踝一紧,那只苍白的手抓住了我。

「找‧到‧你‧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1幼薇:鱼幼薇,唐代女诗人、道士,年轻时曾经跟从名诗人温庭筠学诗,及后长大成为李亿的妾侍,因为妻妾不和而被赶去咸宜观出家,道号「玄机」,其后沦落风尘。之后因为感情问题争风吃醋,打死侍女绿翘而被判死刑,未够三十岁就香消玉殒

*2魇蛇:生受饱受冤屈的年轻女子,死时的怨念会招来魇蛇,故此有一说法指魇蛇是此等女子灵魂的化身。魇蛇会进入刚咽气的身体里,蚕食她们的血肉和记忆,把自身与死者合而为一,令宿主蜕变成危险的妖怪『蛇骨婆』,一般会保留死者生前的性格和容貌。唯寄生后的魇蛇以人血为食,因此宿主必须定期吸取人血

*3新安县:旧称「宝安县」

*4三眼小子:拥有三只眼的童子妖怪

*5窗棂:窗格子

*6定昆池:唐代安乐公主生活奢侈,因为索要昆明池不果,于是抢夺民田民宅,另建定昆池

*7钟馗:司掌驱魔的神。民间习俗会在门上贴钟馗画像镇邪驱妖

*8吃两家茶礼:粤语,指一脚踏两船,或者左右通吃、占尽便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