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线的另一端,近十分钟的搜索毫无结果。

急躁感如图豪雨之下的水位线,疯狂上涨。求救信号接收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点一点消耗的燃油更加剧了心中的不安。

冷静,还有时间,冷静……

不停地在心中默念着,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中尉!还不返航吗!”海风呼啸着从打开的舱门间穿过,马克扯着嗓子大喊道。

“再等等!”

“这么暗能看到什么!太危险了!回去吧!”

我何尝不知道危险?又何尝不想回去?然而一想到僚机搭档的脸,她看我的眼神中满是信任……我无法放弃对她的搜救,我做不到……

我一咬牙,打开了探照灯。

“中尉!你疯了?!”马克激动低大吼。

令我欣慰的是,他没有过来阻止我。

我继续搜索着海面,一无所获的五分钟过去了,突然间,马克高声喊道:“中尉!右边!”

我本以为他看到了僚机驾驶员,然而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得太离谱了。

我看到了机炮迸射的火光,借助那闪烁的光芒,我看到了一架掠海袭来的PC-9。

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教自己的直升机飞行员“被固定翼飞机追着打的时候该怎么办”,能不能存活下来全凭运气了。

我拉动操纵杆,同时腾出手关掉探照灯,直升机摇晃了一下向左上方升高。之前探照灯的光亮确实暴露了直升机,不过在黑夜之中敌人的驾驶员想要靠单单一个光点确认直升机的位置和距离是不可能的,射来的曳光弹还没有碰到直升机就被重力捕获落进了海里。

而后,敌机发射了火箭弹。

我把拉杆左摇右推,直升机帕金森似的机动着,完全无视被被保险绳四向拉扯的马克。火箭弹飞掠划出的橘红色火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螺旋桨嗡嗡不停的机械噪音之中,多了几声尖利的啸音。

“我的天!刚才有一发火箭弹从我脸旁边划过去了!”

“等降落了我再听你吹牛!”

“我说真的!”

我身体僵硬地控制着直升机,由于刚才的暴力机动,直升机差点陷入失速,机身抖动的非常厉害,难以控制,高度也在逐渐下坠。

飞过头的PC-9掉转机头再次向直升机冲了过来,机炮从三公里外就绽放出火光。

“别小看人!你这X子养的!!!!!!!”

零点五英寸口径通用机枪开火的声音突然炸裂,马克朝着机炮炮口焰的方向猛烈射击。

直升机还处于无法机动的状态,我无助地看着窗外,PC-9渐渐逼近的银翼。

一公里、五百米、一百米……正当我觉得它要撞上来的时候,PC-9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拖了下去,消失在窗口狭小的视野中,紧接着就传来了飞机坠海的声音。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PC-9坠毁的——也许是被马克射中了,也许是为了规避直升机,至少现在我们是安全了。但是突然想到刚才的战斗会消耗多少然后时,我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里。

低头看了一眼油表,指针指向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数字,这个数字甚至不够让我们原路返回。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怀着无尽的不甘与愧疚,我最后看了一眼深黑色的海面,向马克喊道:

“我们返航!”

直升机告别了在某处有人绝望地等待救援的海域,取直线向基地航行。

这次的救援行动,彻底失败了。

…………

……

海涛的声音渐渐远离,直升机飞到了爱尔兰北部的平原,这里还没有被英军占领,在这片空域航行是十分危险的,但我别无选择。

途中,无论是我还是马克都保持着高度警戒,防备着来自地面的攻击。

月光被乌云遮蔽,即使距离地面不足三十米,依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放眼望去没有一盏灯亮着,无论天上地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也加剧了内心的压抑与不安。

然而,对我的内心施以最大的折磨的,还是救援失败这件事。

这不是我第一次失去战友,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我无法忘却、无法释怀。如果马克不在我的飞机上,我很可能会一直在海上徘徊直到耗尽燃料坠毁——即使我知道这毫无意义。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手不自觉的向前推油杆让直升机加速。

仿佛就在等我暴露内心不安的时机,地面上突然放射出强光,是探照灯。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突然被强光集中照射,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直升机就在那一瞬间失控了。

“RPG!”

