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这个城市迎来了一场雷雨。

大雨泛滥,从天际狂泻而下,漆黑的风暴中仿佛夹杂着无数根鞭子,狠命地往窗子上抽。许多人因此失眠。

不过雨后自会迎来天晴,这已是大家心中的定势。当择日太阳升起,饱受摧残的城市会悄悄抹去污浊之痕,再度焕发新生。

可惜,这只是表象。

历史告诉我们,每当灾难过后,世界会因此而诞生出什么,也一定会因此而逝去些什么。

可惜的是,逝去的事物太过细微,并会被新生事物迅速取代,才会使得这些本就渺小的存在彻底淹没。

就比如现在。

有些细心的市民发现,距离上一次这般规模的暴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可敏感之人必定只是少数。

究其根本,世间终末皆为「遗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暖阳从窗外悄悄洒下,带着雨后新鲜泥土的气息。

滴滴。

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拉长天线的收音机正处于开启状态。

咔咔喳喳。

内部齿轮正在转动摩擦,轻轻微微,声细如蚊。

但是这般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滴滴。

咔——

『对于待岗在家工人人数激增的问题,我市党委充分认识到其严重性,多次约见工人代表,耐心细致地讲述金融法规政策,依法清收的实例,全力做好稳定欠贷企业工人、争取党政、稳健实施三个环节工作……』

扩音器中传出播音员一本正经的读稿声,只是因为硬件老旧的缘故,语调显得有些机械。

滴滴。

『为了更好地回报社会,我市第一人民医院将于近期扩大义诊范围,并将诸多医疗项目统统进行免费和打折,优惠幅度高达50%……』

原本安逸祥和的办公室,现在却只能听到这喋喋不休的吵闹声音。

滴滴。

『下面播送一则通知,对于近日广受大众媒体关注的大学生孤岛失踪案件——』

喀——

恰到好处,声音戛然而止。

机器正上方,那根按下开关的玉指尚未移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年轻女性。

蓬松短发搭配一身干干净净的警服,使她整个人显得干练十足。

啪……嗒!

终于,那根手指轻轻松开,动作小心谨慎,刻意压低发出的声音。

与开朗的外表不同,这位年轻女性的举止有些诡异。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办公桌,走到里面的座位,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在确认房间的门是否关好,仅此而已。

她迅速将目光收回,转而移向房间的一角,那里同样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只是规格比她面前的这张要小上不少。

她对那张办公桌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直到两分钟前,她还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完成某位前辈给她布置的工作。

嗯……按照以往进度,她现在也本该坐在那儿工作的……

但是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想要去做,所以工作的时候,每当想起那件事情,她就宛如天神附体,平时拖沓半天的工作变得得心应手,以至于提前完成了一天量的工作。

在起身走向这里之前,她还十分罕见地把桌面整理干净,摆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总而言之,这已经是她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状态了。

如果让熟悉她的人知道此事,一定会大跌眼镜吧。

那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做呢?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归正题,在确认所有准备之后,她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咽着唾沫,重新看着面前的办公桌。

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在某个抽屉定格。

那是办公桌最左边的第三个抽屉。

参加工作也快一年了,经过她这些日子的有意观察,她发现前辈喜欢把一些相对重要的文件放在这个位置。

——前辈。

没错,这张靠窗的办公桌,归属于她的前辈兼直属上司,那是一位稍微年长于她的男性。

那个男人说是要为待会儿的工作做些准备,所以暂时离开了这里。这恰好给了她可趁之机,因为这正是她「作案」的最好时机。

倒不如说,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次,她迅速拉开那个抽屉,将放在最上面那份显眼的文件取了出来。

「有了!」

翻开淡黄色的封皮,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展现在她的眼前。

草草看来,上面的大致内容是警方对某起案件嫌疑人的审讯过程,也就是笔录。

不,其实说是笔录并不恰当,因为真正的笔录早已被警方收录。而她现在手上的这份,其实是前辈私人制作的「枪版」。

那么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出现这个东西?这个她同样知道,因为她的前辈正是那件案件的审理人,所以才会清楚本该保密的审讯过程。

