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的兩邊都是地獄,但許多人以為,到了另一邊就是天堂。
———某無名的士兵
鉛灰色的天幕下,人群與城市都失去了曾經繁華時的景象。黑色的‘雪’傾盆而至,讓每一個行走在廢墟間的人口中,都充滿了骨灰和硝煙的味道。
遠方炮火的轟鳴,催促人群繼續往前,或是從大路或是從小巷,甚至早已失去作用的下水道里,也不停的有人從地面的出口魚貫而出。
攜老扶幼,拖家帶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人群,向著唯一的方向蹣跚前行。
兩輛裝甲車的喇叭不停的發出刺耳的聲音,同柴油機的轟鳴一起驅趕路上的行人,為後面的幾輛敞篷車開路,幾個來不及走開的人,成為了裝點遍布裂痕的公路上一抹刺眼的鮮紅。
而這,便是從車上看到的一切。
手腕上是手銬冰冷的觸感,視線里左右都有荷槍實彈的士兵,保險沒關手指也時刻搭在扳機上。
所謂的戰俘,就是指的自己現在這種狀況吧。
“請各位公民準備好能夠證明您身份的合法證件,並提前出示給執勤人員,任何試圖以非法手段通過關卡的人員,都將就地槍決。”
那條路的盡頭,鐵絲網與混凝土修起了一座高牆,牆頭上的擴音器不停的重複用無機質的腔調發出的聲音。荷槍實彈的士兵用厚重的制服與防毒面具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繫,通行的人群全都低下頭不去看他們,猶如是進入地獄大門前面對吞噬靈魂的饑渴惡魔們一樣。
車輛通行的大門緩緩打開,輪胎攆上橋樑時比之前還要顛簸起來。對車下投去視線,才發現路上都是被壓得扁平的彈殼。
“有偷渡者,開火!”
並不知道是誰在命令,下意識的往河面上投去目光時,車頂的機槍和裝甲車上大口徑的機炮已經嘶吼起來,橘紅色的火舌下,彈殼如雨傾盆鋪滿了路面。
湖面上血腥的味道被濃重的硝煙所衝散,那些拚命向河對岸游去的人,現在都順着河流向下游飄走,而時不時的還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這一行列。
收回目光時,才發現車上的所有人都不為所動,無論是那些看押的士兵,還是同自己一樣的戰俘。
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路邊并行的兩人,一人身穿被硝煙和血污染的失去原本色彩的軍服,他用一張毛毯為一名小女孩蓋住身體。
他們兩人走的,是一條與自己相反的路。
“不要怕,過去了就好,過去了就好……”
模糊間,聽到了男人如此說。
遠方的地平線上,橘紅色的火光不停的隨着火炮的悶響而閃爍,被那火光所照亮的,仍是鉛灰色的天空。
前方的路還看不到盡頭,眼皮就像這片天空一樣被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法抗拒的垂下。
——拜託了,夜炎……
——不要再管我了,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已經完結的故事,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朦朧的意識中,那是一個很熟悉的聲音,溫柔、美麗,想要一把抱在懷中永遠也不放手的聲音。
——安心好了,我不會忘記你的,哪怕我的故事早已完結,我也不會忘記你……
——所以……
——也不要忘記我,好嗎?
聲音漸漸遠去,下意識的想要抬起手卻無法觸碰,意識開始清晰視線也恢復了正常,最終落在了一處冰冷的房間內。
…………
……
50平方米,四角都設置了監視器,單向透明的防彈玻璃,高亮度的檯燈。
毫無疑問,這是一處審訊室,在房間中央一張有些腐朽的木椅上,坐着一個人。他有一頭烏黑的短髮和眼瞳,約莫是剛剛撞破“孩童”的蛋殼兒,正向著“成人”邁進的年,可是那張稚氣未脫的面容上,卻寫滿了深沉的滄桑與剛毅,彷彿是一個年邁的靈魂披上了少年的外衣。
他的名字叫做夜炎,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我再問你一遍,你的姓名、職務、所屬部隊番號。”
坐在夜炎對面的審訊官驟起眉頭不耐煩的抄起手,食指不停的敲打胳膊。
“……”
夜炎活動了一下四肢,才發現雙手被靠在椅子靠背,雙腿卻能活動自如。
他微微眯起眼睛適應光線,漆黑的瞳孔倒映上了審訊官的身影。
“沒有見過的軍服款式,還有配槍……”
——是……外行人啊。
得出結論的夜炎稍稍鬆了口氣,如果說眼前的角色是某個大國的情報機構,或許會棘手很多,但眼前的審訊官,只是一個穿着軍服隨意暴露自己身份的外行人。
而一無所知的前提下暴露自己的情報是大忌,基於這一點他做出了沉默的選擇。
“聽着,我們可以確定你不是那些冷血的殺人機器,但是如果你繼續保持沉默,我就不得不把你關到‘獸籠’里去。”審訊官瞪着夜炎說道,“相信我,我不是在給你開玩笑,在我的監獄裡正好關着那麼一隻,你如果是自由軍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什麼游擊隊的士兵,那你會比我更清楚,那些冷血的殺人機器會怎麼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士兵’。”
審訊官的身體往前傾斜,但這份壓迫被夜炎的頭腦主動過濾了,只留下關鍵的詞彙。迅速在腦海里將關鍵詞組合,解讀對方透露的情報,而高速轉動的大腦外,那張臉還是波瀾不驚,麻木得令人吃驚。
思考中的夜炎依舊給予沉默的回應,失去耐心的審訊官直接站起來,對玻璃的另一邊揮了揮手。
“既然你執意浪費時間,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兩名衛兵推門而入直接將夜炎架了起來,等候他們長官的指示。
“送我們的朋友去獸籠,我想他會很喜歡自己的新室友的,把他帶下去。”
“頭兒,把他關進那個地方,還不如我現在給他一槍還痛快點。”
“……”
看着夜炎那副沉默的模樣,審訊官面露不悅的一揮手。
“看來我們的新朋友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帶走!”
夜炎高瘦的身軀就像一灘爛泥一樣的被拖走,看似半死不活的模樣下,誰都沒注意到那雙黑色的眼睛敏銳的記錄下四周的路線。
——拐角有四個,十字路口三個,守衛力量薄弱但門禁很麻煩。
思緒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在前方是一扇巨大的鐵門,那厚度是用來防護戰車炮的程度。
夜炎看着守衛大門的兩名衛兵,用儘力氣把門拉開時,暗自腹誹了一下這裡糟糕的電力水平。
“進去!”
守衛匆忙的把他推入裡面,便飛快的將門關上生怕有什麼東西跑出來一樣。
踉蹌了兩步站穩的夜炎,才發現自己連手銬都沒打開,恐怕並非是防止自己逃跑,而是那些衛兵太匆忙的緣故。
氣氛的確有些不正常。
他警惕的環視空曠的內空間,才發現這裡與其說是牢房,還不如說是一間廢棄的庫房,而承重樑上懸掛的“嚴禁煙火”標識牌,代表着這裡曾經應該是軍火庫一類重要的地點吧。
而在這巨大的空間內,根本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說有的話,那也只有一個看上去‘毫無威脅’的黑髮少女盤腿在倉庫中央了。
那是,與人類少女無異的容貌,在那之上一對宛若紫水晶般的眸子嵌臉頰,與口鼻耳的位置呈現出一種彷彿出自畫家之手般的完美比例。
“喲~”
意外的,那少女抬起手嘴角揚起一絲自然的微笑,向夜炎打着招呼。
太過自然的表情,猶如在掩飾某種感情,一瞬間就察覺到如此異樣的夜炎危險的眯起雙眼,而這道警惕的目光無意間的引燃了某根導火索。
“!!”
只是一瞬間,夜炎的肉眼只捕捉到了少女那隨身而動的黑紫色長馬尾,在虛空中劃出的一抹倩影。
強烈的危機感催發下,他立刻蹲下身同時左腿猛地往後一掃,在做出這組動作的下一秒時,他只感到一陣勁風掠過頭頂帶起發燒亂舞的觸感。
那少女的偷襲失敗自己的反擊同樣沒有擊中的‘手感’,調整姿態面向前方時,那少女竟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跟前,視線捕捉到對方的身影時,那高挑的身姿已然是揮拳而出的動作。
夜炎的眉頭棘手似得微微一皺,側過頭讓拳頭擦着耳朵揮空,右臂化作鉸鏈般死死扣住對方揮拳的手臂關節,用足以擰斷常人關節兩倍的力道狠狠的往外一掰。
然而,紋絲未動。
那符合少女體形纖細的手臂,就像鐵棍一樣不為所動,看到這一幕少女的嘴角揚起了一絲殘虐的弧度。
“你很有趣哦人類,但太甜……呃!”
嘲弄的話才說到一半,她便感到腹部傳來一陣莫大的衝擊,低頭一看夜炎左臂的拳頭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人體最為柔軟的小腹上。
然而,對於冷血的殺人機器來說,這種弱點從她們走下生產線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但那拳頭仍然在她的小腹強化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凹陷。
‘這傢伙!’
