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番外:纏繞命運的詛咒餘音

第一章:踏雪,寒冬將至

巡禮

“澄”建國的第十九年頭,我——“澄”的公主易月汐,突然從父皇那裡得知自己將被許配給丞相的消息。

……

「公主你,難道就沒有自己追求的東西么?也許你遵循陛下的旨意可以勉強自己和不喜愛的人生活數年,可這之後的十年、二十年,你也確定自己不會後悔么?」

顧文卓誠摯的眼光將我怔住了,他的談吐因為喘息聲而稍顯含糊不清,額頭上的汗珠和劇烈起伏的胸口也告訴了我他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到我的眼前向我傾訴這些話語的。

「誒……?」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感覺自己心中的黑霧躁動不安地擴散開來,如同尖針一般從內部刺痛着我。

「我能說的恐怕就只有這些,最後做出決定的畢竟是月汐你自己……我……」

直呼我名字的顧文卓忽然間就失了聲音,他的視線暼向一邊,臉頰上染上了一層緋紅,聲音不知為何也變得沒了底氣,良久,他才像下了決心一般猛地抬起了頭。

「我只是希望月汐你能夠……自由的選擇……自己的幸福啊!」

顫慄的聲音戛然而止,顧文卓不等我回答就慌張地揮動自己的手,嘴裡叨念着那些我聽不懂的咒語,接下來伴隨着閃亮的光芒消失在我的眼前。

只有這時才能讓我意識到顧文卓——國師的身份以及“澄”最強法師的頭銜並非空名啊!

「為什麼……說完話就逃了呢?」

由於太過耀眼而眯起來的眼睛再次睜開后,我的身前就只剩一扇門了——一扇顧文卓為我打開的門,門外的長廊上傾灑着明媚的陽光。

回過頭來,身後的床頭柜上正放着父親送我的鑲有藍寶石的髮飾,一旁的香爐里還燃着令人安神的香料。

——你也確定自己不會後悔么?

文卓如此地問我,那時他眼睛裡浮現的某種期待,在我本快要平復的心裡又擲起一圈漣漪。

文卓聽到父親將我許配給丞相大人的消息后並沒有強加自己的意願在我身上,他只是過來確認我的心意的。

如果我一味地接受了父親的決定的話,我、文卓、還有小時候與那個少年的約定恐怕都會……

噫?

為什麼我開始了奔跑?

奔跑,奔跑,等我察覺到的時候,宮殿的樑柱已被我一個個甩在了身後,侍女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並紛紛低頭為我讓開道路。

雖然我完全不明白我自己究竟在渴求着什麼,自己的行為究竟有何意義,不過我知道——在看到父親之前我是無法重新得出答案的。

答案,對於我來說本就不是什麼需要考量的東西,父親就是理所當然的正確。

父親愛我勝過國家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既然他為我選擇了丞相大人,就一定有他的深意。

可是,我……我……真的是這麼認為的么?

顧文卓的話不斷撕扯着我的不甘,我其實是知道的!

我妥協的對象從來就不是父親,一直、一直都是我自己啊……

「父皇!」帶着決心地、我推開了那沉重的門扉!

然而那凝滯的空氣卻在一瞬間擰住了我躁動的心,昏暗的光線也讓我本已堅定了的眼神陡然動搖起來。

……

王都郊外荒涼的山路上停着一輛簡樸的馬車,低沉嘶鳴着的老馬和灰暗的塗裝巧妙地掩蓋了內部裝飾的華美。

璞玉鑲嵌的座椅上規整地鋪放着數只柔軟的皮毛,暖意悄然升起,迴旋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與窗外飛舞的寒雪做着無聲地抗爭。

「公主殿下,請保重身體。」

我的侍女——時雨騰出撐傘的一隻手為我披上了一條圍脖,她的指尖捋過我的長發時我能切實地感受到那上面並沒有什麼溫度。

我瞥了一眼時雨,她圓圓的臉頰上透着淡淡的粉紅色,長長的睫毛襯托着她那獨有的淺褐色的眼睛,看起來很柔軟的淡茶色的頭髮上幾顆還沒來得及化掉的零星雪花在冬日透明的陽光下閃動着金色的光芒。

彷彿是為了取暖,時雨略有些急促地呼吸着,熱氣融化了她那單薄侍女服袖口邊上的一層淺淺的雪,將那淡藍色浸染得黯淡了不少。

這麼一想,時雨服侍我有七年了呢,卻和顧文卓的年紀一樣,都僅僅只比我大一歲。

不過由於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我對她的身體表示擔憂的話,她一定會不服氣地鼓起臉頰逞能吧,所以今天……

「走吧,時雨。」

我揮了揮手,擺弄了一下圍脖,這才轉過身徑直朝馬車走去。

唉……那個少年今天也沒有出現,我的心裡跟着稍微有點失落呢。

你實現約定的日子何時才能到來呢,不是答應我絕不會再次食言么?不是說好了七年後要在此相遇么?