特意将这些东西记载下来,足以体会到那个男人对这起案件的用心程度了。

不仅如此,她发现前辈还特意在某些语段后旁边标注了自己对这起事件个别疑点的一些见解,这也算意外发现。

她下意识加大捏着的力度,内心激动不已。

她正是为此而来的。

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单纯地想要帮前辈的忙。

自那场案件发生起,她就没见那个男人舒展过眉头,一下也没有。

因为案件始终毫无进展。

起初只是迷茫。

几个月后,这份迷茫就化作了疑惑、忍耐、遏制、愤怒……

在她的印象里,这种状态的前辈还真从未见过,由此,她对那起案件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顺带一提,身为前辈的左膀右臂,她自然是要跟着参与审讯,只是在最开始的几次捣了点乱,所以才被轰了出来。

也算是出于了一点点叛逆的心理,使得她更那起案件更加上心了。

思绪就此中断,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前辈就快回来,可她明明还没有开始看……

她迅速翻过几页,因为前几次的审讯她都参与了。

她需要知道后面的内容,那里记载着令前辈为之暴怒的根源。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喀嚓。

清脆声响从门口传来。

「……」

捕捉到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她身体一颤,就这样僵在原地。

不会吧……

目光颤巍巍地移向门口。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敞开,一位同样身着警服的男性正静静地站在那儿。

沉默的目光正紧盯着她手中的文件,仿佛从未移动视线,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至于刚才发出的那声声音,大概是他此刻手里捏着的那片核桃壳发出的吧……

顺带一提,最近这段时间,她时常能在前辈手里看见核桃。

大概是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才想着补补脑吧——她直到这个时候也不忘恶意猜测。

没错,此时此刻,这位正站在房间门口的男人,正是她的前辈。

咚咚——!!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走神,男人眉头一皱,不满地敲了敲门扉。

「前、前辈——!」

她立刻反应过来,紧张惶恐地望着他,冷汗从后背哗哗冒出。

刚才那些恶意的猜测完全不作数,每当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会变得异常紧张。原因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觉得从前辈眼中射出的目光格外尖锐,仿佛能点燃现在正被她捏着手中的文件。

她终于能够理解了,所谓烫手山芋,大概就是指这个意思吧……

「……」

所以说——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忍不住在心中呐喊,因为她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而且就算是拉开办公室房门也好歹会发出声音的吧,为什么这个人偏偏就能做到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呢,他难道是幽灵吗??

正当她思绪乱飞的时候,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对不起前辈,我只是想——」

她慌慌张张地低头道歉,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白,手中的文件瞬间就被抽走了。

看着男人手里的文件,她在心里暗呼可惜,早知如此,刚才动作就该再快一点……

「别以为不犯法,就可以乱动别人东西」

他开口了,语气淡然。

「呃……对不起啦……」

她诚惶诚恐地道歉,心想,前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严厉啊。

「……」

可谁知这个时候,男人却意外地沉默下来。

他顿了顿,轻声说。

「我想你大概能觉察到,我不希望你和这个案子扯上关系……」

「咦……?」

这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让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结果正对上那双认真严肃的眼睛。

「前辈……我能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他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

接着露出有些焦虑的表情。

「?」

她好奇地看着他,因为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着急的模样。

然而这份情绪并没有在男人脸上持续太长时间,他很快意识过来,变回了之前淡漠冷酷的样子。

「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管,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我给你安排的工作就行」

「那个的话……嘿嘿,我已经全部做完了哦!」

她听后面色一喜,连忙答道。

「做完了?」

男人立刻望向她的办公桌,当看到那张光滑如镜的桌面时,古井无波的眼底忍不住闪过一抹讶异。

「唔……这真的是你做的?」

她从旁边看到他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噗哧一笑。

随后她立刻端正面容,装出一副哀怨的表情拍着男人的肩膀。

「我说前辈啊,喏,如你所见,交给我的工作全都做完了,前辈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吧?怎么样,我可是知道,今天前辈的工作将会有巨大进展,那么看在我今天这超人般的工作效率上——总该给我一次机会,带我观摩一次了吧!!?」

「……」

她清楚地看到,当她说完这话后,男人的面庞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身为前辈的助手,在前辈困难的时刻难道不该呆在前辈身旁吗?你之前说不希望我跟这个案件扯上关系,那也只是随口说出来敷衍我的胡话吧!说到底我也只是因为好奇想去见识一下而已,这次真的不会捣乱,也不会胡乱插嘴了啦!!」

「……」

男人的面庞又是一抖,怔怔地望着她。

许久之后,他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既然今天有超人般的工作效率,那为何不考虑把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也一并解决呢?」

「……」

「别用这种哀怨的表情看着我,你应该知道这招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吧,总而言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要是实在不愿意提前把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做掉,那你就下班回家吧」

「欸……?」

她听完这句话后整个人都傻了,现在时间还只是上午,下班回家是什么个意思?

