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物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摸不见。
我在哪?心底浮现出这个疑问,只觉得身体无比沉重。
找不到……自己的意识。
身体不受控制毫无规则的行动。仅存的思维只能让我看到模糊不清的画面。
就像一具没有灵魂、形同空壳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片黑暗的空间。
看不到尽头的孤独,让身体毛骨悚然般的恐惧。
好害怕……好孤独……
我不想要这个样子……
谁来……帮帮我……
万念俱灰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了稀稀落落的几道黑影。
拜托你们,帮帮我——我竭力嘶吼,声音却没有传递给他们。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
渐渐的,黑影的数量开始变多。逐渐增加,渐渐形成了一个团体。
但无论数量怎么增加,他们都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像是在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但却不会将我放出视线之外。
那阴冷怨毒的目光……毫无疑问都投在了我的身上。
仿佛再说——我诅咒你!
就连空气都弥漫着刺骨寒意。
我不禁身体颤抖,却无法动弹四肢。
只能睁大惶恐的眼睛,满脸恳求地看着那些黑影。
不……不要看我……我、做错了什么?
无法将自己的辩解传达给他们,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到底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到底……是谁!?
那黑影团体之中,忽然走出一道纤细矮小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已,我却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和其他人不同,我能依稀看清她的装束。
白色的连衣裙,秀丽的长发……
和其他人相同,我能清楚感受她的视线。
阴冷的目光,怨毒的眼神……
那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微微张合,她……那个女孩仿佛在说些什么。
————不会原谅他们!!
宛若来自地狱深渊的凄厉惨叫,残酷的话语爆炸式的冲击耳膜。
那一瞬间,强烈的震撼下,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意识掌控权突然回归,我猛然抬起头来,惊愕地望了过去。
那个女孩……她是谁?
看到了,看到了,那张脸。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
身体好像在被什么人摇晃,我迷茫地睁开双眼。
眼前之人……那是一张我无比的熟悉面容。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宇轩?」
我颤抖着声音,唤出他的名字。
身体却不受控制无法行动,只得狼狈地喘出不规律的粗气。
深夜,阴森黑暗的深林之中,弥漫的冰凉的空气刺激皮肤。
但是……好热,仿佛刚从火炉中走出,浑身都在冒着热气。
皮肤经不住寒冷的刺激,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先别动,让我看看」
他轻声说道,将厚实的手掌抚上我的额头。
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好烫!难道是发烧!?怪不得脸色会这么差!」
「不,应该不会吧……」
我被他忽然提起的嗓门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赶快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有啦,只是做个了梦而已……」
听到我的话,宇轩似乎愣住没反应过来。
见我的表情好像没有撒谎,忽然肩膀抖动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
「抱歉啦,让你担心啦」
「你没有骗我吧?」
我刚松口气,宇轩突然说道,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抚摸我额头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仿佛能为我的身体注入力量。
「你倒是相信我呀……虽然亲口让人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嘛……」
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强行振作精神,冲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可爱的笑容。
可是,这句话说完之后,我没有从宇轩脸上看见笑意。
不知怎么,内心开始慌乱起来。
「涵涵」
与我预想中的反应,完全相反。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认真。
「怎、怎么啦——?」
每次都是这样,被他这样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根本没办法撒谎。
就算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也一定会被他马上识破。
但是……如果按照以往的时候,就算被发现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较真的模样。
「你最近……做噩梦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多?」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大概能看出来吧,我可没有那么迟钝,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你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身体状况?」
见我沉默,宇轩脸色一沉。
「果然还是生了什么病吧?」
「没有,真的没有!可别小看我,从小到大,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了,面对我激烈的辩解,宇轩错愕地张了张嘴,似乎根本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
「这倒是真的,几乎没怎么见你去过医院,也从没见你感冒咳嗽……」
「是吧!」
「但为了谨慎起见,回去之后还是做个体检什么的」
听到他的话,我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宇轩有些固执地说道。
「别理解错了,没有说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和身体有关的事情应对就一定要谨慎,如果一直拖拖拉拉不当回事,出现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算你这么说……」
「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呢?」
宇轩没好气地说道。
他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拒绝他呢,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我败给你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嘴上说的很不情愿,心里其实很开心。
宇轩他,确实一直在为我着想,从头到尾都在考虑我的事情。
不只是开心,甚至还有些甜蜜。
「对了,涵涵……还有一件事情,之前我就很想问了」
宇轩忽然说道,打断了我的遐想。
思维在这个地方被强行中止,让我稍微有点不爽。
心里不由得滋生出想要闹别扭的情绪,想要惩罚他一下。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中浮现。
「刚才的梦里……出现了什么?」
我被宇轩的问题问得愣住。
