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夜，帷幕展开（三）
巡礼
「谁敢妄动……我就要了谁的命！」
阴沉的声音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身为水匪头子的吴刈自然也不例外。
从十四岁开始习武，至今已有三十个年头了，论经验和体魄吴刈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然而有着如此本领的吴刈却认为，自己的武艺并不足道，因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双拳只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敌人，而真正帮住自己在这单雾泽建下水寨、取得一块立足之地的，是自己的胆识和智慧。
是的，吴刈常常对周边的百姓施以恩惠，让他们在官兵到来之前就能为自己通风报信，而且吴刈还喜欢同手下的人称兄道弟，毕竟到了关键时刻可都是指望着他们为自己卖命呢。
当然，吴刈也很清楚，自己的快活日子要想过长是不可能的，渴求着功绩的长芜官员总有一天会拿自己开刀。而在那之前，吴刈要攒好足够多的钱来供自己下半辈子的逍遥。至于那些所谓的兄弟，到时候就留他们在这为谁当下一任寨主而争得头破血流吧。
所以，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吴刈从来都是保持着低调的。至于杀人这种提高名气的蠢事，吴刈更是严令手下绝不能碰。然而这次，吴刈却顾不上那些、自己触犯这条底线，只是因为……
杀掉那人所能得到的赏金，实在是太诱人了。
整整200枚靖凌金币（货币单位的一种，其购买力约为每枚金币四千斤大米），都够自己在青玄之都买下一座豪宅了。更何况，那位老主顾还允诺吴刈，只要干完了这票，之前吴刈在官府那记录的种种罪行对方都能帮自己一笔勾销。
这个条件，对于想要隐姓埋名的吴刈而言，实在是太诱人了。所以当老主顾掏出那二十枚金币的契约金时，吴刈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而在那之后，吴刈更是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当然，是他自认为的“完美”——他在单雾泽的官道上前后埋伏了两队人马，只等待猎物的出现。
果不其然，猎物的马车在经过了自己埋伏的地段后就受到了水寨中仅有的几名法师的联合攻击，那划过天际的炫目流光所造成的一声巨响，让正躲藏起来的吴刈都感到有几分胆寒。
只是，不知为何，那猎物并没有被吓退到自己在他身后设下的埋伏中，吴刈再去寻他的时候却发现，猎物竟是和自己水寨中的那几名法师一同消失了。
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闪过，吴刈赶忙返回水寨，这才发现水寨受到了三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的袭击。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吴刈料定了这三人背后定有主使，于是在吩咐完应对的方法后，吴刈就立刻带上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搜索着水寨的四周。
很快，吴刈就见到了那人。
而就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吴刈就知道，这正是他要寻找的猎物。
20岁左右的相貌，200金币的人物才会有的气场，毫无疑问，是一个连自己的雇主都会被威胁到的角色。
甚至连那人身边的护卫，那个名叫梁夜晓的小伙子都是深不可测——本以为由自己去对付这人应是易如反掌的，不料大意了的自己竟是被梁夜晓废掉了一只手臂。
……
真是耻辱啊！
……
握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左手手掌，听着那名男子甚嚣尘上的狂言，吴刈这才发现，自己那平日里总是争功的手下，竟会在此刻畏葸不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吴刈谨慎地发问了，他的目光片刻都不敢离开那人伸出的手掌。
很快，他就得到了那人的答复「怎么，你还没察觉到我的身份吗？亏你还是这帮家伙的老大呢。」
「哦？」吴刈确实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什么，不过为了套出对方的话，吴刈并没有急于动手。
只听那人接着说道「雇你来杀我的，是朝廷的人吧？」
「是又怎样？」虽然不清楚老雇主的身份，不过出手就是二十枚金币、还能帮自己一笔勾销罪行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吧。
「那就巧了。」那人浅笑道，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自己的心绪「雇我来杀你的……也是朝廷的人呢。」
「什么！」
吴刈忍不住惊呼道，手中的斧头都在微微发颤——这个人也是受人雇佣？而且是受到朝廷的雇佣要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这么说，那场针对水寨的袭击，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吴刈！」
那人大喊了一声，惊得自己的一名手下不禁后退了半步「你们是让长芜的官员们最头疼的水匪组织了，长芜总兵张承濯曾多次上书，要求朝廷派兵来对你们加以围剿，可是啊……」
