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有人上来了。”

言毕,瑞蕾卡把步枪往背上一挎,将冲锋枪换到手上。

经瑞蕾卡这么一提醒,我也隐约听见有声音从楼梯口的空洞下幽幽地飘上来。

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明朗,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扔一枚手雷下去。我没有像瑞蕾卡一样以副武器应对,而是将子弹侵彻力更强的步枪保留在手里。近几年防弹衣的质量是越来越好了,与此相对的步枪及其弹药则是几乎没有实质上的进步,为了避免陷入手枪打不穿防弹衣的窘境,我决定不换武器了。虽然我手里的55式是130年前的活化石,但毕竟是步枪,近距离打穿一两件北约三级防弹标准的防弹衣不成问题。而瞬间火力方面有瑞蕾卡的冲锋枪,加入一把手枪的意义不大。

就在我们沉默下来之后,下面的声音也忽然听不见了。

不好,刚才我们还在对话,突然停止,等于是告诉下面的人我们发现他们了。

一时间,我们双方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自从人类“发明”了战争以来,敌我识别就是一道亘古不变的难题,即使是科学技术和管理手段高度发展的今天,它的诅咒仍然萦绕在每一个军人的心头,挥之不去。这种误伤PTSD在英军中尤其严重,历史证明:上至A-10攻击机,下至爱国者防空导弹,甚至是一个端着M4的美国大兵,都有可能是远比敌人凶险百倍的友军杀手。

现在我们面临的选择,是赌一把二分之一的概率认为对方是友军放他们上来,还是不论青红皂白来个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纵使这里是并不会真的死人的VR世界。

面对此等沉重的责任,我的选择是……

把责任推给瑞蕾卡。

拖着我来玩这个我提不起兴致的模拟战,还把我当做彻头彻尾的工具人,那她自然该负起责任自己想战术。于是我停在距离楼梯口五步远的地方,即不上前也不后退,以行动晓谕瑞蕾卡:你自己拿主意。

我不知道现实中的瑞蕾卡此时在拿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她思忖半秒,抬起了手,伸出拇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简单易懂的手语。

我将步枪夹在腋下,从武装带上取下手雷,拉开拉环正欲投掷的时候,从下面也丢上来一个投掷物。

“震撼弹!”

我大声警告,然后也丢出了手雷。

轰——————

两种爆炸声混在一起,霎时间,我的视力和听力全部掉线,我脚下的地板也开始轻微地晃动。虽然VR系统可能模拟不出来准确的情况,但我觉得就算现在举枪也无法瞄准。

饶是如此,镌刻在身体中的肌肉记忆让我立即做出了反应——单膝跪地以平衡摇晃,同时将左手手肘支撑于左膝上,完成单膝跪姿快速据枪的前置动作。就在此时,我的视力稍稍恢复了一些,正好看见一个急速窜上楼梯的身影,然而我的手枪刚刚离开枪套,没时间慢慢悠悠地完成双手据枪的动作。

情急之中,我将枪口一抬,右手将手枪压在腰间直接开火,在第二枚子弹出膛之后,姗姗来迟的左手才托住枪柄,以精度稍高但杯水车薪的准头将剩余的子弹全都打出去。

模糊的视野中,对方的那个人影似乎晃了晃,我也不知道究竟打没打中,但确实是延缓了敌人上楼的速度。

我身边的立柱后,瑞蕾卡的冲锋枪也开火为我解围,那个人影退了下去,瑞蕾卡马上从立柱后出来,以行进间射击压制楼下的敌人。

“打中了吗?”我问道。

“没有,你我都没有!”

我稳了稳身形,蹬腿起立,从楼梯口倒退几步,捡起我的步枪,将手枪退弹匣后夹在腋窝里,单手更换弹匣然后把准星卡在鞋跟上向前一划,重新上膛。

“怎么样了!”

我重新加入战场后,瑞蕾卡正在后退,她暴躁的语气显示出情况不妙:“下面有三个敌人,其中一个XX的开挂!”

“开挂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活打不中!”

“是你枪法太烂了吧!”