「喂,前辈,你没搞错吧,现在就让我下班回家?这我就不开心了啊,你看看现在才什么时候!」

男人听完也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才是上午。

「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就是要带我去,除非你告诉我刚才那句「不想把我牵扯进来」是什么意思,不然我就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她像是赌气的孩子一样冲过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警服,大胆举止令旁人大跌眼镜。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前辈才是,明明让我去看看也没什么的!」

「……」

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二人一同朝门口望去,却见一位相貌青涩的警察出现在门口,正朝房间里面好奇地张望着,在看到姚健骁的脸之后,露出有些欣喜的表情。

「姚前辈,原来你在这里!」

「嗯……怎么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我马上过去」

「好的」

年轻警察说完后又想了想,又说。

「对了姚前辈,你知不知道记录员今天请假?」

「记录员吗……我想起来了,那么还得找个人来替一下呢」

「我我我我我——!!」

趁着前辈还在思考的时候,她抓住机会赶忙举手,毛遂自荐。

「咦,程姐要亲自来吗?」

年轻警察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样,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我这就去为你准备,你跟姚前辈一起前往等候吧」

他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

男人愣在原地,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Yeah——~~!!」

反倒是站在他一旁的某人,开心的像个孩子。

「……」

他看着她这副开心的样子,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好吧……」

「你赢了,程希亚」

「过奖啦,姚健骁前辈~」

 

随着封闭的大门缓缓升起,白色的走廊展现在他们面前。

程希亚和姚健骁才刚刚走进,就立刻有人上来迎接。

「早上好,姚警官!呃……你身边的这位小姐是?」

「我叫程希亚,是前辈的助手哦~」

程希亚抢在姚健骁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冲面前之人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开始上下打量起来。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护士,长相倒是眉清目秀,扎着一个马尾辫,年纪看上去比自己小。

打量完了,她发现站在身旁的姚健骁半天没动,于是忍不住用胳膊拱了他一下。

「喂,前辈……人家好歹在跟我们打招呼,你也不介绍介绍?」

「……」

姚健骁虽然依旧板着张冷酷的脸,但其实内心是非常郁闷的,以程希亚对他的了解程度,他一定还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是那个人的护理」

郁闷归郁闷,姚健骁迅速摆正心态,回答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停留太久,见两位女性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率先朝走廊更深处走去,两位女性见状也随后跟上。

整个走廊充斥着白炽灯光的颜色,其他东西一概没有,显得单调无味。但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拐角。

「情况怎么样了?」

姚健骁突然出声问道。程希亚并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自己。

「还算稳定……这几天倒是没出现什么异常」

走在最后的护士小姐立刻答道。

「没什么异常么……」

听完这句话,姚健骁的表情看上去反倒有些忧愁。

三人就此转过那个拐角,再往前走几步,墙壁左侧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平光镜。

「……」

望着镜子里面的场景,程希亚早已料到,所以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镜子里面正是一个房间,整体色调同样是白色,唯独最顶上那盏吊灯格外吸引眼球。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躺在房间中央床上的男性。

看上去不过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可全身散发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程希亚还发现,他虽然睁着双眼,却是目光无神,灰暗无光的眼瞳中,只是映衬着那盏吊灯的形状。

「打过镇定剂了?」

「嗯,刚打」

「……」

「警官?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打镇定剂的话,会不会效果更好?」

「咦,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那样可以让他更加清醒一点,否则我每次都会产生一种在和尸体对话的错觉」

姚健骁话音刚落,背后的护士小姐突然说道。

「你错了,他一直都很清醒哦」

「……咦?」

「啊,这是医生说的」

「医生说的吗……那就没办法了」

「嗯,按照医生的吩咐,这是必须要做的环节,毕竟你也是知道的……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既然医生这么说的话……」