嗯……你少年時期那極具感染力的笑容是否依在?你還能否再向我講起前朝的英雄們那些被你胡亂編造的事迹?

難道說……我的身份,你終究開始變得在意起來了么?

……陳祈旭,你,現在在哪裡呢?

「誒,公主殿下!」

時雨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她顯然沒有料到今天我會離開得這麼早,她慌忙地收起傘,抖落了上面厚厚的雪,這才跟着我坐上了馬車。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以往的要早啊……」車夫感慨的聲音傳來,馬車也跟着緩緩地滾動起了輪胎,嘎吱嘎吱地在雪地上軋出兩條痕迹。

「真是麻煩您了……」是我任性地想要溜出皇宮的,如果這事被父親知道的話,一定會加重他的病情吧。

其他的車夫都不敢攬下這活,唯獨這位瞎了一隻眼、腿腳還不太好使的老爺爺很樂意幫助我。

他花白的頭髮下滿是皺紋和昔日的傷痕,格外的平穩的駕車風格也讓我印象深刻。

「哈哈哈哈,對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談什麼麻煩……」

我也跟着苦笑了一下,老爺爺精神每天都格外的好呢!

仔細看的話,他混濁的眼睛似乎還依然保持着一絲以往的那銳利的神色,嘴角常掛的笑容也告訴我他對現在生活簡單的滿足。

就這樣,時間閑適地流逝着,流逝着……

正當我快要將眯起的雙眼閉上的時候,車外傳來了一聲悠遠的巨響,那是比法術的爆炸更加低沉、長久的聲音,像是一道悶雷劈入了水中。

時雨顯然是被這聲音嚇到了,她不自覺地向我這邊靠了一點,纖長的睫毛在明眸上落下的陰影微微浮動,淺褐色的瞳仁因不安而搖曳生輝。

「怎麼了?」

我掀開側邊的車簾。

外面的景象卻讓我感到了一陣寒顫。

我遠遠看到山下的土地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天地間的黑痕顯得尤為煞眼,那縫隙的兩側還在不停地延展,其中經過的一個村莊被活活地撕成兩半,而那裂縫的兩側開始崩塌,樹木與屋舍伴隨着那些巨大的石塊被無底的黑暗吞噬。

直覺告訴我,這並不是什麼房屋坍塌、山石滾動的地震,這種不合常理的災難,在那個少年——陳祈旭講的故事中有提及過,它被過去的人們稱為……

「聖日沉淪?」

時雨和老爺爺的感慨聲同時發起,兩人的臉色皆變得凝重起來,看來他們很清楚聖日沉淪背後的蘊含意義。

「駕車,去那個村莊!」

我立刻拉着時雨的手坐會馬車裡,用幾乎帶着命令的語氣大喊道。

「可是……公主殿下!崩落還沒有結束……」

時雨將他那稍有些冰冷的手從我這抽出,看來是要盡自己的職責阻止我,不過一道沙啞的聲音立刻封住了她的嘴。

「好嘞!」

老爺爺毫不含糊的拉起了韁繩,他駕馭的兩隻馬一掃剛才懶散的模樣,帶動着車輪咣當咣當地開始轉動。

「沒關係的,時雨。」

我將時雨的手又握回在自己掌心。

「我的安全自有人保障……可是民眾既然在我眼前陷入了危險,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我的話不知道奏效沒,不過時雨她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嘴裡也無可奈何地嘟囔着。

「公主殿下……」

……

「第一次聖日沉淪啊,發生在這片大陸還被“靖”統治的時候。」

那個少年——陳祈旭曾經的話語在我耳邊迴響起來。

「緊接着“靖”就分裂成兩個國家了喲,新的國家立國號為“道”,常年侵擾“靖”的邊境。」

「可是,月汐(我的名字易月汐)我在地圖上找不到這兩個國家啊」

我認真地看着陳祈旭,將自己寫滿疑惑的臉貼了上去。

「別急嘛……」

陳祈旭的身子稍稍向後倒,眼睛斜到了一旁,小小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緋紅。

「嗯!」

在我爽朗地端正了坐姿后,陳祈旭這才恢復了神色,他清了清嗓子,道。

「第二次聖日沉淪啊,伴隨着的是好不容易奪回“道”部分土地的“靖”再一次的分裂,這次的新國家號為“凌”。」

「可是可是……」

我揮舞着手中的現在的國家地圖又一次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卻被陳祈旭早就準備好了的雙手壓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第三次聖日沉淪!」

陳祈旭嘟起了嘴。

「就是你父親啦,他在聖日沉淪之後的一年裡就統一了剛剛說的那三個國家喲,所以你才只能在地圖上看到一個大大的“澄”字啦!」

「噢!父親原來這麼厲害么!」

我瞳仁里閃爍的光芒卻又使陳祈旭瞥開了視線……

……

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候,當時的我根本不明白這些話的意義所在,也不知道聖日沉淪究竟意味着什麼!

