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8月21日晚20时许,法国马赛,北约军演联合指挥中心某房间:

在一部硕大的计算机终端前,我以手掌撑着下巴等待上级的通知。

昨天联络员把我送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内容——我要担任兵棋推演的蓝方指挥。一开始我还怀疑联合指挥部是不是没想好好搞演习,随便拉一个不懂指挥的人随便在计算机上和弄和弄,然后被轻易击败就得了,但随后我就被告知我的这个蓝方指挥部只是众多同时进行的推演的其中一种情况想定,让靠近基层的人来指挥,或许能有一些突破陈规的想法。

这么一想好像也对,毕竟假想情况中的蓝方相对红方来说处于绝对弱势,现实中的非对称战争,弱势的一方在与强敌相较量的时候,总会祭出一些奇技淫巧。

我花了一天半来熟悉兵器系统的操作、己方的部署、部队相关参数、规则界限和我这个指挥部里的人员情况,这一切都是在完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进行的。今天,在吃过晚饭之后,我们终于接到了联合指挥部的通知:即将开始推演,全员做好准备。

尽管只是一次以计算机验算结果为主的推演,并且我的指挥部也是仅供参考的程度,但面临与红方指挥部里那些将军、参谋长们的对抗,我还是不免有些兴奋。

显示器上,红方的舰队已经集结完毕并向这边移动,但我还不能调动部队,因为我所扮演的至少蓝方三军的最高直接指挥,而不是政府首脑,至于蓝方当局的决心什么时候下定,这得按照导演部的意思来。

一片单调的机械运转声中,副指挥长突然对我说:“国民议会战时内阁下命令了,消灭入侵者。”

“起飞海事飞机全程监视红方舰队动态,还有,让的黎波里的1113战斗机中队携带反舰武器升空。”

按照情况想定,红方的舰队是在一次友好访问中被蓝方突然起意袭击的,所以这个时候红方应该还“不知情”,在蓝方实施攻击之前,不会有特别明显的犯规反击行为。

“收到!指挥长,下次请不要用真实的地名。”副指挥长提醒道。

“啊,好的……”

激动过头了,忘了了注意事项。

过了一会儿,副指挥长又向我报告:“1113中队接到战时内阁‘拱卫首都’的命令,暂时无法纳入您的指挥中。”

“让1089中队接替任务。”

“明白。”

蓝方最精锐的1113战斗机中队装备有苏-30和苏-35,可以对海面舰队造成严重威胁,可惜导演部一上场就禁了我这张牌。1089中队是仅次于首都卫队的精锐,但其装备水平和1113中队差了一个档次,基本没有什么远程反舰武器,我也不指望1089中队的那些米格-25和幻影F-1能拿到什么战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过后,进一步的情报没有出现,只是舰队的距离又靠近了一些,事情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未发现红方舰载机升空,未发现舰队防空雷达密集开机,未发现红方陆地纵深有大型飞机升空。”副指挥长报告道,他每隔几分钟就向我汇报一次我最关心的事情。

海事飞机侦查到的情况显示,红方的舰队似乎改变了航向,并且正在展开。这是红方被允许察觉到蓝方可能的意图的信号,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蓝方已经很难再以出其不意占到什么便宜了。

“发现红方一架舰载预警机在战区03北偏东15°方向、350海里外飞行,航向235。”副指挥长突然汇报了一则新情报。

“战区13的817中队升空监视,必要时进行驱赶或击落。”我看了一下显示屏,红方的舰队已经明显分成了两支,在岸基飞机的打击范围边缘徘徊,“让1089中队转场到战区15降落。”

这场战斗的关键是阻止红方上岸,但又不能依托岸防线死守,毕竟二十多年前的那次真实战例已经证明了,以蓝方的首都防空力量,是不足以阻止联军单靠空袭就瓦解防御的。如果最精锐的1113中队因为规则原因动用不了的话,我至少要尽可能多地保存手里数量不太可观的空中力量。