“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瑞蕾卡退到窗边更换弹匣,我则是顶上了瑞蕾卡的位置,小心地观察下方。

“嘿!瑞蕾卡,敌人撤了!”我惊喜地回头说。

“我们最好也快撤……”瑞蕾卡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

“你自己看。”

我疑惑地退了一步,转身看了看窗外,意识到瑞蕾卡让我们也离开的原因。

地图中心的广场上,那辆勒克莱尔底盘装甲工兵车正在瞄准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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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225,高度47,横风自左向右,2.5米每秒……”

勒克莱尔装甲工兵车内,车长正通过传感器读数指挥炮手装定诸元。

这型装甲工兵车虽然配备了142毫米大口径迫击炮,但在战场上提供火力支援并不是它的主业,它的“武器”也不过是清障用的“工具”罢了,所以采用了简单廉价的火控系统,需要车长口头指挥、炮手手动输入。

“瞄准点为钟楼五层镂空结构左起第二根立柱,弹种攻坚弹,基本装药,开火!”

砰——

一声闷响,橄榄球大小的炮弹从短粗的炮口里飞了出来,打进了钟楼的第五层,剧烈的爆炸将地板炸穿,并让外壁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近失弹,向右修正0.5个密位,开炮!”车长根据炸点指挥炮手修正射击诸元。

砰——

第二枚炮弹出膛,这一次,炮弹准确地命中并摧毁了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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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

我刚刚在楼梯上踏出一步,从下面射来的子弹就在我脚步的阶梯与栏杆间来回反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敌人并没有下楼,或者说至少有一个人没有立即下去,想要把我们钉死在这里。

这一招真是阴毒啊,仗着模拟战不会真的死掉,牺牲一个人把我们两个拖在这里等死。

“瑞蕾卡,要不要我冲下去当诱饵,你趁机干掉他?”

“不行,成功率太低了,而且万一下面留了不止一个人呢?”

“那怎么办?等着被迫击炮炸死吗?”

“我觉得不会。”瑞蕾卡分析道,“两发炮弹都打在我们下面的楼层,装甲工兵车的目的恐怕不是直接击杀我们而是拆掉钟楼,所以说我们会被砸死或摔死而不是炸死。”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情不自禁地吼出了声,“我们一样下不去,下不去一样要死!这是什么辣鸡模拟系统!游戏体验烂出天际了啊喂!”

轰————

仿佛是为了让我住口一般,又一枚炮弹砸了过来,只不过偏了一层,在我们下面一层爆炸了。

虽然被震动震翻在地,但我的内心狂喜不已——那个待在下面牵制我们的缺德鬼一定死无全尸了。

“别傻笑了!”瑞蕾卡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快下去,楼要塌了!”

“好不容易爬上来了,一发也没狙就又要走了?”

“FaQ!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楼梯已经被炸毁了,我们从楼梯口直接跳了下去,当然,记忆黏土的地板没有真的凹下去一层楼的高度,在系统模拟的钟楼里向下坠了三米左右,除了体验到极不真实的模拟失重感之外,对我们本尊毫无影响。

这一层里已经没有敌人的影子了,他们要么是下到了更低的楼层,要么就是被炮弹炸得灰飞烟灭了。

现在装甲工兵车的142毫米大口径迫击炮又成了头号威胁,我们顾不得潜在的敌人,急匆匆地冲下楼梯。

爆炸声不绝于耳,那门迫击炮以每15秒左右一发的射速轰击钟楼。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和一座与世无争的钟楼过不去,但对于还在里面的我们来说,疯狂逃命是第一要务。

“瑞蕾卡!工兵车的目的是把钟楼拆掉吧?”下到第七层的时候,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座钟楼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建筑物,而是与一栋三层的平顶办公楼结合在一起,迫击炮没有击中攻击位于基座位置的办公楼和狙击手首选藏身处的高层,而是集中轰击4-5层的位置,为的是以最快的速度让钟楼的部分倒塌下来。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要跳楼了!”

“什么?!”

