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完全不一样。

此时日正当午,可是大街上遇到的少女嫩妇,十有八九无不短衫短裙上阵,连绣鞋也是少布露趾的款式,看到我鼻血横流──唔,我懂了,这是风俗,这个地方的穿着打扮跟我们中原人是截然相反的两套标准。

真是个对大好青少年人刺激过度的极乐世界。

难怪那位天仙般的长发姑娘貌似听不懂我的话似的。大概不止服饰,是这个世界的语言习惯,跟我们大清国也不一样吧?

说起来,那时候她有成功逃出去吗?

......不会有事的,那只黑狗的目标大概是我。专注在战斗的时候,那只妖怪应该无法分神去对付她。

但是,那个咬舌的女孩呢?......

回想起她们俩个,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遇到......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也好,假如能够确认她们平安无事的话──

......也罢,现在也不是有空担心别人的时候。

因为我现在,处于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里,自身的去向也前途未卜。

只因这一路上乱走乱逛,我发现这个陌生的地方可谓异常豪奢。

原以为满园灯笼已经是极致,谁不知此地的富贵程度,远远超于我的预想之外──在我们那边极为珍贵的玻璃镜子,在这里作贱到不要钱似的一样。不单止是高楼大厦的四面,都用上反射日光的镜子贴满整整一栋,连店铺与店铺之间的空隙位置也不放过,间或镶嵌了晶莹剔透的方形水晶大鉴。

现在我正好站在其中一面镜前。

「这副身体......当真是我吗?」

之前在水池的时候看不真切,现在仔细看清楚后,可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现在的我看起来,年龄感像是十多岁的少年。

原本偌高大的自己,身高体格年岁通通缩小了好几个尺寸。

更怪异的是,镜子中这个粉妆玉裹、唇红齿白的美少年,顶着一头璀璨夺目的月光白色短发,眼瞳是一对碧青欲滴的水亮眼珠,骤眼看来,仿似镶嵌于纯白美玉里头的上好翡翠。而光滑的下巴更是连一根胡茬也找不到。

不是我自夸,这副容貌虽然比不过刚才冷面男的阳刚英气,但放在万人之中也是属于中上级的好看行列。

可惜这个人并不是我。

而且,正因为这张脸,惹得四周路过的行人都纷纷对我行注目礼。

外表不一样也算了,但为什么其他的人都是黑发、棕发或者点漆色的眼珠,只有我的眼发颜色特别的不正常!?唉,好想借一件大披风遮掩自己,好遮挡一下这些途人的目光。

等等,提起绿眼珠,我倒记得在水法被黑狗妖怪袭击的时候,瞳孔是红色的?

难道......

我闭上眼,默念了几句咒文然后睁开,镜中的双瞳变成鲜艳的正红色。猜中了,这个身体的原本主人果然具有『红视』的能力。

但是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与我中了相同诅咒的人,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不过他是中原人吗?......」其他先不说,黑发和长辫呢?银发还易处理,染成黑色就是,倒是少了辫子,有幸回到家乡也是斩头的死罪。

冒着被路人白眼的风险,我在镜前做了几个平时不会做的表情和姿势,而镜中人的举动与我是一致的,再加上从其他的事实中所得出的推断,似乎这种「身心不对等」的状态,只有唯一的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是,被『苏』丢入新世界的我,灵魂依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简单的说,就是目前的我『附身』在陌生人的身上。

那本来的人跑到哪里去了?『苏』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吗?还是这一切都属早有预谋,在他的掌握之内?

关于以上这些问题的解答,不管是任何一条,我都毫无头绪。

『苏』会知道答案吗?......但愿他知道,因为这位妖怪之王可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啊!要是连他也不知道怎么我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那令自己回复原状的方法不就断了指望吗!我才不愿意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躯体里面诶!!!