“十五分钟前,红方空袭了战区18的岸舰导弹基地,受损情况尚不明确。”副指挥长突然说道。

“哦?”我没想到红方会先于我方动手,不过我也没办法抱怨对方作弊,出奇不意本来就是战争的本质。

对于红方的声东击西,我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手有航空母舰这种海上机动机场,自然没必要一上来就硬啃防御最强的战区03,逐步拔掉我方的岸防据点、弱化我方对海岸线的控制力,这是每一场登陆战之前必须的准备之一。

我方装备的岸舰导弹是较老的型号,但凭借其暴力的300公斤战斗部,一发就可以重创敌方的大型舰艇,是反登陆的拳头力量之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保住这些导弹,只可惜这些无法移动的导弹基地早就被对手掌握了位置,开战之后被挨个点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要是分出战斗机来保护它们的话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果不其然,岸基阵地受到打击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被袭击的。

“不用管岸舰导弹,按原计划进行。前沿作战飞机转场,纵深基地的中队依托防空导弹掩护侦察机不间断定位敌舰队。”

这些损失完全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岸舰导弹阵地能为我方争取到调度部队的时机就足够了,况且一些藏身于山体等地理屏障里的反舰导弹也不是能靠空袭就轻易消灭的。

或许是畏惧战区03的S-400防空导弹,又或许是忙于打击岸防阵地,很长时间内,没有任何一架敌机过来招惹海洋监测机和它的护航飞机,侦察机很快发现并持续跟踪了红方舰队数小时。

“潜艇有消息了吗?”我转头问。

“还没有。”副指挥长对了一下时间,“距离约定的通信时间刚过去十五分钟。”

“有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观通站的情况如何?”

“仅有A3B和C31两处站点在岸舰导弹阵地遇袭时受到波及,受损轻微,短时间内即可恢复观测。”

“很好。”

这些岸基基地和传感器网络节点是蓝方反击的底牌,就算作战部队折损一些,只要维持岸防的对空雷达网、对海雷达网、导弹艇隐蔽出发阵地和观通站还能维持搜索和指挥能力,那么我方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指挥长。”副指挥长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他向我提问道:“您目前的调度似乎是要完全放弃离岸御敌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本来就处于劣势,这个时候放弃主场去海上和红方拼制空只能无意义地消耗战力。”

话虽如此,不过要是1113中队能归我指挥的话,我其实是有招惹一下红方、打乱它们部署并迫使舰队提前展开以迟滞进攻的。可惜在没有这些精锐的助阵,这一切都只是空想。

“目前我们也在单方面挨打。”副指挥长看着电子地图上一个一个灰暗下来的阵地,不无担心地说:“红方或许会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慢慢瓦解我们的防御。况且,我们还不知道红方会在哪里登陆,如果不能阻止的话……”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的话,我洗耳恭听。”

“可以让战区22的苏-22和战区01港里的护卫舰出去碰碰运气,至少可以牵制一下红方的飞机,说不定能制造一个突袭的空隙,反正它们也都是消耗品。”

“它们确实是消耗品,但我认为现在还不是让它们消耗掉的时候。”地图上,一架伊尔-38M反潜巡逻机前往海上顶替了返航的海洋监测机,一度行踪难觅的红方舰队再一次出现在图上,“让766中队移动到战区14的32号基地,用走陆路。”

766中队是一支直升机部队,装备了从俄罗斯买来的卡-40舰载直升机,旋翼折叠之后可以直接装在运载车上运输。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逃过红方的侦查。

战火迅速在计算机之间蔓延,暂时还不算很激烈。尽管我方岸基基地和港口还在持续遭受打击,但损失呈现出下降的趋势。在拔掉几个明显且防御薄弱的阵地后,红方的攻击效果越来越差,甚至有一架阵风被便携式防空导弹击落了。蓝方的调度稳步进行,反登陆作战的网络已然成型。然而就在局面渐渐向好的一面发展时,副指挥长就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

“指挥长!首都的1113中队出击了!要求我们配合攻击。”

“糟透了……”

我们这位虚拟的元首到底在0和1之间进行了什么样的决策,置身于虚拟世界之外的我无从得知,但“他”的这个决定对蓝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虽然很天真,可我是真的对一段时间后掌握这支部队的控制权这种事抱有希望的。

