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分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少,我虽然身处其中,但是却也和局外人一般摸不清程度。或者说,这其实就是“当局者迷”的典型且最高境界了吗?我甚至想断言“这里的时间是蓝色的”这种根本与常识无法接轨的定论,或者运用我唯一被允许的大脑来给这里的时间全部刷上蓝色使得它们可以被纳入眼中。

反正时间在这里一点作用也没有。无限约等于瞬间,静止则和流逝同体。愚蠢的我在这个世界之中臆想着时间在定义,毫无意义但是却可以等到少女回来。去往天边再原路返回的少女当然比我在这里有趣得多,但是在体力的急剧消耗以外我还能从少女的脸上看到其他的疲惫。答案不说我们也自明,但是少女还是需要一声叹息一般的回复来为这趟漫长而又微不足道的旅行划下句点:

“……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里什么都没有。当然那里有着东西,水和天充满了那里——而在少女眼中什么也没有。到处都是的东西就不足以入眼了,它们的价值也会低到极点。没有任何收获不仅仅代表着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用处,也代表着以后所做的一切也毫无用处。我感到从少女脚边产生的水纹的幅度在不断变化着,看来她没办法隐藏自己内心之中的动摇。而我却被定在水面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是吗。”现在安慰她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她一样苦涩地吐出话语,试着分享她的绝望。少女没有回应,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想必那不会是什么好看的光景吧。“…在那里,你看到了什么?”仿佛是文字游戏一般,我改变了对于之前回答的问题的形式,轻轻地说出这个问题。少女虽然失落但是还是看了看我,慢慢地复述道:“……在那里……有这一条可以目视得到的,天与水的相交线……那里的水没有底,天也没有边际……和这里的区别,也就只有少一个你罢了……”

“……是吗。”

结果我的回答还是没有办法改变。空气推着云团缓缓流淌,但是却让我和她所组成的空间变得更加凝重。连少女沾上水珠的连衣裙摆看起来都变得沉重,少女的双脚也似乎比之前更加地深入水中。简单的汇报之后时间再次超脱于天外,离开了我的身体。思维也停滞下来,变得符合这具身体的存在形式。视野之中的半个少女好似化为了雕像,一动不动。

但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一刻不停地呼吸着。这个世界也是一样,没有时间的具体存在却有着空气的流动和水的波动。这个世界没有接受其他事物的存在,却接受了已有异物的呼吸。将其他行为与活动否决而将空气的进出保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次,但是还是没有答案。少女猛地吸气再将它吐出,这难道是什么答案的征兆?

“也只是一个方向呢。”少女说出安慰自己的话语。她投来的视线似乎也感觉乐观了很多,虽然那只是脆弱的自欺欺人。但是我们在这里欺骗了自己那么久了,再多一个谎言又怎样?抱有希望是人类的特权,而将它发挥到极致在这里也聊胜于无。在内心唱起无言的希望之歌吧,直到这个世界将我们吞噬之前。

少女再次环视起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蓝色丝绸铺成的地毯一直延续到天上,在那之中随便找一点都是这整个世界的中心吧,但是我在这里。毫无疑问我也只是一抹蓝色而已,拉远距离来看的话被海浪淹没与否都不构成任何区别。那么,少女在这里。用求知的双眼以比我高的视角来观看整个世界,即使最后结果和我一样所身处的地方也不会和我一样。

在我注意到之前。“你有挣扎过吗?”少女突然将视线转回我的身上,问出一个虽然之前似乎问过我但是有些差别的问题。我不由得将视线转向少女的方向,看着之前还看不到的被少女白色发丝包围起来的饱含好奇的双眼。“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我苦笑着解释道。

“就算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身体也无法动弹一丝。不是从外部被限制的感觉,而是身体内部的力气完全没有办法传递出来…就好像身体在做梦而意识清醒一般。”