话音未落,地板就开始倾斜,显然,这座饱受炮火摧残的钟楼终于要倾倒了。

“跳下去!”瑞蕾卡翻越五楼的窗台,从倾倒方向相反的窗口跳了下去。

“该死!”紧跟着瑞蕾卡的脚步,我也翻出了窗户。

虽然在VR里是落差超过六米的高度,但现实中我们只是原地起跳再原地落下而已。

我们跳到了办公楼的楼顶,不等记忆黏土模拟好环境,从通往钟楼的门洞里就射来了一串子弹,我和瑞蕾卡立即躲到从钟楼上落下来的瓦砾后面。

瑞蕾卡向门洞回敬了一梭子,对我说:“换弹匣!掩护我!”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瑞蕾卡的悲报,那个敌人竟然在冲锋枪停止射击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敌我间的距离至少有三十米,一路上几乎没有掩体。如果那家伙不是脑子有问的话,就是我被极度小看了。

我以手枪跪姿据枪,充分利用敌人给我的时间进行瞄准。扣下扳机的瞬间,对方竟然突然止步,一边向我开枪一边以极其诡异S型路线后退。

“见鬼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没打中?”瑞蕾卡换好了弹匣,问道。

“没有!他太快了,而且倒着走比正着走还快!”

“我说他们开挂了吧!我们不能呆在这儿!一发炮弹过来我们连躲都没法躲!”瑞蕾卡从掩体的不同位置快速窥视对方,“你还有手雷吗?”

“还有!”

“我掩护你!”

“距离有点远,我要卧姿投弹!”

“明白了!”

我侧卧在掩体后面,左臂撑地,右手拉到身体侧后,用拇指挑开拉环,然后左臂奋力将身体撑起,同时双脚蹬地,借助身体前扑的力量甩出了手雷。

然而,那枚满载希望的手雷,竟在空中被几枚子弹击中,它的外壳破裂,里面的惰性炸药洒了出来,让只剩引信的雷管变成了一枚大号炮仗。在我惊愕不已的同时,半空中出现了另一枚手雷,向我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那个挂比到底是怎么同时开枪并且投弹的?还打得这么准?

紧接着,对方放平步枪,向瑞蕾卡的掩体压制射击,手雷则是掉在离我三米多远的地方。

“处理掉!”瑞蕾卡指着手雷,失声大喊。她现在只能缩在掩体后面,什么都做不到。

话虽如此,可对方也不会给我从掩体后面出来的机会,我无法站起来,也无法走动。

“不管了!”

我背靠掩体,双脚将掩体当做起泡器奋力一蹬,双手抓着55式步枪的枪口,瞄准手雷捅了出去。

这把烂枪在枪战中没有任何优势,唯一一点好处就是长度。被我当做台球杆一样的55式,枪托碰到了手雷。手雷骨碌骨碌地滚动起来,从房顶边缘掉了下去,在未落地时便发生了爆炸。

敌人的关注点仍然在瑞蕾卡身上,向瑞蕾卡藏身的掩体抵近射击,大概是看出来我是个弱鸡了吧……

对方已经逼近到我的两米之内,几乎是侧对着我接近瑞蕾卡,但即使如此,每当我想要探头射击时,对方总能以最快速度把枪口调转过来逼我退缩。

欺人太甚……

我放下了枪身,在枪头之下装上了刺刀。

记忆黏土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模拟出一个与人形体动作一样的格雷姆来,所以这里的肉搏战只能闪避而无法格挡,这就意味着我可以无视对手的防御把枪刺扎进敌人的身体里,而恰恰我的步枪又特别长。

我扶着掩体慢慢后退,随着敌我位置的改变,我绕到掩体的另一面,来到敌人的背后。我和瑞蕾卡已经对敌人形成了掎角之势,如果他还不改变方式应对,那他很快就会为无视我的行为付出代价。

最后一次确认手中步枪的质感,我冲出了掩体。对方的后背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右脚踏地时屈膝预备,踏出左脚的瞬间蹬直爆发。然而,就在刀尖即将穿透敌人后心的时候,他的身影却在我眼前消失了。

啪嗒——

我身后有落地的声音,他在我的身后。

敌人究竟是怎么做出反应,又是怎么跳到我后面去的,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回头的同时以枪托向后用力,希望能捅到对方。但是,在这之前……

砰!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阵亡”的标识,我的视角随即开始升高。

向下俯视,我看见我与身后的敌人同时倒地,以及,瑞蕾卡的掩体后,伸出了一支枪口冒着青烟的L95A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