“让护航巡逻机的飞机配合一下,但不要超过防空阵地的保护半径。”

“明白。”

四架护航的幻影F-1在S-400的极限射程之内佯动,希望能以此转移敌机的注意力。英勇的1113中队战斗机保持低空掠海飞行离开了防空圈然后分成两队,稍稍绕行后对红方的主力舰队形成夹击之势。相安无事地飞行了100海里之后,其中一个小队突然跃升,雷达开机向下搜索伊尔-38M发现敌舰队的海域。

红方的反应也很快,仅仅过了五分钟,跃升的小队就报告遭到了攻击,然后在短时间内音信全无。对此,我方的岸基长波雷达什么也没看见。蓝方的地面雷达站虽然可以在中远距离上勉强看见法国的阵风战斗机,但对隐身的F-35则是毫无办法。

面对技术代差的无情碾压,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哀嚎一声:我的苏-35啊!

另一边,仅存的编队利用同伴临终前更新的红方舰队位置发起了自杀式超低空掠海突击。尽管希望渺茫,我的心中仍有一丝丝期待:那些被苏-30挂载机腹中线上的重型空舰导弹或许能创造奇迹。

编队逼近到100海里,第一架飞机忽然间消失,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三十秒之后,所有光标记号全部从屏幕上抹去了。

我的苏-30啊!

从它们消失的位置上判断,这些飞机已经进入了其所携带的反舰导弹理论射程的极限,如果苏-30在交战之前的飞行速度超过2马赫的话,反舰导弹摸到一两个战果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即使导演部判定蓝方取得了战果,那也不会告诉我们。

第一轮正面交锋毫无悬念地以蓝方的战术失败告终,不过即使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想知道的事仍然隐没于层层迷雾之中,那就是红方的意图是什么,他们要不要登陆?如果要的话,会在哪里上岸?

红方的主力舰队和分遣舰队始终游弋在安全范围之内,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让我搞不清楚红方的下一张牌会是什么。我们双方心里都清楚,蓝方北部的几个重镇是整场战争的关键,如果红方能迅速拿下它们就等同于结束了战争,但蓝方开局的部署就围绕着这些要冲之地,想要一举拿下又谈何容易。

另一方面,我方的两艘基洛级潜艇在出港后就一直没动静,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状况。这些柴电潜艇在24小时之内必须要上浮充电,如果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收到讯息的话,就把它们判定为沉没了吧。

这个时候又有新消息传来:“指挥长,战时内阁决定撤离战区03,走的时候带走了110093快速反应部队,要求我们规划路线和做好沿路的安保工作。”

“让参谋小组自行安排好了,我腾不出手。”

根据设定,蓝方阵营内部矛盾严重,国内有很多立场各异的非政府武装势力,这一点在兵棋推演的过程中也会被考虑进去。

“明白,现在首都三军卫队都归您指挥了。”

“哼……”

浪费了我的1113中队,还把一支重要的机动部队调离,这些卫队中只有大萨姆三件套(S-400、S-300、S-200)和一些榴弹炮部队还算有些价值。

“巡航导弹攻击!”副指挥长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终于来了!

我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红方发射巡航导弹就意味着他们要打击纵深目标,同时表明因忌惮防空力量而只对岸基基地有想法的飞机已经拿不到什么战果了。这是登陆作战的前奏,接下来就该是抵近登陆场进行火力准备了。

“各前方指挥部注意电磁管制,战区01至19所有战斗机中队一级战备,让宪兵扼守所有交通枢纽,注意防间反特。”我下达了一连串命令,然后回头看了看副指挥长,“你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一觉?”

模拟对抗中没有暂停休息的设定,指挥部的人员必须轮流休息,眼看大战在即,必须要让一部分指挥员提前休息。

“好的,其他参谋按排班表休息就行了吧?”

“嗯。要是没什么突发事件,我1000叫你,实际时间。”

“明白了。那我让厨房送饭过来了?”

