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神日之奈转学后所送给自己的第一份「大礼」,是促使我被佟风纪揪入训导室内,记了一次「警告」。

理由是:擅自携带烟花爆竹等物品进入校园范围。

三次「警告」记一次「小过」,三次「小过」记一次「大过」,累积三次「大过」便可以踢出学校。噢耶──个屁咧!俺想哭爹骂娘的心也有了好不好!这几个月来枉费自己一直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不招摇不惹事,天知道某日会飞来横祸,撞上了一只会自行爆炸的索敌型式神,连累我「千年道行一朝丧」。

可真万分感谢她啦!

更要命的是,由于姬神姑娘这几天以来,毫无道理地到处大剌剌地搜括自己,偏偏这副皮囊的身高,又与个子娇小的她相差无几,久而久之,我所在的初中部竟然传出了「『世纪贱男』蒲望东对姬神她『中出即飞』*1,超渣的~」的恐怖流言,连一向坐在旁边万年不管是非的许翰文同学,亦屡屡向我投来鄙视兼摇头的眼神。

冤枉啊!大人!

俺现在可是活得比窦娥*2小姐更要郁闷。就只为了两次的「不告之别(讲道理,最后一次可是她家的冷面男仆执意要赶自己出去的呢?)」,便要我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么?

自己并非没有尝试过要与这位姑娘她好好的对话,无奈对方一嘴「伊伊呀呀」,却坚决不愿意说个明白清楚该要我怎样的舍身回报她,只一味红着脸皮、拔高嗓子,拉住自己东扯西谈了整整四个小时,期间还灌输很多诸如「妖怪都素(是)坏蛋!」、「通通鲨(杀)了最好」、「枇(别)被妖精迷惑了!」的奇思妙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在下的嘴皮子动不过她,那只好采取「消极回避」的策略──这就是为何我会在今日的午饭时间,偷偷躲在这间布满灰尘的后备乐器室里啃干包子的缘故。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对于这句古歇后语,小生自此有了深切之体会。

「她是蒲松龄你认识的人吗?」

「谈不上认识啦!只不过曾经有数面之缘。」而且是孽缘──在接过向晴递来的樽装水后,我这样回覆她说。 「倒是晴姑娘你,应该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吧......?」

少女故意吃一口生菜,回避了对话。

「『受欢迎』亦是一件麻烦事呢!」

诶?你指谁啊?

她忽然笑得像涂满蜂蜜的苹果,咬一口不但止是酸的,还会中毒而死。

......我懂了。姑娘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穷根究底下去。

可怕,可怕。这绝不会是咱的错觉。

因为哈......感觉向晴知道自己私会曹浣兰后,对我的态度就起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微妙转变。虽然自己敏锐地捕捉到这情形,却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原因。怪哉。

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因此在下我合上嘴巴,同時亦感到尴尬不已。

「关于第二活动室的事,我已经从学生会那边打听清楚了。」幸而晴姑娘她愿意及时转移话题,放下了粉蓝色的筷子,一字一句地慢声说道。

关于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天远中学虽然拥有多如繁星的社团,但专门开辟用作社办的活动课室,通共算起来亦不会超过十间。

因此在一般的情况下,那些有实绩、能为本校增光的学会,早就在前一年的暑假参加由学生会主办的抽签,然后逐一分配停当。至于其他规模较小的社团,则零散地安排在不同的场地举行(譬如说,向晴所属的「家政小组」,每逢星期三就会在放学后,借用第一家政室来举办聚会)。

此可谓这间学校独有的,非常激烈的社团场地竞争。

然而今年可没有人预料得到,在学年途中,竟然会凭空横生出一个「妖怪研究社」。既有的位置不便作出更动,一时间却又寻不出可以腾空的教室。于是,在考虑到安全性以及方便程度等问题之后,曹会长她作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学生会要求我们的「妖怪研究社」,与另一个学部共用社办。

至于那个不幸被选上的,便是在一众明星社团里占员最少、跟学生会关系最疏,非常势孤力弱的「编织小组」。

「难怪花社长会如此生气。」换她是我,恐怕自己要比这位女中悍将更坐不住。毕竟从她们社团的角度来看,咱们不就是鹊巢鸠占的混蛋吗! ?

曹会长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向晴此时却给我递来一张卡片。自己接过去,念出平面上的黑体字:「花晃渚?」

证件上的人像非常眼熟。原来这就是花社长的闺名啊?

「早上在图书馆自修的时候,在椅子下拾到了这个。」向晴把饭盒的盖子合上,转头向自己微笑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以此为借口,再跟她聊聊看?」

这个想法挺好的。归根究底,这场争执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口闲气。只要妖怪研究社能够保持完整,有没有社办,其实于我和晴姑娘都不甚在意。

把名片藏好之后,自己三扒两口,把余下的半颗包子送入五脏庙里。

「趁现在午休还未结束,我去找她好了!」

向晴亲切地提醒自己,此时花同学与她的好朋友──副社长「马文织」,大概正在社团办公室里头,准备着汇演所需用到的物资。

「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啦!倒是晴姑娘你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回去教室补眠吧?你看这双黑眼圈儿,愈来愈见瘀青。」

然而不由得感叹,上天造人委实是公平的:美人即使出现眼袋或者是皱眉捧心,依旧美艳不可方物。而眼前的漂亮少女,正是活色生香的好例子。相对于自己呵!早上的时候还被历史科老师点名批评,说我一脸睡相呢!