如今——當聖日沉淪就如此真切地發生在我的眼前時,我整個人卻恍惚得坐不穩身子。

不過我知道——我必須得拿出“澄”皇位唯一繼承人的氣魄去面對它。

沒錯,我想要自己去否定它,去否定這個名為聖日沉淪的噩夢伊始!

因為聖日沉淪從來就不是什麼簡單的災難,而是一個預言——

一個朝代更迭的預言,一個國家動亂的預言,一個人民受苦的預言!

而且,“澄”建國之初的那位舉國皆知的謀士,他在被我父親逼入絕境所下的詛咒,在今日又應驗了其中的一部分。

倘若一切事情都是按那詛咒上來發生的話,那父親就會、就會……如詛咒中所說的那樣……在除夕的鐘鳴聲中死去啊!

這種事情,我怎麼能允許自己認同呢!

「公主殿下,我們到了!」

時雨輕聲呼喚着我,我這才收回自己遊離的眼神。

沒有錯,我可是公主,絕不能讓自己的子民們察覺到我內心的動搖的。

我推開了時雨遞來的傘,擺正了額頭上那鑲有大顆藍寶石的髮飾,挺起自己的胸口走下了馬車

與地震后的滿目瘡痍不同,這裡的屋舍並沒有出現將要坍塌的跡象。

聖日沉淪受災的應該只有大裂痕附近,涼颼颼的風從那個方向吹來,雪地上交錯着慌張的腳印,唯有遠處傳來的幾聲悲徹的嘶吼,才讓我感受到災害的確實發生。

村子的大街上空蕩蕩的,大家都逃走了么?

我獃獃地戳在此處,突然發現自己竟如此的無力,難道我期待的是大批村民從我眼前逃難的場景麽,那樣我就可以大聲的喊一聲大家不要慌,然後現出自己公主的身份來控制秩序么,這樣的行為想想不是很可笑嗎!

明明我按照父親的意願讀過很多書籍的,可是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會處理這樣的情況啊!

腦袋一片空白,雙腿沉重地邁開着步伐。

因迷茫而凝結起來的心情,彷彿一首低宛的曲子,不停地敲擊着我內心的不知所措;翩浮的無力感,晃若細長的觸角,肆無忌憚地鑽入我肌膚的毛孔,像藤蔓一樣伸展,入心入肺地纏繞。

如果脫下這件長袍,摘下這隻藍寶石頭飾的話,我不過只是個……

「公主殿下,不能再前進了!」

時雨從身後扯住了我的衣袖,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大裂痕的邊上了。

「沒關係的,時雨。」

我恍惚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到這個絕對不會有人的地方,或許我是想確認點什麼吧,又或許,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吧。

我示意時雨留在原地,自己帶着莫名的傷感上前幾步,向那已經停止崩塌的懸崖下面望去。

我看到那黑暗彷彿在蠢蠢欲動,曾經處於此處的物體都沒有任何區別地消失了,甚至連陽光都無法倖免地,只能在雪花上掙扎着閃爍數下就被那漆黑的深淵吞噬殆盡。

從那黑暗中刮來的強風,夾雜着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可此刻卻讓我心中感到非常煩悶。

生命的最苛刻之處,就在於它會死亡,死亡,卻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解脫,它留給身邊人們的還有着更深的傷痛!

轟隆隆……

大地開始猛烈地顫動,大裂痕周邊的覆蓋著一層雪的土正在崩落。

「公主殿下,小心!」

時雨伸手想抓我回來,不過她自己卻沒有把握好重心跌倒在了地上,猛烈搖晃的大地,也使我一個踉蹌,身體向前傾去。

非要來看什麼大裂痕,果然很愚蠢呢,我!

沒有辦法自制地,我整個人向這片無底的黑暗跌去,不過我現在的心情卻是格外的平靜呢,平靜得如這輕飄的雪花,縱使被強風所吹,也不曾絲毫凌亂。

嗯……知道為什麼我讓你不必擔心么,知道為什麼我會對你說沒關係嗎,時雨?

