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为了不打扰到邻居，我和未来迅速离开了天台。
未来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虽然在她那张扑克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就是了，或许只是我的臆想也说不定。
现在的未来正靠在布织沙发上，将双腿盘起，压在身下，视线在狭窄的客厅里飘忽不定。
“雨凡。”
“嗯？”
“苹果。”
听她这么一说，我陡然想起了那个一动不动放在餐厅的苹果。
“想吃吗？”
“那是……给你的。”
“我是问，想吃吗？”
“……”
未来有些忸怩地点点头。
我转身进到餐厅，拿起那个十分光滑的苹果，放到自来水下小心翼翼地冲洗着，似乎我是在洗一块红宝石。
之后，我拿出水果刀将其均匀地分成两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递给未来。
未来接过那一半苹果，像是一只被好心人喂食了的猫先盯着我看了一会，接着便津津有味，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一半苹果的分量不算多，我很快就将其消灭殆尽，虽然明知道是一如既往地地道道的苹果味道，尝起来却还是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一种不怎么真实的感觉。
我也没有在意。
“未来，有几个问题我果然还是十分在意，希望你不要觉得烦恼。”
“嗯。”
“这么晚了，你的家人不会担心你吗？”
“没有家人。”
“这……这样啊，那么，你平时都住在哪里呢？”
“没有家。”
“……”
我早就应该想到，对于这样一个降临在流星之下的少女，无论再怎么问这些正常人应该思考的问题，恐怕都是不会得到回答的吧。
“那么，接下来你是要一直住在我家里吗？”
“雨凡不希望我住在这里吗？”
句长再次刷新了新记录，我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不……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就是了，我倒是十分乐意你住在这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你。”
“也没有什么好道谢的啦，权当那个苹果的谢礼好了。”我指着未来手中的苹果道。
虽然是用我的钱买的。
未来朝我点点头，继续一声不吭地吃着属于她的那半个苹果。
等到未来手中的苹果差不多只剩下一个核了，我便干咳一声。
“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想要住在我家的话，今晚你就睡在那边的客房吧，虽然已经差不多有一两年没有客人到访，但是我每个星期都会对所有的房间进行一遍清洁，所以稍微布置一下就可以用了。”
“不能和雨凡住在一个房间吗？”
“呃，这个嘛……”
和小说和漫画里如出一辙的话语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却丝毫没有胜券在握的感觉，反而更加纠结了。
而趁着我就伦理道德与自身安全问题进行深入思考与斗争的同时，未来已经悄悄溜进了我的房间。
“喂！不要乱跑啊。”
我也随着她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未来正目不斜视地凝视着那个大衣橱。
“雨凡。”
“不行，你又不是哆啦A梦，怎么能够睡在衣橱里。”
“那么。”
未来指着那个临时搭起的折叠床。
这次我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
“总而言之问题不在于你睡在哪里。”
“雨凡不希望我和你住在一个房间吗？”
句长纪录刷新，不过话说我为什么老是要在意这些东西，果然是无聊的天性吗？
这种杀手锏一般的反问句让我无言以对。
不过我也很快想到了对策。
“那么未来为什么想要和我住在一个房间呢？”
“……”
“一个人的时候，会怕吗？”
糟糕，居然情不自禁地帮她解了围。
“嗯。”
她看上去有些不安地点点头。
“讨厌孤独吗？”
“嗯。”
“这样啊，那么你就睡在这里吧。”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同意了未来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里的提案。
因为我也曾深恶痛绝地讨厌孤独，所以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一个人就好，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能够一直陪在身边的话……
别想太多，脑内的一个声音如同舞台剧里的旁白般如是说道。
“谢谢。”
“没关系，卫生间和浴室在那边，需要的话可以自行使用就是，衣服在衣橱的第二个柜子里，穿我姐姐的旧衣服应该没有关系吧？”
未来摇摇头，看来是不在意这些东西，接着，她拉开衣橱的门，开始在里面翻找适合她的衣服。
“想洗澡吗？”
“嗯。”
那么我就先待在客厅里好了。
“你洗完澡就直接去睡好了，我等你睡着了再进来。”
“为什么。”
“好啦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洗澡的话就赶快去吧。”
“嗯。”
不久后，从浴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仿佛有一条河从我家的浴室里潺潺地流过。
我身心俱疲地靠在沙发上，望着白得快要透明的天花板，形形色色的场景宛如一个又一个的小气泡骤然浮上我的头顶。
那些场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没有人，就连人呼吸过的空气也不复存在。
突然，未来的身影出现了，她只身一人走过那无数的场景，最终消失在了一片悠远的星空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未来总是上不来警惕感，但是也缺乏什么所谓的好感，更多的是一种无以言喻的违和感，就好像原本属于自身的一部分突然独立了出来，展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未来与自己似乎有太多的相同之处，多得就连自己也无法适从。