姚健骁点了点头,从男人脸上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更深处的地方。程希亚见状也赶忙跟上。

临走之前,程希亚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因为里面有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果仔细环视房间四周,就会发现一些弯曲的桌椅,看上去像是被人砸烂的。顺带一提,其中还夹杂那种医用的橡皮管,不过全都断裂了。

结合刚才二人的对话,程希亚不难猜到他们所指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想问的问题也有一大堆,但她还是忍住了。

「既然准备好了的话,把他带过去吧」

这时,走在前面的姚健骁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的,姚警官」

背后传来这样的回应。

是错觉吗,程希亚明明觉得那个护士小姐看上去平易近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容也很好看。

但是……

总感觉,她那清脆的声音,明明悦耳动听,却始终听不出一丝感情。

想到这里,程希亚开始对那个护士提起兴趣,于是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可惜时机把握的不是很好,她只能捕捉到一个踏入房间的纤细背影。

对了。

程希亚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忘了问她的名字。

 

回过神来时,程希亚才发觉自己来到了这里。

咚!刺眼光线划破黑暗从天而降,正落在对面男性的头顶。

此刻坐在那的,正是程希亚他们刚才在镜子里看见的人。

被如此强光直直照射,他却依然毫无反应,只是耷拉着头,凌乱刘海下依然是那对死寂无神的眼睛。

而程希亚二人的位置恰好在光线边缘,双方中间隔着一张长桌。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虽然距离不远,但以男人的视角来看,他们现在所坐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漆黑的盲区。

程希亚只是匆匆一瞥就迅速收回目光,她还没忘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迅速握起桌上的笔,翻开提前备好的记录本。

别看外表马虎,其实她的办事效率很高,这点从她只用几个小时就做完一整天的工作可以看出。

当然,前提是她要认真对待。

 

翻开记录本后,程希亚这才感觉到违和感。

「……」

没有人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成型,堵塞的气氛让她有些难受。

坐在身旁的前辈浑身散发出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从他那边射出一道视线,那视线不是针对程希亚,而是直直刺向对面的男性。

程希亚哑然抬头,目光定格在某处。

她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是被拷在凳子上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怕他反抗吗?

不对——

他为什么会反抗?完全没有道理。

不对——

他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完全没有道理!

就像滴水汇入江河,强烈的违和感在这一瞬间侵袭向她的心头,压迫她的思维,挤侵她的大脑,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后背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是刚才那位年轻警察。

他从黑暗中走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袋,将它交给了一言不发的姚健骁。

「姚前辈,东西到了」

他压低帽子,朝对面偷偷瞄了一眼。

姚健骁甚至没有移动视线,头也不回就问道。

「人呢?」

「人在外面,现在就让他进来吗?」

「过会儿吧,到时候我会叫你」

「好的」

年轻警察答应一声就迅速离开,身形悄然淹没在黑暗中。

程希亚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走远。

也许他已经离开,也许没有,而是站在背后默默注视,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那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黑暗中,还有多少未知视线正在关注着他们呢?

光与暗的反差令她十分难受,边上的前辈也不说话,而是开始翻起刚才拿到的牛皮袋,她虽然对放在里面的东西也很好奇,但却不知道为何始终提不起劲来。

为了打发无聊,她开始转起笔来。

沉淀粘稠的空气,光与暗的界限,黑色影子开始焦躁晃动。

 

啪!姚健骁突然动作,他将手里的东西甩在桌上。

那东西恰好滑到桌子中央停住,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

程希亚立刻定睛看去,她虽一直坐在姚健骁身旁,却被他身上散发的气氛所震慑,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去看。

「……」

透明的封存袋中,装着一大一小两样东西。

一叠厚实的纸质文件,以及一本封皮老旧的小册子,像是工作笔记。

上面记载了什么?程希亚对此大感好奇,有点后悔刚才的走神了。

而这个时候,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姚健骁终于开口了。

「见过这个东西吧?」

程希亚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本以为那个男人会抬起头来,可是没有。

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一切所见所闻漠不关心。

程希亚突然想起来了,在她参加的前几次审讯中,那个男人也是像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那本该是印象深刻的场景,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记忆淡泊了呢?程希亚想不出原因,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唯有通过不断转笔来缓解压力,笔柱撞在手指发出「啪啪」的声响,光与暗在她的脸上不断变换,她更加焦躁了。

