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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经验吧。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文件。

“来,前辈,这是你的咖啡。”

“哦,谢了,钱我等会儿微信发给你。”

一边接过了咖啡,我向后瞟了一眼。

可恶,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帅啊!

就像高中生一样的清秀面孔,彬彬有礼的优雅举止,再配上那充满磁性的动人嗓音,就算是身为男性的我也不得不承认,站在我身后的这名后辈,谭玢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

“不用啦不用啦,之前那个案子多亏有你帮我,这杯就当我请你的吧。”

而且性格还这么开朗,再过几年后,他肯定会成为女人遍地的花花公子的。

只能趁着他还年轻,多使唤几年啦。

就当我心中这么想着,玢华突然凑了过来,对我说道。

“话说,前辈,现在局里来了一对父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家庭暴力的样子,你也知道的吧,我对这种事情比较头大。”

“喂喂,别什么都丢给我做啊,这种事要先自己尝试一下啊。”

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资料。

现在才开始自我介绍可能有点晚了,不过就当亡羊补牢吧,我的名字叫作邵旻灵。

自从从警校毕业,进入这一栋汌汭市第一派出所已经八年,虽然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不过至少我在同事中已经树立起了一定的威信,像这种有事没事就来请教我的新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其实,我们又不是什么特别精锐的调查人员,每天接触的只不过是邻里纠纷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这座汌汭市中,就算是小事最后也有可能转变成毁灭世界的大灾难,所以,对于像谭玢华这样,外省调来的新人警官来说,负担可能真的有点重了吧。

算了,这次就陪他一起去调解吧。主要的流程由他来走,而我则负责在关键的时候指点几句,这样就行了吧,总不能太过宠着他了。

“喂,玢华,我们这样吧”

可,就在我打算下命令的时候,一张照片害我改变了主意。

“怎么了吗,前辈?”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异样,玢华用担忧的眼神打量着我

这家伙,还真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啊。

“没什么。反正,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去帮我整理一下之前案子的档案吧。”

“呃,前辈,你一个人来吗?”

“当然了,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两个警察。”

没办法,这种等级的家伙你还应付不了。

似乎心中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玢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做文件。

“啊,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抿了一口咖啡含在嘴里后,我站起身来,慢慢走向了休息室。

在这宛如炼狱般混乱的汌汭市中,我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对于各种光怪陆离自然是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唯独这种人,这种东西,我再怎么努力也习惯不了啊。

慢慢地把门打开之后,有一道眼神坐在那里。

啊,果然没看错,这家伙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凶恶啊。

在这道视线的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的男子,大概就是这次家庭暴力事件的施暴者吧。

但是,不知为何,这名男子身上挂的彩却远甚于那道视线。光是看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以及憔悴的眼神的话,还会让人误以为他才是受虐者呢。

不过,按照这份经过整理后得到的资料来看,这件事的起因应该是因为父亲,也就是这名中年男子对他的妻子施暴,他的儿子才会报警并且进行反抗的。

话说,这道眼神竟然是小学生啊,完全看不出来嘛。

轻轻咳了一声后,我走上前去,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呃,那个,我的名字叫作邵旻灵,是这次负责这个事件的警官,你们叫我小邵就行了。”

按理说,在发生了家庭暴力之后,应该先把两人分开询问的,不过这次就不必了吧。

就算听到了我这还算亲切的自我介绍,两人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那名中年男子似乎是感到羞愧了,把身体往后缩了缩,也是,毕竟他是先出手伤人的那一个,按照传统概念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值得原谅的家伙。

但是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而从那道眼神,那名小学生身上,我读不出任何东西。

别说想法或者性格了,就连性别,体格,样貌之类的基本信息我都读不出来。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这家伙,这个东西的眼神,实在是太黑暗了啊。

简直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这道视线中散发出的黑暗气息不断积聚在一起,将他周围的一切信息完全遮蔽住了。

没错,这就是我不叫上玢华的原因,如果随随便便尝试去理解他的心的话,一般人的世界观会崩塌的啊。

来自因果的诅咒,超频算法,多米诺飓风,对于这种东西,我们有很多方法来称呼,但是毫无争议地,我们所有汌汭市里世界的居民公认的叫法,却只有一个。

魔障。

汌汭市的特产,连一流的警探都会头疼不已的家伙,今天竟然让那小子给撞上了,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呢。

算了,今天就让我这个前辈来帮他渡过这次难关吧。

算起来,还真亏这个中年人竟然能跟这种东西生活十多年之久啊,如果是我,摊上这么个种,早就掐死他了。

虽然对这名中年男子的精神力十分佩服,不过就这件事来说,与他交谈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一旦事件中出现了一名魔障,那么问题一定出在他的身上,这是我从警多年得到的经验。

这么想着,我正了正衣领,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道眼神,我们的罪魁祸首身上。

“小弟弟啊, 方便的话,能跟哥哥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注意到我说的话之后,那道眼神开始晃动起来。

简直就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那道眼神贪婪地从我身上吸取着相关的情报,以此判断我是否能够到达他的标准。

最为漫长的两秒钟过去之后,那道眼神稍微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道。

“我的父亲打了我的母亲,所以我就上前制止并且报警了,就这么简单。”

