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区部
作为世界上有数的人口密度极大的城市，跟许多人向往的一样，这里有着最繁华的市区，最热闹的人群。有数不尽的灯红酒绿，还有令人流连忘返的霓虹街景。
它是一个国家的中心，政治的中心，文化的中心，还有...异类们的中心。
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怪谈里，神鬼志异里的故事大都发生在荒郊野岭，殊不知，觥筹交错的酒宴，人来人往的写字楼，还有门庭若市的商店，也同样是各种奇事的发源地。
人类不喜欢孤独，异类也是。
异类比人类更熟悉孤独，所以也会更加地讨厌孤独。
才会学着用自己的方式缓解着孤独。
比如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把自己伪装成人类。
夜幕将至，雨水滴淌
玻璃反射着霓虹的光亮，在雨幕里显得分外迷蒙。
一群黑衣人默不作声地行进在大街上，黑亮的风衣被雨水浸染得黯淡无光，皮制的长靴踏在积水里溅起了一连串水花，整齐划一的脚步发出了沉重的音调，仿佛像一柄无形的锤子低沉地敲击在周围人的心上。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半开半合的双眼里透露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寒光。
他风衣的衣领被晚风吹得上下翻动，一枚精致奇特的纹章在其下若隐若现。
那是一只怒目圆睁的怪物头像，而头像的下方则交叉而立着，两把长短不一的手枪。
这是苏我家族的族徽，他们信奉着日本传说中司掌阴影的一方妖首。
传说在异类横行，人类艰难挣扎求生的时代，这位司掌阴影，统领一方的妖君挑出了人类中，它所欣赏的一族，赐名苏我，传教以阴影。
自此，阴影便成了这一族的信仰，即他们力量的源泉。
中年男子的名字叫做苏我明，他是苏我家族对外进行地下交易的负责人。
“第十一家，”苏我明望着眼前金铺屈曲的酒店大门，像是在确认着什么般自语道。
酒店大门两侧的迎宾小姐身着华美却不露骨的礼服，言语间神色恭谨却隐含一丝惑人的媚意，与外面那些着装暴露，行事放浪的风俗女子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惑而不浪，媚而不色，看似不同，也仅不过是更高一点的勾人手段罢了，在这些地方服务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呢？能得机会服侍金主，好一点的也不过是玩物亦或禁脔，而绝大多数，都只能成为这个光鲜城市一角的垃圾。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终究是故事书里的一纸玩笑。
苏我明将自己的名片随手交给了一位侍女，对于她有意无意向前挺起的胸脯视而不见，用低沉的声音吩咐道：“带我去老爷子那里。”
侍女见状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名片，隐魅的姿态微敛，躬身行了一礼，便领着众人便往酒店深处走去。
推开了一扇大门，苏我明及其下属鱼贯而入，这里是酒店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
“唔...明桑。”一位老者坐在会议桌的一侧正中,望着走进来的苏我明轻声开口打了个招呼。
会议室里的人不少，然而偌大的会议桌上却只坐着老者一人，其余人等皆是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副目不斜视,站姿严整的模样。
“既然你来了，交易便开始吧，”老者咳嗽了两声，脑袋微微摆了一下，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一位青年，面无表情地取来一个笔记本电脑。在一番操作后，电脑的屏幕上显示出了预设好的界面，而后青年便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老者指着屏幕网页上的那一长串数字，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这里是钱，明桑的货带了吗？”
苏我明没有即刻回话，他先是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接着十分随意地踱步到了老者的对面，一边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一边拉开了椅子坐了下去。
老者身后的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隐怒的神色，而其中几位稚气未脱，戾气有余厉气不足的青年更是身形欲动，想要给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年男子一个教训。
只是他们还未动手，便听得老者几声咳嗽，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的强压下了心头的愤怒。
“明桑就不用这幅作派了吧，他们都还是孩子。”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下属，老者轻声笑道：先谈交易可好？”
苏我明此时虽然仍旧摆着一副无谓模样的表情，却还是在老者出声后稍稍端正了一下坐姿。只是在望向老者身后的人群时，他的双眼莫名地地泛起了一丝冷冽的寒光，一抹诡异的波动一闪而逝，将方才那几位欲动未动的青年尽数笼罩了进去。
仅片刻，那几名青年便像是感知到什么大恐怖般面色猛地苍白了起来，身体不停往外冒着虚汗，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两股战战。
不过很快，坐在他们身前的老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略带歉意地对着苏我明拱了拱手，这份怪异的感觉便在悄然间消弭于无形。