其实,焦躁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你还不打算说吗?如今证据确凿,这可是从你家里翻出来的!」

姚健骁将交叉的手放在面前,目光中带着寒意。

「就藏在你的枕头底下!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开什么玩笑,这些东西本该安安静静地躺在我们的机密档案室,有什么理由出现在你的家里!?」

「!」

程希亚心中一惊,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她没忍住向对面男生投去好奇目光,他有什么本事能弄到机密档案室里的文件?不,归根结底,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要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她虽然不明白那文件里面到底记载了些什么,但想来也是重要至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被保存在机密档案室里。

「……」

沉默持续片刻。

姚健骁在此期间依然死死地瞪着对面,可那个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可要想清楚了」

姚健骁的声音寒气逼人。

「光是窃取国家机密这一重大罪名,就足以致你于死地!」

「……」

依然没有回应。

「你真的确定了吗?这样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

近距离下,程希亚能清楚地看到,姚健骁紧紧扣在桌上手指,竟使桌面变得弯曲起来。

终于,姚健骁忍无可忍,朝身后大喝一声。

「把人带来!」

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待续,背后的黑暗中传来大门敞开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被引入了这片空间。

片刻之后,一张惶恐稚嫩的脸蛋出现在光线之下。

「咦……?」

程希亚一下子没控制住叫出声来。她实在没有想到,被领上来的人居然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

他看上去十分慌乱,举足无措地四处张望,手指紧张地拧着校服衣角,好像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前辈,这……」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是……」

程希亚这才发现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开始动笔,心中大呼糟糕,立刻将眼下的疑问抛之脑后,将之前发生的过程飞快记录下来。

伴随着「沙沙」的写字声,姚健骁朝对面再度开口。

「你应该认得这个男孩吧?」

「……」

「他是徐娴的弟弟」

嘎。正在写字的笔头猛地一顿。

「你别告诉我……你连徐娴是谁都忘记了吧?」

「……」

「你——!!」

「那个……大哥哥……」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男孩突然开口了。

姚健骁强忍住升腾而起的怒意,将目光转向他。

他是个不轻易动怒,却又不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在看向男孩的同时,他脸上的怒容还没消散,当即就把男孩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在男孩被旁人扶起后,姚健骁指了指对面,朝他低声说道。

「坐在那儿的人……你或许不认识他,我现在告诉你,他就是跟你姐姐一起出海的同伴」

「欸……?」

「就是那个唯一获救的人」

姚健骁话音刚落,男孩脸上的表情立刻扭曲起来。

那种扭曲并非伤心,而是愤怒,一瞬之间的落差转变,令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程希亚心里一揪,接受不能。

随后,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之下,男孩竟朝他凶恶地扑了过去,好在黑暗中,一双大手及时制住了他。

「放开我——放开我——!!」

男孩开始挣扎,动作极为激烈,若非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被这些大人给欺负了。

咚——!!

姚健骁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不只是怔怔看着他的男孩,就连程希亚也被吓得连笔都掉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俯身去捡,大脑里乱成一团。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有耐心的姚健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姚健骁,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顾旁人感受的姚健骁。

是什么让他如此急躁?答案显而易见。

正是坐在他对面,那位自始至终缄口不言的男人。

「……」

许久之后,姚健骁似乎这才清醒过来,痛苦地揉着额头,紧着,他又朝男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

「很抱歉吓到你了……」

「……」

男孩没有说话,愤怒的表情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茫然与无助。

程希亚心想,他似乎想回家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明明是你姐姐的同伴,你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恶劣,难道只是因为只有他一人从孤岛上回来了吗?」

姚健骁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向男孩搭话。

「他是杀人犯,是恶魔!」

男孩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是他害死了我的姐姐!」

男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程希亚终于控制不住想要插嘴了。

「喂、等等小鬼!「是他害死了你的姐姐」……这个言论你是从哪听来的?我们可从来没有这样对外宣布!」

一旁的姚健骁正生气地瞪着她,程希亚装作没看到,因为比起这个,她更在乎眼下的问题。

「大家全都这样说!」

男孩吼道,脸上再度浮现出愤怒扭曲的表情。

「大家都说他是看上了别人的钱财,所以才将他们接连邀请到废弃无人的孤岛上,目的就是将他们一个个杀死,最后一个人带着钱活着回来!!」

「喂……」

程希亚哑然,大脑传来一阵剧痛。

「他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尸体什么的早就被他销毁了,所以警察才找不到任何证据!」