又是一瞬間,同之前她開口嘲弄時一樣,片刻的分神被夜炎巧妙的利用,他全身發力硬生生的將這名殺人機器摔倒在地,因為用力過猛在她的後背與地面親密接觸時,整個倉庫都被震落了一層灰。
即使身體沒有疼痛的妨礙,她雙眼中的畫面仍舊劇烈顫抖了一瞬,後背及腹部損傷的警告紅框佔據了視線畫面中的一角。
在重新確定了眼前人類的威脅后,原本紫色的雙眼頓時染上一層猩紅,她猛地一腿往夜炎的頭部橫掃過去,抬起左臂阻擋的夜炎在隨之而至的巨大衝擊下,整個人都被慣性狠狠的按在了牆體上,久經風霜的牆體經不住蹂躪直接掉下了大塊的油漆。
翻身而起的殺人機器沒有急着追擊,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了剛才擋住自己一擊的,夜炎的左臂上。
——剛才那一擊應該能擊碎人類的骨頭,但掃描結果居然是完好無損,而且居然還不是普通的合金義肢……有趣!
她嘴角的笑容越發濃重,染上了名為狂氣的污濁,舌尖舔過薄唇留下一抹殘虐的性感。
“來啊,繼續互相傷害啊!”
她沒有任何準備的姿態,只是單純的站在那裡放出挑釁,以全身的破綻來充作誘餌。
動了,兩秒鐘前還被摔在牆上的夜炎就像沒事人一樣大跨步往前,在接近拳頭最佳的攻擊距離時驟然停步,未卜先知的往後滑開半步躲開了她以逸待勞的一記掃腿。
兩步往前,在殺人機器站穩身體前,夜炎扎穩步伐左臂攥緊拳頭,凸出食指與中指的骨節,全身發勁將力量集中在一點毫無保留的揮出。
但這一切在殺人機器的眼中,早就在夜炎擺好架勢前一秒被計算出了攻擊軌跡,縱使在常人眼中不過一瞬,但她仍可以順着預測的軌跡輕鬆躲過。
然後,再根據精確到毫秒的計算,在夜炎的拳頭揮空的時候……
“!?”
停下了,夜炎的拳頭在她不可思議的目光中,恰好停在了她太陽穴前的位置。
在被她扭頭躲開的前提下,用盡全身力量的拳頭,猶如被賦予了生命的毒蛇,半途停下變刺拳為揮擊,手背就像鐵板一樣“砰”的一下拍擊在她的太陽穴上。
視線的畫面又是一陣劇烈的抖動宛如被子彈擊中,她踉蹌了幾步勉強恢復視線時,攻擊迫近的警報聲響徹耳際,又是一拳在半途改變方向以近乎直角的運動軌跡,在她精確的躲過一擊后給予了致命的第二擊。
這一次,損傷面板上又多出了胸口。
——不能躲!
她的意識中閃過一點靈光,一咬牙將預測對方動作的功能關閉,沒有了那些預測軌跡線,視野反而變得開闊起來。
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默契”,二人在同一秒揮出拳頭,而時間卻凝固在了揮拳的下一秒鐘。
夜炎的拳頭抵在殺人機器的額頭上,而殺人機器的手刀則不偏不倚的觸碰到夜炎的心臟位置。
“哦呀,怎麼不打碎我的腦袋呢,人類先生。”
“同歸於儘是毫無意義的。”
丟下這句話,夜炎面無表情的收回架勢,對方也聳聳肩收回手。
“你就真不怕我偷襲你么。”
“你不會認為這個行為有意義的。”
“哼,有趣,你還是第一個這麼跟我說話的人類呢~”
說著,殺人機器很自在的將剛才打鬥時凌亂的頭髮理順,無防備的模樣就像是面對朋友一樣。
“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夜炎。”
視線中,機器少女那隨性的模樣似乎充滿了既視感,一剎那的恍惚中,夜炎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少見的名字呢,有趣~”
彷彿是品味到了獨特的味道,她的舌尖二度舔過薄唇。
“曼陀羅,這是人家的名字,好好記住,然後讓我們好好相處哦~至少在我們之中某一人死去前。”
“那麼曼陀羅,來做一個交換吧。”
夜炎自來熟的叫出對方的名字,自己也隨意的靠牆坐下。
“有趣有趣,剛剛和全人類的仇敵打了一架后,一分鐘不到就能改變態度,真是有趣~”自稱曼陀羅的機器少女也一臉好奇的盤腿坐下,雙手托起下吧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那你要做什麼樣的交易呢,哦對了,事先說明,要是什麼髒兮兮的交易可不行哦~”
“情報,我需要這個世界的情報。”
“哈?你在說啥呢,什麼叫這個世界的情報啊,難不成是腦子出問題了……”
“作為交換——”
無視了曼陀羅對自己發言表現的誇張動作,夜炎直視着她的雙眼,刻意頓了頓。
他很成功的將曼陀羅的注意力挑了起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經沒有了那份戲虐玩鬧的色彩。
“我能讓你逃出去。”
……
…………
“真厲害,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和那些殺人機器肉搏佔上風的。”
“厲害什麼啊,那傢伙說不定是故意混進來的間諜。”
監控室內,審訊官摸着滿是胡茬的下吧,用審視的目光盯緊監控器上的畫面,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剛才的那一幕短暫的肉搏戰可是讓他小小的吃了一驚。
“明天把他帶去礦坑,就像對待普通犯人一樣。”
“是,長官!”
…………
……
“總而言之那場席捲世界的大叛亂后,現在的局勢就是,人類的內戰以及和我們這些被他們稱之為‘殺人機器’的東西戰鬥,用這種無趣的說法來解釋,你明白了嗎。”
“你果然不是人類。”
二人相視而坐,夜炎頭也不抬的在地上用石子畫著一個“棋盤”,看似工整的線條中,一些是斜線一些則是刻意畫的很深,在交叉的地方還標註了隱藏的記號。
“哈?你這是在得出了什麼無趣的答案啊!”
曼陀羅雙手撐着膝蓋身體往前壓,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因為你的行為舉止與人類別無二樣,所以需要更詳細的了解。”
“額,算了算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曼陀羅抬起手做出投降的模樣,轉瞬又換上了一副冰冷認真的表情。
“那麼,情報這方面我可是很認真的履行承諾了,接下來該你啦,別讓我感到無趣哦。”
在曼陀羅帶着半威脅的意味說出這句話時,夜炎繪製的“棋盤”正好完成。
“出入這裡的通道一共有四個,每一個都有兩名以上的守衛把守,且門禁是無法用駭客方式破解的‘物理鎖’。”夜炎用石子敲擊着棋盤上相應的位置,“我還看到了,這裡關押着其他犯人,我稍微觀察了一下應該是不同於我們的性質,大部分都是刑事法和逃兵。如果能找到主控室打開牢門的話,犯人們引發的騷動應該可以為我們爭取時間,但是……”話說到這裡,夜炎不自然的頓了頓,他丟下手中從剛才講解開始就一直充當粉筆的石子,直面正用微笑掩飾感情起伏的曼陀羅,“問題的關鍵在於,是什麼讓你沒辦法自己逃出去。”
一針見血的提問讓曼陀羅微微一愣,模仿人類的感情系統中,再一次的反饋出了名為“驚訝”的信號。她粉紫色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夜炎一樣的縮緊,敏銳的目光順着夜炎的視線,看到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個項圈,項圈上粘着一塊格格不入的小盒子。
“有趣,真是有趣,還以為我不說你就不會發現呢。”
“果然嗎,是EMP還是炸藥。”
“兩者皆有吧。”曼陀羅無所謂的聳聳肩。
“脖子上的機關,只要我踏出這間‘牢房’一步,就會‘嘣’的一聲連同我的頭部炸飛到西天去。”
曼陀羅誇張的手舞足蹈,那表情也十分到位輕易的在夜炎面前表演起來。
“如此嗎,那麼解決的方案我會在兩天內找到。”
“喂喂,你這樣做可就無趣了呢,兩天就讓你找到解決的方法,那一個月都沒逃出去的我是不是太傻了啊~!”
“另外……”冷不丁的,夜炎抬手輕輕扶住曼陀羅的左太陽穴,拇指細細的摩擦額頭處,“你的主監視器和傳感器有一點受損。”
“喂別自作多情啦,真無趣,你以為你的拳頭就能打壞我的裝甲嘛!”