那人顿了顿，冷如刀锋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他缓缓地说道「我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更为简单的方案。」
「难道说……」
「想想看，吴刈，你在被人委托要来杀我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的脑袋居然可以值那个价钱。」
「原来，是这样吗……」
从那人的只言片语中，吴刈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吴刈隐隐感到，自己这是被老主顾给出卖了。
老主顾真正想要除掉的人，不是这家伙，而是掌握了不少秘密、马上就准备隐退的自己。
这个人提出的那个所谓的“更为简单的方案”，就是在不动用大军情况下，以他自己为鱼饵来钓吴刈前来送死。
怪不得自己先前的部署会被全部看破啊！
吴刈脸色一沉，心中却在不停地咒骂自己，本以为只派三个人就妄图攻破水寨的对方才是毫无自知之明，没想到目不见睫的竟是自己这一边。
吴刈啊吴刈，你真是被那二十枚金币冲昏了头脑啊。
「哦，想明白了吗，吴刈。」那人如是地问道，他像是思忖了片刻后，指了指远处吴刈的水寨「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哦——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派去你水寨的，就只有三人啊……」
他话音刚落，吴刈的水寨便像是要回应他所说的话一般地着起了火来，那突如其来的混乱，令吴刈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同样锁紧眉头的，还有早已从地上起来、回到林若语身边的梁夜晓。
怎么回事？
梁夜晓更是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林若语不是新上任的丞相吗，为什么会变成受人雇佣的杀手？水寨着火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队长沈泓前来增援了吗，他不是要看守那群被绳子绑起来的法师吗？
太多太多的疑惑让梁夜晓放弃了思考，拿起盾牌，梁夜晓重新调整好了呼吸。而就在此时，在气势上处于下风的吴刈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唔……哈，哈哈，哈哈哈。」
「哦，死到临头了真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哼，死到临头？我看未必吧。」
吴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柄斧，他理清思绪，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导权、重新稳住已然动摇的人心，只听他说道「怪不得他们每次都叫我在完成委托后就将信烧掉，原来是怕我日后生变啊。」
「信，什么信？」
「哦，身为杀手的你不明白吗，就是怕委托人临时变卦而提前画押的契约信啊。」
那些信，本该是在完成委托、收到赏金后当着对方的面烧掉的，可留了一个心眼的吴刈每次都将其调了包，将它们偷偷藏在了自己的水寨中。
「嚯，有意思……」
看来那人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了，吴刈便也不再隐藏，他将斧刃指向了那人，故作冷静地说道。
「我，可以在这里就把你杀掉！」
「……」
「然后，我会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委托信，统统送到当今圣上那里去，我要让他们知道……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是么，想就在这杀掉我？哈哈哈哈，告诉你吧，我可是“神印”的百席之一，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
那人终于是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而那笑声却是让吴刈和他的手下都不禁淌起了冷汗。
神印，澄最大的法师组织，而其百席之一，顾名思义，就是神印法师里最厉害的那一百个中的一个。派这种人来对付自己，看来老雇主是铁了心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啊。吴刈深吸一口气，尽量地让自己镇定下来，虽然并没有太大的胜算把握，可吴刈知道，手下都在看着自己呢，要是自己在这里露出胆怯的话，那就全完了。
「哦，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试。」吴刈沉下气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左手却在身后偷偷地打着手势，示意着手下做好搏命的准备。
「嘛，反正对付你这种小角色也不需要我出马就是的啦……」林若语轻蔑地说道，他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也不像是要让那个叫梁夜晓的护卫再次动手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
猜不透的吴刈不敢轻举妄动，只见林若语稍稍昂起了头，朝天大喊道。
「动手吧，若晨！」
有什么新花样要来了吗？
吴刈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然而……