那个症状似乎被叫做“鬼压床”,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讲这种现象是否显得有些没有虚幻感。在无尽的实践当中我也曾经尝试过进入睡眠之中,虽然我并不需要。时间的流淌不会给我带来疲惫,我可以像非生物一样永远地看着这一片天空。但是当我睡去之后时间就真的失去了想要去断定它存在的人——我只能以自己的模糊记忆来猜想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虽然我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参照物,睡去一秒和睡去十年不会有多少区别。我的睡眠当中存在着梦境,但是它们都太像我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了。我的手脚从来都没有能够行动过,所能看到的也从来没有超出过一片蓝色的范畴。我的意识则游离于我的身体,虽然它也是一步都无法迈出。想要继续睡下去,那么这个梦境将会被终结直到下一次的不小心,而想要醒来则会让我立刻用自己的双眼重新看到真正的天空。

“……”少女露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理解我说的话,或者是理解了但是却没办法想象。整理思路一般歪着头思考了一阵之后,少女的白发摇动起来:“也就是说,你没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吗?”

虽然这个说法并不是怎么入耳但是似乎也没什么错误。我叹了口气,看向天空。没有让我面朝下是不是这个世界对我仅有的仁慈呢?虽然很难判断我会不会被水分充满全身而停止身体机能,但是总归不用受到有如地狱之苦的折磨。少女蹲了下来——同时也让自己的雪白长发和连衣裙与水面相接。这是要做什么?我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应对也不想做出什么应对,就这么看着少女陡然拉近的脸颊。

然而那并不是我所需要注意的东西,虽然我只能看到少女的脸。手臂感觉到了少女的长发,而手掌被温暖包裹,十指之间。少女将手掌和我的手掌重合,挤开了两者之间所有的水滴,使得那两只手几乎要成为一个整体。与一直压在手上而几乎忘却感觉的水压不同,这是由人类所展现出来的感情成为了实体之后的压迫…少女似乎是在尽全力来握住我的手,说不定我的手已经被捏得发白但是我却还是一言不发。看着少女双眼之中投射出来的模糊身影,他的眼瞳之中是否也映出了少女能够看到的自己?

不应该相交的两人如今相互触碰。我和少女短暂地成为一体。心跳从胸口传递到手上却丝毫不减它的力道,毫无疑问也会顺着两只重合的手传递到少女身上。证据就是我能感受到少女的心脏跳动——甚至比我还要激烈,尽管少女的脸上并没有体现出来任何和这种感情有关的表情。少女给我的感觉如同本人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个肿瘤一般跳动着,带动着我也要成为这个世界的异物。从少女的眼中我看到了少女的意志,那是想要找出答案的明确意志。

拉动。

少女的左手正在进行着恶魔做的事情。用力捏紧似乎还不够表达出少女的决心,手指指甲不断在我的右手手背上深入。为了回应她的努力我也不断地在手上施加力气,妄图要突破世界所给我的禁锢。面对着施加在我身上的强大如同钢铁的禁锢少女不断尝试着,超越了诱惑程度的举动不计后果地付出着不知道会不会得到不知是否存在的结果的力量。水波依然轻柔漂荡,整个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在试着突破常规。

没有用上另一只手,也没有做出像是在拔萝卜一般的动作,明明自己现在的动作并不能使出最大的力气。少女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严峻,在下一秒就会克制不住喘起气之前松开了手,而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也一样。少女没有把我的手拉动一丝一毫,如同我和世界的预料一般。少女的努力对于世界的改变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否会改变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少女叹气一般将肺部的空气吐出,同时站起了身。

“……哪里错了。”在少女说出什么话之前我呆呆念出这句话。不是提醒也不是自省,更加不是世界对我的嘲笑。若是心中仍然如此迷茫的话,我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少女看着我的表情许久后转过头去回应道:“…看起来是呢。”

