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3月18日下午19时许，伦敦，唐宁街10号会客厅：
在一名公务员的带领下，伊丽来到了小酒吧一般的会客厅，那位内阁常务次长的首席私人秘书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并未对伊丽的外貌产生任何疑问，对她说：“米格尔少校的朋友吗？”
伊丽点了点头。
“他都和你说了？”首席私人秘书又问。
“米格尔先生知道的我都知道。”
“明白了，请坐吧。”首席私人秘书给伊丽身边的公务员使了个眼神，后者为伊丽抽了一下沙发，“要喝点什么吗？”
“咖啡，谢谢。”
“帮这位女士倒杯咖啡。”
“好的。”
咖啡端过来之后，公务员说了一声：“我先告辞了。”便离开了会客厅。
“首相先生有什么想法吗？”伊丽问道。
“哦？看起来米格尔少校的助手比他本人机灵多了。”首席私人秘书笑了笑，“我想那位米格尔少校要么就是不看新闻，要么就是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
“我赞同这一点。”
“首相想借军改之际，彻底整治一批穿军装的蛀虫，好让本就不多的国防预算花在它应该花的地方。”
“是的。”
“而你的那位米格尔少校，竟然对一本揭露军队浪费与贪污的书无动于衷。”
“他被周围的人驯化了。”
“是啊，被那个参谋长调教得很好。”首席私人秘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知道米格尔少校周围的人怎么评价他的吗？他们说与新联队长合作得很愉快，参谋长甚至说米格尔少校是无价之宝。”
“意思是米格尔先生彻底失败了，对吗？”
“是的。”首席私人秘书转身拿起酒瓶和一个新杯子，又倒上三分之一，“首相对米格尔少校的表现不太满意，不过不是不满意他没能在质询委员会面前掩盖掉错误，而是掩盖得太成功了。”
“实际上是在掩护那些早就该被除掉的人。”
“你说的没错。他在帮蛀虫们对抗内阁。”
“这么说，质询委员拿到的那本书也是首相的意思？”
“当然不是。”首席私人秘书边说边移开了视线，“他没有明说。”
“我明白首相的意思了。”伊丽端着咖啡，却没有喝，“不过米格尔先生最好能得到更加直接一些的指示，单凭目前我听到的这些，还尚不足让米格尔先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容我向你引荐一位专家吧。”
首席私人秘书按了一下电铃，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从隔间走进会客厅。
“介绍一下。”首席私人秘书站了起来，“这位是弗莫上校，第14联队的上一任行政负责人。”
伊丽也起身，与他握手。
“关于弗莫上校的著作，我想你们应该有不少话要聊。我先出去一下。”
伊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是容易上套。”弗莫上校笑着说，“我听说他刚见面就被参谋长制服了？”
“您所言极是。”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弗莫上校耸了耸肩，“我在位期间也几乎一事无成，直到被他赶走之前才摸透这家伙的战术。质询委员会这次也提出开放调查权限的事了吧？”
“是的。”
“而参谋长和米格尔少校说‘办不到’？”
“没错。”
“嗯，这是一招拖延战术。”弗莫上校露出苦笑，“有五个阶段。”
“愿闻其详。”
“首先，他会跟你说军队体制刚刚发生变革，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其次，如果你仍然坚持，他会这么说：‘好的，联队长，我十分欣赏您的意图，而且非常认同措施的必要性，但你肯定这是实施它的正确方式吗？’如果你还没有被唬住，他会改变立足点，从‘如何做’转向‘何时做’，他会这么说：‘联队长，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机，出于ABCD各种因素。’”
“我觉得米格尔先生听到第一条就会被唬住了。”
“可以理解。”弗莫上校露出自嘲般的微笑，“如果你还是没有放弃，他会说政策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比如说技术上、行政上、法律上……法律是最好的托词，并且他会使其听起来玄乎其玄。走运的话，这个战术完全能拖延到质询委员会解散。”
“质询委员会最长可以延期到三个月，即便如此也能拖足日子吗？”伊丽问道。
“当然，因为如果没有人督促，参谋长是绝对什么也不会做的。而偏偏联队长会被塞一堆工作来让他没有精力顾及这件事。”
“明白了。”
“米格尔少校的行程表是不是被填满了？而且还收到了好几个令人生厌的蓝盒子？”
“确实如此。”
“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现在大概正在奋笔疾书的米格尔少校。”弗莫上校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对伊丽说道：“开放权限的事情，其实已经被解决了。所有的麻烦，无论行政上还是技术上都有对策。米格尔少校没有看见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记录，只是因为参谋长刻意隐瞒了。”
“米格尔先生该如何做呢？”
“他拿到的盒子中，应该有一个是被暗示‘不着急’的。让他去找找那个盒子的最底下，找到一个备忘录，详细解释了为什么有关开发调查权的事必须暂缓。如果米格尔少校没能发现，参谋长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在三个月后，参谋长会说早已经告知了但米格尔少校没有理会。”
“真恶毒，不是么。”
“你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么恶毒掉三任主官的，而且差点让米格尔少校创造一个纪录。”
“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联队长吗？”
“不，下狱年龄最小的前联队长。”
“……”
“这个给你。”弗莫上校交给伊丽一个小纸袋，“这里面有米格尔少校能用得上的所有武器。”
“非常感谢。”
伊丽站起身来，深鞠一躬。
…………
……
2027年3月18日晚22时许，海空联合部队第14联队联队长住处：
“米格尔先生，啊————”
闻言，我张开了嘴，还坐在我腿上的美伊用叉子插了一块切成小块的苹果，送进我嘴里。
