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明一下,在我看来,自我介绍什么的实在是无聊透顶。

名字是路雨凡,性别是肉眼可见的男性。

年龄是高中二年级,星座是九月。

唯一和路边随处可见的高中生有所区别的是一个人住。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住,可是目前尚且是一个人住。

实在要问为什么的话——父母在我高一的时候突然离异,而我也没有兴趣跟其中的任何一人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个空白的形象罢了。

每个月都会有不多不少的双份生活费打到银行卡上,光不愁吃喝这一点和先前倒是别无他异,主要是自由——或许,不过实话实说的话,我倒是挺适应这种寡居般的生活——精神上和梭罗不无有所类似。

唯一的亲人是在同一所高中念高三的姐姐,因为快要高考的缘故选择了住校,经常好几个星期也见不到她人,不过见不见倒也是无所谓。

看上去倒的确像是某些小说中男主角层出不穷的背景,可如果真实地体验一下便知道,这种与空巢老人差不多的孤独感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只要想象一下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在厨房边切洋葱边看着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边止不住流泪就好了——开个玩笑,当然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我倒在沙发床上,沐浴着斜阳完全沉沦以前最后一丝略带黛紫色的光束,直到对面的马路上亮起橘黄色的街灯,我才慵懒地翻了个身。窗台上迷你的仙人球怔怔地和我大眼瞪小眼,我望着仙人球身后广袤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就连平日横贯宇穹的飞机尾迹也都统统了却了痕迹,我有些失神地起身,打开了约莫有许久没有开过的电视,开始着手为自己准备晚餐。

从电视里传来电动车和茶油广告的声音,我合上锅盖,用抹布将弄脏的台面清理得一干二净,从电饭煲里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白饭,和一碗蘑菇炖汤与炒肉一起端到了正对电视机的玻璃茶几上,开始没滋没味地享用起来。

电视频道换了又换,重复的唯独一成不变的广告和广告,我终于明白了最近人们越来越讨厌看电视的缘故。

突然,一个画面如同电流一般倏忽通过我的双眼直直地穿过了我的大脑。

“12月24日晚10点,天空将上演小熊座流星雨,红叶市或为最佳观察位置,届时将有多位全国著名天文学家莅临……”

流星雨啊……

罢了罢了,这样的新闻也看到过不止一次了,又有哪一次真正地看到过流星雨呢?

我有些丧气地喝了口热汤。

在没滋没味的新闻节目开始降下制作人名单的那一刻,我将最后一口饭扒到了嘴里,就着快要冷掉的汤咽了下去,夕阳不知何时起完全没了踪影,隔着纱窗可以望见校舍背后大约几十公里外华灯初上的繁华商业广场与高高耸立的市政大楼。

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将空了的碗筷放到洗碗池里用水泡着,夹带着柏油路气味的凉风从纱窗的细隙间透过。

我洗了个手,从电冰箱里取出一罐凉得有些割手的可乐,回到了房间,事务性地关上了一有动静就会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门。

那正是靠近爬山虎的那个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有寥寥无几的几件旧家具,比方说那个紧靠着墙,却几乎空空如也,散发出一股无可救药的浓烈樟脑丸气味的大衣橱,还有挨着门边,被各式各样的小说和杂志塞得满满当当的橡木书柜,上面的书有些甚至连作者的国籍也未曾听说过,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我姐留给我的珍贵财产——这原先是她的房间来着,只可惜我几乎连一本书也没来得及看。

摆满了形形色色教科书与教辅资料的红木书桌孤零零地靠着那扇不大的窗,窗台上同样摆着一盆姿态可爱的小仙人球与台历本,透过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囚禁起来的防盗窗可以清晰地瞥见暮色四合中校舍的轮廓。好几年前,房间的墙上也许还是被各式各样的动漫海报所占据着,只不过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张微微泛黄且起胶的元素周期表与世界地图。

一边想着“我现在究竟身处何处呢?”这样的愚蠢问题一边怔怔地凝视着那偌大的世界地图发呆,这便是作为普通高中二年级生的我的日常。

就在我正扬起头与元素周期表对峙之时,手机响了起来,不是怎么好听的铃声——品味只能如此,隔着书包传了出来,似乎是短信的声音。

本来还以为是信贷广告之类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是我姐发来的。

短信内容恐怕是和平日无异的简单问候。

她叫路雨寒,是一个热衷于学业的优等生,本来是父母最为疼爱的对象,只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母离异后,她受一向宠爱我们姐弟俩的母亲之托,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当然也向往这样自由的日子,自然也就和我一样留了下来。

只不过之后,彼此担当的角色毫不留情地转换了过来,明明每天都是我来负责家庭的日常起居。

话是这样说,不过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就是了,她作为学校的顶尖人才,自然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她在别的方面也非常照顾我,遇到什么难事也会来找我商量,这让我几乎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温暖,也第一次觉得家里面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我没有什么别的能力,能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支持她,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

真是又滥俗又没品的台词。

“今天怎么样?有好好地吃晚餐吗?”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与颜文字,非常洗练的一个人。

我想稍微戏弄她一下,因此撒了个小谎。

“还没有呢,钱包扔在学校里了,喝了一罐可乐——电冰箱里真是永远都不缺可乐啊。”

立马就有了回信。

“这怎么能行呢?需要我回来吗?”

“不用了,再说你也不会做饭吧?”

“呜......冰箱里面没有剩下的菜了吗?”

“昨天全部吃完了。”

“这下怎么办啊,至少也得给你送些钱来才行,总而言之不能让你饿肚子。”

在玩笑开得过火之前,我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对话。

“不用了啦,我开玩笑的。”

“……”

“真是的,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啦!我很忙的。”

“抱歉抱歉,只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而已。”

我非常不真诚地道了歉。

“唔……妈妈要我照顾好你,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不好交差的。”

“知道了,你果然和妈很像啊。”

“不多说了,我下了,记得完成作业,快要学考了吧?”

正当我有些失望地打算收起手机时,又一条短信发了进来。

“平安夜快乐,小凡。”

我的心倏忽暖了起来。

“嗯,平安夜快乐,别太累了。”

“嗯。”

一段时间过去了,手机静静地躺在台灯的光圈下,正如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边望着窗外冷得仿佛快要凝固的光彩,一边啜了一口冰凉冰凉的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