我看向天空。我不想承认这是我能够在什么时候都能将所剩无几的感情寄托之上的唯一地方…如同一个避风港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是否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最后,或者说从开始到结束我都可以随时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彼方,那个连视点都没有着落的地方。若是世界都是这么累加起来的话,我的视线说不定早已穿透了几十几百个世界而到达了和我现在身处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了吧。但那可能也只是一面镜子,那个我在我眼中只是悬在天空中除了俯视一片苍蓝以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吧……

而少女眺望着水天相接的水平线。二维的世界无限宽广,少女则深陷其中。因为我们的视角不同,所以才会互不相交吧…若是说得严重极端一点的话,这就是拘泥和空想的完美区别。但是身处变数与定数共存的世界之中谁也没办法说服谁的执着,所以我在不断地寻找着自己的身影,而少女则在寻找着千里之外的属于自己的奇迹。“……再留一会儿吧。”我对着天空说道,也可能是对着自己说道,最后才是对着少女说道。

“……嗯。”浅浅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少女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这里除了水面以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少女没办法靠着什么休息,只能站在水中。她也不能像我一样躺下来…不说衣服会被沾湿,能够看着这片天空的只有一个人。云层离我们太远而无法伸手触及,但是想必能够触及也什么都捞不到吧。而太阳…虽然阳光因为云团的飘流而时隐时现,但是它一直存在。世界的颜色也没有因为阳光的变化而变化,太阳也不会东升西落。定格在空中看起来也并不耀眼,让我怀疑它真的是这个世界的重要恒星之一吗。它似乎仅仅是存在于大气层之间的一个发光体而已,和这一片天空,这片水面以及无限的云团一个等级的存在而已。

阳光没有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否是正确的,虽然我也不会知道阳光到底会怎样来为我的想法打分。其他事物也是一样,对它们说再多的话,就算是口出狂言也不会有谁跳出来指责我,声音传播的再广也不会有——尽管我没办法让声音传遍整个世界。我不那么做我也不希望少女那么做,虽然那大概是人类所能做出来的最简单的行为了吧。正因为发出声音的代价是那么的浅薄,所以能够获得的答案程度想必也会是成正比的吧,甚至只有一片寂静,连回声都不屑于反馈。

少女似乎在尝试之前就深知这一点,或者说她也早就做好了不付出绝大代价就不会探查到真相的觉悟呢?那么为什么少女还会在之前表现的那么失落,难道她的觉悟就仅仅相当于前往一个交接线的距离吗?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迈开脚步所以其实没有权利对少女的行为做出任何的批判,但是就这么一点努力确实不足以接触真相。

不如说……就这么前往交接线处一点用都没有。哪个方向,三百六十度里的哪一度,在走出多远之后再次细分的哪个部分都毫无用处。这么走下去最后能获得的结果也就只有这个世界的已知范围有多大而已,它的水域覆盖程度也会是毫无疑问的百分之百。我一直躺在这里当然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样子,但是我却可以这么断言。这个世界也不会像地球一样,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总有一天会返回原地。少女所做的永远只是无用之举。

但是那是少女唯一能做的事情。向着四面八方,自己认为的拥有希望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离开…虽然做起来简单甚至枯燥,但是那是需要勇气的行为。毫无疑问我和少女的互相安慰能够避免少女的崩坏。一个人会害怕,两个人会安心。

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没有打破少女的妄想的理由吧。虽然不知道如果让少女认识到自己将会什么也办不到的话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至少我和少女的关系将会不复存在。虽然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时候就是要用谎言来建起通向真相的道路的时候。

我看向少女。是眺望的累了吗,少女将视线垂下,隐藏在自己的白色长发之中。被烦恼所掩盖住的容貌现在看起来似乎和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有在超出人类的时候她才会变得美丽动人吧…

但是人类是不会探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探查到真相的瞬间身为人类的部分就会不复存在吧……

那么,我和少女,哪个会抛弃自己人类的身份?我在心中发问,同时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只会永远存在下去而得不到解答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