「喂……」

「还有——」

「不要再说了——!!」

程希亚突然捂头尖叫,吓了男孩一跳。

她痛苦难堪地抱着头,整个人开始陷入混乱。

难道事情真的如同这个男孩所说吗?

难道事情的真相真的如此简单吗?

等等,为什么不能相信?

他说的明明很有道理,难道不是吗?

杀人夺财,销尸灭迹,难道如今社会,这样的人还少吗?

不然如何解释警方始终找不到另外几人这件事?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这点本就十分可疑,难道不是吗?

始终闭口不言,不给警方透露任何信息,这不是心中有鬼的体现吗?

如此看来,这个人的犯罪嫌疑非常大!外人将他视作犯人完全可以理解!

警方将他视作案件嫌疑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吧!!

明明是早就知晓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有一种想明白的感觉呢?

好奇怪,好奇怪。

明明是早就知晓的事情,为什么直到如今才会去质疑它的存在?

这几个月,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件事情……真就可以如此简单地判定吗?

一个人的存在价值,真就可以如此轻易地断言吗?

「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我待会儿找人送你回家」

脑海中突兀响起姚健骁的声音,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咦,那个东西……」

程希亚挣扎地抬头,隐约间看到那个男孩正将手指向桌子。

「怎么了?」

「……」

「莫非……你见过?告诉我,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意识戛然而止,程希亚眼前一黑,就此昏睡过去。

 

待程希亚再度睁开双眼,男孩已经离开了。

可审讯还在继续。

仿佛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昏迷,这也是自然,因为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最中间的男人身上。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依旧灰暗无光。

看来在程希亚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那个男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身旁的姚健骁还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从刚才到现在,在程希亚看来,他的话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炸药桶,仿佛下一秒就会引爆——差不多就是蕴含了这样的怒意。

「现在人证物证确凿,罪名基本可以确立了」

「……」

「即便这样……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

「不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个结局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

「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

「我真的会把你关进监狱」

「……」

妈的!姚健骁暗骂一声,一拳砸在桌上。

这个时候,刚才的年轻警察从相同的地方走了出来。

「姚前辈,时间差不多了……」

「那些人怎么说?」

「「放弃吧,按照规则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虽然在微笑,可语气却丝毫不带感情。

咚。双手无力砸在桌上,姚健骁突然就泄了气,方才还凌厉至极的目光,现在居然变得迷茫绝望。

「前辈……」

程希亚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放弃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话刚说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姚健骁显然是听到了,却见他将目光转向对面,怔怔地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的男人。

「这就是结局么……」

他如此呢喃,下意识捏紧的拳,就这样无力松开了。

 

半个月后的某日,程希亚被要求做一份不同寻常的工作。

隔日,她来到了一个叫做探监室的房间,没错,那本该是罪犯亲属探望罪犯的地方。

这次探监是秘密进行的,因为形式有点不同寻常。

被探监的对象正是那个始终不肯开口说话的男人,他现在正坐在玻璃对面,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程希亚甚至敏锐地观察到,比起半个月前,男人的脸上仿佛萦绕着一股死气。

「……」

程希亚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至于那个前来探监的人,据程希亚所知,那是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而程希亚的工作,正是将这视作一次正常的探监,负责接替本该由狱警承担的工作。

之所以选择她来做这件事情,只是因为她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除此之外,姚健骁自那日之后就请了长假,程希亚已经与他失联许久了。

「……」

她轻轻拍拍脸蛋,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之脑外,因为那个探监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既然选择了她,她就不希望给大家添麻烦,对此,她需要立刻集中精神。

喀吱。就在这时,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程希亚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却见那老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就不再看她,而是顺手带上门,就这样径直走向窗口。

看着他在那个男人面前坐下,程希亚也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看到那个老头之后,她开始好奇起来。

