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点三十分。

大法院的旁听席陆续走进了不少人。记者身份的听众已在正前方用三脚架支起了摄影机,其余人士则从公文包拿出了笔记本与,剩下的跟案件有关的人员也被法警从另一端的案件人员通道押送了进场。

一副愁苦脸的梅雨默衣着深红色的马甲囚服,被人迅速推到了被告席,乔雪忆则跟着松本镜缓慢地走到了辩护位上。两人分别在桌上放下了挎包和装有乌龙茶的马克杯,坐到了桌前的皮革凳上。

“那位就是尉迟安娜检察官。”松本镜手指一方,在乔雪忆的耳边悄悄暗示,“就是那个戴口罩的。”

“她为什么要戴口罩?”

三米开外的控方席位上正站着一位引入注目的女人。第一眼只能看到她那一对黯淡无神黑色的眸子,以及极不常见红色的中分长发,与上身珍珠般雪白的西服。这位牌匾上铭刻“原告人”三字的女检察官,其最大美中不足便是口戴一副皮制的黑口罩。

“虽然看不到鼻梁以下的地方,但只看脸型的话……好像还是一位美女。”

“万一是戴口罩的原因是为了遮住龅牙呢?”乔雪忆低声调侃道。

松本镜捂着嘴,“哈哈,别瞎说。”

年轻的女法官朝着辩护席的方向肃穆地望去,立即敲了两下木槌。响亮的敲击声让松本镜迅速收回了笑容,而乔雪忆也被法官庄重的表情吓得不敢吭声。

“肃静。”法官面朝话筒讲道,“这里是法庭。”

在场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法庭的空气好似在这一瞬间凝结。松本镜低头瞟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发现此刻也只听得见秒针的“滴答”声。略显紧张的乔雪忆看见了桌上装着乌龙茶的马克杯,几秒之后,她看见松本镜淡定地将手伸了过去。

“由于本次审理的特殊性,在开庭前本庭将为各位说明有关事项。”男法官肃穆地宣读道,“审理在得出判决结果前不得闭庭。包括休庭在内的时间若超过12小时,被告将直接获得无罪判决。控方,你有异议吗?”

只听见某处传来一句很小声的回答。

“没有……”

“控方?”

“没有异议!”

站在控方席的安娜检察官声音很是低沉。鉴于她的面部被口罩遮住了一半的原因,众人还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乔雪忆在开庭不久前还想着,庭审的期间能够好好观察一下对手脸上的细微变化,希望通过这些客观因素对辩护带来帮助。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没人可以由神色摸透公诉人的想法。这种事哪怕连松本镜亲自上场也做不到了。

“希望接下来的时间,控方能迅速回答本庭的问题。”

“是。”安娜检察官指着自己的脸部,“本人因面部受到了烧伤,现在还处于植皮手术后的愈合期,所以而无法取下口罩。同时医生也建议本人尽量少活动面部肌肉,所以方才才回答的很小声,绝没有蔑视法庭的意思。同时,本人绝不是龅牙。”

“噗!”

竟然被听到了,你是顺风耳吗!表情有些尴尬的松本镜一边埋下头,一边小声的自言自语。

法官同情般地看了一下安娜。

“这样啊……那帮你换个好一点的话筒吧。法警,你去帮一下……”

“不用。”安娜举手制止,“我还不需要话筒,感谢审判长先生的好意。”

“我是担心大家可能会听不见庭审的论证……”

“请您放心审判长,这场庭审——我会让它在未来的半个小时内结束。”

正悠闲地喝着乌龙茶的松本镜突然被水呛到了喉咙。

“咳咳!”她拼命的拍着胸口,一旁的乔雪忆则是默默为她抚平后背。

安娜继续扬言,“接下来绝不会出现令我提高说话分贝的情况。”

“狂妄。”乔雪忆不满地噘着嘴。

“既然控方这么说,那本庭也不好多说什么。”

“谢谢包括合议庭在内的诸位能够理解。”

“本庭继续阐述一日法庭的规则:在包括休庭在内的12小时间,若被告主动认罪,或者在确认案件与控方诉讼属实,构成证据链,且完全不存在新的可能性的情况下,被告将直接获得有罪判决并依法量刑。”

“……”

“同时,任何法院都不得接受二审的提议,”法官望向了乔雪忆所在的方向,“辩方有异议吗?”