因為有一個人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殿下,請你相信,無論你陷入了怎樣的危機 ,我都會來到你的身邊的!」

正是因為有這份信賴感才會如此的安心啊!

那麼現在,兌現你的承諾吧,向我宣誓效忠之人——甘降翎!

伴隨着一道切開了落雪的疾風,一隻手從身後伸了過來猛地扯住了我的衣領,我保持着這幾近懸浮的姿勢,停留在了那無底的黑暗的上方。

稍稍地將頭抬起,我看到懸崖的兩側竟伴隨這劇烈的聲響開始迅速地彼此貼近,兩側就彷彿擁有着兩塊磁石擺放在了一起才能產生的吸引力,大地的裂隙在一瞬間奇迹般地癒合。

相連處的雪地僅僅呈現出一道淺淺的凹痕,風漸漸地輕了起來,雪依然在安穩地下着,恍若剛剛的劇變僅僅是一場夢境,唯有那一旁崩落得只剩半邊的房屋裸露的紅磚瓦礫還能使我記起這聖日沉淪的殘酷。

理所當然地,我、不對,並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話早就滑稽地葬身此處了,而是“澄”的公主——易月汐,父親賜予我的身份,再一次毫無懸念地救了我的性命呢……

「好啦,降翎,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嗎?」

我長噓一口氣,原來就算知道自己不會出現性命危險,看到如此的場面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后怕啊。

「下次不要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再叫我過來了!」

背後抓着我的力量突然間就消失了。

「誒?等等……呀!」

猝不及防地,我整個人往下掉去,剛才還是空蕩蕩的位置現在卻已變成了覆蓋著一層薄雪的厚實土地,待鼻尖傳來冰冷的觸感后,我的身子也有了摔盪在雪中的實感。

「公主殿下!」

時雨慌張地扶我起來,我慫了慫鼻子,站穩了腳跟剛想抖落身上的雪,卻發現自己的袖口被時雨緊緊捏住,什麼嘛,難道她還在害怕么?

「嗯……誒?」

我抬起頭正打算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被時雨凌厲的眼神驚得愣在了原地。

沒有任何語言地,她狠狠地咬磨着牙齒,淺褐色的瞳仁彷彿一把鋒利的刀刃,閃爍着我從未見過的冰冷寒光。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站在那裡的卻是我跟前的甘降翎,他左手撐着插入雪地中足足有兩尺長的紅綾槍——

我突然明白,怪不得剛剛大地顫動得那麼厲害,而浮在半空中的我卻感覺意外的平穩呢,原來採用的是這種方法麽。

甘降翎也一聲不吭地看着時雨,他歪了歪頭,秀麗的黑髮也跟着微微拂動。

那並不是很濃密的眉毛下的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平靜得宛如止水,卻泛起着扣人心魄的色澤。

毫無傷痕的臉龐透着稜角分明的冷俊,卻也是他從未有過敗績的印證。

甘降翎將右手放在腰間掛着的皇家賜予的隨身短劍的劍柄處,兩人目光的交接處彷彿摩擦起了火花。

哈,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兩人關係不好從五年前——甘降翎開始做我的貼身侍衛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才會懇求父親將他安排在暗處避免與時雨相見,可現在才共處這麼一會兒就變成如此一觸即發之勢,不至於吧……

「你們兩個!」

我壓低了嗓音,心裡正擔心兩人會不會全然不顧我,就開始對罵起來,那樣我的處境豈不是會很尷尬?

可時雨立刻察覺到我的視線,她放下了捏住我袖口的手,優雅的提起自己的裙擺,眼神也恢復了清澈。

而甘降翎也迅速單膝跪在了地上,紅綾槍不知何時拔了出來就平放在他的身旁。兩人皆望向我,聲音幾乎在同時傳入我的耳朵。

「有何吩咐,公主殿下?」

「降翎,告訴我這裡的村民都到哪裡去了!」

我話音剛落,甘降翎就已經站到了一旁掀去了半邊牆壁的房屋的煙囪上去了,誒……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啊,他是怎麼到那麼高的地方上去的?