我听到了马克的大喊和机枪的迸射声,但是我现在除了胡乱摇晃操纵杆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下一秒,我就听到了爆炸的巨响,而且是在极近的距离。

直升机的什么部位被命中了我不知道,我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控制飞机,可是它就像断线的风筝那样,做着我根本无法预测的动作,剧烈摇晃着持续抖落零件的机身,坠向地面。

马克好像在大喊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了。

几秒之后,我就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我撞上了前挡风玻璃,整个人趴在仪表台上,紧接着又撞破了侧面的玻璃被甩出了机舱。

全身都在疼痛,四肢在疼痛中失去了知觉,想爬起来却一连数次摔倒在地。被疼痛折磨的神经刺激着泪腺,眼泪止不住地划过脸颊。

好痛……痛得连呼吸都好困难……

“咳……呃咳咳……”

喉咙像火烧一样,每一次咳嗽都像是吸入了荆棘一般。

我艰难地爬向熊熊燃烧的直升机,用手抓住被烤的滚烫的起落架站起来,向舱门里望去。

“哟……中尉……还活着啊……”

听到马克还能说话,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然而当我看清他的样子时,绝望把我那可笑的想法踹下了山崖。

摇曳的火光舔舐着他满是鲜血的脸颊,笑容仍挂在他的脸上,可是往日里爽朗不羁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因痛苦而扭曲的眉角和仿佛认命一半的苦笑。

断裂的金属板割开了他的胸膛,随着心脏愈渐微弱的鼓动,血流有规律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即使我再没有医学常识,我也知道他没救了。

“啊……”

我是用力掐住喉咙才没有喊出来的。

“快走吧……”马克的眼皮合上,又费力地睁开,“祝你好运……”

我愣在原地,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别自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

话还没有说完,马克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

……

双腿分开及膝的青草,不顾肉体的负荷狂奔不止,大脑将身体各处的抗议全部驳回,横征暴敛地压榨着肌肉里最后一点能量。

不去想前方会有什么,不去管是否会被敌人发现,一味地逃跑。

突然间,有什么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骤然停了下来,拔出手枪,用最短的时间放平呼吸。

刚才的声音好像是……笑声?!

头颅就像被铁锤猛砸了一下,恐惧带来的高热转瞬间冷却到冰点。

是“它”!

我看不到它,但我确信它就在这里,在我的身边。

逃跑已经不再是第一要务了,一瞬间占满大脑的只有“如何杀了它”这一件事。

它在黑暗中遁形,但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轻蔑,以及它的杀意。它站在上帝视角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但是它若想要杀死我,就必须亲自出手才行。我在等待它露出破绽的刹那,正如它等待我松懈一样。

它的笑声起伏于草丛莎莎之间,它的身影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来吧……动手吧!来杀我啊!就像你杀了我的僚机一样!

以只有它听得见的心音,我叫嚣道。

于是,它行动了。

有什么东西穿过我身后的草丛,笔直地向我冲过来。穿梭的声音被掩盖在风吹草丛的声音里,很难分辨,然而在以全副精力警戒的我耳中,那声音犹如管风琴那般明显。

转身、举枪、射击,一气呵成,短短半秒之内我打出了半个弹匣的子弹。紧接着,一个长条状的黑影一跃而起,扑向我的怀中。我向侧面闪躲,左肩受到了冲击,似乎是被咬住了。我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在背部着地之前,我拔出了匕首,向那个东西刺去。

刀刃接触物体之后发出了“噗嗤”的声音,握刀的手很快被一种湿润温热而且粘稠的触感包裹,我顺着刀刃的方向劈下去,刀刃划开了更多那种触感。我的左手也用力抬起,把手枪贴着压在我手臂上的东西,扣下扳机。

两声枪响过后,我肩膀上的咬合力消失了。那个东西翻到在我身边,借着从乌云间漏下的月光,我看到了那个东西的样貌。

是一条狗,军犬。

很显然,这条狗不是它,而刚才还一直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它,此时却不知去向,连气息都没有了。

“呼……”

我长舒了一口气,喜忧参半。

威胁解除了,可又有新的威胁浮出水面。既然这里有军犬,就意味着敌人就在附近,刚才的枪声肯定暴露了我的位置,不快点逃不行了……

我检查了一下伤口,万幸,只是被咬破了衣服,没有受伤。我继续向前移动,经过刚才的事件,我恢复了冷静,不再没命似的狂奔浪费体力,而是以新兵考核的时候长距离武装越野的动作要领,匀速跑步前进,两步一吸气两步一呼气,让身体保持在稳定的运动频率上,以确保能长时间进行长距离移动。

脑中回忆着坠机之前GPS地图上我的位置,向前不到五公里应该就有一个村庄,是横断爱尔兰岛的山脉中间仅有的几个隘口村镇之一。我记得那里在开战的头一个星期被空袭过两次,平面应该已经转移了,但是英军还没有派地面部队占领它,打下直升机的那伙敌人很肯能盘踞在这里。

硬闯村庄的话九成九是自投罗网,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以我现在的装备,想要翻越山脉十成是死路一条。