“……有!”松本镜举起手。

“什……”

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让法官大跌眼镜。

“请问辩方律师有什么异议?”

“控方的这位检察官刚刚坦言,保证能在半个钟头内结束庭审。那我们现在开始计时,等未来三十一分钟还没有结束庭审的话,能不能判我们胜诉?”她自信的怀抱双手。

法官大怒,“无稽之谈!”

“那控方就算是检察官但言而无信,法官大人还打算继续采纳这位检察官的证言吗?”

“本庭自己的会判断,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那、那就行。”松本镜十分自豪地坐回原位,“辩方没有任何意义……”

乔雪忆悄悄贴近松本镜的耳边,“所长,你态度这么冲真的好吗?”

“偶尔才这样而已,我不是太喜欢对面那个检察官的语气。”

法官停顿了一会儿,从上至下般打量了乔雪忆顷刻,“说起来……本庭好像没怎么看过这位律师小姐。松女士,她是你的什么人?”

这一问令两人有些分神。

“怎么还问到我的头上了?”

乔雪忆的士气一下被灭了一半,迷茫地看了一眼松本镜。

“是我引以为豪的助手,目前还在实习。”

“希望这位‘实习’律师小姐谨慎发言。”法官好似刻意重读了“实习”二字。

松本镜起身鞠躬,“我明白。谢谢审判长的建议。”

法官举起了手中的报告,开始正式宣读:“现在开始核对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身份。原告诉讼代理人,请依次回答你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

“尉迟安娜,女、二十四岁、职业是城东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虽然是一位新人,但我也有不少的庭审经验。”尉迟安娜的身形立马转为挺立态,“没有败诉的记录。”

“没有败诉”这句话被尉迟安娜读地特别有味道。

乔雪忆冷冷地望着安娜,心想才二十四岁,这不比我大不了多少吗?

“被告,该回答你的身份了。”

在法官放话的刹那,旁听席的众人也一同盯着梅雨默。显得惶恐地松本镜与乔雪忆也立刻将目光转向被告席,打量起了自己那位惆怅的委托人。

“梅雨默,女,二十八岁,职业是天府剧院所雇佣的歌剧团舞女。”

她低身凑到了话筒旁边。看来若不借助传音机,她的声音可能会很小。

“继续下去,被告的辩护代理人!请回答你的名字、性别、年龄、民族、职业。”

她站起身,自信的叉腰,“我叫乔雪忆!”

“不是问你啦。”松本镜扶额,拉扯她的衣袖示意着让她坐下,“是问我。”

“哦对……我是实习……”

松本镜站起身,眺望着旁听席的观众。

“鄙人松本镜,松式事务所的律师,现今27岁,婚姻状况是……”

“是未婚!够了,坐下吧。”法官当即落槌。

“哈哈。”乔雪忆捂嘴偷笑。

“本庭知道了,不要再多说了,你这种花样搞了很多次了。”

乔雪忆歪着脑袋心想,“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毕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了……”

松本镜没有过多理会来自身边的提问,在简单地微笑后便坐回了原位。

“经审查,当事人及其诉讼代理人参加诉讼,符合法律规定。”法官朗读道,“今天依法公开开庭进行审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四十条,《一日庭审法》第二条的规定,本庭依法适用由一日庭审专案组成合议庭,并由我担任审判长。”

“全体起立!”书记官大声宣告,“敬礼!”

众人同步起身,面朝正前方的国徽深深的弯下了腰,三秒后又整齐的坐下。松本镜在二度鞠躬之后,捋了捋额前遮眼的刘海,又一次潇洒地坐下。

“本庭宣布,‘富商尚寅被人蓄意谋杀’一案,正式开庭!请遵守诉讼次序,自觉履行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书、裁定书和调解书!”

法官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报告,“以上告知了审判人员的姓名,职务,当事人的诉讼权利。双方当事人听清楚了吗。”

“十分清楚。”尉迟安娜与松本镜同时回答。

乔雪忆对着手掌呼出了一口热气,这时她才发觉,天气又凉了许多。

……

明明还有几天就要迎来春季,但就算开着暖气,在法庭内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其实对于痴醉于春天的人们来说,今年或许会有些残酷。

来不及欣赏阳春三月的青草初绽和冰雪消融,梨花带雨的盛春四月又要与我擦肩而过。法庭这些接踵而至的人们,如同流水般从指间东去。

不论庭审输赢,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被告,以及尉迟安娜检察官,在未来或许就将再也见不到。

既然如此……我又在纠结什么呢?