并不是好奇他的身份,而是好奇接下来的展开。

老头的身份她已经提前知道了,不过是一个受到同行排挤的落魄教授。程希亚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老,所以才会感到惊讶。

顺带一提,他姓胡。

既然如此,就称他为胡教授好了。

程希亚之所以好奇接下来的展开,只是因为胡教授的探监对象不会说话,仅此而已。

她倒是想要看看,那个老头是否拥有能让他开口的本事。

于是,在程希亚好奇的目光之下,一直盯着玻璃对面男人的胡教授,终于动作了。

「少年,你还记得我吗?」

「?」

程希亚听后一头雾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胡教授的开场白居然是这句话,等等,按照她所知,这两个人应该完全没有联系才对……

「哈哈,怪我怪我,我不该问这个的」

胡教授虽然始终没有偏移目光,但他仿佛能知晓不远处程希亚的想法,突然否定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这样才对嘛……程希亚心想。

可谁知,胡教授紧接着一句话让她大跌眼镜。

「我之所以不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你一定记得我啊」

咦?

程希亚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有点跟不上节奏。

为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难道这两个人其实是有联系的吗?看着语气,他们原先是熟人?不对、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程希亚立刻将目光转向玻璃对面,期待那个男人能给出什么反应,可令人失望的是,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她向那个自言自语的教授投去狐疑的目光,明明对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他却是越说越起劲,全然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回应,这让她开始怀疑那个老头的精神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知道你认识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也认识你哦」

「……」

「我不但认识你,其他人我也认识」

「……」

「不,比起「认识」,用「记住」来说更加恰当一点」

「……」

「没错,我还记得,你也是,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

……

十多分钟后,胡教授始终滔滔不绝地独自说着。

「少年,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打算给点回应吗?」

「……」

程希亚越听越怪,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个胡教授在说什么。

上面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答应他的探监啊?

两人的关系根本不是亲属,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个地方见面呢?

她停下笔,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这些疯言疯语记录下来。

可谁知这个时候,胡教授突然一瞪眼睛。

「别装了,快停下你的白日梦,抬头看着我——!!!」

突如其来的厉声大喝,吓了程希亚一跳。

「咳……胡教授,麻烦您小点声!」

程希亚干咳一声提醒他,可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终于动了怒气,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苍白的老脸上涌过一抹激动的潮红。

「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维持现状不做改变,失败的人终究还是你自己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林宇轩,天生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弱者!」

「可你是幸运的,因为一直有关心你的人在你身旁,如果不是她们的指引,你这种人早就死了!」

「胡教授……」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程希亚能感觉到胡教授正在说十分过分的话,于是想要制止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闭上了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摆在面前的桌台上。

程希亚下意识看去,结果发现那是一个……

香囊?

确认之后,她只觉得眼前晕乎乎的,为什么在这种严肃的时候,这老头拿出了这种画风不对的东西。

「事实上……不只是你,就连我也是」

胡教授望着摆在面前的香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出神。

「如果不是这个,我大概早就失败,现在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

「对了少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当初问了我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

对面的他虽然依然没有回应,可程希亚却是心里一惊。

难道是资料有误,他们以前真的认识?

「「那段记忆……其实你没有忘吧?」我记得你当初是这么问的,没错吧?」

「……」

回应依然没有,可胡教授的热情突然高涨起来。

「我当初确实是敷衍了你,而现在,我要告诉你——」

「没错,我说谎了」

「我……对于那件事情,一点也没忘,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后,胡教授朝前方投去期盼的眼神。

无比期盼的明亮眼神,如同期待得到肯定的孩童一般,露出了这样纯真的表情。

不只是他,就连在一旁默默注视的程希亚,在看到他的这般眼神,心底也不由自主开始期盼起来。

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程希亚亲眼看到胡教授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他脱力般地垂下头,显得有些狼狈。

「呵……呵呵,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么……」

他惨笑着站了起来,朝门口摇摇欲坠地走去。

「等等!胡教授,你的东西——」

程希亚话音刚落。

咚!那道脆骨嶙峋的身形就此跌落,再也不起了。

「教授——!?」

在程希亚难以置信的尖叫声中,大门轰然敞开,数道仓促的人影蜂拥而至。

他们将倒地不起的教授围成一团,手忙脚乱地动作着,程希亚帮不上忙,只得一脸无助地站在角落,紧紧捏着手中的香囊。

只见那些人将教授抬起,火急火燎地冲出了房间。

程希亚连忙拉过走在最后的那人,着急地问道。

「他怎么样了?」

那人看了程希亚一眼,随后低声说道。

「好像是……不行了」

他刚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随着大门再度闭合,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骗人……」