「你不是说自己做了噩梦吗,所以说,你到底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似乎是以为我没有听见,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宇轩的问题,只能呆愣地看着他。
但是宇轩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似乎是在给我选择的时间。
每次都是这样,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个地方又黑又冷,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在我去不了的地方,有很多人站在那里,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
稍微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内心深处便升起一股恐惧。
宇轩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想法,轻轻捏住了我的手。
「那些人,他们是谁?」
「不知道……我看不清脸,但从每个人身上都能感受到熟悉的感觉」
等等……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并没有错。现在回忆起来,我确实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光是想到这里,身体就不由得微微一颤,那是一股未知的恐惧。
「原来如此,他们都是你认识的人吗?」
宇轩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十分随意地问道。
他虽然一直冲我露出微笑,但是捏紧了我的手。
我从他的手上感受到了力量,振作自己深深地呼了口气。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我不知道,因为全都看不见表情」
宇轩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我知道了……」
然后,他中断了自己提出的话题,并且冲我微微一笑。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跟上他的节奏。
「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
「说出来你就知道了,还记得前段时间,一起看的那场电影吗?」
「电影……」
「没错没错,那场恐怖电影,史诗级的僵尸大片~!」
在他兴致勃勃的提醒下,我想起了两个星期前的一次约会。
想起那件事情的同时,便不由自主想起了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
「……啊!」
回想起那件事情的一瞬间,我的心情糟糕到跌入谷底。
我瞪了一眼还在嘻嘻开着玩笑的宇轩,生气地责备道。
「你还好意思说!看之前还说自己对电影一点都不感兴趣,还说每次都会睡着,然后选了那种奇奇怪怪的片子,就为了吓唬我,自己看的津津有味!」
「哈哈哈,我才没有管那种事情,是你害怕的样子太搞笑了啦!」
「……」
似乎是感受到我身上散发出了不对劲的气息,察觉不妙的宇轩迅速收回笑容。
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我险些以为是自己刚才看错了。
「抱歉抱歉啦,我只是当时觉得好玩,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还害你这些天一直都在做噩梦,是我的不好,原谅我吧!」
「哼……不会有下次了」
我生气地鼓了鼓嘴,宇轩见此只好苦笑。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忽然凑近了我的脸。
凑近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小鹿乱撞,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我轻轻地闭上眼睛……
「如果你以后还做那种噩梦的话,只要想象我在你身边就行了」
「咦……?」
宇轩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惊讶地睁开眼睛。
「你不是说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人,他们都一直盯着你看吗?仔细想想这根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鼓足勇气,想象我在你身边,我就会瞬间出现,用最快的速度赶跑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我冲我面前的空气挥舞着拳头,这孩子气的表现让人忍不住啼笑皆非。
「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就拜托你啦~」
我也跟着与他开起玩笑来。
他点头,十分用力地拍了拍胸脯。
「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如此坚决地向我保证,似乎当真了。
就算口气中依然带着几分仿佛在开玩笑的意味。
但我还是感到无比心安,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
就像宇轩自己说的那样。
只要他能站在我的身边……谁也不能欺负我。
「休息时间也差不多了……」
宇轩站了起来,没有注意到我的内心活动。
他朝我伸出手,我顺从地离开石头。
原本计划趁着清明节的假期去宇轩的老家拜访,给他过世多年的爷爷上坟的我们,现在却在森林里迷了路。
兜兜转转半天都没有找到出路,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宇轩及时提出了休息的建议。
所以,结果就是,我在这里睡着了……
「不好意思,都怪我说在中途站下车,不然也不会有这种事情……」
望着周围几乎一模一样,完全无法分辨出路的景象,宇轩一脸自责地向我道歉。
他原本打算带我直接从森林抄个近路,却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没到这里来过,这片森林已经变得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责怪他呢。
「没事啦,别着急,慢慢来就好了」
「嗯!」
他的表情虽然看上去还有些沮丧,但我能感受到他加重了握着我的手的力量。
「出发吧!一定能找到路的!」
像是给自己打气,他重新背上行李,再次拉住了我的手。
我信任宇轩。所以从来不会抗拒他对我的任何举动。
只要宇轩说自己能做到,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跟随着宇轩的脚步,一昧追逐着他的背影。
如果感到寒冷,他会给我披上衣服。
如果不小心被绊倒,他会及时朝我伸出援手。
只要能够抱着他的胳膊,感受到身旁的他的存在。
哪怕前方的道路没有尽头,我也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听见宇轩喜悦的叫喊。
望着眼前的景象,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站立山丘之上,放眼望去,广阔无垠的田地,在璀璨星光的挥洒下,散发出淡银色的光芒。
夜虫鸣起,奏起春之交响曲,微风用她纤细的指尖轻轻从我脸颊上划过。看草随风轻轻摇曳,月亮早已失去光彩,因为天空早已变成星星的世界,变成星星的颜色,在这怡静漆黑的夜空中光彩闪耀。
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下的我们,犹如一条没有根须的藤蔓,又好像一直疲惫的黄雀在星空下鸣叫着,找不到一颗可以栖息的桑树。
有一颗星星在星空中闪耀,但我却知道,那不是我去的地方。
「好厉害……」
「哼哼,我就是想让你见识见识这个」
见我一脸惊叹的表情,宇轩摸了摸完全不知疲惫的脸,得意洋洋地笑了。
在我们身后……是无穷无尽的森林。我们终究还是战胜了它。
不,只要有宇轩在,那种对手根本不值一提……
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多么希望,和宇轩在一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能一直和宇轩在一起,哪怕现在叫我去死,我也愿意。
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