——乔雪忆《庭审总结报告》

……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季末。雪忆在日后才慢慢明白,改变自己人生观的案件,或许就是在这个冬天。”

脸上又添上了几丝岁月皱纹的松本镜,正在闲情逸致中品尝温暖的乌龙茶。

修皓默默无闻地坐在事务所的办公桌前,认真阅览着乔雪忆以往陈旧而泛黄的工作日记。

“在那之后呢?”

“接下来的事嘛……”

【5】

略感紧张的乔雪忆还在桌前整理着法庭所需要的相关证据。当她将证据纸张翻到凶器页的时候,又愣了一下。乔雪忆的目光被凶器的介绍所吸引。她调整好户呼吸节奏,又将报告翻到了法医对死者的简述页。

【11月20号的夜间九点,受害者后脑勺受到钝器重击。根据法医部门的对比,死者后脑凹陷的伤口与搜查组所找到的撬棍端,有着极高的吻合率。】

【死亡时间能够精确到到九点二十分。】

“极高的吻合率?”

乔雪忆忽然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同时,这份报告给自己带来的违和感也极其强烈。

不管了。

在上百人的注视下,控方检察官尉迟安娜坦然地拿起了诉状。

法官依照流程命令:“有请公诉人宣读诉词。”

“案件发生于11月20日的夜晚,受害人尚寅、男、49岁。死因是后脑勺受到钝器敲击导致大出血。截止于今日凌晨,据警方调查并从收集的相关证据来看,与死者有关的嫌疑人只有这一位。”

尉迟安娜往乔雪忆所在方向直视而去,目光凌冽,好似已一口咬定了此诉词就是案件的真相。

“警方已在被告梅雨默女士居所中搜寻到一根撬棍。经过法医对撬棍端口与死者伤口的对比,大可确认这是杀害受害人的凶器。”尉迟安娜再次深吸一口气,“撬棍上有被告的大量指纹,而且经过受害人家中某位女钟点工的确认,可以肯定这跟撬棍原本是属于受害人尚寅的。”

“梅雨默的动机是什么?”松本镜当即打断。

“我的发言还未完毕,松律师。”她取出了一份报告的复印件,继续宣读,“这是一份遗嘱,相信审理前法院也往你那边送去了一份。遗嘱的大致内容如下:我、也就是受害人尚寅。‘癌细胞已经蔓延到了肺部,医生说我的时日已不再多。如若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不幸病逝,请将房产赠与长期以来一直照顾自己的梅小姐’。明白了吗?受害人声称自己没有子女,梅小姐如同亲女儿一般。他希望她能有一个稳定的家,于是将她纳为了遗产最高受益人。”

“你这不是胡扯吗?遗嘱中已经确认财产将赠与被告,为什么被告还要谋财害命?被告也是有脑子的人,尚寅活着对她来说没有坏处!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压根不可能发生!”

“松律师,请先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

法官落槌示意,“辩方律师,请耐心等待控方发言完毕。”

尉迟安娜眯着眼,因为戴着口罩的关系,乔雪忆看不见她的脸。不过通过口罩的纹路,大致可以猜测出她是在微笑。

“辩方的两位朋友,你们有仔细调查过被告的身份吗?”

“歌剧团的舞女,怎么了?”乔雪忆替松本镜反问。

“你们有了解过天府剧院所雇佣的这个剧团的背后故事吗?”

“背后的故事?”

松本镜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稍等一下,天府剧团?我记得有看过相关方面的报道……”

“这个歌舞剧团的前身是知名唱片公司投资打造的偶像团体。因为专辑销量不佳,十多位年轻的女孩被公司签约给了天府剧院做民乐演唱。如今剧院已经纳入了新一批民乐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这些学生们不仅有文化素养,更有经过专业培训后的资质。”

乔雪忆更加不解的扶着桌子,“所以说又如何啊?”

“被告梅小姐所在的歌舞团将面临解散,那些多数来自农村的女孩将无家可归。她们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知识水平不高,身为团长的被告也只是高中文化,所以根本别提文凭了。何况……她们一个个还挺貌美的。你知道这样的女孩在社会上流浪时会沦落到什么下场吗?”