程希亚怔怔地盯着地面。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身体一颤,猛然转过身去。

「欸……?」

玻璃之后,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昏暗的灯光,长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也就是入口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谁来了?众人此刻脑中都是闪过这个念头,于是纷纷朝那看去。

哒,哒。

一道晃晃荡荡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众人发现,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与他们是一样的。

原来是同类。感到扫兴的人们纷纷低下了头,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喂……」

这时,其中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他为什么是一个人?」

「!?」

这句话瞬间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抬头朝那道正朝这走来的身影望去。

果然,他真的只有一个人!

男人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期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原来是他……」

「新来的那个?住最里面单间的那个新来的?」

「就是他……没有错的!」

「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能在他们手里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

「估计只是想来体验一下,住两天就跑了」

「这个男人绝对不一般,跟他打好关系,说不定就能提前出去了!」

「!!」

某个男人的话像是激荡清泉的石子,一瞬之间引起万丈花纹。

他们在这里呆太久了,呆太厌了。

他们想要出去,而眼前这个拥有特权的男人给了他们这个希望!

要跟他打好关系!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连忙冲上前去,可因为有铁栅的阻挡,他们无法接近独自行走在走廊上的男人,只得朝他伸出手,大声呼喊着他。

咚!咚!咚!更有甚至开始敲击铁栅,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你们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暴动终究还是引起了外面狱警的注意,在看到抓着橡胶管仓促跑来的狱警,众人的呼声才终于平息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随即也很快恢复原状,因为他们本就对此不报太大希望,刚才的举动也是。

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随后,在狱警们的催促下,他们老老实实回到原本的地方。

 

哐当。面前的铁门拉开,站在门口的狱警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尽管狱警不知道他为什么是一个人回来的,但也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像是根本没看见狱警似的,就这样朝门口径直走了过去。对此狱警也没太当回事,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已经对这个习以为常了。

他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也很正常,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他什么人没见过?

但是他一点同情也没有,在他看来,这个男人是罪有应得。

他现在被关在这个地方,也是理所应当。

相信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没错,罪犯就应该得到声讨,民众的呼声应该得到响应,这就是规则。

不远处传来些许骚动,他好奇地张望过去。

他对于那起骚动略有耳闻,听说是死了一个教授,具体他也不是很清楚。

「喂……你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后突然发现,面前的男人还没走到门口,就站住不动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他见男人始终没有动静,还以为他乖巧了这么多天,开始滋生反抗情绪了。于是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他的眼睛。

却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双灰暗无神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那是他的背后。

自己的背后有什么?狱警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却只看到一间空荡荡房间。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他很不耐烦地催促着,甚至还想伸手推他一下。

「!」

结果,他的手才刚刚伸到一半就止住了。

他惊恐地盯着男人的眼瞳,在那个地方,他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位女性。

穿着白衣,带着草帽。

温柔的女性。

虽然面容被遮掩住,但想来也是一位极其温柔的女性。不知为什么,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不对!

哪里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她到底在哪!?

他心里咯吱一下,再次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结果依然一无所获,那里只是一件空荡荡的房间。

光滑明亮的铁杆上,映衬着他的脸,只是在光线作用下,那张脸显得有些扭曲、惊恐。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那光滑的表面一闪而过。

「!?」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可当他再看的时候,那铁杆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该死,这样才对,他想到,这里的粗糙铁杆怎么可能会反光,明明什么都没有才对,自己刚才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这个时候,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突然动了。

「喂……」

他重新垂下了头,摇摇晃晃地走入自己的房间。

狱警看着他走了进去,确认无误后,亲手为他关上了门。

哐当——

大门闭合,狱警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又往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一根粗糙的铁柱,上面什么也没有。

更不会看到什么白裙女性,刚才果然是幻觉。

在心里如此确信着,他不再多想,哼着小曲离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就这样重新陷入沉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