“嗯,麻烦你了。”经副指挥长这么一提,我忽然感觉有点饿了,“咖啡多要点儿。”

副指挥长带着几个参谋走进了休息室,十几分钟后,门铃声响起。

响声勾起了我的食欲,不过我得盯着屏幕移不开视线,于是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帮我拿一份。”

自动门打开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却没有伴随着食物的香气。

不会是冷食吧……我心里的期待值一下子下降了好多。

“指挥长。”身后有参谋的声音。

“帮我放在这边好了,谢谢。”我看着屏幕上有序后撤的光标,对身后的人说。

“不……不是这么一回事……”参谋的声音好像有些为难。

“怎么了?咿呀!”

我回过头去,然后反射性地发出了惊叫。

站在我身后、眼巴巴地盯着我看的人,是响尾蛇。

“这是怎么回事?”我对带响尾蛇过来的那名参谋发难道,“不是说是全封闭式对抗的吗?”

“我是,军事观察员,可以进来。”响尾蛇一字一顿地回答了我。

“嗯……那你先忙你的去吧。”我支走了参谋,转而以无奈的眼神注视着响尾蛇,“你怎么会来这儿啊,难道说你的权限不够,看不了那些大佬的指挥部?”

“我是来找米格尔的。”

“呃咳咳咳!”我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了一下。

“米格尔,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收起你那蠢蠢欲动的公主抱手势!”我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很重,“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总是会一惊一乍的……”

“我在这里,给米格尔添麻烦了吗?”

“呃……”

响尾蛇向我发问时,语气中毫无抑扬,那张圆润的脸上也看不出委屈或是失落的表情,但就是这样杀伤力才更强。我实在没办法看着这张“纯真”的脸说出“是啊,你走吧。”这样的狠话。

“没、没有……”

听到我说没有,响尾蛇向前跨了一步,以几乎要贴上来的距离站在我身边。

竟然学会顺杆爬了……我到底该为她的“进步”感到欣慰还是无奈呢……

“战区14发现间谍活动!”

“什么!”

参谋的报告让我的注意力从现实中重回虚拟世界。

我把视线重新投向了电子地图,上面用绿色的半身人形图标显示出了发生间谍活动的地点,这个位置在蓝方领土的西北方向,很靠近边界。

“战区01发现间谍活动!”

有一个相同的图标显示出来,就在刚才那个的北边一点。

发现间谍活动的地点,两处都在西北方,这里是民族武装势力割据的地区之一,在这种地方搞小动作,是要让地方武装给我惹乱子吗?但这些地方武装实力都不强,基本上被150公里外的首都两个步兵师完爆,他们只要敢打过来,我方只需要扼住三条公里就可以掐着脖子打得他们一个也回不去。我想,模拟系统就算再偏袒红方也不至于让那些毫无尚武精神的军阀给我来个舍生忘死的自杀式突袭吧……

“五十七分之一。”

就在我思考原因的时候,身边的响尾蛇突然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对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的响尾蛇发问道。

“战时的间谍活动,能够被发现的只有实际数量的五十七分之一。”响尾蛇解释道,“但是,兵棋推演的情况设想中,敌我综合实力比统计样本中的平均水平更悬殊。”

“就是说没发现的只会更多……”

腾出手消灭这些散兵游勇并不算太难,但也不是说一点麻烦都没有,而且我看不清红方的用意,也不知道对地方武装动手指挥会出现什么连锁反应。在我的指挥下,蓝方的所有行动好像都在被对手牵着鼻子走。我的眼光,还是太浅了吗……

就在这时,我垂下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一种柔软的触感贴上了我的手臂,紧接着,耳边传来的温热的吐息和低低的轻语:“策反弱势武装力量,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让其充当拒马。”

我反射性地一转头,鼻尖与附耳说话的响尾蛇鼻尖相蹭。但我已顾不了这种小节了,瞪大眼睛看着响尾蛇。

不温不火的空袭、不即不离的舰队、集中的间谍活动、地方武装势力……再加上响尾蛇刚刚告诉我的这些,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敌情参谋!”我大喊一声。

“到!”

“听好了。”我一步跨到情报参谋的面前,从他眼瞳中映出的自己,面色凝重而坚毅,“让情报局转移当前重点工作……”

这个部署,或许会成为蓝方一改被动局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