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中将使用*****表示视角切换)

“……”

——“猎杀再度开始”。

我看着这句话,感觉血液在迅速冷却。猎杀,是指的“侦探猎杀”吗?

这样一张纸条放在李子衿小姐的书桌上,这么说来,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真残酷啊,被同一个噩梦选择两次。

就我所知,李子衿小姐与咖啡先生都是上一次“侦探猎杀”的幸存者,而且上一次猎杀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夺走三名侦探性命的罪犯仍然在逃,那才结束不久的噩梦便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等等,“侦探猎杀”,也就是说作为侦探的我现在也可能是目标之一吗……?

“啊……”

“……!”

我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心中一惊。

“伊芙琳。”

是李子衿小姐的声音。看来她从刚刚的噩梦中醒来了,我回过头去面对她。

“抱歉。私自看了你的信件。”

“……你看到了?”

她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嗯。”

“没关系。我本来也打算警告各位。只是今天出了这件事打乱了我的计划。”

“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嗯……”她支支吾吾,显得有些犹豫,“是前几天的事。”

“没来得及啊……为什么不说呢?”

“找不到机会……毕竟……”

“不是这个原因吧?”

我先行打断了她没有底气的回答。

“是因为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对手吧?”

她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我没有收到这封信。”

“嗯。”

“那么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时间吗?”

“嗯……半个月之前。”她并没有看着我的眼睛。

“真的吗?看着我。”

“……”

“看着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朝向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觉得他会杀你吗?”

“不,我没有……”

“他明明那么信任你……!”

这一刻,在我胸中肆意冲撞着的,可能是一种名为后悔的苦涩感情。

那是我可能再也无法取得的宝贵的信任,她却如此轻易地、如此随意地辜负了。

“……半个月之前你就知道像今天这样的事会发生!”我一时几乎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愤怒所支配,朝她吼道,“你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的时间内,你没有给过他哪怕一点警告!你们明明几乎每天都碰面,而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确实是我的错误,这一点我无法反驳。我确实应该警告他,但我没有。”

她看起来十分冷静,冷静得跟几个小时前抱着我发抖的女孩根本不像一个人。

“……”

“伊芙琳小姐。”她平静地说道,“你想想,我为什么没有警告他?”

“……因为……”

李子衿小姐为什么没有对咖啡先生发出警告?

“因为我那时以为没有必要,我曾以为他也是‘侦探猎杀’的幸存者,自然也应当收到了这个信息。”她的脸上开始显现出后悔的神色,“我那时应当注意到的……他对‘半个月’这个时间节点毫无反应。”(“半个月”见于五十米之隔的两个世界开头)

“咖啡先生,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道,不然直到下个月之前他一定不会出酒店。”

“这样想想也对……若是知道周围有危险的话,肯定不会贸然行动。”

“……对不起,我也应当警告你才是。”

“……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的脸。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现在她像是一个失去了生机的人偶。

“怎么了?”

像是回应我的视线一般,她对我发问。

“我不打算多掺和你们危险的事务。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请便。”

“那封信上没有写关于时间的任何信息,你如何知道‘侦探猎杀’什么时候会发生?”

李子衿的眼睛微眯。

糟了,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嘴比我的脑还要先快一步,这下我彻彻底底地落入了下风。

她明明知道“侦探猎杀”什么时候会发生却不告知任何人,莫名的冷静,再加上她房间里的信件……

这些只可能指向一个事实——

李子衿就是策划了“侦探猎杀”的凶手。

*****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

“又要去么……”

“啊,没办法嘛。”

妈妈一边笑着,一边穿上鞋子出了门。门口爸爸正向我招手告别。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星期吧?取决于那边的客户了。爸爸妈妈不在家,要记得好好吃饭。”

“……知道,我又不是中学生了。”

“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中学生了?”

“对啊,我大一啊。”

“你这孩子……那,我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门关上了。闭门声久久地在虚空里回响。

自父母两年之前在空难里去世之后,我已经半年没有做这个梦了。父母最后一次离家的场景在我的梦中不断回放,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梦见这个场景不知道多少次了,到了后来我甚至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梦而已。

这半年中直到今天为止,我再也没有梦见这个场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又梦见了一次。

从自己身体中流出的鲜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流淌。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场景。

啊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我要死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明明还有事没做完……

“为什么?”

耳边传来哪里曾听过的怪异的声音,苍老、低沉、压抑着的人声。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答应我?”

“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好……!”

“我需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来着?

——很近了。

——近了!

“……!”

我缓缓睁开眼睛,花了好一会才适应了周围的光亮。

没见过的天花板。我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右肩便传来一阵剧痛表示抗议,我只得转头观察。

床头挂着血袋和点滴,床头连着各种不知名的先进仪器。

啊啊,我又进医院了吗……明明才出来不久。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没想到就连叹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嘶……”

“……你醒了啊……”旁边传来嘶哑的男声。

“谁?”

我吓了一跳。

“你救下来的那个。”声音里没有半点波动。

“……哦,哦。”

“你还好吧?”

“连句‘谢谢’都不说吗……!”

“谢了。”

“算了……”

我为什么会救了个这样的人啊……心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值得”的失望感。

对话就此终结。我们两个劫后余生的大男人也没什么可谈的,就这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似乎睡了很久,脑子尚还能清醒一段时间。

——谁救的我?