曼陀羅不悅的推開他的手,表情冷峻起來。
“不是說剛才,而是和你搏鬥的時候,發現你的動作有一點點的偏差,雖然不是很多但最好還是修理一下。”
“……”
這一次,曼陀羅沉默了,她沒有露出表情上的破綻,但是大腦的感情迴路早就飛快的運轉起來。
——之前被某個混蛋擊中的地方,應有好好用皮膚掩飾過去了啊,這居然也能看出來嗎……有趣的傢伙。
“如果有零件的話,我也想修理下,不過這裡也沒辦法,很無趣的現況對吧。”
說著,她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完美的將剛才那一瞬的驚訝所掩埋。
“那麼在逃脫計劃完成前,你就先保持最低限度的活動,至少不能讓損害繼續擴大。”
“我看你剛才那幾拳頭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吧。”
“你不是說,那幾拳傷不了你嗎。”
“嘖,失算了……”
被反駁的無言以對的曼陀羅咬了咬指甲,一副“被算計了”的模樣。
“我先睡一會,警備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啊,嗨嗨,得令的說~你就是睡死了也沒關係哦,不會幫你收屍的。”
無視了那句半開玩笑的話,夜炎瞥了一眼四個角落上的監視器,輕鬆的找了個死角位置靠在一根柱子上,就這樣合上了雙眼。
——雖然是不想睡去的。
——因為,那樣會看見,無法挽回的東西。
——曾經一度失去的,名為愛的感情。
朦朧的意識間,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名金髮的少女。
抬起手想要抱住卻怎麼也無法觸及,張開嘴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喉嚨卻也無法發出聲音。
——抱歉。
——約定,沒辦法實現了……
——回你自己的世界吧……
模糊的畫面瞬間崩落,彷彿以這最後的話音為落幕,但也是這落幕讓身體無論如何也無法靜下來,就這麼看着一切結束。
但唯一能做的,僅有呼喚她的名字……
“莉莎!”
大聲呼喚的名字伴隨着睜開的雙眼讓夜炎的精神回到了現實,他喘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冷靜下來,而那之後才發現——自己正抱着誰。
腦袋的位置,老實說有些糟糕,正處在兩團奶油布丁之間,鼻子甚至聞到了少女肌膚特有的淡香。
“哦呀呀,雖然不是最頂級的人工肌膚,但沒想到你會直接撲過來呢~呼呼,難道是忍受不住我的魅力,想接着夢遊的借口來夜襲嗎。”
曼陀羅唔着小嘴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那種刻意做出偷笑模樣的動作,反而讓人沒辦法生氣。
“抱歉,精神有些不太集中了。”
強壓着尷尬的氣氛,夜炎揉着腦袋站起身退了兩步又靠在牆上坐下。
“吶吶,你剛才的反應相當有趣哦,你嘴裡呼喚的,那個名字應該是女性的吧~”
“夢話而已。”
“這麼含糊過去可不行哦~”
曼陀羅得寸進尺的湊近過去,乾脆在他身邊坐下。
“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好好的坦白彼此怎麼可以呢~”
“那是,我妻子的名字。”
像是石頭落入湖水激起一陣波瀾后,又消弭無蹤,再度平靜的湖面兩人都未去打破,保持着一股默契的沉靜。
沉默持續了一小會,在曼陀羅剛想開口時,監獄的大門不合時宜的發出了金屬摩擦令人牙酸的聲音。
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警惕的踏入其中,黑洞洞的槍口一齊指向二人。
“你,出來。”
領頭的士官用槍口指了指夜炎。
聳聳肩舉起手表示不會抵抗的夜炎,很快就被戴上手銬架着離開了,而一直被十幾把槍指着腦袋的曼陀羅,自始至終目標都盯着他,卻一動不動。
被押解的夜炎,在狹小的通道里行走了十幾分鐘,直到乘上一部電梯夜炎才明白了,今天的內容不是審訊。
士兵按下了電梯上,B15的按鈕,很快一陣輕微的失重感便從頭到腳的傳來。
直到電梯門再度打開的時候,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湧入狹小的電梯間,夜炎下意識的捂住口鼻,卻引來了衛兵的嘲笑。
“嘿,別急着捂鼻子,你今後可要習慣這裡。”
衛兵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拽推出電梯。
當踏出電梯門的瞬間,明亮的光線下土黃色的螺旋狀礦坑便充滿了視線,每一層土方上都站滿了身穿棕色囚服的凡人,用手中簡陋的工具開鑿土層。
“莫寧卡夫,今天有新的‘夥計’來了,出來歡迎下。”
夜炎被推搡着往前走,他能聽出衛兵的話音里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成分。
迎面走來的,是一名衣衫襤褸頭髮凌亂皮膚黝黑,在夜炎腦袋裡幾乎和這個世界無法匹配的知識庫中,這個人擁有斯拉夫人種一般的外貌,從那身形和露在袖子外的肌肉,夜炎就能看出對方絕對不是乞丐。
一枚獅頭軍章縫在他那身髒兮兮的囚服的左胸上,看上去格格不入。
“歡迎,我的朋友,我是這裡的工頭,不過別擔心,我和你一樣都是這裡的囚犯。”
被稱做莫寧卡夫的男人一臉“善意”的走來,用力拍了拍夜炎的肩膀。
“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裡的環境,我保證你會喜歡這裡的。”
夜炎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頭。
莫寧卡夫走在前面,夜炎緊隨其後,一路上他能感受到來自四周囚犯的目光,多數都不帶善意。
而越是往裡走,那股刺鼻的味道就越濃。
“這味道,是怎麼……”
“首先,在這裡生存的第一條規矩。”
莫寧卡夫停下腳步,無視了夜炎的提問。
“不要反抗我。”
話音傳來的同時,莫寧卡夫冷不丁的轉身往後揮出一拳,這種簡單粗暴的“教育”從來都是對新人最好的“指導”,然而這一次,他卻失手了。
纏着破布揮出去的拳頭,被夜炎用手掌牢牢接住。
“我不想惹麻煩,告訴我該做什麼就好。”
“你不想惹麻煩?”
莫寧卡夫看着夜炎那副冷靜的模樣,一臉的嘲笑的用下巴指了指四周。
此時,夜炎才發現,那些囚犯雖然還是在忙自己的,不過有一些人已經隱隱的在往這邊聚攏了,手中持着鏟子或是鐵管個個都是面色不善。
“相信我朋友,因為不想吃一拳頭而吃了一百個拳頭的傢伙,在這裡你絕對不是第一個。”
夜炎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剛才接下拳頭純粹是身體的反射神經作祟,然而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
下一個瞬間,莫寧卡夫危險的眯起眼睛,再次突然發難用力猛地抽回被抓住的拳頭,狠狠的朝夜炎的胸口揍去,在這一擊毫無疑問的被夜炎抓住手腕而化解時,他又抬起腿瞄準夜炎左腿的關節踹去。
——反應很快。
分析了對手的動作並迅速作出評價的夜炎,蜷縮起左腿剛好躲過一擊時,以單腿為支點抓住莫寧卡夫拳頭的手用力往自己懷中一拽,還保持出腿動作的莫寧卡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他往夜炎的身前倒去的兩秒間,那個本來應該被自己教訓的新人,用手肘橫着一掃,瞄準了他的頭部出手。
“啪!”
這一次,換做莫寧卡夫用手抓住了夜炎襲來的手肘,但那出乎意料的力道讓他的虎口蹦的生疼,此時他踢出的腳重新收回落在地上,站穩步伐用全身的力量往前一推,不想夜炎沒有對抗反而是藉著這股力量往後跳開兩米。
圍過來的囚犯們正想動手,莫寧卡夫卻抬手制止了他們,他腳尖踮起一塊石頭,用力向夜炎踢了出去。
夜炎側身一閃就輕鬆躲過,然而這閃躲的空隙間,莫寧卡夫已經衝到他身前,揮出力道更為沉重的一拳。
這一次,夜炎的手掌依舊擋住了拳頭,但像是被力道衝垮了站姿,他就這麼隔着自己的手掌被莫寧卡夫的一拳打倒在地。
“是我輸了,我認輸。”
夜炎倒在地上擺了擺手,一副不打了也打不了的樣子。面對這樣的“勝利”莫寧卡夫嘴角抽搐,卻也沒有繼續出手,只是不滿的碎了一口。
“卡夫,帶我們的新朋友去熟悉下他的工作環境。”
“是,頭兒。”
一名剃了光頭的壯漢走出來,一把將倒地的夜炎拽了起來。
“走吧朋友,今天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工作內容,沒有出乎夜炎的意料,全都是以消磨人神志和肉體的高強度體力活,對於他來說這就當是某種熱身運動了。
晚飯時,夜炎和囚犯們一起席地而坐,嚼着不知道什麼東西合成的黑麵包。
一邊感受着口腔里擴散的苦澀,一邊看着對面的土方上,兩名囚犯為了爭奪這種粗糙的食物而大打出手,而更多的囚犯就像看電視節目一樣的圍觀着,歡呼着,甚至用一些自製的小物件或是食物來當作賭注。
“過得還習慣嗎,朋友。”
循聲抬頭,是莫寧卡夫那張滿是油污汗漬的臉。
“沒什麼不能習慣的。”
“很好,那麼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莫寧卡夫,在這裡算是半個管事兒的人。”
“夜炎。”
兩人簡單的握了下手,表示暫時的友好。
“聽着夜炎,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打算去問,畢竟你不管是南方的間諜還是北方的難民逃兵,對我來說都沒意義。你只要守規矩我保證你很快就能出去,但如果你是個告密者,或者你想要自作聰明,那麼很好……”莫寧卡夫故意頓了頓,他蹲下身,抬手指向剛才鬥毆的方向,只見那裡已經分出了勝負,一名囚犯將另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傢伙,丟下了礦坑,“我就只能說抱歉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惹麻煩。”
“很好,那我們就還是朋友。”
說罷,莫寧卡夫站起身,正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了急促的呼喊。
“莫寧卡夫,莫寧卡夫!”