风吹过单雾泽的草地，吴刈察觉不到半点的异动。
「嗯？」
同样浮现出惊讶之色的，还有林若语本人，而发觉被骗的吴刈，气得是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居然敢唬我？」
发现对方的喊话毫无意义，吴刈手一挥，眼看着就要和众人一同扑了过来。而就在此时，林若语不愉快地嘟囔了一声。
「别跟我开玩笑了，快动手啊，老姐！」
老姐？
能听到这话的，只有站在林若语身边的梁夜晓。
而梁夜晓还没来得及问林若语这番话的用意，双方的火把就突然地熄灭了。
什么！
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训练有素的梁夜晓很快就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而在这黑暗之中，梁夜晓却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相信的一幕。
只见——梁夜晓的一个个敌人，在一道道凌厉的剑光闪过之后，都是纷纷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而此时的吴刈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还没有适应过来的他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破风之声，吴刈将斧头抵在自己身后，勉强是挡开了那道剑光。
而就在下一刻，他的脚掌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鞋子。
好快的剑术，吴刈在内心不由得感慨了起来。
等等，不对！
就算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被我弹开的瞬间再次出招，这么说来，难不成……对方是双手各执一剑、并从两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
啊，真麻烦啊！
猜出了对方招式的吴刈心里总算是有了底，他调整站姿，正想着要如何去应付对方的那两把剑。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脚掌的伤口处就传来了灼心的疼痛，吴刈感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燃烧着自己的血液。
「啊啊啊！」
超乎想象的痛楚游走于全身，吴刈被迫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了地上。
剑中有毒么，还是说，寄寓了能够让人疼痛的法术？
吴刈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些了，因为对方的下一剑很快就刺过来，而又多了一道伤口的吴刈，只能是疼得晕厥在了地上。
我吴刈，居然……也会有今天？
……
在吴刈的一旁，林若语再次点燃了火把，而借着橙红的光亮，梁夜晓也是终于是看清了那出手相助之人的外貌。
那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子，她手持双剑，身着长裙，富有光泽的头发被束在了身后，华美而又凛然的面容彰显出其不一般的出身，而那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部，更是让梁夜晓看得都有些发愣了。
所以，当听到对方向自己搭话时，梁夜晓还是吓了一跳「哦，梁夜晓是吧，我的衣服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诶！」被叫出名字的梁夜晓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对方温柔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一丝的抚媚，而很快，梁夜晓就发现了，在撂倒了那么多人后，眼前这名女子的裙子上竟是没有染上半点的血迹。
好厉害！
梁夜晓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敬佩之情，而视线相交，梁夜晓却是不禁屏住了呼吸。
因为，梁夜晓看到，此时此刻，在那名女子知性的双眸中，正酝酿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你是……」
梁夜晓刚想开口，林若语便抢先一步对那名女子说道「若晨，你也听到了吧，那些委托信的事情……」
这个有着大姐姐模样的人是叫若晨吗？看起来好像还跟丞相大人很熟的样子。
如果梁夜晓没有猜错的话，那这名女子应该是用法术一直隐藏在了林若语的身边，只等时机合适便现出真身、一招就让吴刈等人全部丧失了行动能力，而梁夜晓观其剑法，应该是不会亚于自己的队长沈泓的。
梁夜晓将姿态放低，老实地站在了一边，只听林若语接着说道「若晨，你得赶在沈泓把那里闹得翻天覆地之前，将那些信全部抢救出来！」
沈泓，他真的和剩下三名队员一起攻入水寨了，还要将那儿闹得天翻地覆？那那些被绳子绑起来的法师，现在又是由谁看管呢？
林若语并没有解释那些，他只是很急切地说着这些话，而梁夜晓注意到，在面对若晨时，林若语已是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冷静的气场了。
这么说来，他是想让若晨前往水寨，从大火中救出吴刈的那些委托信吗。
然而，听到这个请求的若晨却撅起了嘴「不……不要！水寨着火了，我怕热。」