伊丽也在我身边，轻轻拽了拽美伊的裙摆，低声说：“该换我了……”
我对姐妹俩争宠的行为视而不见，倒不是因为我偏爱哪一个，而是急于确认一件事。我在打开的文件盒里翻找，果然，与伊丽带的话一样，我找到了那份备忘录，它被夹在一份四十多页的《行政人员福利说明报告》之中，若不是事先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东西，我恐怕一辈子也发现不了。
“这个老狐狸啊……”我恨恨地说。
叮咚————
门铃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个时候来找我的会是谁呢？
脑中再次浮现出已经不知想了多少次的“会不会是米菈？”的念头。
美伊从我腿上跳下来。
“要去开门吗，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先生，要去开门吗？”
“我去吧。”
我走下楼，打开了门。
“晚上好，米格尔。”
“莉莎？！”
“没想到是我？”莉莎莞尔一笑，“我看见这里还亮着灯，没有打扰到米格尔吧？”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对莉莎的两个问题同时做出否定回答，然后让出了门口，“请进。”
我将莉莎带至客厅，此时伊丽和美伊已经端着茶杯和茶壶过来了。莉莎微笑着向二人打招呼，而后者则是颔首示意。
“请坐。”我拉开椅子，对莉莎说。
莉莎没有坐下，而是忽然捧起了我的脸，拇指在我的颧骨上轻轻摩挲。
“米格尔，你的黑眼圈好严重啊……”眉宇间透露着担心的莉莎说道，“多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没多久……”
从来这个联队的那一天起吧……
“在忙什么呢？”莉莎又问。
“连篇累牍的公文。”我笑了笑，挑了所有麻烦事里最简单的一件。
莉莎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嗔怨的意味，她在我的脸上掐了一下，说：“只有这个吗？”
“是最耗时的了。”我按着莉莎的手，享受着脸颊上的触感与温度。
见我摆出一副耍无赖的架势，莉莎果断放弃了追问，她露出无奈的苦笑：“米格尔不肯说的话，至少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工作吧。”
“这不太好吧……参谋长让我必须自己审查。”
“参谋长让你这么做？”莉莎又捏了一下我的脸，“你和他谁是主官？”
“也对……但审批权限的问题……”
“有什么关系呢？”莉莎顽皮地眨了眨眼，“反正那些公文绝大多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盖个章这种事谁来都一样，不是么？”
确实如此，那些因着制式报头的文件，其内容和标题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关于行政人员非公务福利政策落实情况的报告》其实是说今年需要多买进15支牙刷，而《关于7702号公务用地功能转化的申请》则是把一块一平米半的废弃花圃改为种蘑菇。
“我不想看见你累到下，米格尔。”莉莎真诚地说。
莉莎说的在理，但我还是有些犹豫。
“而且……”莉莎轻轻把额头贴了上来，“我想在米格尔身边多呆一会儿，不行吗？”
“没问题！”
我已经拒绝不了了。
“太好了。”
莉莎露出灿烂的笑容，紧紧把我搂进怀里，深深一吻。
我们一同上楼，来到我的卧室。
“这个是？”莉莎从凌乱不堪的写字台上拿起那份我刚刚找出来的备忘录。
“为什么不能像质询委员会开放调查权限的说明。”我把备忘录从莉莎手中接过，“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最底下，简直是玩忽职守。”
一想起那个可恶的参谋长，我就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我觉得这只能叫‘疏忽大意’。”莉莎把两个还没开过的文件盒搬到另一张写字台上。
“有什么区别呢？”
“证据不足的罪过叫疏忽大意，证据确凿的罪过才能叫玩忽职守。”莉莎打趣地说。
“也对。那些人精不会给自己留马脚的。哼哼……开放审查权限仍有安全问题需讨论解决……若无相左之指示，建议待其发展都再做定夺。全是空话。”我弹了弹这张纸，暗自庆幸及时发现了它，“明早我就会见他，告诉他我不同意。”
“为什么要等明早？”莉莎转过身来，扶着椅背，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现在就打电话给那个人呀。”
“可现在已经十一点都过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还在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凭什么能呼呼大睡呢？”
莉莎的瞳孔深处似有一团火焰静静燃烧。
“护夫心切呢，少校小姐。”
“少校小姐，护夫心切呢。”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伊丽和美伊也纷纷吐槽道。
我被怂恿着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参谋长的名片，刚要按下去的时候又放下了。
“不……这样不好。”
“米格尔，那个人把你耍的团团转，你还要讲仁慈吗？”
“不，我的意思是，等两个小时之后再给他打。”我笑着说。
…………
……
2027年3月19日凌晨1时许，海空联合部队第14联队参谋长住处：
熟睡中的参谋长忽然被一阵急促而尖利的电话铃吵醒。
“该死的……”
电话铃声还不足以让刚进入深睡眠的参谋长完全清醒，他伸手摸索了一阵，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
“你好……”
“你好，参谋长，这么晚了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听筒里传来了那个年轻的联队长的声音，语调中似乎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我没破坏你晚餐的兴致吧？”
“没有……晚餐早结束了。”参谋长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至于打哈欠，“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半。”