夜炎看過去,是一名氣喘吁吁的囚犯在呼喊那人的名字。
“桑德爾他……他病倒了!”
“冷靜。”莫寧卡夫一把抓住那人,捂住他的嘴巴,雙眼就像獅子一樣瞪着那人,“你想讓你的朋友早死嗎。”
等那人冷靜下來,莫寧卡夫才鬆開手,他微微偏過頭視線指向了夜炎。
“夜炎,你之前不是想問我,這股屎一樣的味道的是怎麼回事嗎,跟我來我現在就告訴你。”
夜炎點點頭站起身,跟上了那些人的腳步。
幾分鐘的路程后,一座不起眼的小洞穴出現在了視線里。
兩個囚犯在裡面照顧一名看上去像是生病的人,在看到莫寧卡夫一行人來到后,他們都站起來讓開一條路。
“上校……”
躺在用衣服鋪成的地鋪上的病人,乾裂出血的嘴唇微微張合,對着莫寧卡夫發出微弱的話音。
“我說過不要再這麼叫我了。”
莫寧卡夫在那人身邊蹲下身子,輕輕握住他的手。
“說吧,你還有什麼願望,我儘力。”
“如果,如果您真的能帶大家出去的話……咳咳,把這個,幫我帶回去吧。”
說著,那人吃力的從懷裡掏出一塊破布,那片布上用黑色的油污還有血跡寫滿了字。
“如果我的家人,他們還在北方,那就交給他們,如果不在……”
明明是絕望的結果,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解脫和安心的色彩。
“好了,我知道了。”
莫寧卡夫將那片布揣入懷中,將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保證,會找到你的家人。”
“看到了吧,那股刺鼻的味道會讓我們中的一些人,慢慢的死去,他們用這種方法來定期清除掉這裡面幹不了活的人。”
他沒有回頭陰沉的表情猶如死水,就這麼看着那人憔悴的面容,對夜炎沉聲道。
“生化毒氣?”
“或許吧,我們都是小白鼠,沒有人能活着從這裡出去,所以……”
莫寧卡夫站起身轉過去面對夜炎張開雙手,此時那張臉上又露出苦澀嘲弄的笑容。
“反正我們都得死,何不守規矩多活兩天呢。”
“不,不能這樣,我們不能放棄他!”
囚犯中,那個剛剛叫莫寧卡夫來的人,激動的衝上去,雖然被另一名體格更為健壯的囚犯攔住,但那雙目光渾濁的眼睛仍對莫寧卡夫放射出怒火的視線。
“他當年是那麼的相信你,拋棄了自己的家庭就為了你口中的‘反抗到底’!他和我們一樣,為你賣命五年,你現在就這麼去回報他嗎!”
充滿火藥味的話音,讓本來就燥熱的空氣更為焦灼,機械的轟鳴很快淹沒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異常。
“規矩就是規矩。”
丟下這句話,莫寧卡夫便帶着一行人離開了這裡,任憑那人如何憤怒也不再回頭。
夜炎看了眼那人,也不說什麼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
看着人群遠去,他回過視線盯着已經病入膏肓的同伴,牙齒緊緊咬住拳頭也死死的攥緊,在內心做出了決定。
“等着我兄弟,我會治好你的。”
夜炎離開洞穴后並沒有走遠,他一邊和莫寧卡夫一行人拉開距離,一邊悄然將自己的身影藏在一處石塊后。
等到剛剛那個求救的囚犯走出洞穴時,他才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在一個十分隱蔽的坑道前停下,小心翼翼的挪開遮擋的石塊。
“你在幹什麼。”
忽然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立刻起身隨手抄起一塊石頭,隨時準備砸爛聲音主人的腦袋。
不過當他看到是之前跟着莫寧卡夫的人後,又鬆了口氣。
“不關你的事。”
“我今天從上面被送下來時,我看到他們增加了守衛人數,你如果是一個人想逃獄,絕對是自投羅網。”
夜炎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一邊慢慢走了過去。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相信一個外來者?”
“那你應相信自己,你很明白一個人絕對是在賭命,然而如果你賭輸了。”
言語間,夜炎用手指向了之前的洞穴。
“你的戰友,甚至連莫寧卡夫他們都會被牽連,而我,可以幫助你,上層的通路我記得很清楚。”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因為我知道了你或者‘你們’的秘密,如果我們不能成為朋友,那麼我們就只能是敵人了。”
在夜炎的步步緊逼下,他後退了兩部,眼神遊離不定,但最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石塊。
“見鬼,好,好吧我相信你,該死的!”
“我叫夜炎。”
“勞倫特·約翰,叫我勞倫特就好。”
勞倫特不耐煩的說出名字,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頭山,雙手狠狠的揉了揉臉。
夜炎也坐下來,開口道:“說說你的計劃。”
“這條通道通連接到水路管線,可以順着水管爬到上層,到達上層后,我會去醫務室拿些藥物,但我需要一個人幫我引開守衛,然後原路返回就不會有人發現。”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夜炎聽罷點點頭算是肯定了。
“那守衛就由我來搞定,一個小時能搞定嗎。”
“只要你不被抓住。”
一小時后……
地下礦坑的另一個角落,一處昏暗隱蔽的洞穴內,莫寧卡夫和一些囚犯聚集在一塊大石頭邊,他們將石頭當成桌子,在上面鋪上了一張用布匹和油漬繪製的,做工簡陋的地圖。
“三連的人挖通了4、3、7號通道,二連和一連的人也已經打通了剩下的通道。”
一名囚犯用手指着地圖上的幾個黑圈,說道。
“武器準備得如何了。”
“沒有問題,只要我們的人能夠攻佔能源室,地下礦坑的警備系統就會失靈,沒有自動炮台,那幫軟腳守衛不難對付。”
“很好,但要記住,我們的目的不光是逃離這裡,最終我們要通過那座橋,那條‘彈殼之路’回到我們的故鄉。”
莫寧卡夫說出這句話時,其餘人都讚許的點點頭,那來自他人的信任讓他肩膀上的沉重又多了幾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那放着‘信’的地方,一種難言的感情在內心翻攪。
“不好了莫寧卡夫!”
“什麼事,密道被發現了嗎?”
莫寧卡夫擰起眉頭面向報信的人,他和所有人一樣坐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是,是有人看到,勞倫特去了5號密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個小時前!”
“唉……”
責怪和謾罵的話最終還是被他咽了回去,他一把抓起地圖撕了個粉碎。
“把碎片分開埋起來,所有人都分散開,我一個人去找他。”
“我陪你去。”
一個人上前攔住他,卻被他推開。
“怕什麼,當初我徵召你們的時候,也是一個人。”
他風趣的一笑,大步流星的踏出步伐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離開了洞穴。
…………
……
“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勞倫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將注射器里的藥物注入病患的體內,而夜炎就靠在洞穴門口把風。
注射完畢,他搬開旁邊的石塊,將注射器藏了進去,在用土掩埋好。
“謝謝你,沒有你引開那些守衛,我一個人絕對做不到。”
“各取所需而已。”
夜炎摸了摸口袋裡的零件,那是“順路”從上層的倉庫中得到的戰利品。他一直盯着外面的情況,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預料中絕對會來的人。
莫寧卡夫冷着臉沒有管夜炎,直奔勞倫特,卻不想被夜炎攔住了去路。
“是我幫了他。”
“我沒問你,外來者。”
莫寧卡夫不善的眯起眼睛,就像準備捕食獵物的獅子一樣,但夜炎仍舊不為所動。
“莫寧卡夫,我不能放棄我的兄弟,我會去承擔一切責任。”
“責任?”
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事情,他後退兩步擺了擺雙手一臉不屑。
“你為了一個人而去葬送我們所有人,這就是你的責任?”
“夠了,衛兵沒有發現我們的密道。”
“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外來者?”
莫寧卡夫沒好氣的上前一把揪住夜炎的衣領。
“我告訴過你,守規矩,才能在這裡活下去。”
“我很抱歉,但我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
夜炎很平靜的回答,他握緊雙拳坐好了應對的準備,實際上從一開始跟蹤勞倫特起,他就預想到了這種結果。
正當二人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時,地下礦坑忽然響起了凄厲的警報聲。
莫寧卡夫鬆開了手,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無奈。
“看吧,你們做的好事。”
警報聲響起時,荷槍實彈的衛兵,將囚犯們驅趕到礦坑上層一處平坦的地方,當所有囚犯都到場后,管理這裡的人,那個被夜炎在心裡貼上了菜鳥標籤的審訊官,走上了臨時搭建的演講台上。
“晚上好,囚犯們,我相信你們或許有的人知道警報為什麼會響,有的人不知道。根據守衛的供詞,有兩個人,兩個人犯了規矩。所以對於那兩個害群之馬還有一些自以為無辜的人,我只說一次。”他抬起手豎起一根食指,“是哪兩個人,在一個多小時前,偷偷溜到了上層,拿了他不該拿的東西。”
在他的話音落下時,衛兵們一齊拉動槍栓,齊刷刷的抬起槍口指向了手無寸鐵的囚犯。
“是我,我乾的。”
“我也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隊伍中莫寧卡夫和夜炎一前一後的站出來,大部分人,甚至包括主動認罪的莫寧卡夫,都略帶驚訝的看着渺無表情認罪的夜炎。
——啪啪啪!