面对这种教条式的回答,我努力地挤出了笑容,试图挖出更多的信息。

“不是啦,像这种东西我手上的报告里就有了啊。比起这些,我希望你能多说一些细节才好。”

似乎在回想什么十分久远以前的事情,那道眼神皱紧了眉头,露出了吃力的表情。

“我记得好像是,我的父亲晚上喝醉酒之后,对我的母亲施了暴,但我的母亲出于恐惧没有选择反抗,所以我就出手制止了他,并且报了警。”

听到这话时,我翻了翻手头的资料。

“不,你这么说就有点言不属实了哦,按照我拿到的资料显示,你的母亲根本没有受伤嘛,她只是被轻轻地推了一下而已,反观你的父亲,才是被你打成了重伤了吧。”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惭愧,那道眼神默默地回答道。

“那又如何,推了就是打了,打了就是伤害,伤害就是家暴,家暴就是要制止的,我觉得,这些都是做人的底线哦。”

还真敢说啊,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正义的英雄一样。

不过,听了这话之后,他应该不可能在这么嚣张了吧。

这么想着,我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

“没搞错的话,你应该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吧。就算喝了酒,你的爸爸也是一名身体健康的中年男子啊,怎么可能被你这种小孩子打成这样呢?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没错,快点察觉到吧,你的父亲出于内疚,在被你打的时候根本没有还手啊。只要察觉到这点,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救,你们还能重新变回一家人啊。

可是,到了下一秒,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谁叫,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那个眼神,不,应该说是那个东西,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恶心到令人难以承受的黑暗不断从眼眶中喷涌而出,原本被封印在的怪物挣脱那皮囊的束缚,不断侵蚀着我的心灵。

“我的父亲他施行了家庭暴力,所以我要制止他,这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制止家暴这种行为不就跟物理法则一样,是绝对要遵守的不是吗?这不是做人的底线吗?竟然如此那根本不需要考虑年龄的问题吧,只要去做不就好了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理所当然的事我可是最擅长不过了。”

明明那道眼神仍就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椅子上,可在我的眼中,他已经爬到桌子上,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低声细语着。

“其实我的父亲做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在外面工作很辛苦,经常要受别人的气,所以回家想发泄一下也没什么奇怪的对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吧?而我的母亲她感到了害怕,所以选择了默默承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至于我,当然是选择了制止以及报警,滴水不漏地达成了理所当然的指标。而之前那个年轻的警官,则很及时地来到了我家,将我们二人带走。而您,尊敬的邵警官,则理所当然地对我们两个人展开了劝导。你看,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今天也是美好的,理所当然的一天啊,这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让人忍不住要高歌一曲。”

不行啊,这家伙已经完了啊,就算在魔障之中这家伙也算是异常的啊。无论是这个家,这个人,还是这个东西,都已经完了啊!这种破灭完全就是刻在因果上的诅咒,在他出生之前就决定好了,无论是谁也无力回天了啊。

“今天是理所当然的,昨天也是理所当然的,前天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前天更是理所当然的,毫无疑问,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会是理所当然的!每一天都会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很美妙吗?大家只要遵循着‘理’,理所当然地活着,那么世界就能变成理所当然的了,每个人都可以幸福地生活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十全十美的事吗?没有了,对吧!所以你也来理所当然吧,这可是为世界的美好献上了一份力哦,你会被视作英雄载入史册哦。能够理所当然地留名青史,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不对吗?”

不好,不能再听下去了,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连我也会。

正当我心力交瘁,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一道声音将我从漆黑的泥沼中拯救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那个东西的父亲。

似乎是因为身上的伤还在痛,这名中年人用他那苍白,憔悴的声音说道。

“你一直这样,不累吗?”

沉默了几秒后,那道眼神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啊,谁叫这是理所当然的呢。”

就此,这个我人生中最为短暂,也是最为危险的冒险,正式画下了句号。

对于这段对话,我到现在仍就铭记在心

“前辈,前几天那个家暴事件,真是多谢你了。”

看到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样子,我的后辈,谭玢华向我打起了招呼。

“没事,这种小案子我两三下就搞定了。”

当然,这句话是吹牛的。在被那个中年人救了之后,我立马就敷衍敷衍让他们走了。虽然我姑且是给了他们一张一流心理医生的名片,但是心理学对那个东西,那个眼神能不能起作用,就有待考证了。

“要不,作为谢礼,周末我请你吃饭。”

“吃饭是可以,不过单要我来买,不然算什么前辈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收拾好东西后,我披上了外套,和玢华一起向外走去。

“对了,前辈,你还记得吗?那个男孩的名字好奇怪啊。”

“呃?有吗?”

大概是因为那家伙本身就足够异常了,所以我根本没有注意他叫什么。

“你看,叫这种名字的,我可是闻所未闻啊。”

说着,玢华拿手机调出来他拍的,档案的照片,摆到我的面前。

“呵,这名字,真是绝了。”

“对吧,前辈你也这么觉得吧。”

或许那次事件的施暴者,也就是那道眼神的父亲,是什么厉害人物也说不定啊。

这么想着,我把视线从玢华的手机上挪开,大步向前迈去。

“田糸,真是个适合他的好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