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车露台上的三个人消失之后,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能够确认到的威胁已经全部歼灭或击退了,那辆能够在后厢里装人的汽车,到最后也没有发动起来。

瑞蕾卡站起身,向仓库的方向打出手势:战斗结束,搜索。

“累坏了吧?”瑞蕾卡笑着对我说。

“和你差不多吧。”

经过一夜战斗,时刻保持高度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一度被遗忘的疲劳感重新占领了精神高地。无论是瑞蕾卡还是我,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进行任务,先期的搜索只能先交给躲在建筑物里以逸待劳的队长他们了。

我翻了个身,仰趟在地面上,看着被晨曦染红的天际,正欲小憩片刻时,却突然听到了一种熟悉而不详的声音——旋翼桨叶高速划破空气的声音。

“直升机!”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但是下一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又将我击倒在地。

“怎么了?米格尔。”

“你没听见吗?有直升机的声音!”我的眼前漆黑一片,只好对着瑞蕾卡大致的方向喊道:“快通知队长!”

此时,队长还在电台里呼叫各个小组要求集结并报告损失情况。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瑞蕾卡没有设法通知队长,而是一把将我拉起扛在肩上,向山丘的反斜面拔腿就跑。

“瑞蕾卡!你在做什么?”

“你能听见的话队长也能听见!现在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了,你这个走不动道的累赘!”

“虽然是事实但你也不用说的这么过分吧喂!”

尽管我想反驳,但是现在我的视力还没恢复,瑞蕾卡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奋力睁大眼睛,想要搜寻队长与副队长的身影,无奈,我能看到的只有比夜色还要浓烈的漆黑。

瑞蕾卡扛着我翻过山头,向身侧倾斜身体,以可控的方式滑倒在地上。

“你现在看得见吗?”瑞蕾卡问我。

“勉强。”

“那你自己找掩护。”瑞蕾卡说完,从我身边快步离开。

我知道她要去哪里——在之前的转移狙击过程中,我们无意中发现了导弹操作手在突击之前遗留下来星光导弹发射具。如果说我们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对抗武装直升机的话,星光单兵防空导弹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喂!瑞蕾卡!别去!”

一个人可没办法同时操作发射筒和激光指示器,届时只有白光瞄准器的发射筒击中飞行中的直升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一旦直升机的驾驶员发现地上有人用单兵导弹瞄准自己,那必然会动用全部武器伺候之。

“该死!”

我翻身爬起来,爬上了山坡。

旋翼的声音已经非常近了,我看到了从几百米外压低机头向这边靠近的T-129武装直升机,它的机翼下方挂满了武器。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T-129飞临大风车的上方,机鼻下的机炮炮塔旋转,向队长他们开火了。

尽管队长他们听到直升机的响动之后立即分散了开来,但他们所处的那一片地势低洼的地方根本没有可靠的掩护,他们能够躲藏的所有建筑物均是木石结构,不可能撑得过火箭弹的一轮轰炸,要是傻乎乎地钻进去躲避,只会被活埋在瓦砾之下。

T-129放慢速度,追着队员们射击,而他们只能以建筑物为遮蔽物,挡住武器操作员的视线,以此与直升机周旋。

忽然间,直升机放弃了追逐,以一个高过载机动向斜上方拉起。

这是一个典型的规避机动,毫无疑问,瑞蕾卡打开激光发生器照射了T-129。

星光导弹发射筒上配备的是激光测距仪,并不能像激光指示器一样作为引导导弹飞向目标的火控,只能为白光瞄具提供辅助,但有一点,测距仪和指示器是一样的,那就是它们都可以引发直升机上的红外告警。

T-129的武器操作员似乎有些急躁,他不等驾驶员调整好飞行姿态,就过早地发射了火箭弹。

不过即使是没准头的火箭弹,对单兵来说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最近的一处炸点就在离瑞蕾卡不到20米远的地方,地面上植被被瞬间烧焦,泥土和碎石成半圆的辐射状抛向空中,大地的震动连距离上百米远的我也为之一颤。

瑞蕾卡被震动和冲击波及,脚下没站稳向后倒去摔下土坡,她下意识地将发射筒抱入怀中,用身体保护它不被撞坏。我和瑞蕾卡都知道,导弹损坏意味着什么——我们会在本就压倒性不利的赌局中失去唯一一枚筹码。

敌人似乎不想放任这个威胁,抬升高度向山顶飞过来。而此时我也正好爬上了最高点,将步枪架在了石头上,以卧姿瞄准T-129的侧方风挡。

土耳其的T-129武装直升机脱胎于意大利A-129轻型武装直升机,应土耳其方面的要求,意大利阿古斯塔公司使出浑身解数为这架本来就不怎么重视防护的直升机减重以满足买家“提高航程”、“加大挂载”的需求,其结果就是T-129武装直升机的装甲缩水到无以复减的地步,并且增大了玻璃风挡的面积,完全不像是一架武装直升机应有的脆弱防护令T-129甚至害怕轻武器的近距离射击。

T-129飞越山头的时候,武器操作员看见了我,机炮炮塔迅速旋转对准了我。

当被一门三管30毫米转管机炮指着脑门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血液都凝固了。而为了不让这个错觉变为现实,我扣动了扳机。

没有时间慢慢悠悠地打点射了,我用手腕和肩膀控制住这支步枪的上跳趋势,以连发在最短的时间里向T-129射出最多的子弹,然后马上向山坡下面翻滚,躲开如犁铧一般割裂大地的弹流。

我没有注意我是否打中了,但我好像看到武器操作员旁边的侧挡出现了一块白斑。

这时,瑞蕾卡也站了起来,扛起发射筒再次瞄准T-129。

终于,T-129的驾驶员做出决定,不再恋战。T-129撒出一串热诱弹,掉了个头飞到山丘的另一头,用坡顶的高度挡住激光发射器的射界。

我一直举着枪,准备等它再次调头返回时射击——那个时候直升机的速度和剩余功率最低,最不容易改变位置。但那架T-129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它在经过大风车时扔下了本不该装在武装直升机上的软梯,并降低了高度,等它再爬升起来的时候,软梯上多了两个挂在上面的人。我如雕像一般据枪瞄准它远去的轮廓,手臂和背脊僵硬得如磐石,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T-129旋翼的影子,我才如断线木偶似的瘫倒在地。

现在,就算有一架B-2要把MOP扔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动一下了。

瑞蕾卡把刚刚还当做比生命还重要的导弹发射筒随手扔到地上,跌跌撞撞地走过变得嶙峋的地表,躺在我身边。

“呼……哈……刚才的事……我可以吹嘘一辈子了……”瑞蕾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哈啊……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我有一架虎式,我不要武器操作员也能打爆那个土耳其弱子!”

“要是……要是我的L115里有子弹,我也可以……”

“切……要是我之前捡的AK-NATO步枪里有几发钨合金穿甲弹,那个武器操作员现在已经死了。”

“少吹牛了……你那把枪还不是我帮你挣来的战利品?”

“行行行……都是你的功劳……我帮你在脸上涂个T-129好不好?”

“好啊……你涂啊……”

“手……抬不起来了……”

“哈哈……”

“啊哈哈……”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最后都虚弱地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情,却是无比混乱的。是高兴?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的是,现在不是适合流泪的时候,所以我们傻傻地笑着……笑着……

“啊哈哈哈哈……我没办法去帮他们找人了……”我笑累了,以微弱的气音说道。

“真是巧啊……我……也一样……”

我和瑞蕾卡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