我明明是在酒店大门前中的枪……按说在那个地方倒地,我必死无疑。但是我现在还活着就说明有人出手救了我。

李子衿吗?但她手上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从枪手手下把我救下来。那么,只能是某个路过的正义之士了吗……

算了,活下来就好。我还有事要做。

“喂。”

被我救下来的大哥居然开口说话了,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有个人说话总归是好的。

“嗯。”

“你……认得侦探协会的人吗?”

“……”

没想到他居然是来找侦探协会的,也不知道他是侦探协会的仇人还是帮手还是客户,先探探口风好了。

“……”

“认得,你找他们什么事?”

“我要找一个姓李的人,你认得吗。”

我心中一惊。

“不认识。”

“你在说谎。”

“……我真的不认识。”

“看着你的心电图再说一遍。”

操,怎么把这个忘了……这下完蛋了。我把头扭向他的方向,发现他确实在看我的心电图。

可恶,这是什么床位安排啊,倒霉……!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表示认命。

“……好吧我认识,你找她做什么?”

“做什么事你管不着吧?”

“取决于你的目的,你要是想杀人的话,我虽然拦不住你,但是给你添点麻烦还是做得到的。”

“我要是想骗你,刚刚大可以说我是她的客户。”

“而你觉得我会相信?”

“我觉得不会,所以我没有说谎。你是侦探协会的人吧?”

“……算是,刚进没几天。你找姓李的人做什么?”

“我有事情要问他。”

“什么事?侦探协会的破事我可能知道一些。”

“‘侦探猎杀’,你知道么?”

我的心电图现在肯定跳得很厉害。他绝对是来找麻烦的。

“侦探猎杀”这件事在侦探协会内部都是机密,一个外人从何得知?他是哪个死者的关系人?油头侦探、那个女孩、还是那个外国老人?

而我见过他杀人的手腕,那是神一样的技巧。在大量出血濒临死境的时候枪击仍然有恐怖的精准度,比我先受伤却先于我醒来也证明他的体格之强健。

这样的人来找麻烦,只有“完蛋”两个字可以概括我和李子衿的下场。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

“……那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字面意思,我不知道。”

“那不好意思,我什么也不能说。”

“哼……有人过来了,还是下次再说吧。”

房间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啊啊啊,好死不死为什么在这时会是李子衿过来……!这位大哥要是暴起发难,可能只用一只铅笔就能杀了我们两个人啊!

“啊……你醒了。”

她轻轻关上了门,回过头看见我已经醒来,声音里的惊喜隐藏不住。

“……”

冷汗布满了我的手心,这下不妙啊……该怎么告诉她让她离开这里……!可恶,我的心电图这时怎么样了……!

“你不舒服吗?怎么了?”

她靠近我,似乎也发现我的表情不太对劲。

直接用悄悄话告诉她吗……可是旁边这位大哥也在看着,他肯定会起疑的。李子衿走了之后他绝对会对我发难。

眼睛打摩斯电码……可恶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手上偷偷写字……左手虽然挂着点滴,但是还能用,而且那位杀气满满的大哥是在我的右侧,好像可行!但是,啊,可恶,还得铺垫一下……

“我没事。是你救的我?”

“是啊。”她很干脆的承认了。

“这下我就欠了你两条命了……谢谢你。”

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用眼神示意我微微抬起的左手,期待她能把手搭上来。

“不用谢。”

快点啊!把手给我……!

“你怎么了?总觉得不像是平时的你。”

可恶,你别在这时候拆穿我啊!快把手给我!

“大概是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两回,感觉活着太棒了。”

我脸上一边保持着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一边在心中诅咒安排了这种倒霉情况的神明。

“是啊,你还活着,太棒了。”

她笑了,在我床边坐下。

别笑啊。快点,把手给我!

“哈……”

她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住了脸颊。我一直保持着左手抬起的姿势,希望她能注意到。

“……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也没想好说什么。你醒了就好。”

“……”

我抬头看着点滴,还有大半瓶。糟糕,这下连换药的理由也用不了了。

“怎么啦?”

机会来了……!我以眼神示意她注意我的手。

“没什么,只是老有种不真实感。我居然还活着啊。”

她的眼神顺着我的指示看向我的手,好啊,似乎注意到了!

“是啊。你还活着。”

——终于。

她把左手放到了我的手下边,我顺势以左手盖住了她的手。

从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我一震,我的手原来这么冷,她手的热度几乎足够灼伤我的手。

手中传来的属于人类的热量终于使我回复了一点冷静。

啊啊,这冷静果然还是来得太迟了。

——啊,我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要像个没事人一样跟她说完话,把她送走,不就没事了吗……!我痛切地感到自己的愚蠢与无能。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必须得把这件蠢事做完。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没在看着我的脸,只是看着我们两人相接触的手掌。

我慢慢移动手指,在她的手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走”字。

她似乎回过神来,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

对,我让你走啊。

“没什么,我好累,有点想睡了。”

快走啊,快走啊,逃得越远越好,逃得越快越好。

“……我陪你。”

不要啊,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你回去吧,平时不都很累的吗?怎么今天这么体贴了?”

我看着她,在她手中又写了一个“走”字。她还是毫无反应。

我开始写第三个“走”。刚写到第二个横,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我的想法终于传达到了。

“啊……你居然赶我走。那明天见吧,好好休息。”

李子衿终于站起身向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但是就在她将要离开的前一刻,就在我的计划就要成功的前一刻——

“啊,兄弟,这位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李小姐吗?”

从我右手边的床位传来了这样带着三分嘲弄的话语。

李子衿微微张口——

等等,快停下!

不要回答啊!

不能回答啊!

快出去!快走!什么也不要说啊!

然后,她看着我,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