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1月1日5时许,土耳其黑帮“卡拉契亚”所属某大楼附近,某废弃大楼第十八层:

趴在窗边的桌子上,通过狙击镜看到了目标的脑袋被打爆之后,瑞蕾卡将眼睛从目镜上移开。

“东古塔,东古塔,东古塔,这里是阿夫林,这里是阿夫林,听到了请回答。”瑞蕾卡拿起通讯器,与跑出黑帮大楼的伊丽联络。

“阿夫林,阿夫林,阿夫林,东古塔收到,东古塔收到,请讲。”

“米格尔上尉在右楼十四层的房间里,他好像受伤了,你要去看看吗?”

“收到,确保我的路线。”

“明白,确保路线。”

瑞蕾卡关上通讯,把桌子往窗口移了一点,她看见月光下队长的身影正急匆匆地跑向入口。之前队长已经通过联络向守在远处制高点上的瑞蕾卡报告了敌方狙击手的方位,现在,那个枪法不怎么样的狙击手已经差不多凉了,所以队长毫无顾忌地直线跑了过去。

“米格尔上尉……你还说你不是主角。”

瑞蕾卡笑了笑,说道。

…………

……

2027年1月1日5时许,土耳其黑帮“卡拉契亚”所属某大楼第十五层:

翠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叹了一口气。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但是那个中年佣兵还是没有回来。就在刚才,翠鸟隐约听到了几声类似怒吼的声音,只是翠鸟不知道和那个佣兵有没有关系。

不能再等下去了,此时此刻,翠鸟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直升机旋翼发出的声音,是时候去下一站了。

翠鸟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个“睡美人”,又一次发出了叹息。

“唉……力气活我不擅长啊……”

翠鸟走到床边,把手放伸到蝮蛇的大腿和后背下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蝮蛇抱了起来。

“唔唔唔……”

可是,翠鸟的手臂还没离开床面三厘米,就又把蝮蛇放下了。

“不行不行……蝮蛇队长的胸太沉了,还是先搬轻的吧……”

于是翠鸟转向了雨燕,花了些功夫把她扛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天台。

本就不怎么擅长体能运动,加之这几天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还没等翠鸟走到楼梯上就开始喘粗气了。搬运的途中,翠鸟一度考虑要不要叫那个房东头子过来帮忙算了,但一想到他的打手因为自己的入住差不多都死在下面了,想必现在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于是翠鸟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翠鸟将昏睡不醒的雨燕放在天台的楼梯间地板上,转身返回十五层搬第二个人。

金雕比雨燕更重一些,翠鸟咬牙把她扛上楼,在将金雕放下之后,翠鸟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头脑发昏。翠鸟扶着栏杆坐了下来,她觉得她的心跳超出了自己的负荷,像是在通宵之后跑了一次全装越野。

翠鸟一边平复呼吸等待视力恢复,一边在心里绝望地计划着要分几次休息才能把蝮蛇这个重量级人形沙包扛上来。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就在翠鸟的头顶上盘旋,仿佛是催促翠鸟启程的号角。

“知道了……知道了……呼呼……哈……”翠鸟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站了起来,像个年过耄耋的老人一般,扶着栏杆颤颤巍巍地走下楼。

原本是计划分段把蝮蛇扛上楼的,但刚一出门翠鸟就体力不支了,中途变成了连拖带拽,还差点让蝮蛇从楼梯上滚下去,幸亏蝮蛇的胸部足够大,卡在台阶上停住了,要不然翠鸟非得心态爆炸不可。

终于,翠鸟把蝮蛇也拖上了楼,翠鸟忽然有了一种干脆自己也和她们一起躺尸在这里算了的冲动。她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打消了刚才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念头,起身去打开天台的门。

就在翠鸟的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手枪击针挂起的声音。

“不许动,给我把手举起来!”

翠鸟听出了那是房东的声音,她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就把双手抬起来。

“你们这些瘟神!混球!狗杂种!你们……你们!我的大楼、我的房客、还有我的手下,全被你们这些该下地狱的混账毁了!”房东咬牙切齿地说,“给我闪开!我现在要坐你的直升机走,不答应的话我就打死你!”

翠鸟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房东三步并作两步窜了上去,他打开天台的门,向停在楼顶上的直升机跑了过去。

冬夜楼顶凛冽的寒风涌进了楼梯间,没有了门扉的阻挡,旋翼的噪音更加震耳欲聋了。

翠鸟的手移动到了外套下面的手枪上,她有信心在开枪之前都不会被背对着自己的房东发现。

中年佣兵将手枪交给翠鸟的这个决定间接地害死了自己,但也许翠鸟可以用这把手枪完成最后的任务。

只花了短短零点几秒,翠鸟便做出了决定,她将手从枪柄上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翠鸟看见房东的脑袋突然剧烈地向旁边歪去,他的身体打转了一圈儿,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翠鸟愣住了,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直升机的飞行员,他打开舱门探出头去想一看究竟,下一瞬间,他的头突然变成了炸开的暗红色烟花。

这一次翠鸟看清了:一枚子弹从旁边大楼的方向射过来,准确地命中了房东和飞行员。

翠鸟暗自庆幸,同时也暗暗叫苦。

“这下该怎么办啊……”

翠鸟看着那三个昏迷中的人,长叹了一口气。

…………

……

2027年1月1日6时许,土耳其黑帮“卡拉契亚”所属某大楼第十四层某房间内: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

防弹插板坚硬的触感从我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在身上轻薄的被子。垫在身下的东西似乎是床板,虽然不怎么舒适,却远好过冰冷的地板。

我觉得我被安置在了一张床上,肩膀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连疼痛和温度都感受不到。我的左手被包裹在一种温软的触感中,并且有一种更加柔软的触感反复接触我的手指和手背。

眼皮依然十分沉重,但我还是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并让它们尽快适应黑暗。

我转过脸去,看见伊丽正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停在手背和指节上亲吻。

“伊丽……”我让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

“米格尔先生!”