尉迟安娜字字都溢出着愤慨的情感,很显然话中还有话。松本镜根本不敢多言。她也知道没有经济能力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在这种困境里会被逼到何种地步。乔雪忆也不笨,毕竟这个年龄的人了,哪怕对方解释得再委婉,一下也能懂得了尉迟安娜话里的含义。

她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因为那里是乔雪忆这一生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社会黑暗面。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黑社会相中,接着逼良为娼!”安娜重重地对话筒吼道。

辩方的两人咬着牙不敢说话。她们都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尉迟安娜这样解释,被告必然就会合理的动机。

控方所在方向发出一声巨响。

眼神锐利地尉迟安娜重重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木桌,“距离剧团解散只有一个月,这时候被告已经照顾了受害人半年。被告梅女士心里肯定也掂量过,自己姐妹们压根没有能力做体力活,若是这样下去,团员们必然会沦落到被人蹂躏。乔律师,你能想象吗?

她凌空指着乔雪忆。

“我……”乔雪忆内疚的避开了尉迟安娜的眼光,

“女团员们年龄最低的15岁,最大的梅女士也才22岁。她跟你一样大,却背负了十多人的未来。你面临过这种选择吗,你又想象过吗?她们可能会被人包养、做情妇,你想象过这种需要低身跪在他人面前舍弃尊严,才能苟活的日子吗?”

“……我!”

“你没有。我猜你跟你的所长都出生于名门。而这位松小姐祖上可是异国贵族,还是官僚的后裔。一个个在父母襁褓中长大的温室小花朵,你竟然反对我说被告没有动机?她有足够的杀人嫌疑!”

乔雪忆涨红了脸,迅速站起身,极为用力的握拳大吼:“我再说一遍,我做实习律师跟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雪忆,她在试图激怒你。”松本镜轻轻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不要上她的当!”

她心想通过涉及底线的发言扰乱辩方的思路,真是好手段。不过这个机会你也只能用一次。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乔雪忆的脸上暴起了青筋,似乎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

虽说尉迟安娜并未在说她自己,但乔雪忆还是感到了莫名的怒气。

松本镜轻搂住了还在气愤中的乔雪忆,“审判长,我强烈反对,控方检察官有太多与案件无关的发言,甚至打算触及我方隐私,太过失敬!请务必向辩方道歉!”

“嗯……反对有效。”法官肯定地阐明意见,“尉迟检察官,你的话跟案件无关的内容太多,不要妄自评论律师的职业素养。请务必撤回对辩方律师挑衅式的发言,并诚恳道歉。”

“哦,对不起啊。”尉迟安娜毫不在意的鞠躬。不过在松本镜看来,这种四十五度的半鞠躬跟咂舌声,实则更具有嘲讽感。

法官对着她发出指示,“请直接对案件进行说明。”

在几口大气之后,乔雪忆在松本镜的带领下安然坐下。

“行了,不说题外话了。那我说说死者吧!”尉迟安娜重新举起文件,“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受害人的事了……尽管受害人声称自己的肺癌晚期,但他也依旧在医院接受高额的化疗延续寿命。而且这样一来,受害人尚寅短时间内就很难出现明显的死亡征兆。”

“于是动机就出现了。”松本镜擅自解释,“你是想说,被告已经等不及要遗产了。”

“没错。死者的一大笔遗产足够安抚那十几位女团员,可以让她们读大学、学习技艺,甚至有底气步入婚姻殿堂等等。”

“啧……”

“理所当然,动机人证和物证齐全,构成证据链,被告将作为本次杀人案的凶手,接受控方诉讼。审判长,我的发言结束。”尉迟安娜整齐地叠好了诉状,挺立的身姿甚是泰然。

“辩方有什么需要反对的吗?”法官亲切地望向乔雪忆。

“我……”

我该怎么反对?乔雪忆的脑海里被塞满了杂物,这堆杂物里不断闪过父亲和母亲、以及家族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切肮脏而又丑陋的故事堵塞了她的思路。

温室里的花朵?开什么玩笑,我压根没有……受到母亲襁褓的是姐姐,从来就不是我。所以……如果是姐姐,她会怎么做?她会受到这种调侃而闷不吭声吗?

姐姐……你能告诉我吗……我该从什么方向反驳啊……我该……我该怎么保护我的委托人?

