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类在第一次从混杂着杂质而模糊不清的玻璃当中看到自己身影的样子之时会觉得那是奇异的景象吧，确认了玻璃背后并没有扭曲的人看着自己时说不定还会感到恐惧。那时的人类能够感受到由自己带来的恐惧从一方面会让我感到可笑，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真是人类史上第一次传奇一般的体验，简直想让人落下热泪。从自己的视野当中所看不到的自己的身体结合同伴的描述所产生的想象被自己的双眼亲眼证实，有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人类了解自己所跨出的又一大步。

而在那位人类了解到那是自己之前会不会经过什么曲折呢？是同伴在同样看到了那最初的镜子里的人之后惊异地告诉他那是他的外表，又或者是他本人独自想到了这是他的身影？会不会还因为将镜子交给他人之后就能从镜子当中看到另外的人而再次感到恐惧？我不断地猜测着，猜测着我仍旧遥不可及的对于镜子的最初情感。

我当然因为单单从镜子当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就感到恐惧。如果我看到的只是我自己的身影——他们没有燃烧着目光想要代替我的话，我说不定也不会去考虑那么久远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刻在我的基因里的记忆。远古的人类会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积极地去寻找自己的身影吧，但是我却正好相反，在发现这一点之后选择避开所有的镜子。若是那位化为了水仙花的少年的死因其实是被倒影所拖下水，那么他还会成为“自恋”的代名词吗？

由他人的眼中所看到的那位人类和在镜子当中所看到的他是同样的他吗。那在青铜之前的勉强能够成为装饰品的玻璃片、或者是块真的能够让他得到自身的信息吗。镜子对面的那个他一定和他差别很大吧，那是不是就是其他世界的他窥视他的第一眼呢。那时的窥视还没有办法做到将自己的身影保持的和基本世界的他一模一样因而肯定漏洞百出，但是对这个世界都还没有太多了解的他自然不会识别出那样的陷阱，只会把他——当作新奇的常识吧。

就算这么猜测也得不到任何的信息。那远古时期拿到第一面镜子的第一个人类的结局是怎样也没办法和我扯上一点关系，就算他被镜子中的自己代替与否人类史上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可能那段被其他更有价值的发现所淹没的历史之中有着什么真相，但是若是我随意思考就能发现什么惊天秘密的话，那也太对不起这个世界了。

对了。还有水面。在得到镜子之前——也就是使用火焰烧化沙子结合出玻璃之前人类毫无疑问早就接触过了水，实际上水根本就是人类还没有进化成对事物进行多余思考的动物之前就不可或缺的东西，身为鱼类是则是赖以生存的居住地。虽然鱼类因为在水之中所以没办法根据水面的倒影来知晓自己的样貌，但是在成为人类之后应该就能在水面上看到自己了吧。那么在见识到了同样能够映照出自己的镜子时应该不会太过惊讶吧，同样也不会看不出浑浊的自己和在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区别。难道我刚才的所有思考都是一场泡影吗，为了缓和自己的恐惧的思考对象实际上却不曾存在，知晓了这一点之后不是会让人觉得重回黑暗呢？

脚步渐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我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行走，更回想不起来行走的方向和目的。同样忘却身边的少女让我感到非常的后悔，但是我现在又不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不如说任何的行为都会被少女所过度理解而使得气氛变得僵硬……或者是被我自身所过度理解。没有抬起头来看向少女的表情，即使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平常的无忧无虑，我将脚步恢复到原来的速度，自顾自地带上了笑容，连语言也使用仿佛之前思考的只是小事一般的轻松：“怎么了，我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而已啊。”

“啊……没什么。”

脚步声急促起来，来到我的身边再次变缓，但是那个站位毫无疑问已经和昨天不一样了。少女已经没有了故意一人走在前方的心情，反而是选择靠近我的侧后方的位置。那仿佛是想要藏进我的影子当中的位置让我感觉不适，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我转过了身看向少女。

少女的眼神意外尖利，那是正在生气或是下定决心去做出什么事情时才会露出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还稍稍伏低身体的少女从侧下方看向我的脸，下一秒就会像野兽一般露出尖牙向我扑来——少女的场合，则是用忍耐不住的发问来展开攻势：“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奇怪…不对，仔细想想从昨天晚上就不对劲了！”这么说出自己的发现的少女猛地弹起身体仿佛是想要在我面前营造出威逼的气势，我也确实向后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你在一个人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子！这个问题难道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解决吗？”

是的，当然不能。就算再怎么露出悲伤的表情散发出圣人的光辉，像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遇到这种事情的他人总是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尝试着尽自己的一份力，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而少女也是同样，不如说少女无论在何时都在燃烧着那颗高洁的心。但是一味地想要帮助他人真的好吗？物极必反什么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少女意识到了我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但是在眼神之中还没有放下执着……想要说出更多的话语吗？想要用行动来直接证明自己是可靠的帮手吗？就算我偏开了头少女仍然没有放弃直视着我，想要获得那注定不可能给出的正面回答。少女能知道自己的执着正在给我带来困扰吗？虽然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想这么认为，但是抛开一切的关系和标记将少女和我视为仅仅两个人类，那么就完全不能避免这样的判断。难道真的要我指出来这一点吗？

毫无疑问少女绝对不会对我产生厌烦而做出类似于跺脚之后甩下一句狠话的行为，反而我这一边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要是少女发起脾气的话还可能是我的一种解脱…至少现在我就可以不被少女打探内心，问题的焦点也会集中在我拒绝少女，而不是我拒绝少女来帮助我这种事情上。所以现在我就只能在避开着少女眼中的自己同时避开着少女的眼眸，虽然意义不同但是却是同样的行为。