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丞相的要求，那调皮的样子让梁夜晓都有些忍俊不禁。
「姐……」林若语走上前去，用恳求的语气小声说出了这个字，他用双手捏住了若晨的一只衣袖。
梁夜晓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叫若晨的女子，原来是林若语的姐姐啊！
——我和姐姐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居住在长芜这里。
林若语曾经说过的话被梁夜晓记了起来，丞相大人确实是有一个姐姐来着。
而那个姐姐，现在好像是完全不打算给林若语面子，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将脸撇向一边，紧闭着自己的双唇。
「啊啊啊，就算我欠你的，好么……」
林若语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哀求着，可这样仍是没有逃过梁夜晓的耳朵，不过梁夜晓很快就意识到到，那些话，还是权当没听见的好。
说完这句话后，林若语姐姐的脸色这才有了好转，只见她推开了林若语的手，朝着远处的水寨走去，边走边说道「那你可又欠下了一个不得了的人情呢，若语。」
说完，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她那独具特色的声音，却仿佛依旧萦绕在此处。
「咳咳。」见若晨已走，林若语清了清嗓子，朝着梁夜晓这边转过了脸庞「怎么样，梁夜晓，伤好些了吗。」
「诶，好多了。」
是指的吴刈的那一拳头加一脚么，说实话，梁夜晓真不觉得那算是受伤。
「那就好……」
「嗯……」
「呃……」
「梁夜晓，刚才的那些……」
「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的！」
「哦，那、那就好……」
在得到了梁夜晓的保证后，林若语的眼神又恢复成梁夜晓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甚至，比那更为的阴沉与死寂。
哇……
梁夜晓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林若语的话题，而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吴刈却突然开口了「被耍了吗？你，根本就不是……被雇来杀我的人……」
他的话断断续续，看起来伤势完全没有得到好转。
林若语则是摊开了手，笑道「哦，人在失败之后都会变得这么聪明吗？」
林若语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他告诉吴刈，自己压根就不是“神印”的百席之一，更没有接受委托要来杀吴刈，而之前的那一番话，也只是为了从吴刈这里套出更多的信息罢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吴刈竟会自己把委托信的方方面面都交代了出来，只要顺着这些信查下去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自己的性命，这无疑是正中了林若语的下怀。
而听了林若语的一席话，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的吴刈只能苦笑着对着林若语说道「哈哈哈哈，怪不得会值两百枚金币呢……你，还真是个怪物啊……」
「两百枚金币？哼，真是个令人怀念的数字啊，不过，想买下我这条命的话还是太少了！」
「哈哈哈哈……」吴刈又笑了起来，他再次地问向林若语「你以为……解决了我们……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哦？」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可从没有说过，被雇佣来杀你的……就只有我这一队人马啊……」
「……」
「等着吧，那另一帮受雇佣的家伙，可是比我们人还要多，还要凶残。」
「哼，是么？」
「是啊，像你这种只会耍点小聪明的人，想与我雇主……那样的人物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吴刈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然而，林若语并没有回应他。
人还要多，还要凶残吗？这倒是让梁夜晓感到了些许的压力。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毕竟在林若语这个人身边，梁夜晓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闪失。
总之，那帮家伙只要不是成群结队地来找自己麻烦，梁夜晓就觉得保护起林若语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可就在梁夜晓有这个念头的一瞬间，远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景象，令梁夜晓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大人，快看！」
梁夜晓扯着林若语的衣袖，顾不上那些礼节地指了指远处的火光。
在那里，在那月光笼罩地草地之上，火光越来越多！
一个，两个……
转眼间，无数的火光已将天空半边都照成了橙红色，而在那火光之下，梁夜晓看到了，那是一个个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