軍官鼓着掌,一臉嘲諷的笑容。
“我喜歡有勇氣的人,今晚我會親自好好‘款待’你們兩個。”
“把這兩個人帶走。”
回到了冰冷潮濕的審訊室,還是面對那個菜鳥審訊員,明明這裡唯一的強光都照向了夜炎還有莫寧卡夫的臉,他卻像是被不存在的陽光直射似得緊緊皺起眉頭,簡直就差把“老子不高興”直接寫在上面了。兩人被吊在審訊室的橫樑上,而那個軍官雙手戴着鐵指虎,就像對待沙包一樣,將拳頭落在兩人身上。
沒有慘叫,甚至連呻吟都很少發出,這種難以滿足自身施虐欲的拷問,很快就讓軍官失去了興趣,他脫下鐵指虎接過下屬遞來的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呼,本來我以為又臭又硬的石頭,下面就只有你一塊,沒想到今天又多了一塊。”軍官掃視夜炎二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似的,滿眼鄙夷,“老實說,我對你們是怎麼逃到上面去的一點都不關心,我只是好奇,事到如今你們這些北方的叛軍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有什麼用?”
他一邊說一邊圍着莫寧卡夫轉圈,故意要讓人心煩。
“你們北面的家鄉早已被冷血的殺人機器夷為平地,就是往南方走也只會遇上聯盟軍,橫豎你們都是死路一條。難道你會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想除掉你們這群北方人嗎?”
莫寧卡夫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不過,我還是從你身上找到了有趣的東西。”
說著,他一旁的鐵桌上,撿起一塊寫滿了字跡的布片。
“我對信上的內容很感興趣,所以我打算這麼做。”
他獰笑着掏出打火機,在莫寧卡夫瞪大的雙眼中,點燃了那布片。
“混蛋,給我住手!”
“晚了。”
軍官心滿意足的將快要燒盡的布匹隨手一丟。
“反正他的家人肯定都死絕了,我算是幫他把信送走了吧,哈哈。”
“好了好了,別瞪我了,距離你們回牢房還有兩個小時,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好好聯絡感情吧,兩小時后我再來接你們。”
軍官和衛兵都轉身離去,審訊室里只剩下了莫寧卡夫和夜炎兩人,死寂的氣氛讓燈光都變得黯淡。
過了不知道多久,帶着自嘲和苦澀笑容的莫寧卡夫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要出頭。”
“……”
“你從哪兒來的。”
“……”
“你這傢伙,啞巴了?”
莫寧卡夫瞅了夜炎兩眼,不過得到的回答依舊是沉默。
見他沒吱聲,莫寧卡夫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你來的時候,如果是從北方來,那就一定通過了一條路,一條滿是彈殼的路。或許你還聽說過,那條路上的彈殼,是英勇的聯盟軍抵抗冷血的殺人機器時留下的,我和我的人曾經都這樣堅信。”說到這裡,莫寧卡夫長長地嘆了口氣,“於是我們便聽從了聯盟軍的號召,起身和那些南方佬一起對抗冷血的殺人機器。抵抗到底,這是我們當時的口號,聽上去蠢爆了對吧。”
他自嘲的一笑,血從他的額頭劃過那張苦澀的笑臉。
夜炎不置一詞,臉上也看不到任何錶情,只是靜靜地盯着莫寧卡夫。
“但後來,我們才發現,那些彈殼根本不是射向敵人時留下的,你猜猜,他們是在對誰射擊?難民,那些被我們從冷血的殺人機器槍口下救走的難民,我的同胞。我們讓他們往南方逃跑,說那裡的聯盟軍是朋友,會保護你們。結果呢,只要每有一批難民往南下,南方的那群雜種他們就在橋頭和橋中開火,來一批殺一批。來一批,殺一批,有時候人太多子彈不夠用,他們就會開出坦克和裝甲車,衝出去,就像碾死蟑螂一樣。”
血液劃過他的眼角,落在地板上,滿是油污灰塵的臉上,分不清是笑還是在哭。
“這就是彈殼之路,懂了嗎。”
“我來的時候,他們改變了做法。”
“是嗎,那可真好,哈哈……”
夜炎吐出一口濁氣,心裡估算距離兩個小時結束還很長,而室內的監視器、單向玻璃的位置、可能逃跑的機會都已經在心裡算計了幾十遍。
只是有這麼一個瞬間,夜炎放下了絕對理性的一面。
“我是來,找我妻子的。”
“是嗎,那祝你好運,外來者。”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笑得很傻就像是相互嘲笑對方的很傻一樣。
…………
……
“那傢伙,都去了大半天了呢。”曼陀羅百無聊賴的盤坐在地上,盯着夜炎畫下棋盤左看右看,“別死了啊,不然就太無趣啦~”
好像是應驗了她的話,鑄鐵的大門再度被打開,夜炎的身影就像是被丟垃圾一樣的丟了出來。
“喂喂,你這是被當成沙包了嗎?”
曼陀羅一下就來了精神,小跑過去蹲在倒地的夜炎身邊伸出食指戳了戳,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樣子與所謂的人肉沙包沒啥兩樣。
“咳,這次找到了,軍火庫和主控室,還有,中途想辦法,弄到了一點材料。”
夜炎躺在地上用目光指了指自己的靴子,又示意她注意監視器。
“哦呀呀,這種情況虧你還能做到這種事情,你真是讓我越來越感興趣了呢~”
“去監視器的死角,我幫你修理一下。”
“嗨嗨,不過在此之前我先來‘修理’下你吧~”
曼陀羅露出一絲惡作劇般的笑容,抬起左臂食指忽然湊近夜炎的眼球,在後者的視線中,那食指尖上有一根細細的針頭,然而面對如此尖銳的物體逼近眼球,他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
整蠱失敗的曼陀羅,嘴角卻劃過一瞬滿意的笑容,隨後將針頭對準了夜炎的頸動脈慢慢的插進去,持續了幾秒鐘后才收回去。
“納米治療機器,嗯雖然感覺你肯定猜到了,但我還是大發慈悲的解說一下吧,保證不含添加劑哦~”
舔了舔手指,曼陀羅又換上了足以被稱之為撫媚的笑容,像是在故意撩撥某人的神經。
“不用特意露出那種表情來掩飾,這是帶有遙控致死機能的納米機器吧。”
身體上的傷幾乎痊癒的夜炎無所謂的直起身,一語道破。
“……為什麼,你會知道。”
“人工智能沒有撒謊的功能,雖然你可能會有所不同,但你們在想要掩埋真相的時候,總會做不少多餘的動作,而這些多餘的動作中最大的破綻就是,那往往是不符合個性的一面。”
“更何況,全都是半機械構造的你們,為何要準備專門給人類治療的納米機器。不過,除此之外也只是我個人根據現況的推論——你,還沒有完全信任我。”
“……”
曼陀羅的表情凝固了,一股從未過的,自己被人類打敗的感情在心中迅速的蔓延,那是不被允許的錯誤。
然而……
“啊啊,真是敗給你了,無趣無趣,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啦,雖然有致死的機能不過治療的機能也是確實有的哦。”
“閑聊就到此為止吧,那裡有一個死角位置,雖然是死角但不能拖延太久。”
“啊,真那你沒辦法~”
褪去了後背寥寥無幾的衣物,將自己光滑的肌膚展現的曼陀羅,吹着口哨饒是無所謂的樣子,而夜炎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完全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維修上。
“吶吶,我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你會對我們人工智能,還有我的身體構造這麼熟悉?”
“……以前曾經修理過更複雜的。”
“啊,居然不是在說謊呢,那麼我猜猜~”
曼陀羅手指點着下吧,目光往後挪動。
“你是軍方的整備員?”
“不是。”
“那你就應該是某個工程師了。”
“不是。”
“那你是……”
“不是。”
“喂,我還什麼都沒說好不好!”
“完成了。”
合上後腦勺的“艙蓋”,夜炎乾脆的說道。
重新構築的戰術界面佔據了曼陀羅的視線,從未有過的順暢感頓時讓她不由得微微瞪大了雙眼。
“今天的警戒就繼續拜託你了,我先去睡一會。”
“……”
曼陀羅只是無言的點了點頭,注視着眼前這位陌生的男人靠牆閉上了雙眼。
這一次,她眼前那陌生的男人沒有再呼喚那個名字,而是蜷縮着彷彿做了個噩夢般。
或是一時的惻隱之心,或者僅僅是為了報答修好自己的恩情,曼陀羅輕輕抱住他的腦袋,悄然放在了自己的跪坐地面的大腿上。
“應該是沒錯吧,資料里人類女性會這麼來安撫男性。”視線中,是一張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臉,沒有防備,沒有心防,脆弱的如同陶瓷花瓶,“如果能知道你身上的一切,或許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吧。”
…………
……
“預定的逃脫路線中,A和C是最容易的,相對B和D容易受到埋伏,可以的話盡量避免使用B和D路線。”
“車庫的位置也確定了,裡面停放了數量相當的戰車與摩托,雖然沒有重型裝甲不過用來逃跑的載具可以輕易獲得。”
“這就是今天的進展,聽明白了嗎?”
