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红叶市依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仿佛红叶市一整年分量的好天气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两三天似的。

像这样晴朗的冬日究竟能够持续到何时呢?我虽然十分好奇,却也无从得知。

和往常一样,我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之时穿过别墅群中修筑有喷泉的花园,踏过晨星未泯,商铺的卷闸门尚且统统紧闭着的街道,乘着地铁赶往学校。

我很享受这种冬天特有的若明若暗的早晨。

随着深冬的临近,天亮地越来越晚了,每每抬起头瞥见黛色天空中缥缈的晨星,内心总是会涌出某种无以言喻的情感。

偌大而明亮的星辰从这个世界上看来尚且如此地渺小,那么自己又能算什么呢?

世界看上去是如此地宽广,却又好像没有哪个地方能够容得下自己。

我在乱想些什么啊。

我使劲摇摇头,继续迈开了步伐。

地铁小小的无线电视屏幕上浮动的数字停留在了6:00的位置,车厢里静谧得如同北极圈的夜晚,几个赶早班的中年男女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无不是兴味索然地戴着耳机,操作着手中的智能手机。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有可能变成这样一副模样,便不由得感到有些生厌。

最后,在千篇一律的地铁摇晃之下,我变得昏昏欲睡,或许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

有多久没有收到过来自同龄人的礼物了呢?

上次的生日礼物也是,害得我期待了这么久。

不过这次……

总而言之,都是那个家伙不好。

我极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来,解锁屏幕。

虽然没有新的信息,我却还是鬼迷心窍地点开了信息箱。

那家伙现在,估计还没有起床吧。

我昨晚发给他的短信依然没有收到回复。

“钢笔很漂亮,用起来很顺手,谢谢。”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坦率了呢?

……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一点也不走心啊,和那个时候的他一点也没有变。

为什么还不回复我呢?

我有些懊恼地抿住下唇。

说起来,昨天那家伙也好像整天都心不在焉一样,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

算了,谁管他啦!

我“咔”地一声锁上了屏幕,地铁的广播以毫无声调可言的语气发出了到站的提示音,时间似乎也刚刚好的样子。

我顺手将胸前的领带系整齐,提起书包离开了地铁。

 

毫无生气的灰色校门,红砖砌起的高大围墙与尖锐的铁栅栏将整个红叶市一中包裹在一种介于怀旧与不安的氛围之中,辅以各式各样的监控设备与红外线报警装置,使其看上去比起学校更像是一所占地面积大,建筑物紧凑的大型监狱。

我刷学生卡从正门进入校园,保安和纪检组的人和平日一样用一副十分不满却又司空见惯的眼神盯着我披散在两肩上的金发,我则是摆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绕过他们,朝着艺术馆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去。

尚未恢复生机的校园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之下,就连那用于奉承检察人员的廉价喷泉都还没有开始溅起水花,艺术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例外。

每天早上的这个时候大概是我一天中心情最为轻松的时刻了,因为目前是暂时属于我的一个小时。

绕过喷泉广场,绕过沉积着许多沉默与无奈,散发出无可救药气味儿的水潭,一栋年轮面包状的庞大建筑就这样像一只乖巧地巨猫一般横在了我的面前。

充满着钝感的金属支架与蓝色玻璃反射着空气中飘摇尘埃般若隐若现的光,艺术馆大厅今天也是静悄悄的,像是在悉心恭候着某人的到来。

我走上三楼,走廊里反复回响着硬邦邦的鞋底与大理石铺就的地板相互碰撞摩擦所发出的很沉闷的声音,艺术馆内无论是哪个地方都显得阴冷到了极点。

终于到了位于走廊尽头位置的琴房,我用钥匙打开琴房的门,一股陈旧却让人感到安心的木头气息在一瞬间扑面而来。

我拉开纱帘,让逐渐增强的阳光射进室内,略微显得有些暗淡的光从窗外涌入,室内多少不再那么令人感到足底发凉。

我走到大三角钢琴前,在琴盖上轻轻摩挲了两番,将书包中原本就散乱不堪的,甚至有些发皱的乐谱胡乱地倒在一旁的课桌上,稍顷,我拉起琴盖,开始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晨练环节。

在每一个晨星尚未隐去的早晨,琴房或许是这个学校中最能够令我感到归宿感的地方了。

我摘下有些碍事的手表,将其摆在了原先放置乐谱的位置。

黑白琴键上倏忽响起了李斯特安然的旋律,音符跃动在俨然没有任何温度存在的房间里,缀连成了一片由想象与幻梦的碎片集聚而成的海洋,原本冷冰冰的音调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一般覆盖了我的全身,来自四面八方的寂寞感像是闻声而来的观众一样围绕在我的身侧。

和往常早晨无异的景象。

手表上的数字在不知不觉中跳到了7:00的位置,我从钢琴椅上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接着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探去。

正对着落地窗的是鳞次栉比的教学楼,从这里望去,似乎正好可以望见自己所在的班级的样子。

身着毫无生气校服的同学们如同溯游而上的鱼儿们那样开始朝着教学楼的方向汇聚而去,人群形成一个又一个错综复杂,意义不明的图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艺术馆内的时间仿佛不同于外界,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极为沉寂的状态,那些外界的人连瞥也不曾往这边瞥过。

我回到钢琴前,趴在冰冷的琴盖上,一边揉着有些酸胀的指关节,一边掏出了手机。

没有消息。

再这样等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还是回教学楼那边等着翘课去天台看书吧,我想。

稍顷,我便提着几乎空空如也的书包离开了琴房,朝着连接教室的风雨长廊的方向走去。

一边正倚在栏杆上边吃早饭边聊着无营养话题的人朝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不过这已经是不值得多提的事情了。

“哟!镜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早啊。”

不知何时,一名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从我身后闪出,和我打招呼。

“昨晚没有在女友家过夜吗?居然来这么早?”

 “哎呀哎呀,还不是校长又要我修改教学计划啦,那老头真是怪烦人的。”

章老师一脸悻悻地小声嘟囔道。

“你很受校长的器用呢,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么说倒也是呢。”章老师露出了释怀的微笑,“今天天气这么好,可不要逃课哦。”

“看心情好了。”

“你还是老样子呢。”

我不想再和他像踢皮球那样把对话进行下去了,便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今天上午就逃语文的两节连堂课吧,就这么决定好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于是愈发地将四下的空间统统与自己隔绝开来,怀着谁也看不见的笑容走向教室。

可是,好不容易来到了教室,一股烦躁的氛围却再次令我感到了不快。

“昨天的电视剧看了吗?”

“数学作业好难啊,花了我整整一个上午才写完。”

“下次还一起去车站那边的KTV吧。”

“隔壁三班的那个女生……”

我的座位很不幸地位于教室的中轴位置,既不是太靠前也不是太靠后,大概是那些中规中矩的优等生们最喜欢的一类位置。

拜其所赐,整天环绕在我身旁宛如立体声广播一般的似乎永远只有循回不止而又毫无意义的对话。

从这些人一成不变的对话中很难看出来这些人在高中究竟学到了什么东西。

恐怕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这些人也只会怀揣着同样或优异或糟糕的成绩与同样劣等的人格去继续构筑这个仅有外表光鲜亮丽的社会吧。

一旦这么想的话,心情也沮丧了下来,加之教室无法自由地拿出手机,我只好趴在桌面上,盯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好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