“……我……”

支撑不住，我的口中泄出几乎投降的话语。明白自己的强求没有可能所以换种方式来期望着得到更好的结局，少女没有发言而是直直地看着我。真希望现在这段时间只是一场梦境——如同少女所认为世界的一般，将自己真正的眼睛睁开就能摆脱这样的困境，由少女给我的所以没办法简单逃离的困境。但是无法逃避的陷阱只能由自己踏出一步来应对，所以我只能将话语补齐。

“……对不起。”

结果还是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将一切摊牌却还是留下无意义的悬念，从另一个方面告诉少女自己真的有着不能和她互相分享的秘密，我选择了最糟糕同时也是最差劲的一条道路。是确信了这个世界开始扭转了吗？少女握紧了双拳。就算少女要在我脸上留下一个淤青我也不会感到任何惊讶，要是我被困扰缠身还自认为必须全部一个人承担的话少女无论怎么挥出拳头都是有理由的，但是正因那之后我就会让少女踏入我的领域所以绝对不能让少女认为我处于弱势。于是我在说出示弱的话之后重新直视少女，用自己能够露出的最不带迷茫的眼神来让少女改变态度。

“……？”我的现状一定和少女所想的有什么出入吧，就算那只是我想让少女看到的一面。设法露出有底气的笑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明在少女面前那样的事情那么微不足道，却还是要装作超出预料的样子才能让少女远离那样的诅咒。少女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不自觉地也向后退出一步——就像我之前所做的一样，但是理由却正好相反。于是我们两人之间拉出了距离，就算对这距离痛心却更加不想让少女跨过这段距离来接触到镜子对面的黑暗。这段距离……一定能在一切结束之后重新回归变为虚无吧，在那镜子被打破之后的时间当中。

“……那是……我帮不到的事情吗？”

不是哦。虽然没有依据但是我却觉得只要少女登场一切都能被立刻解决。但是与自己的对决若是交给少女那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就毫无必要，我也没有办法成为和少女一样的人了。那是我所能找到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但是至少是我不愿意半途而废也不想去后悔的道路。

“你所做的……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吗？”

那当然。因为偶然发现的房间内部几乎完全由镜子组成所以才产生了我如此观察自己的契机，如果没有去房子内部探索的话我大概不会去了解其他的我自己一丝一毫吧…就算在现在，试着从他人的角度来看我这个问题果然还是觉得滑稽至极。如果不是正在亲身经历我仿佛也要立刻说出反驳的话语，虽然若是少女的话我就敢保证少女会无条件无理由地相信我的狂言。

“你在……拯救这个世界吗？”

……很可惜。

我在拯救的只是我自己。

我和少女都满口世界与梦，我那被自己擅自当做秘密的困扰要往这方面去想也毫不奇怪。但是归根结底，对于世界的那些解释其实都只是对于镜子对面的他们的解释的附属品而已…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的话他们也就只能存活在镜子之中，那个只剩下二维的平面之内。正所谓对决要是让人包括自己信服就必须公正，否则就只是单方面的玩乐而已；就算一眼就能看出战力的差距也绝不能让这场对决成为儿戏。

……虽然对面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我也知道这仅仅是一场儿戏。

但是这绝对不是一场梦。一切都真实无比，不会在下一次睁开眼睛之时就消失不见。我希望与此毫无关系的少女不会在梦醒之后突然消失踪影，当然他们也是。噩梦与白日梦同样在稳健地进行中，而现在少女正想让这两个真实的梦境融为一体。那是怎样的光景？我看不到边界，更看不到边界之外的空间。但是我也同样判断不出如果它们的边界融为一体消融之后的样子，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那个噩梦带入生活之中。

少女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不是因为少女做不到什么，而是因为少女什么都能够做到。如果少女连这样的小小问题都没办法处理的话少女就不可能表现的那么耀眼……但是那就是我最后的底线，连少女都要拒绝的底线。能够拯救全世界的英雄就算乐意去拯救全世界，站在被拯救的人的角度上来说就一定能心甘情愿的全盘接受，而就此选择放任自己不去解决任何的困扰吗？

我看着少女僵硬地转过身体的动作。这一定是少女第一次，也是这个世界第一次被人背叛的体验吧。用背叛这个词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少女一直以来都在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没办法做到同样程度的回应。就算对自己和少女解释风平浪静不比有分有合，在现在这么强调大概也只是无用的杯水车薪。现在我只能祈祷自己能在和少女的关系产生任何的变动之前将那个噩梦解决，虽然我还是没有任何的把握。

重复会让话语的力量变弱吗？如果思考这种东西的话我也就只是拘泥于细枝末节的宵小之辈，但是面对少女我又如何不去在意自己的态度呢。在少女背后无数次地无声重复着对不起，时间停下脚步来无情地嘲笑我而空间也恶意满满地让我尽情品味少女的无声沉默。终点毫无疑问是我们的最后归宿，对我来说则是两个梦境互相共存的小小世界。接下来这两个梦境将会在矛盾之中不断发生怎样的反应？或许在应付这两个梦境的同时我还需要去保证双方不会互相发现对方的存在，这种事情可能就像不让少女去照镜子一般天方夜谭。

那么。少女和那镜之屋之间还有多少距离呢。

少女和那另外半个世界还有多少距离呢。

我和少女还能保持多少距离呢。

少女会在镜子当中看到自己？还是能看到其他的我？

我不知道其他的我自己对少女抱有怎样的想法。

但是我知道他们将会夺走我在少女身边的位置，这就足够了。

那么。包含着少女的那片心意。

和我自己，正式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