說罷,夜炎將石子丟在一邊,此時的“棋盤”已經可以用亂七八糟來形容,只有他和曼陀羅認得出上面的訊息。
“啊啊,明白明白,差不多也可以到計劃實施的程度了吧。”
盤腿而作的曼陀羅抄起手似懂非懂的連連點頭。
“還需要一天,確認對方的巡邏班次。”
“是么,可是那些傢伙們的拷問手段最近變得有些極端了哦,吃了這麼多苦頭,你就沒想過去相信一下你的‘同胞’們么。”
“……”
兩人間的氣氛沉默了片刻,或許是發現歪着腦袋等待答案的曼陀羅不會罷休,夜炎才平靜的開口道。
“我就是招供了也毫無意義,沒有證明可能的情報毫無價值,倒不如選擇有共同目標的‘同伴’更為可靠。”
“同伴么,真是無趣的說法呀,對於我們來講。”
夜炎沒有接下去,而是起身往另一邊走去,曼陀羅也會意的沒有說什麼,這是兩人商量好的,每天限定十分鐘的接觸時間,為了防止監視器另一邊的人產生懷疑。
在一面破爛的牆壁上,夜炎拾起腳邊的石子在上面繼續前幾日沒能完成的一幅畫。
那是,一名少女的肖像畫,今天他剛剛好畫完了頭髮的部分,但唯獨最關鍵的面部,他卻無從落筆。
——已經……想不起來了……
每每回想起記憶中那少女的身姿時,她卻總是背對着自己,猶如時間定格在了與她離別的剎那。
一陣酸楚鑽開心口在口中擴散,不覺間連呼吸都開始混亂。
“嗨嗨,我來幫你吧。”
冷不丁的,曼陀羅的聲音越過肩膀傳入耳畔,回過神時她已然貼在身後,手很隨意的握住了自己拿石子的那隻手。
“你在做什麼……”
“當然是幫你忙咯,安心~我可不會讀心什麼的,不過根據你的微表情和動作上的變化,我可以順着計算機的推斷將你腦海里,映像中的那個人的臉給還原出來哦。”
“這種事情,不用……”
“嗨,老老實實的接受別人的好意吧,要開始啦。”
就這樣,默認接受了的夜炎,在引導下一筆一筆的將面部的輪廓勾勒而出,那深深的記憶中,永遠背對自己的少女,對自己側過了她的面容。
“嗨完成了,哦呀呀意外的是個美人呀,你這傢伙挺有福氣的嘛。看你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沒想到還是個情聖哦?”
“……謝謝。”
“要謝還太早了,逃出去后再慢慢謝我吧。”
雙手重重的拍了拍夜炎的肩膀,帶着爽快的笑容曼陀羅將這空間留給了夜炎與畫中的少女。
走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她撓着腦袋笑着大聲道。
“人類就是這樣一點好啊,不會忘記自己不想忘記的事情,不像我們一旦涉及到作戰,哪怕是最貴重的回憶也要刪除掉留下空間給資料呢~”
——永遠都別忘記嗎……
夜炎沒有轉過身,但也從這近乎傲嬌的口吻中讀出了那份隱藏的信息。
——果然,模仿人類的機器,都很相似呢,對吧?莉莎……
…………
……
一夜尚未過去,在這個沒有時鐘也看不到陽光的牢房裡,唯一能辨明早晚的就只剩下自己的生物鐘了。
三點鐘,夜炎準時睜開了眼睛,再過四個小時就會有士兵來帶他去礦坑。
深深的呼吸了兩口充滿霉味的空氣,那一陣冰涼和刺鼻的味道驅散了殘留的睡意。
他用很隨意的動作走到攝像頭的死角,將一根鐵絲從衣袖裡掏出壓在舌尖下后,又走了出來。
———如果你想幫忙,明天在開工之前動手。如果你不想,那就什麼都別做。
這兩句話,是昨晚莫寧卡夫傳達給自己最後的消息。
是陷阱?還是單純的試探,夜炎選擇性的忽略了這個問題,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一直拖下去。
情報是有鮮度的,每過去一分鐘情報的準確性就會大打折扣。那些他儲存在腦海里的,有關逃亡的計劃也會隨之充滿不必要的風險。
“看你的樣子,是準備好咯?”
“我會處理掉主控室,之後我們在車庫匯合,劫持車輛后從後門直接衝出去,如果運氣夠好那些囚犯會給我們製造足夠的混亂。”
夜炎和曼陀羅重新回到那副畫出來的棋盤邊,就像是在下棋一樣各自拿着石子擺在棋盤上。
“計劃這邊,還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就看你給我的‘假死裝置’能不能起效咯,說起來如果那裝置讓我真死了的話,你體內的納米機器會在一個小時內讓你和我一起歸西的哦~”
曼陀羅豎起一根食指微笑着說出令人不寒而慄的話,對此夜炎也只是意料之內的點點頭。
“還有四個小時,在此之前你再做一次系統自檢,我也休息一下之後的計劃就如先前商量的那樣執行。”
“嗨嗨,哦對了,不介意的話,今天也可以把大腿借給你哦~”
“那就這樣吧。”
“喂喂,你還真不客氣啊~”
夜炎就這麼直接躺在了跪坐中的曼陀羅的大腿上,自來熟的挪了挪腦袋讓後腦勺處在最舒服的位置上。
“你已經同意了,為什麼要客氣?”
“嘖,無言以對啊。”
對話突兀的斷掉,兩人都像找不到共同話題一樣的沉默了。
“說起來雖然只是猜測,但你的妻子……是和我一樣的,人工智能吧?”
“為什麼這麼說。”
沒有表露出任何感情,只是平淡的問道,但這份平淡的感情卻也閃過一絲難以掩藏的波動。
“我只是根據最大的幾率可能進行計算,首先你熟悉我們機器人的內部構造,卻又不是軍方的相關人員,更不是軍方的整備員,所以很可能是因為個人的原因。”曼陀羅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想觀察夜炎的表情,讓而令她掃興的事,夜炎的臉一如既往的平靜,亦或是說冷淡,於是曼陀羅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而你對你的妻子又充滿了執念,然而從你最開始畫的那幅畫時,你又表露出了對過去的追悔,而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愛上人工智能但最終因為戰爭不得不分開的情況,並不少見哦。”
“……你說的沒錯。”
夜炎沒有睜開眼睛,也無從去回應曼陀羅那一副得以的想要讓誇獎的態度,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只有深深沉澱的陰霾。
“她不是人類。”
“啊啊,真是無趣的反應,那麼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嗎,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妻子’到底是怎麼看上你這張撲克臉的啊~”
說著,曼陀羅鼓起腮幫子雙手對夜炎的臉慘無人道的捏來揉去。
“我會找到她的。”
“誒……”
“一定。”
不是回答,也不是隨意的對話,那是,彷彿在對誰發誓一樣。
這份誓言的重量,微微敲動着曼陀羅那對感情而陌生的心房。
“這樣就睡著了啊,不過挺有趣的呢,你這人。”
撫摸着夜炎的頭髮,曼陀羅的嘴角微微一笑。
…………
……
咚咚咚!
六點未滿的清晨,值班的衛兵正思索着要不要用自己睡意稀鬆的眼睛看看錶時,身後的大鐵門忽然傳來了讓人不悅的敲擊聲。
“給我老實點!”
衛兵沒好氣的用槍托敲了下們,但對面的聲音還是沒停下。
“找死呢你!”
“我要和你們的長官談談!”
“哈,你說啥?”
“我說了,我要和你們的長官談談,告訴你的上級,我準備招供了,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夜炎如是說。
…………
……
凌晨七點,礦坑一如既往的開始了忙碌沉悶的一天,這裡的囚犯都學會了服從而不是抗拒后愚蠢的送命,所以一切至少在看上去都是那麼井然有序。
囚犯之中有一位身高近兩米體格健壯的巨人,從來都是囚犯們畏懼的存在,就連獄卒也不敢隨便招惹他。
“去死吧,混蛋!”
一句咒罵伴隨着一塊石頭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巨漢的腦袋上,後者只是拍了拍腦門緩緩轉過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剛才那一下就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我受夠了你還有莫寧卡夫的狗腿子們!”
一小群人圍了過來,手裡拿着木棍或是鐵鍬。
“今天,就先從你開刀,兄弟們我們一起上!”
一群人圍了上去,很快就打成一團,四周的囚犯都放下手裡的活圍觀過去,有的則還嫌不夠亂一樣,衝進去抓住誰的衣服不分青紅皂白的開打。
“停下,都給我停下!”