“辩方……”

尉迟安娜讲得没错。虽然站在这样的立场上说这种话是身为律师的失职。

逻辑太过强硬,令乔雪忆却无法从“真相”二字中好好的回避。

不知不觉中,乔雪忆的内心深处开始倾向控诉词中所讲述的事实。毫无疑问,她就是最有嫌疑的人。除了梅雨默,谁还能痛下杀手杀害一位癌症晚期即将病逝的中年男人?

“我该说什么好……”

“别胡思乱想了,我一直都在这儿呢。”

乔雪忆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松本镜喝完了杯中了乌龙茶,早已肃然地站了起来,她那挺立的身影刚好映照在这位迷茫的实习律师的瞳孔里。

“所长。”

“喊出来吧,把自己想说的话喊出来。”

“我……我该喊出什么?”

松本镜凌空举起手指,直直地指着位于控方的尉迟安娜。她那身子挺拔得好似一颗巨树,臂膀就是巨树坚强的树干。

这样无畏的身影,潜移默化地印刻在了乔雪忆未来的职业生涯里。她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以及这刹那的瞬间。

她幻想着今后的某天,自己也会像所长一样,为了保护某人的未来然后挺身而出。松本镜胸有成竹地看了一下乔雪忆,眼神里仿佛在说:

喊出来吧!把所有的不满宣泄出来!就像这样!

“我我、我反对!”

在那一瞬间,松本镜所吼出的话语如同嚎啕的风声,使得法庭被流动的空气洗礼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我我我有异议……”

她咬舌了。

但是就结果来看,听众以及法官诧异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她的气场很强大,而是因为松本镜口吃了。

“我的天啊……”乔雪忆的下巴差点没接上。这也太丢人了吧,真是让一种说不清的尴尬气氛正在法庭扩散。

“所长,你怎么能到关键时刻咬舌头?”

松本镜宛如漏气的气球一样,凌人的气势一下缩了回去。

“哦不对……我是说……是说我反对……”

“您不用说两次的……”

“别打扰我啦!”

“好好,本庭明白了!”

“是……”

“辩方律师,既然这么说,就请你提供反对证词。”法官凝望着松本镜。

幸灾乐祸的尉迟安娜拍起了手,“控方就暂且听听阁下的高论。还有……请务必不要在咬到舌头了。”

“好好……”松本镜落魄地点头明意,但没一会儿,她再次重整雄姿,以深邃如炬的眼神瞪了一眼乔雪忆。

应该是时候了。乔雪忆一下就看懂了松本镜表情的含义,明白她终于打算亮出王牌。

“控方检察官声称能够迅速结束审理,不过我看她是没那个能力。”

“不要做无意义的挑衅,松律师,这一切的原因不还是你在拖延时间吗?”

“我现在要彻底驳倒你的论点。”她一手拍在辩方的木桌上,法庭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案发当日,在受害人死亡的这段时间,我的被告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哦?不在场证明吗……”

“仅凭这一点我就能让你所谓的动机、凶器这一些的说法全变成无意义的论证!”

控方席位上的安娜闭眼凝思。她毫不忌讳松本镜的发言,看起来很是泰然自若。法庭中的呼吸声在此间变成了屏息,连同合议庭在内的人们都悄然地等待着,松本镜这看似要逆转审理的发言。

她漫步到了法庭中央,对着法官张开双臂,“审判长,辩方现在要提出申请,让某位目击过被告的证人立即上庭!”

“批准。”

“有请梅雨默的男友:单冬出庭!”

众人前方的松本镜一声令下,一位青年法警便从特殊通道中走出。法警的一旁护送着某位身高七尺的寸发男性。男性看似失落地跨过了护栏,走上了证人席,他先是与梅雨默对视一番,接着一声不吭地朝向着松本镜。

梅雨默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单冬几秒,接着也默默埋下了头。

总是在察言观色的乔雪忆无意中发现,两人的脸色上并未透露对对方的担忧。而且他们的眼神里,好似在表达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情感。

她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但她知道一件事……

“所长……貌似有点不对……”

她的自言自语被在场所有的心跳声都给压了过去,声音小到差点连自己也听不见。而且只要稍微细心一点注视单冬,便会发现其神色既自然又坦率,早已没有了先把女友当做重要事物的情感。