堪堪摆脱了恐惧，几位青年在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就像是肉体被抽去了骨头，整个身体失去了支撑它们的精气神，眨眼间就全部东倒西歪地摔倒在了地上，唯有最开始被老者授意出前的那位此时仍旧咬牙站立着，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可终究还是站着的。
苏我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讶异与赞许开口道：“还不错。”
说着他朝身后招了招手，那群黑衣下属见了齐齐往前踏出一步，飞快地将手里拿着的箱子往桌上一搁，打开，然后后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同演练了无数次般整齐迅速。
“妖化手枪二十把，微冲十把，一次性试剂五十瓶，都在这。”苏我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香烟与打火机，看也不看箱子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燃起了香烟叼在嘴边，对着老者悠悠然地说道：“百分之二十的溢价。”
听到这儿的老者面色一变，方才从容不迫的微笑登时消失，皱着眉张了张口，几番犹豫后出声道：“过了吧？明桑。”
“冒犯要付出代价。”苏我明勾起了嘴角冷声道。
“这不合规矩，”老者试图讨价还价。“孩子们还小，他们不懂敬畏，这不还没开口······”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苏我明的声音里裹挟着寒意。“刚进地盘就碰上劫道的，要是您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谈谈，您老嘴里的，规矩。”
“············我明白了。”掷地有声的规矩二字如同尖刀般插入老者的心间，他面色一凛，知道事情露了馅，姿态变得更低了。“那······没别的问题了的话，现在可以开始验货了吧？”
“请，”苏我明露出了不可置否的表情，拿着香烟朝着箱子虚点几下，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不出意外，最先站出来的是那个让苏我明欣赏的青年，他快步走向了最边角的一个箱子，取出了放置在里面的手枪细细查看。
这是一把很特别的手枪，与其说是手枪，倒不如说是玩具更贴切一些，因为它的造型很像是日本盛产的一种文化里衍生出来的产物。
COSPLAY道具。
它由数个精巧奇特的金属模块拼凑而成，造型怪异，外观极其未来科幻，它漆黑的枪身上更是爬满了精密细致的暗红色纹路，仪式感与神秘感十足。
除去最基础的几何模板，青年手里的这样东西与人们常识里的手枪就连约等号都挂不上。
那式样实在是太奇特了，它们更应该出现在电影或者动漫里，而不是在现实，在这里。
“开一枪试试，”苏我明似乎对这个青年十分地喜爱，他出声打断了青年的动作，用着鼓励的语气说道：“打什么都行。”
“打什么都行？”青年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老者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忽地咬着嘴唇将枪口指向了苏我明，手指狠狠地摁下了扳机。
一阵黑雾从枪口中冲了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某人抽着烟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呼出的一阵再普通不过的烟雾而已。
黑雾四溢，慢悠悠地飘散开来却又在眨眼间猛地汇聚到了一起，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青年的脸上犹自挂着有些不安的表情，而此时黑雾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一只硕大的头颅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由黑雾构筑而成的鬼面狰狞而又狠戾，让见者惊惧，凭生寒意。
鬼面张开血口大盆呼啸着朝苏我明冲了过去，偏生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怪异的一幕让每个看见的人都难受不已。
苏我明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波动，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般。
不论是鬼面的出现，还是青年的枪口指向，都没能让他感受到意外的情绪。
屈指一弹，两指间的香烟变成了一束流光迎向了鬼面，瞬间将其包裹了起来，一声哀鸣，一声吼叫，像是幻听，又像是真实存在的声音在房间里的每个人心中响起。
鬼面变得更大了，它露出了更为狰狞痛苦的表情倒转地往后冲去，擦着青年的耳尖轰向了他的背后。
青年被惊的一时呆愣，勉强维持的淡定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耳尖上冒出了一丝血迹。
转头回望，看着被鬼面轰击得稀烂的墙壁，只剩下几块还在不停腐蚀消弥的残骸，一时失语。
苏我明对此见怪不怪，他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第二根根香烟，点评似地说道：“小鬼还不错，不过，也就是个小鬼吧······老爷子还有问题吗？”
“唔···可以，诚子，回来吧···”老人毕竟还是跟苏我明打过交道的，再者怎么说也是一个组织的头目，看到眼前的场景说不震惊太假，却也恢复得比其他人快得多。
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显对检验结果很是满意，刚想让自己下属回来，却不曾想被唤做诚子的青年像是被苏我明的话语刺激到了一般，猛地丢开了握着的手枪，拿出放在一旁微冲，恶狠狠地朝着苏我明再次摁下了扳机。