伊丽惊喜地抬起了头,她的眼角里似乎还有泪滴在打转,只是房间太暗了,我看不真切。

我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除了疲惫和肌肉酸痛之外并无大碍,于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没事了吗?米格尔先生。”伊丽担心地问。

“我没事了。”我看了看肩膀上缠着的绷带,“这是伊丽你帮我包扎的吗?”

伊丽点了点头。

“谢谢你。”

“不用谢,米格尔先生。您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请问,您是不是有心事?”伊丽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执着地追问道。

“啊啊……”我不置可否。

这已经是第几次死里逃生了呢?又是第几次遇见“它”了呢?

我的心情难以言喻的负重,我低着头,对伊丽说:“蝮蛇她们,救出来了吗?”

“刚才通讯恢复了,猎鹰(副组长)发来联络说找到目标了。”

“是这样啊……”沉重心情得到了一丝舒缓,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地上那一具无头的尸体,向伊丽发问道:“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的荣幸,米格尔先生。”

“还记得之前我们伏击过的那个土耳其特勤部队军官吗?当时他在洞口说过的话,可以翻译给我听吗?”

听到我的请求后,伊丽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我。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你们知道被你们这些败类杀掉的是谁吗!

“他们是父亲、兄长、儿子!你们竟敢……竟敢就这样毁了他们!

“我他妈才不管什么狗屁日内瓦公约,我要宰了你们!亲手宰了你们!就让那群穿西装的混蛋审判我吧!但在那之前,我要审判你们一个一个全部下地狱!”

伊丽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一字一句将土耳其特勤部队军官说过的话翻译出来。

我沉默无言,掀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拍了拍伊丽的手,示意她放开我。

“米格尔先生……”

伊丽以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我,但我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佣兵的尸体上传来了铃声,我走过去,从他的怀中找到了一部手机。手机的锁屏界面上显示着几条短信通知,其中两条是来电未接提醒,另一条是一则信息:

【老爸,玛丽就要生了,你就快要当爷爷了,你真的不准备回来看看我们吗?】

我关上手机,将它放回佣兵的口袋里。

任务完成了,但我们究竟杀死了多少人的父亲、多少人的兄长、多少人的儿子?又牺牲了多少人的父亲、多少人的兄长、多少人的儿子?

如果,被抓走的人之中没有莉莎,我还会认为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吗?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很快,美伊就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米格尔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转过身来看着她们俩,“伊丽,美伊,我有问题要问你们。”

“您请说,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先生,您请说。”

走廊里的吊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我看不见伊丽和美伊的表情,但那两双倒映着皎月的眼眸中,分明透着躲闪的神色。

也许她们俩已经猜到我要问什么了吧。

“伊丽,美伊,我问你们……这次行动的人员名单里,其实并没有你们,对吗?”

伊丽和美伊沉默无言,宛如伫立在黑暗中的两尊雕像。

“你们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对吗?”

我的声音低沉了许多,继续追问道。

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沉默。

“是吗……是这样吗!”我感到了愤怒,不是出于伊丽与美伊的沉默,而是因着她们沉默的缘由,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呐喊般的声音说道:“我的性命和那些被我杀死和因我死去的人并不等价,对吗!哪怕是在上帝的眼中!”

这一次,她们终于说话了。

“对不起,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先生,对不起……”

“你们因为什么而道歉?”我问。

“因为无法告诉您而道歉,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先生,因为无法告诉您而道歉。”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伊丽与美伊双手紧握,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但那日子,”

“那时辰,”

“没有人知道,”

“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

“子也不知道,”

“唯有父知道。”

(注:出自《马太福音》24章36节)

“我听不懂你们的隐喻!”我无助地向她们大喊,“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

伊丽和美伊走上前,伸出手臂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先生,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们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尽管稚嫩的声线没有丝毫的抑扬与平仄,但她们纤细的手臂与腰肢的颤抖,却是真实的。

那一刻,我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混乱。

…………

……

第二天早上,透过飞机的舷窗俯瞰远去的地面的我,带着来时并没有的迷惘,离开了土耳其。

我的身边是欲言又止的瑞蕾卡,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和我同乘了。被救的三人并没有与我们同行,军情六处的特派员留在了土耳其处理善后事宜,而伊丽与美伊,则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一般,从我的视野中蒸发了。还有一些人,永远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除了我们之外,无人知晓,无人纪念……

就在昨天,天色尚未破晓的时候,我们完成了这次营救任务。被俘的同化体被成功解救,被秘密地运送回国,那些让我以性命为赌注赢回的同化体,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留给我,就先于我们奔向了大洋的彼端。

翠鸟并没有被找到,但在发现同化体的楼梯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和一盒微米毒素的中和药剂。纸条上说,同化体们已经陷入假死状态一个星期了,必须及时注射中和剂以防她们的生理机能彻底停摆。至于翠鸟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留下纸条和药剂的,以及副组长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他们并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三人现在都平安无事。

“米格尔……”

听到瑞蕾卡叫我,我回过头去,挤出一个略显苦涩的微笑,说:“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坚强点,米格尔。”

“放心吧,我并没有难过,只是……有些迷茫。”

我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点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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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唯有父知道。”

出自《马太福音》24章36节,为耶稣向门徒启示真理时所说的话,这段话所指的日子通常被认为是“末世”来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