我看到他環顧一遍四周之後,就舉起雙手分別指往了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會他又放下其中一隻手,朝着另一邊說道「那裡較近而且人比較多。」

甘降翎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冷冷的、極具穿透力。

我深呼吸一口氣「時雨,你去看一下老爺爺有沒有受傷;降翎,你跟着我來就行。」

「好的/遵命!」

時雨轉身向馬車走去,降翎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我抬頭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終究是邁開了步子。

……

「第一次聖日沉淪,地裂過後是洪水呢,突然泛濫的雙子河將附近的村落盡數淹沒。」

回憶中的那個少年——陳祈旭坐在鐘樓的窗台上遙看着遠處的星空,又跟我講起了那些從大人那裡不曾聽聞的故事,我坐在他的身邊,抓住窗台上橫着的木條。

他瞥了我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什麼嘛,你擔心掉下去麽?這裡才只有一根竹竿那麼高而已呀!」

說完他惡作劇般的地撞了我一下。

「呀!」

我抓得卻是更緊了,腳下踩不到地面的空落感變成了莫名的悸動爬上了我的後背,正當我想要下去的時候,突然感到彷彿有一隻小貓竄上了自己的手背,軟軟的、好心安。

是祈旭啊,回過神來,他的左手已經搭在了我的右手上。

祈旭他靦腆地沖我笑了笑,我卻不自覺地低下了自己的視線,臉好燙,好燙啊,就像燒着了一樣!

為什麼剛剛我要逃開他的目光呢?

明明這麼做的一直都是他才對啊!

我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萌發,就像一杯熱騰騰的茶,慢慢滑入我的咽喉,溫暖擴散至全身的每一處,將剛才的恐懼感一掃而空。

陳祈旭就這樣搭着我的手,接著說道。

「第二次聖日沉淪,地裂過後是爆發的疾病哦,死去的人數量一點也不比第一次的少!」

說到這裡,祈旭的語氣又變得沉重了許多,每次談及與生命相關的話題總能從他那明亮的眸子中窺見到一絲哀傷,不過這樣的祈旭我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心也跟着揪緊了。

過了好一會兒,為了打破這樣凝重的氣氛,我才開口輕聲問道。

「難道說,第三次聖日沉淪……」

“死的人更多了么?”這幾個字被我生生咽回自己的肚子里,祈旭他聽了卻舒展開了自己憂傷的神色。

「沒有哦,第三次聖日沉淪根本就沒有地裂和那之後的災難,所以當然也不會有人因此而死去哦。」

「欸,那為什麼還叫聖日沉淪呢?」

我順着他的話問下去,看到祈旭的笑容我竟覺得夜色也變得明朗了許多,只聽他答道。

「因為啊,這三次聖日沉淪都有一個共同點哦,那就是……」

……

「太陽開始落山了么,明明現在還只是午後的說。」

我看着遠方的霞光自言自語道,聖日沉淪的共同點就是太陽都會在山的那邊消失一整天呢,這次應該也不例外吧!

耳邊的哀嘆聲、啜泣聲隨着我的腳步卻也是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轉過一個牆角,我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聚集在村子裡一棵頗有些年頭的槐樹旁邊,一部分人躲在屋檐下倚靠着牆壁以避開風雪,其餘地擠在生起的火堆旁相互取暖。

雪依舊是平穩地下着,秩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

他們中有幾個人注意到了我,可我過於特殊的穿着顯然是將他們怔住了。

這件純白的長袍雖然對於我來說算是最為樸實的一件了,卻也與他們身上的灰青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就當我正要開口詢問災情的時候,忽然我在人群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按我剛剛說的一一落實吧。」

說這話的人站在槐樹下背對着我,他前面的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微微地點着頭。

為他們兩人撐着傘的女子察覺到了我,將身子轉向我這一邊,那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身,卻是連我都看得出神了。

帶有光澤的長發順着兩座高聳的小山垂了下來,微翹的發梢在腰際調皮地搖晃着,她的面容也絲毫不比頭髮遜色,華美而又凜然,那浮現在柔軟嘴唇邊的笑意,更是璀璨奪目。就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勾引出來,她身着的黑色的風衣完全掩蓋不了她所醞釀的那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只見她用手肘捅了下剛才說話的那個人,眼神示意到我這邊。

不安感陡地湧上心頭,那個人是誰,我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待他回過頭來,略帶笑意望着我的時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堵得自己呼吸也覺得困難了,手心出着虛汗,頭皮也跟着發麻,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害怕么?

我感覺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充滿懷念的記憶正在慢慢剝落,那份渴望已久的期待被撕扯得粉碎。

我果然是在害怕啊!

可為什麼我要害怕這傢伙,明明他只是……只是……

「月汐呀,看來我們的婚禮要推遲舉行了。」

他的話聽不出半點感情色彩。

「為什麼……你……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的話卻能感受到明顯的顫抖。

「回答我……丞相……大人!」

夕陽將純白的地面都給浸紅,雪在此刻感受的卻是更加的冰冷徹骨,他的臉半邊陷入陰影中,身後沒有一片葉子的槐樹彷彿一隻巨大的魔爪染上了血色的霞光。

冬天——我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已經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