可未来又比我多了一种释怀的感觉，这让我更加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幼稚。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女吐露真心，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所依凭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或许在我们人生的很多时候，也只有面对这样的陌生人，我们才能够摘下那些虚与委蛇的面具，将自己真实的那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因为他们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根本不重要，就和平时一个人时候的空气那样。
这样的人生，果真是无趣至极的，并且可悲。
然而，未来对我来说，真的只是空气那样吗？
她，果真不重要吗？
虽然才一个晚上而已，我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未来掸去了我身上的孤独，而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我一件也无从了解，也就无法掸去她身上的孤独。
这样的话，陪伴就变成了单方面的义务，是缺乏持久性的。
也许她也只是想要找一个值得信任，善于倾听，而不是仅仅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同龄异性来陪伴她。
像我这样的人，能够一直陪伴着她吗？
也许等到了明天，一场梦过去，她会消失，连一张字条也不会留下，那我又究竟算得了什么呢？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堆空气的集合体罢了。
如果她的存在仅仅是一场梦的话，也许明天还好，但还有后天，大后天……一个又一个孑然一身的日子滑落，那时的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活呢？
越想越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就像不对的钥匙插在了不对的锁孔里，
而就在这时，身着纯白色真丝睡裙的未来披着湿淋淋的头发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了出来，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因为热气而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绯红，仿佛冬日里薄薄的夕霞。
“雨凡。”
“呃……”
“可以帮我弄干头发吗。”
“你自己不会弄吗？”
“麻烦。”
已经毫不留情地指使起我来了吗…….话说未来似乎已经习惯使用句子来进行对话了吗？
“好吧，你去坐在那边，我去拿吹风机。”
未来很乖巧地坐在了沙发上，我从房间里拿出麦林手枪般的吹风机和我姐的梳子，顺便将先前那件藏青色大衣拿过来让她披上。
“先说明一下，对于帮女孩子弄干头发什么的我是根本不在行的。”
“没关系。”
未来像是要给我打气一般点了点头。
接着，我打开吹风机，源源不断的热风从里面吹出，我让她把头微微朝后仰起，如履薄冰地用梳子从上而下地将她的黑色长发梳开，令我有些吃惊的是居然梳得十分流畅，仿佛是在用梳子从水面上梳过一样。
我不时用手将她的长发托起，让里面的水珠抖落，这时，她就会用十分细腻的眼神望着我，我自然也就会望向别处，反复多次以后，我干脆就一直盯着窗外不动，只有双手还在进行先前的工作。
“好了，差不多干了。”
“谢谢。”
“没关系。”
虽然很有成就感，不过想要弄干女孩子的头发还真是一个辛苦的工作啊。
然而工作还没有结束，我回到房间将折叠床整理好，又从衣橱的上层拿出一床厚厚的绒被铺在折叠床上，这样一来，我的房间就几乎没有任何空位置可言了。
“你先去睡吧，我还要去洗个澡。”
我对着依然一动不动的未来说道。
“嗯。”
“困了吗？”
“嗯。”
“晚安。”
“晚安。”
未来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走进了房间。
……
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我还能依稀从粘稠的黑暗中捕捉到未来身上好闻的柠檬气味。
看来她还没有消失，还在这里。
我望着绒被下轻微起伏着的娇小身躯，内心不禁激起一阵波澜，却又很快地平复了下来。
我什么也不能够对她做，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会离我而去，又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可是……
我悄悄地爬到了床上，从窗帘的缝隙间渗透进遥远而又细小的光丝，我用双臂枕着头，望着结满蜘蛛网般阴影的天花板。
很快，困意席卷而来，几乎快要将我卷走。
一想到明早还要去参加文学社的户外集会，我便不免感到不快。
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我想了很多东西。
梧桐这家伙今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未来的眼睛为什么是金色的呢？
她对我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一段不清晰的回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切都是梦吗？
我的数学练习册现在还躺在天台上吗？
未来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的住处，她又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呢？
从今以后，我的生活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一个声音说道，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俨然过往。
好像是以前看过的某本书里说过的话，可惜我现在也不记得了。
“咔嚓”。
电视画面切断。
我的世界沉入海底。
我仿佛梦见了，在天台上，我只身一人吹奏口琴的样子。
无所谓了，至少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