「给你采来的雪参,有好好吃吗?」

「有啊,昨晚还煮了汤,和哥哥一起喝呢。」

太浪费了,向明他没病没痛的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做什!这个傻丫头。

于是,在告别了这位温柔可人的同学之后,自己拿出学生手册上刊印的地图猛瞧,试图找出第二活动室的位置。

虽然入学已有数月,但有很多地方,是我这双腿从未踏足过的。倒不是因为校舍这一处占地广阔(虽然在我看来,这间中学已经是堪比小村落规模的建筑群了),而是由于校规使然,大部分场所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之下,均不得内进。

庆幸的是,这间活动室的位置并不难寻找。距离自己所隶属的三年D班教室,亦不过是一个小息时间的便捷距离。这下子倒令我不禁妄生揣测,是否曹会长她有意作出如此安排的呢......?

纵然此刻,对于「顾青霞与曹浣兰之间到底有否联系」这件事,自己仍然是一无头绪。但她的暧昧取态,却无法不令我浮想翩翩。

──当然,亦有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误会大了。

(此亦是目前我不敢向会长本人高调求证的主因。)

但是......曹姑娘那双天蓝瞳孔中所见到的,究竟是「蒲望东」他,还是「蒲松龄」呢?

一边胡思乱想,转眼间人已经来到活动室门前。上次见到的那个社团名牌,仍旧安安静静地悬挂其中。

「请问有人在吗?」

尝试推了一下,发现大门竟然没有上锁......?

果然,小心再叩了几下木响,依旧没有收到任何的回馈。于是我轻手推开门扉,不期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妖气?」

虽然校园内外,素日充斥着不少『入内雀』之类的下级妖怪,可是理论上,厌恶人类的它们,是不太可能出现在人来人往的白天......出于好奇,自己拨动电灯的开关。头顶上方吊垂的灯管被瞬间燃点,室内并不见有任何的异状。

倒是于靠近报告板前的那张大办公桌上,天女散花般堆满形形色色的布料。

五颜六色的各种织物,凑成了一首活泼欢快、在空中传达的无韵之歌。流连忘返的我,顿时忘记了方才油然而生的这股违和感,顺其自然地走向工作台,小心地捧起一件物事。

「真生龙活现啊!」

躺卧于掌心中的,是一头胖呼呼、十分袖珍可爱的青龙玩偶。虽然尾巴的部分尚未完成,但幼龙眯起双眼、两颊绯粉,鬃毛白雪似的垂下,一副慵慵懒懒的轻松派头。那怕是自己这一个素来不爱女性之物的钢铁直男,亦忍不住心生怜惜赏玩之意。

忽然发现背鳞之上,反闪出一线白光。

「为什么会有蜘蛛丝的?」

这个房间明明看上去,打理得很干净啊?

......啊,准没错了。这大概是随风从窗外飘进来的吧?毕竟树木多的地方,自然聚集了不少昆虫动物还有小妖怪之类的生命。

用手指拈起那段银光闪闪的线头,一心想着要把小龙整理干净。冷不防身后却传出一记重物坠落的闷哼,倒把我首先吓了一跳。

回头只见到某位蓝色长发的校服少女,半边的浏海遮掩住同色的右眼。个头虽然不高,但尤为惹人注目的反而是那纤纤十指:因为每一只水晶般的指头上,都留有长得匪夷所思的指甲片儿。而在姑娘的足下,是被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小半叠手绘彩稿──大概是她刚才不慎跌下的手抱文件。

如今回忆起来,这是第三次,自己一个人遇见编织小组的副社长「马文织」同学。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闯入的──」

但她抡紧拳头,以平生最有勇气的声量奋力一喊。

等一下!小生真的不是贼啊!

无奈花社长随即以九秒九的超高速现身于人前,劈头见到自己,第一句便大声呵责:「世纪贱男!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是来归还学生证的!......」

战战兢兢地将卡片递出,瞧她俩的脸色,心想此回端的是愈描愈黑。当下闹到这个份上,之后要怎收科啊?抱住的这个娃娃,放下不是,不放下更不是,踌躇得自己再不敢于二人面前,贸然提出「和解」二字。

花晃渚远远睥睨咱手上的证件,转瞬间又抬高起头、以锐利的目光逼视自己。马姑娘则伸出幼长的双臂,胆怯地把小龙抢回怀里。

「是你偷的?」

「不是!绝对不是的!是......是在图书馆里,拾到的。」

突然,花社长伸手夺走塑料卡,然后咬牙切齿地大声嗤道:「学生证你还了,那现在可以滚了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任何的男性!尤其是你这个姓蒲的!」

收到逐客令而不赶紧脚底抹油的,是大煞风景的混帐加十级。

因此以「君子」为终生志业的我,自然是无比识相地溜了。

可惜此时计划告吹,自己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过来令两个社团之间的嫌隙变得更深......早知道就该好好管着这双皮子发痒的手,为什么当时要一时兴起,拿起那个娃娃看啊?

瓜田李下。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因此我亦只能够硬着头皮,思考着该怎生去跟晴姑娘她解释自己如何作死,把这个大好的讲和机会搞砸了。

只是不知道这道难题,可还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呢? ......

尤其令我感到沮丧的,是咱这副残躯尚未离开有多远,却能清楚听见活动室内传出来的零星片语:

「阿渚......」

「文织!这个色狼,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俺两眼一黑,几乎要气绝当场。

*1 中出即飞:意指男人把妹子骗上手、享受愉快的无套床单之旅后,随即提出分手

*2 窦娥:元杂剧《窦娥冤》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