不行了,愈往后想,就衍生出愈多愈复杂的问题。

......也罢,与其现在花时间去思考这些不设实际的事情,不如先去寻找可以回家去的种种方法。

但就连这个地方到底是否儋州,我也不知道,更遑论估算一下这里距离自己的家乡有多远。

而且还有一个严重的棘手问题,就是盘缠。

正如俗谚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思前想后,发现要一口气解决问题的最可靠方法,最后还是绕落到百鬼之王的身上。

或许在再次找到『苏』之后,软缠硬磨地拜托他一番,说不定事情就会出现转机。但是这次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他呢?

现在的我既没有人脉,又没有银两,想要再次找出那位神出鬼没的妖怪之王,恐怕不会比大海捞针来得更容易。

须知道当初为了寻找「『三雪萤』盛开之里」,好歹也花了一年以上的时间。

假如这里有妖怪的话,倒还可以向她们询问来打探情报,但此刻即使悄悄开启『红视』,也看不见妖怪的踪影,空气中妖气的味道似有若无,难道这省城里只有人类居住?

呐,那只黑狗又是从哪处而来的呢?

虽然说「路在口边」,但若然找不到妖怪询问,那只好向其他人打探情报......可是自己万一又不小心说错话,会不会又被人白眼、掌掴或者训斥?

毕竟我之前遇到的几个人,用字习惯都与我不一样,贸然开口的话,出错的机会率太高了。

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办好呢......?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奥迪的欢乐Talk Show!」

奇怪,附近没有正在讲话的人?......欢乐的笑语声好似是从旁边的店铺传来的?难道是路歧人*1在那边卖艺表演吗?

「诶诶?!」

没想到旁边的地方也是一间店面,这里没有卖艺的人,倒是在墙上展示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奇怪箱子,而箱子里竟然有人在动!

「今日我们邀请的嘉宾在娱乐圈里也是非常的神秘。那现在按照节目惯例,请她先在幕后给提示吧!成功猜出嘉宾身份的现场观众,将会得到我们工作人员送出的礼品包──」

「好,好神奇!」现在说话的这个肥胖男人,应该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奥迪』吧?虽然不清楚他滔滔不绝的在说什么,但小小的盒子里竟然塞满了人?!

很神奇!

这个箱子还不及我身高的一半。这是戏法吗?怎么做到的?我不自觉凑近过去仔细看。

在其他的箱子里也有奥迪,二个,三个,四个......至于那些没有奥迪的箱子里,则是一张张仿如实境的逼真花鸟虫鱼山水图画。

「这个奥迪难道会分身术?还是这个洞是通道的入口呢?」长方形的框架刚好合围成一个可以窥见奥迪和其他观众的窗子,大小正巧可供一人出入有余。

箱子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有人在外面猛瞧着他们,此时帷幕揭开,正中央坐着一位风情万种的漂亮女子。拍手叫好声不绝如雷贯耳。

老天爷!原谅我的好奇心,但我很想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穿越过去。

假如这是出口,如此一个个通道穿来越往,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毕竟我记得自己当初也是跌入大坑来着,假如自己把那个坑洞理解成这个新世界的入口,那有出口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值得一试。于是我伸出手指一碰──

「呯!」

奥迪忽然间不见了。

「......啥?」

我碰到的原来是玻璃罩子。黑色大箱的画面首先变成灰黑色,然后一个个蔓延开去,其他盒子的奥迪和花鸟图像接二连工地消失不见。

不只不见了,箱子里还发出「哔哩剥落」的奇怪闹响。事情来到这一步,我已经有所预感,即将会有大事发生。

只是我还未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灾难。

「等、等等等等一下!奥迪、奥迪!你在的话请你回应我哇!」手心内外都急出冷汗,在箱子的边缘印出一道道水痕。我倒是著急地拼命摇晃盒子,希望奥迪会再次出现。

「呃?」谁知猛一用力,把黑色盒子整一个扯掉下来,盒子的背后连接着一根根五颜六色的粗线。

于是,仿如冰山之势颓然倾倒,其他的盒子先后飘出诡异的黑白间条纹,然后「嘭嘭嘭」的一声声连锁小爆炸,之后到处冒出「劈啪劈啪」的火花,以及一缕缕薄灰色的烟雾。

完了,好好的怎么它们爆炸了?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这一扯吗?不是!是在更早之前,在我碰触到玻璃罩子之后──这个身体难道还蕴藏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神秘能力吗!?