“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上帝必与你同在。(诗篇91篇11-12节)”

我用希伯来语颂咏道,向着村庄进发。

5公里的路花了我将近三十分钟,在松软的草地上落足的脚踏上了柏油和瓦砾组成的地面。

整个村庄没有一点灯光,也没用部署战车一类重武器所特有的机油味。这里似乎没有部队驻扎的样子,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灯火管制。

不过,就算真的没有部队也不能掉以轻心,英军自从空袭过后就没管过这里。已知这附近有敌人了,如果我是他们的指挥官,我一定会命令部下在这片废墟里设好地雷和IED。所以我绕开大路,专挑犄角旮旯里瓦砾较少且地面坚硬的地方走,行进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有时我也想撒腿就跑,可是时不时出现在视线里的金属绊线又“好心”地提醒我:别作死。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摸石过河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嘈杂凌乱,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真是够了……

我当即躲进离我最近的房子里,这是村里少数几个高层建筑。

我跑到了二楼,这是一个即可以俯视地面情况,又可以在紧急关头跳窗逃跑的高度。

这么想着的我朝窗口望去,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一个人影。

月光适时地照了进来,我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仿佛将月光融进发丝般的银色短发,翠绿色的眸子和高挑的鼻梁之下,淡粉色的嘴唇勾勒出笑容——捕猎者的笑容。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举起了枪,但是紧接着两道银光闪过,逼得我不得不优先选择后退而不是射击。

对方的武器是短刀而不是枪械,在室内战斗比我手里的家伙好用多了——尤其是它还仅剩两颗子弹的情况下。

短刀像一对银色的毒蛇,以闪电般的速度游向我的脖子,我发现我倒退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对方,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致命的毒蛇追上,在它们的毒牙下奉上自己的生命。为了活命,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迅速蹲下,手枪收到腰间,与此同时我的余光瞥见刀刃从我头顶上闪过,而对方的腹部和一对比莉莎还要雄伟的隆起就在我的眼前。

手枪贴在腰间,将侧腹当做另一只手稳住手枪,在几乎零距离下,我开枪射击。

这样的距离照理来说是不会失手的,然而几乎在我开枪的同时,敌人的身影消失了。动作之迅速让我瞠目结舌。在紧急情况下我可以在一秒之内打光全部的八颗子弹,但是对方的速度之快甚至让我还来得及停止扣动第二下扳机的动作。

敌人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我没有花时间去找她,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这栋大楼只有一个楼梯,如果能先行到达更高的楼层,那么只需警戒楼梯口就能封锁对方的行动。这样的战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行得通。

我藏身在墙后,握着还能再发挥一次功能的手枪,死死盯着楼梯口。

时间在静谧之中悄然而逝,一分钟、两分钟,对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楼梯口。是放弃了了吗?还是说对方也在等待时机?

仔细想想,她占据更低的楼层实际上是把我困在了这里,她大可以以逸待劳等我下去或是支援到来。

看来我是走了一步错棋啊……

然而我又想错了,敌人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消极。

脚下,从窗口洒下的月光出现了阴影,人的阴影。

我转向窗口的方向,银色的短发从窗沿探出,下一秒,她已经撑着窗台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翻了进来。

该死,我怎么就忘了警戒窗口!

我对着那模糊的身影开了枪,也不管是否射中,丢掉已经成为废铁的手枪,拔刀刺去。对方的反击远比我来的凌厉,她抓住我的手腕,先是在我的下巴上赏了一记上勾拳,紧接着弯曲手臂肘击我的胸膛,再无缝衔接一记绊腿。这还不算完,施以一套连击之后,她又把我拉起来继续痛殴,腰、腹、胸、背、手臂、大腿……只要是能叫得出名字的部位全都被揍了至少一遍。这期间她始终控制着我的手腕,让我无处可逃,在这样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我更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在我身上用光了体力条的她放开了我的手腕,一脚把我踢下了楼梯。我一直滚到转弯平台才停下来。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从楼道的小窗口里跳了下去。幸而之前浑身已经被揍的有些麻痹了,坠楼带来的疼痛比预想的要小。我挣扎着起身,拔腿正要逃跑时,那个对我紧追不舍的身影竟然就落在了我的面前。

直接从三楼跳下来却连缓冲动作都没有,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我眼前,反倒是她的巨乳上下抖动的像筛糠一样,其抖动的幅度之大足见其沉甸甸的重量。

她吊起嘴角,露出残暴的笑容,她向我勾了勾手掌,挑衅的意味十足。

我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要是不放倒她,我是绝对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