兩名獄卒吹着口哨,用警棍驅開人群,不想那些平時嚇唬嚇唬就會老實的囚犯,今天卻像是吃了興奮劑居然和他們扭打起來。
局勢很快變得一片混亂,刺眼的燈火下囚犯和試圖制止的獄卒扭作一團,而氣氛中的火藥味,隨着身高兩米的巨漢將一名獄卒舉起來而後扔下礦坑而達到頂點。
警報很快被拉響,手持盾牌棍棒的獄警介入了“戰局”,但反而將混亂擴大到了整個地下礦坑。
“喂,是上層指揮塔嗎,下層發生暴動,請求支援,另外請求准許使用致命武力。”
“否決,下一批俘虜還要等一個月,暫時不能使用致命武力。”
“明白……見鬼!”
看守長狠狠的將電話掛掉,窗外暴動的聲響幾乎比機器的聲音還要大。
和他一樣,莫寧卡夫也在另一邊關注整個暴動的進行,在他身後的秘密通道,不停的有人鑽進去。
“上校,預定進入上層的人已經基本進入通道。”
身旁一名囚犯打扮但左肩綁着一根黑色布條的人,向他彙報道,這一次莫寧卡夫沒有拒絕“上校”的稱呼。
“按照計劃,佔領武器庫后,再來接應下面的兄弟。”
“是!”
說完這句話,他閉上雙眼,回憶起曾經身為軍人時的歲月。
喊殺聲,血腥味,死亡的慘叫,戰場上有的東西,這裡也應有盡有。
“我們走,是時候讓那些南方佬血債血償了。”
凄厲的警報聲隨着礦坑爆發的動亂,響徹整個監獄。
這恰好就在夜炎被押解出牢房后的一分鐘。
“怎麼回事,哪裡發生暴亂了!?”
“喂,別管那麼多,我們的任務是押送,懂嗎!”
“可是,根據條令,如果警報聲響起,我們需要把押送中的囚犯送回牢房。”
“別多管閑事了,這是典獄長的命令,他現在就要看見犯人被送過去,你想被軍法處置嗎!”
“可是,這不合規矩!”
在押解的兩名士兵相互爭執時,夜炎不留聲色的往後退去小半步,抬起被手銬拘束的雙手將手銬鎖眼的位置對準從唇間伸出的鐵絲。
——人數兩人,武器是自動步槍,但保險都沒開簡直是大後方才會有的做法。
——假死裝置生效是在十分鐘后,在此之前製造出混亂。
開鎖用去的一秒鐘時間,夜炎飛快的在內心過了一下計劃。
在兩名衛兵反應過來前,他用左臂的義肢一人一拳幫兩名衛兵提前結束了爭執。
扔掉已經失去作用的手銬夜炎揉了揉手腕,麻利的將守衛的身體拖到牆角。
幾分鐘后,夜炎走了出來,他此時就像是那兩名消失衛兵的化身一樣,在軍服和軍帽的掩護下讓人難辨真假。
——接下來的目標是主控室。
拆下彈夾確認子彈數目后,他用數秒鐘在腦海里的地圖篩選出最短的路線后,他壓低帽檐爭分奪秒似得快步向前,沒走多久就和一隊士兵擦肩而過,他微微偏過頭看去,視線中那隊步伐匆忙的士兵正是向之前關押他和曼陀羅的地方趕路。不過更多的士兵,還在往地下礦坑的電梯處飛奔。
——比預料中的快了四分鐘。
將時間的誤差計算在內,他的步伐變得更加急促,幾個拐角過後控制室的大門已然近在咫尺。
——兩個人,裝備同樣的突擊步槍,身上佩戴刺刀。
“喂,幹什麼的。”
兩名衛兵中的一個上前攔住他,夜炎沒有浪費時間,右臂虎口張開就像是要掐住什麼東西一樣的手勢,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猛地叩擊那衛兵喉嚨的軟骨處,在他捂着喉嚨驚恐的倒下前,夜炎一把抽出了衛兵腰間的刺刀,在第二個人反應過來前就將冰冷的刀鋒送入了他的喉嚨。
“五秒……”
在衛兵的屍體倒下前,他便順手從兜里搜出了識別卡,頭頂的監視器他早已發現,賭的就是裡面的人員的反應速度。
控制室的門禁亮起綠燈,他推開門才發現此時的監控室內,已經一片混亂,這場暴動讓這十幾個工作人員的注意力,全都在地下礦坑上。
——咔嚓
一名監控人員忽然聽到後背傳來了武器上膛的聲音,當他轉過頭時,只看到了一名“衛兵”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
“主控室,請求支援,這裡是軍火庫,囚犯,囚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逃到上層來了!”
守衛在軍火庫大門口的衛兵拚命向對講機發出呼喊,但另一邊似乎像是失去了聯絡,回應他的只有令人絕望的靜電聲。幾名衛兵很快就打光了彈夾,火力壓制剛剛消失的瞬間,兩個燃燒的步團便從拐角扔出落在了衛兵之間,升騰的煙霧很快充滿了走廊,幾名矇著面巾的囚犯一涌而上,衛兵急忙抽出手槍射倒了兩人,但並沒有嚇住後面的囚犯,只見他們跨過同伴的屍體衝上去在衛兵們驚恐的目光中,用石頭打磨而成的匕首,刺穿了他們的胸膛。
“快快,佔領這裡,把武器送下去!”
莫寧卡夫帶頭從拐角衝出來,更多的人衝進軍火庫,壓抑了數年的怒火現在他們只求火藥和硝煙的味道來給予慰藉。
經過一處監視器時,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監控鏡頭,不知為什麼他感覺鏡頭對面的人,就是夜炎。
他對這鏡頭點點頭后,便跟上隊伍踏入了軍火庫的大門。
“……”
夜炎只是瞥了畫面上的莫寧卡夫一眼,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個屏幕上————正被綁在床上往一個地方押運的曼陀羅。
“靠近B路線嗎。”
他按動電鈕關掉了正前方的大門,又打開了另一扇門,將一路上的通道門調整到最佳逃離路線中去。
“喂!這是怎麼回事!”
士兵不停的嘗試用門卡打開身前的門禁,但無論怎麼試都是紅色的燈光,大門依舊緊閉。
“不行就算了,這邊的路可以走!”
“見鬼了!”
士兵憤怒的一腳踹在鐵門上,回頭是卻錯愕的發現,原本應該好好的捆綁在床上,並且應該是壞掉的戰術仿生體,不知何時已然掙脫了束縛,還一臉悠閑的盤腿坐在床上。
“你!!”
“喲~”
曼陀羅抬起手露出自然的笑容,就像是對熟人一樣打着招呼。
下一秒鐘,曼陀羅那紫色的馬尾在士兵們的眼中一閃而過,兩顆戴鋼盔的腦袋便脫離了身體,拖出一道血紅的軌跡騰空而起。
曼陀羅遊刃有餘的收回腳,在一名無頭士兵的屍體衣服上,擦了擦腳背上的血跡。
“啊啊,果然他和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呢,這結果還真是無趣呀。”
“開,開火!”
“比起夜炎,你們就像是蝸牛一樣哦~”
“什……”
正抬起槍口準備扣動扳機的士兵,卻發現眼前的目標憑空消失,突兀的出現在自己身後。
她纖細的十指分別捏住兩名士兵的脖子,就像捉住小雞一樣用力一捏,兩隻獵物抽搐幾下后便不再動彈了。
拍拍手,她跨過屍體走到一處被緊鎖的門前。
“抱歉呀夜炎,雖然你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傢伙,不過……”自言自語着,她瞟了眼另一邊被夜炎打開的門,那裡是通往最安全的逃生路線,“人類和殺人機器,怎麼可能會在一起呀~”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咧嘴一笑抬腳踹開了緊閉的鐵門。
…………
……
在軍火庫被攻陷的那一刻,一開始的暴亂變成了一場真正的武裝叛亂,槍聲和火藥味填滿了監獄最後的空間,殷紅的血則完成了對戰場的點綴。
夜炎加快了步伐,但越是往前越是接近車庫,激烈的槍聲就越是清晰。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走廊拐角另一邊傳來,夜炎放緩腳步壓低呼吸仔細分辨聲音。
——軍靴聲。
得出結果后,他取下兩顆手雷拔掉保險銷,計算好時間在五秒鐘后,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擲去,同時把身體隱藏在拐角。
“手雷,小心!”
對面至來得及喊出這麼一聲,爆炸的火光和衝擊便淹沒了一切,夜炎沒有等煙塵散去便從拐角衝出,一頭扎進煙塵,眯起眼睛靠着燈光反射下的人影辨明方向。
——噠噠噠!
急促的槍聲帶着彈雨席捲了整個通道,擠在這裡的士兵被挨個點名,偏偏在剩下最後兩人時,槍膛喀嚓一聲卡殼了。
沒有遲疑,丟下失去作用的槍,夜炎拔出軍刀一個箭步上前,一名剛抬起槍口的士兵直接被他捅穿了喉嚨。
夜炎抓住屍體用力往前一推,身體往側面一閃,下一秒急促的槍聲隨之響起,那具屍體被自己的同伴打成了篩子。
直到二人逼近到短兵相接的距離,才發現那最後的士兵就是典獄長,而對方也才看到夜炎這個老冤家。
“去死吧!”