「小子!」这一声响亮的暴怒吼叫乃是从店子里的深处传出,而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愈来愈接近我,「弄坏我电视的人是你吗!」

被发现了!「对不起!」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被抓住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私刑了断呐!现在我有要紧事在身,绝对不可以被抓死个不明不白!抱歉大叔!日后有银两的时候我再来赔偿吧!

慌不择路的跑,也不知道自己来到那一条横街窄巷,所幸沿途无人拦截。直至去到一个行人比较稀疏的地方,我才敢气呼呼地喘着气停下来。

「好久......啊...啊呼......没......没有跑得这样用劲......」不过这副身躯的体力蛮好的啊?换成是从前,以「蒲松龄」本来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跑得这么远,又可以坚持得这么长时间也不累倒。

等到呼吸变得稍为平顺之后,我才有余力观察四周的环境。刚才箱子店位处的是热闹人繁的主街,这个地方明显冷清得多了。

一条棕栗色毛的狗趴在地面休息,旁边是一个袒腹老人在摇扇纳凉,而他对我的出现见怪不怪。这里一半的店面灯火通明,另一半则尚未营业。

常言道积古的老人家好见识,我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应该行的礼:「老人家你好,请问你可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个老人瞟了我一眼,然后用三分怀疑的口气回答道:「书局街!」

这口乡音,听起来觉得有点亲切。难道是同乡?──虽然好奇,但不敢问。

「书局街?」

「书局啊!卖书的地方!」

书......书肆!?这个世界也有卖书的地方吗!「老人家,请你行行好告诉我书肆──啊不,是书局的位置在哪!」

他举起折扇,向远方处遥遥一指:「那边往前走,转个弯就是。」

我千道万谢的辞别了老人家,然后按照他所指示方向前行。

啊~来到这地方后终于碰着了一件好事。

我想,虽然彼此的语言习惯不同,但毕竟所使用的也是汉语,那文字上大概也有相通的地方?要是我不识字也罢,能认出字的话,我或许有把握可以从书上了解到关于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

忍不住自卖自夸,称赞一下自己的聪明机智。

或者是因为心情稍微变得轻松的关系,我也有了闲心欣赏周遭的风景。说不出名堂的漂亮花卉、衣香鬓影的件件衫裙、摆设精致的异香异气点心,一一收藏于店铺的玻璃巨型墙壁之后。看来这个地方的商业习惯是流行规律齐整的摆设,不像我们中原,要卖的商品只管满天满地的到处随放。

啊!这一点将来或许可以用来当作写作用的素材!譬如说有个书生遭遇船难,大难不死的他登上神仙之岛,遇见许多奇风异物,之后更被当地富商相中,把美丽的娇女许配给他──

正想到要紧处,眼前忽然吊出一个绿底白字的巨型灯匾:「商务印书局」。

「书局」,老人家所说的卖书地方,就是指这里吧?

在玻璃窗后放着几本书,《九型人格心理学》、《实现梦想的关键性格》、《夜之子──末日危机》,全部都是未曾见过的题目。

窗子旁边就是大门,大门处放了三个透明无字的立牌,室内是温柔的鹅黄色灯光,紧邻而接的木制书架上,密密麻麻排满各式各样的书籍。

涉手涉脚轻步走入去,遇见几个男女正专心阅读手上的书。近门口处有一个穿绿色外套的朴素少女正与客人结算银码、盘点货物,她大概是书店聘请的雇工吧?书店的伙计不会赶走蹭书看的客人,这个地方简直是爱书之人的理想仙境!

咳咳!冷静点,办正事要紧呢!只是这书局藏书量如此丰厚,应该要从那一处着手开始?