黑雾如同实体的子弹般喷薄而出，延绵成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苏我明冲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的诚子猛地丢开了微冲，用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平复一时间被刺激到的心情。
反观苏我明，毫无波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一边低笑着，一边再次将手里还没抽几口的香烟弹了出去。
“小鬼有趣。”
那由黑雾构成的细小鬼面连绵成线，如同弹幕游戏里接连不断弹雨，一往无前地杀向苏我明，却被一根半燃的香烟轻松地挡住，像电影倒带般飞速地往回射去。
这次的结果是三间房子被轻松打穿，所幸这里是老者的地盘，是他为了这场交易费了不少心力准备的场地，不然就刚刚这动静，估计普通酒店早就闹开了。
望着眼下第二次虽然震惊，相较之前却不知好了多少的诚子，苏我明带上了一丝平等的意味正色道：“有没有兴趣来我手下当个真'小鬼'？”
诚子愣了愣，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承蒙看重，先生不记恨诚子孟浪就好。”
说着伸手就要往另一侧的试剂抓去。
“试剂是不能检···验de···”还没等老人与苏我明出声阻止，变故突生。
试管里面原本平缓流动着淡蓝色的液体，在诚子的双手触碰到的一瞬间，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如同热油锅里滴入了几滴水滴般，猛地振荡炸裂开来。
试管里的液体飞溅而出，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便形同接触到空气的液氮般迅速气化，变成一缕缕幽黑的雾丝，那颜色如此地深邃漆黑，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辉，教凝视着它的人忍不住生出灵魂也将被吸入的错觉。
黑丝迅速地缠绕上了诚子的手臂，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膨胀增加着，在老者与苏我明还未来得及反应的一瞬间，就将诚子整个人给包裹了进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房间，被裹成了一个黑影的诚子疯狂地扭动着身躯，仿佛溺水的人在挣扎一般，双手在空中胡乱摆动着，打翻了摆在桌上一排排的箱子，里面的试剂一个接着一个地跌落了下来。
“明桑！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顿时愤怒地不能自己，他的手掌重重地下拍桌面，扭头大声地喝问着苏我明。
然而让他诧异的是，此刻苏我明的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苏我明没有立即解释什么，在看到这一批经过苏我家族工坊的阵师，以及自己亲自检验过的，按理来说本应该安全稳定的试剂，此刻如同一个个劣质的废品般不受控制地炸裂四溢的时候，他内心就开始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退！”他皱着眉大声地下达着指令，头也不回地对老者飞快地说道：“事情有变！想想苏我家的行事风格，黑吃黑不会等到现在！”
“退！”老者听罢大手一挥，没有半分迟疑，十分果决地下达了撤退的指令。“我需要个解释，明桑！”
“我会给老爷子一个交代的，在此之前你们先离开！”苏我明望着哀鸣声越来越低，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重深邃的诚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给老者回了句，随后不退反进，从腰间两侧迅捷地拔出了两把武器，外观类似方才交易的手枪，只不过比之交易时用的更加精巧，上面印刻的花纹也更为复杂。
苏我明扭身前扑，躲过了几缕如同利箭般狠厉的线型雾气，双指一刻不停地扣摁着扳机。暗红色的光束缠绕着一个又一个鬼面从枪口喷薄而出，带着沉重的声势破开了一重又一重的深黑雾霾，直取黑雾核心诚子的本体。
黑雾缭绕着诚子如同地狱中行走的影魔一般，对着袭来的鬼面下意识地挥动了一拳，原本威力足以轰碎一座平房的鬼面在诚子的拳下便真如同一缕中看不中用的青烟，拳风所至，尽数消散。
“醒！”苏我明倒也果断，眼看着武器毫无作用，也不犹豫，抬手便丢掉了价值不菲，制作不易的手枪。右手抚胸，轻触族徽，一抹不逊于眼前黑雾的深邃冲碎了徽章缠绕在了手上，飞快地自手而上裹住了苏我明的整个身躯。
“小鬼，现在我们一样了。”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渣，在被黑雾遮住脸颊以前苏我明露出了恶狠狠的微笑，“来吧，看一看你这个不按规矩来的新鬼有什么能耐。”
像是在回应他的挑衅，化作妖魔的诚子怒吼了一声，纵身一跃，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留的黑雾，猛地砸向了同样被黑雾缠身的苏我明。
眼眸中亮起了两道暗红的光影，苏我明毫不示弱地以身躯回敬，两人没有半分花巧美感地撞在了一起。
碰撞的中心如同被引爆了炸弹般激荡出向外四溢的风暴，数不清的雾条像攻势沉重威猛的钢鞭，扩散的同时摧枯拉朽地崩碎了所碰到的一切。
几个来不及跑远的倒霉家伙不幸地被卷了进去，一触即碎，鲜血还未喷洒，便被饕餮般贪食的黑雾吞噬得一干二净，教那些逃出生天，望见了这一幕，还没来得及庆幸的人们遍体生寒，一个激灵地跪坐在地上。
反倒是身为头目的老者被一个脚程够快的下属背了出来，没有大碍。
他从下属的背上爬下，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缓缓踏向黑雾风暴的边缘，听着周围街区慌乱起来的声音，神色阴晴不定，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的黑雾风暴，像是想要硬生生地看破迷障审视着里面发生的争斗一般。
“好大一场···风暴···”老者轻声呢喃道，也不知道是在说眼前的景况，还是在感慨着即将乱起来的地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