典獄長一臉失態的丟下打光彈夾的衝鋒槍,掏出手槍指向了夜炎,但卻在扣動扳機的前一瞬,被夜炎一手抓住手腕,一手扭過關節,那原本指向夜炎的槍口在簡單的兩個動作下,調轉了方向指向了他自己。
絕望的憤怒瞬間化為對死亡的恐懼,但他一句遺言都沒能留下,最後聽到的也只是一聲槍響。
夜炎又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他下意識的轉過身撿起地上的一把衝鋒槍,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對面,意外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別開槍,是自己人。”莫寧卡夫抬手按下了身旁同伴的槍管,也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沒想到,破壞了主控室的人真的是你,外來者。”
“我沒有在幫你,巧合罷了。”
“有什麼關係,你我的目的難道不一樣嗎,另外你的槍……”
說著,莫寧卡夫上前把自己的丟了過去,夜炎旋即接住,他打開彈倉,發現裡面上滿了子彈。
“都沒子彈了還用來指着我?說吧,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夜炎丟下了空掉的槍,將對方給自己的武器拿在手裡,算是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我們如果從這裡跑出去,只會被南方佬的飛機炸成碎片,但有了車就不一樣了。”
“好吧,不過我和你只是恰好同路。”
“有什麼區別嗎,外來者。”
“走吧。”
將無謂的計較提前終止,夜炎一拉槍栓彈出一顆子彈后,像是以此為信號隊伍開始動了起來。
通往最後一步的道路上,不斷有人倒下,有監獄的士兵也有跟隨的囚犯,不過最終車庫的大門還是在一聲爆炸中,為眾人敞開。
“快快快,佔領這裡,能開的都給我發動起來!”
在莫寧卡夫的招呼下,囚犯們開始佔領車輛,很快車庫裡就響起了發動機的轟鳴。
在他快要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時,卻發現夜炎東張西望就像是在找某個人,他走上前拍了拍夜炎的肩膀。
“喂,你還有同伴嗎。”
“是,不過她沒來……”
“聽着,南方佬的援軍最快十分鐘就會到,你和我都沒什麼時間了。”
夜炎只是點點頭,但沒有回答,他扭緊眉頭不停的在腦海里思考可能性。
忽然,他想起了監控器上的畫面。那裡除了最佳的逃亡路線外,還有一條最危險的路線。
在確定了那樣的可能性后,夜炎一句話沒說,撇下莫寧卡夫滿車庫翻箱倒櫃找出兩具火箭發射筒和若干爆炸物后,一把扔到一輛吉普車上,他走到駕駛室直接將裡面的囚犯抓了下來,不等對方說什麼自己便坐了上去。
“嘿,你要做什麼!”
“我幫你們解決了主控室,這個人情現在兩清了。”
“聽我說夜炎,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莫寧卡夫衝著他大聲道,但夜炎根本不為所動,解開手剎掛上倒擋饒過還沒發動的車輛,在莫寧卡夫的視線中遠去。
“上校,我們必須馬上出發!”
“那傢伙……”他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攀上一輛裝甲車,“出發!”
監獄的另一邊,快速奔跑的曼陀羅輕鬆的放倒路上的士兵,那些驚恐甚至來不及開槍的士兵,簡直比靶子還方便處理。
人類的鮮血沾滿了她的身體,黑紫色的長發也多了一抹駭人的血紅。
她很明白,這條路是夜炎口中“最危險”的路,然而人類和機器的分別她比誰都清楚。
不過,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和那個人分開,畢竟敵人就是敵人,或許會因為第三者而成為朋友,但也只是暫時的。
而且,她也有她自己的逃生方式。
“離開監獄大概就能擺脫這麻煩的通訊屏蔽了,還真是要感謝夜炎啊。雖然是個有趣的人類,不過嘛也是為了他和我自己吧,人類和殺人機器扯上關係什麼的,根本就不現實嘛。”
像是在辯解什麼的自言自語,不知不覺間,前方逃離的出口已經近在咫尺。
“很好,這樣就能脫離電磁屏蔽聯絡支援……”
沖開大門后,迎接她的是燦爛的陽光,以及名為埋伏的陷阱。
她紫色的瞳孔在高危機的情況下被動變成了猩紅色,視線內三輛坦克的炮口正對向自己,與此同時還有整整超過一個連的士兵。
“玩脫了呀……”
接下來,她的意識只剩下了系統不停彈出的警報框,全身上下所有的組織都在發出受損警報,甚至都因此忽略了炮火爆炸的聲響。
渙散的目光,茫然的將視線投向天空,全身卻是一個動作都做不了。
————啊,真是,自作自受啊……
————那傢伙,現在應該早就逃走了吧……
————這次可真是,死……
兩聲爆炸再度傳來,但並非是在身旁,而是從對面傳來的。
“什……么?”
緊接着,在疑問剛剛出口時,一輛疾馳的吉普車在駕駛員猛打方向盤腳踩剎車,一連串精妙的操作下,一個漂亮的側滑躲過兩枚炮彈。
吉普車穿過被爆炸掀起的土雨,停在了她的身邊。
但已經無法抬起頭的她,只能感覺到一個堅實的臂膀攬住了自己的腰間,身旁的景物就此飛快的倒退。
“你,幹嘛,救我……”
“因為我看不慣,一頭扎進敵人埋伏圈的笨蛋。”
“哈,真是,無趣的,回答呢……”
“別說話了。”
夜炎用一隻手為她繫上安全帶,之後就立刻抄起一把輕機槍向後方掃射,在顛簸中的車體上,潑水似得攻擊只能是自我安慰。
子彈濺起的火花不停的在車身上迸發,防彈玻璃已經粉碎,車身沒有被擊中油箱也全靠連夜炎自己都不太相信的運氣。
——冷靜,夜炎,冷靜。
——思考對策,篩選逃跑路徑……
偏偏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最不想聽到的聲音————螺旋槳的高速轉動的聲音。
一架武裝直升機飛快的掠過他的頭頂,落下一串大口徑機炮,夜炎下意識的猛打方向盤,堪堪躲過炮彈時,車身上早已被飛濺的浮土蓋上了一層。
夜炎將油門一踩到底,掛擋到最高位,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直升機耀武揚威的在前方靈活的調轉機頭,將兩翼下可怖的火箭發射巢對準了自己。
時間在這一刻被凝固,夜炎的瞳孔放大,他抓起了最後的武器——一把手槍,對準了直升機的駕駛艙。
砰!
轟!
槍口噴出火舌的剎那,直升機忽然爆開一團火花,旋轉着墜落在地面。
驚訝的感情還未萌生,好幾輛裝甲車從半路殺出,夜炎還認得那個叫不上名字兩米壯漢,正雙手操作一挺重機槍向追兵掃射,而同車上的莫寧卡夫手上,還拿着一具冒着黑煙的火箭發射器。
突入的裝甲車將吉普車保護在中間,車頂的重機槍不休不眠的噴吐火舌,用光的火箭發射具也不停的丟在下車,一路落下的蛋殼鋪滿了這條逃亡之路。
後面的追兵被突然出現的援軍打得暈頭轉向,在失去幾輛裝甲車后,剩下的步兵只能看着囚犯們的車隊漸行漸遠。
裝甲車上的機槍熄了火,劫後餘生的囚犯們,不,現在應該叫自由人們,也紛紛躺在車裡大口大口的喘氣。
“不問問我為什麼會來救你嗎,外來者。”
說著,莫寧卡夫為自己點上一支煙,將剩下的全都丟給了夜炎。
“我相信你。”
夜炎接住煙盒,收進上衣的口袋。
“呵,你還真是個油嘴滑舌的傢伙,怎麼樣,跟我們一起去北方嗎?”
“不,北方已經找過了,我現在要去南面。”
“繼續找你的妻子?”
“嗯。”
莫寧卡夫沒有再勸,他只是抽了口煙,目光平視前方那片鉛灰色的天空。
“祝你好運。”
兩人的對話就這麼畫上了句號,夜炎和莫寧卡夫一行人,在一條岔路口分道揚鑣,一南一北車開往了截然相反的方向,但在那片硝煙與戰火籠罩的天幕下,似乎又沒有任何區別。
“你這個,笨蛋,帶着我南下,你到底還想不想活了。”
曼陀羅躺在座椅上,用僅能動彈的頭部偏過視線,那雙紫色的眸子斜着看向夜炎,臉上的笑容用嘲諷的惡意隱藏了那一絲感情的波動。
“我會修好你。”
夜炎的回答依舊簡單,還想說什麼的曼陀羅閉上了嘴,嘴角揚起一瞬的笑容,她閉上了雙眼以一個享受的姿態開始迎接新的旅途。
車繼續往南,陰沉的天空降下了鐵灰色的雪,骨灰還有硝煙的味道在鼻腔里擴散。
車道兩邊的森林,許多難民行走其中,許多人倒下了就永遠不會起來了,忽然間夜炎看到了路邊上,倒着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名身穿軍服的男人懷抱着一名年幼的少女,沉眠在積雪與落雪之間,紅色的毛毯還蓋在少女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