花多迷眼。庆幸这段时间人流不多,信步行走其中慢慢寻找料亦不妨事。而且,这样一个个书架横看过去,偶尔遇到有感兴趣的题材,又可以趁机取下来细细翻阅。

沿途随手抓起了几本,内里果然是以汉文书写,却又不是骈四俪六的文言写法,用字语气倒接近平常对谈的口语,有不少书册的内页更附有精美的图画,光是包装已经令人爱不释手。可惜的是内容所撰写的,十有七八我都看不明白当中的意思。什么「织田信长」、「弗洛伊德」、「塔罗占卜」、「超弦理论」,虽然故事似若有趣,却有很多字词囫囵不解,比如「平行世界」,这又是指什么啦?

不对!现在我要寻找的书应该是地方县志这一类的书,可别分心了!

本省通志放会在哪里呢?会是在前边吗?──诶!!是当今圣上?

我快步冲上前,自觉眼睛瞪个铜铃一样的大。

这个,这个......写上《大清皇帝图传》,龙椅上穿黄袍、带头冠、神情端庄肃穆的人物,可不是当今皇上吗!?

我立即退步到十丈之远,对著书架上的圣上画像三跪九叩十鞠躬,行君臣之大礼。「草民蒲松龄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无意间冒犯皇上,求皇上明鉴,赦免草民鲁莽冲撞之罪!」

头嗑得咚咚的响,皮肉痛倒是其次,只怕被人责怪嗑得不尽心。嗑头不尽心,加上冒犯天威,皇帝一恼,怕不是要把我诛连九族。怎教我不汗流浃背,吓得连胆都快要跳出喉咙来。

「见画像,如见圣上」,见到圣上就要叩头,目不邪视。真的皇帝我无缘一见,但这身龙袍可是认得的。虽然我不知道这皇上的画像怎么会跑到书局里头──啊!突然间脑袋灵光一闪,这间书局,莫非是由皇帝授意、亲王开办的书肆?

这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仔细一想,普通人家又怎主持起这么大的书肆生意?这间书店的面积,都快比得上有钱人家所居住的华厦。

令我胆战心惊的是,自己这一刻才意识得到事实。

等等,那现在的年号还是顺治吗?而且这间书局为什么会有大清皇帝的画像?这里是中原吗?可是这地方跟我原先居住的群县,风土人情都不一样......不过中国地大物博,九州之外说不定真的存在未被人发现的化外之境──

「这位先生!」冷不防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噫!是御林军?怎怎怎么会这样快来到!我还未准备好啊!像是可以自证身份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说词、用来打点官差用的银两......一件也没有!

肩头上的手抓得稳牢,借着顺势把我僵直的身体向后一掰。

眼前的男人留着一头乱发,穿着和冷面男相仿的衣服,不过他的外套是浅灰色的,没有留长辫子,完全不是八旗子弟兵的打扮。至于他的年纪,看起来跟原来的我差不多,估量大概是二十多岁左右吧?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是入门后遇到的那位穿绿色外套的女伙计。

雇工妹子碰到我的眼神后,就迅速把目光移开。于是我的视线又转移回到抓住自己肩膀的这个男人身上。

是为了刚才弄坏玻璃盒子然后私自逃走的事吗?还是因为我误入这间皇亲国戚开办的书肆白蹭书看的关系?抑还是乃二罪并发,现在要一并判决发落?

「先生,你涉嫌对店铺做成滋扰,请你跟我去警署一趟。」

滋扰?这是什么新兴的罪名?「警署」又是什么?

「我──」

不由分说,我的双手被男人从后拉扯扣起,「咔嚓」一声,手腕处被套锁上一个闪亮亮的银色双环。

啥?!无法挣开这个东西......!?

「谢啦阿芳,我们先走了!」

「谢谢......」店员妹子向男人连连弯腰行礼。她的说话声虽然细如鹌鹑,却一脸好似逃过大难般的表情。在我被银环锁上后,双手更是捂住胸口,发出安心的吐息声。

是她叫来这个男人的吗?为什么?......难道自己又不小心做错什么?

但是我应该没有做出骚扰到别人的事啊?

「等等!请问我犯了什么事了?」

「来,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却半推着我,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拖出书局。

诶诶诶?!

这情况......莫非我是被逮捕了吗!?

*1路歧人:指穿州过省在江湖卖艺为生的流浪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