有什么地方不对。乔雪忆想说松本镜的处境很不妙。仅在刚才通过对证人五官的观察,她才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证人,姓名、年龄,职业!”法官命令道。

单冬扶着木制护栏,大声说道:“我叫单冬,今年28岁,目前是无业游民。”

尉迟安娜提议:“请阐明你跟被告的关系。”

“我是被告的恋人。”

“你能保证自己的发言足够理性吗?”法官质问。

“我能保证。”

尉迟安娜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证人,鉴于你跟被告的关系比较特殊,所以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若在事后法庭发现你的证言中掺进谎言……单先生,你可能会面临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我懂法,这些我很清楚。”

松本镜的内心里倒是感谢尉迟安娜这样严谨地反复确认。这样一来证言的可信度就增大了许多。

“证人单冬,请针对两个月前尚寅的死亡做出相关证言。”

“明白。”单冬诚实地弯腰对着法官鞠躬,接着干咳两声。

“单先生,请你顺便把和梅雨默女士在案发后会面的情况重新叙述一遍。”松本镜说。不远处的乔雪忆也专心地听着,她时不时点点头。

“你们是不是希望知道,那天晚上梅雨默回家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单冬率先发问。

“九点二十之后是尚寅的死亡时间。被告真的是在那个时间回的家?”尉迟安娜直指重点。

松本镜自信地怀抱双手,逐渐扬起嘴角。她心想这下赢定了,只要这样证明出梅雨默的不在场,那么公诉人的诉词多半会直接作废!只要能够证明不在场,本次凶杀案会立马变得跟我们的委托人无关。哪怕庭审还未结束,接下来要做的无非也是讨论证人证言的真伪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比和那个戴口罩的龅牙检察官逼逼废话来得舒服!

我们即将胜利!连一向沉着冷静的松本镜也开始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未来。

本该如此。

但是在接下来,却发生了让乔雪忆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证人席上的单冬慢慢地点了点头,一系列古怪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唇上。

“梅雨默是不是告诉你,我把自己都奉献给她了?”他温柔地朝着松本镜问道。

“啊?什么意思?”

松本镜扭头看了一眼乔雪忆,发现乔雪忆也皱紧了眉。不安的阴云直接笼罩在了两人的心头。在做律师的这么多年,松本镜当即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

情况不妙……情况不妙!她看了一眼控方席,正好发现尉迟安娜也正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松本镜渐渐明白单冬那个诡异微笑里的含义。

尉迟安娜!她很想冲过去抓住那位检察官的衣领,大声询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女人真愚蠢!愚蠢、愚蠢!”单冬突然在证人席跳了起来。

这种环境下的所有激情,都集中到了他的语调上。

松本镜一脸愕然地走到了单冬面前,“单先生,您这是干嘛?”

“我恨她,我告诉你!我恨她、恨她、恨她!我更愿意看到她被勒着脖子,直到她被吊死。”

辩护方的乔雪忆跟着站起身。她突然在松本镜的身后缩了一下,接着眼睛里满是郁积的怒火。

单冬继续激动地说道:“尊敬审判长!那天晚上九点二十的时候,我的女友并没有回到家,她回来的时间是十点二十!”

“我的天……”松本镜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会朝着尉迟安娜的脸吐出一口泉涌般的鲜血。

“那天她告诉我,她会依赖这些钱,并且会为了得到这些钱而杀人!”

法官大惊:“句句属实?”

“是的,那天晚上当梅雨默进家门的时候,她向我承认他所干的一切。”

“所长!”

“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辩护席的两人感到这事太过骇怪,不由得抱着头苦恼起来。

“并且她手上拿着撬棍,还沾着血迹!”

如果凶器真沾着血迹,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谁会在出门不久拿着沾血的撬棍回家?又恰好在那之前有人被钝器击中后脑勺。

听众们狐疑地猜想了一番,虽然没有能够幻想出案件的前因后果,但起码可以肯定一件事——梅雨默绝对与死者脱不了关系。

众人对被告的同情一下转为愤怒。

乔雪忆努力地隐藏起内心逐渐生出来的惊慌,并且努力用一种理智的口吻说道:“你不必说对自己女友不利的证据!”

“她不是我的女友!”单冬歇斯底里地大叫。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这句话说得那么快,松本镜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单先生,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不是我的恋人。”

“单先生,这和说好的……”

“她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