“上帝啊！”参谋长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睡意全无，“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没有没有~一切正常。”联队长安抚道，“我正在处理这星期的公文，我想你现在肯定也在鞠躬尽瘁吧。”
“呃……是的，是的。”
“我打电话来是要和你说一下关于开放权限的备忘录的事。”
“啊，您发现……看过了啊。”
“这份备忘录不足以说服我，我不同意。”
“是的……好……”
“就是这件事，不介意我打电话给你吧。”
“不不不，一点也不介意……”
“就这样了，晚安。”
“晚安……”
参谋长挂上电话，倒在床上。
在重新进入梦乡之前，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份备忘录怎么就让联队长发现了呢？
…………
……
挂断电话之后，一直忍耐着的莉莎终于发出了银铃般甜美的笑声。
被参谋长骑在头上耍了这么久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不过，这种喜悦在莉莎的开心的笑容面前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莉莎笑了一会儿，发现看着她的脸傻笑的我。她先是一愣，然后微微有些脸红。
“莉莎……你的笑脸真的太棒了。”我对自己内心的想法直言不讳。
“是嘛，谢谢……”莉莎笑了笑，“你要是能对自己的难处也这么诚实就好了。”
“这是两回事。”我将视线重新移回那张备忘录上，“诶呀，我得和他说一声明天早上把新的报告交给我。”
我刚拿起手机，莉莎却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急。”
“啊……说的也是呢，再怎么说打两遍电话也有点……”
“让他再睡十分钟。”
说着，莉莎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真的很相配呢，二位。”
“二位，真的很相配呢。”
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伊丽和美伊在一旁吐槽道。
…………
……
2027年3月19日上午8时许，海空联合部队第14联队联队长办公室：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脸睡意的参谋长，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而我恰好知道原因。
咚咚咚——
我使劲敲了敲桌子，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新的计划书起草了吗？”我问道。
“联队长，我十分欣赏您的意图，而且非常认同措施的必要性，但你肯定这是实施它的正确方式吗？”
“嗯……对上了。”我看了看藏在办公桌书夹后面的小便条本，心中窃喜，“为何不是？我心意已决，调查权限必须马上开放。”
“好吧，联队长。但是请您综合考虑一下现状，出于各种不利因素，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
“又对上一个……”
“您说什么？”
“我是说，现在正是时候。据我所知就连大区级单位都已经开放了全部机密等级的权限给内阁工作组了。我们不该甘居人后才对。”
参谋长皱了皱眉，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的……”参谋长还在试图搪塞，“之前我们已经进行过各种尝试，然而实际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又一个……比如说？”
“技术上的问题……”
“不，技术上不存在问题。毕竟拿钥匙打开机要柜不怎么需要技术。”
“不光是技术上……”参谋长挠了挠头，“法律上也有……”
“也没有。我调查过了，开放权限不与任何现行的法律、条例、规定相冲突。”
“即便如此，我们还有……”
“行政上的问题？”
参谋长愣了一下，然后说：“呃……嗯，是的。各部门都会受到影响，跨部门委员会会审查……”
“你错了，现行的安全手续足以胜任，只需进行简单地完善，无需惊动跨部门委员会。”
“您说的或许没错。”参谋长的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但我认为行政部门一定会对您的新颖建议作出谨慎反应的。”
“你是说他们会封杀它？”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会慎重考虑，并坚持对所有建议作出彻底和严格的审查、详细的可行性研究和预算分析，拟定一份参考方案，递交各有关部门，请他们作出评论和建议，汇总成一份简报，送给一系列工作组，分别独立研究，基于其调查报告，起草一份更加包罗万象的文件，据此判断该建议是否能进入下一步骤。”
“你是说他们会封杀它？”我重复了一遍。
这回我没有被参谋长的话绕进去，因为我根本就没听。
“呃……是的……”参谋长也放弃了打太极，说道。
“我很荣幸地通知你，行政处不会这么做。”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公文，递给参谋长，“你看，他们对我签发的命令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什么时候？”参谋长吃惊地瞪大眼珠。
“就在今天早上，你来之前。”
“怎么会……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嘛。”
“可为什么您会比我先……”参谋长开始自乱阵脚了，“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他们没有通知我……”
“为什么要通知你？”我故作不解地说，“你只是业务参谋，我才是行政事务负责人啊。”
如此看来，行政处也是参谋长一伙儿的，不过被抓住把柄的人总是会言听计从。
“对……是的……您说的没错……”
“那就这样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开例会去了。”我站了起来，揣好便条本，“两天之内，把计划起草好。”
“是，联队长。”
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参谋长对我的命令做出没有“但是”的肯定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