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从恍惚感中回过神,乔雪忆便急冲冲地来到了松本镜所描述的地点。

这里一如既往的黑暗,几缕残阳照在那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城镇的偏僻角落。

矮矮的,充满着压抑,就是无人关注的嫌疑人看守所。

……

来到看守所的走廊尽头,她紧张地推开了铁门,迎面而来的是坐在方椅上一脸惆怅的松本镜。乔雪忆与她对视一眼后,便明白了她的内心在想什么。松本镜半张着嘴,因为她知道,某些事一旦开口后,必然会对自己的下属造成不可磨灭的创伤。

她也不明白,当事人所给的这个委托为何一定要交给乔雪忆来处理。松本镜想帮她推掉,但案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辩护人的申请也跟着法律流程在走,毕竟自己当初也收了当事人的钱……若刻意反悔,那这种行为显然是在刻意给事务所抹黑。

“所长。”乔雪忆跟她打了一个招呼,看起来很是低落。

松本镜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这么晚叫你来,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次的案子是这样……”

“又是什么案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显得犹豫不决,“我本以为这次的案子和以往一样,只是受害人不同而已……但是,我却不知道受害人是她……”

“所长,我来这里了,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她鼻子一酸,总感觉松本镜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令人悲伤的话题。

“我……我也是才知道……要是我早点知道在案发现场的是那位警官,我早就把委托推掉了,绝不会叫你来。”

乔雪忆心急如焚地大叫:“所长!这跟你在电话里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一定要冷静听我说。”

“好。”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松本所长?”

“雪忆……抱歉……”

“是杀人案吗?”看着松本镜迟迟不松口,她只好一点点的追问。

“嗯。”

“受害人是我认识的人吗?”

“对……”

“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她的脸彻底变得黯然失色。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松本镜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两人陷入了沉思,紧闭着嘴,其中有人想要开口,但在下一个瞬间又紧咬下唇。松本镜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求助的蕴意,最后只有悲伤地点了点头。

“千万不要激动。”松本镜安抚道。

“我有心理准备了。”她逐渐变得站立不安。乔雪忆的心中,也诞生了那诡异的猜想。

“她、她……”松本镜望着不好开口的乔雪忆,打算替她讲述那段事实。

两人的精神都变得萎靡不振,缺乏朝气。她想要尽力避开谈论这个话题,可是,终究纸也包不住后。松本镜看向乔雪忆沉重的面色,下定了决心,必须得让他接受那个事实。

不安的气氛在整个看守所蔓延,连风扇的声音也变得那么让人觉得烦躁。

她闭眼思索一阵后,还是讲出了那件事。

“你的姐姐乔雪遥警官……就在昨天晚上,被人枪杀了。”

“……啊?”

你说……什么?

乔雪忆的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他的心脏感到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她的嘴角在抽搐,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障碍。松本镜都情不自禁地忧伤,在乔雪忆来这里路上的这段时间,她曾想过掩藏。因为她不想乔雪忆再被人再刺伤。

“这、这……”

“雪忆……”

然而不论如何伪装,松本镜都不会忘记这些事,会铭记到内心深处。毕竟对乔雪忆来说,乔雪遥的事始终无法刻意隐瞒,因为亲情在面前撒谎,总归为一件自不量力的事。

看着她失魂的表情,松本镜也显得忧愁起来。

“我、我没听清楚。这是玩笑吧?喂,所长……所长!”乔雪忆双手极其用力地抓住了松本镜的肩,并不断摇晃着。

她的指甲深深地戳痛了松本镜的双肩。但她忍住了,而且还轻轻将手放在了乔雪忆的腕臂上。松本镜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与她一同感受着那份无言的苦楚。

“雪忆,我也很难受……”

“今天不是愚人节!有些玩笑不能乱开!”明明有了心理准备,但乔雪忆始终还是按耐不住沉痛与愤怒。

“乔警官的死亡证明单就在我这里。我也是刚看到这份死亡名单……”

字字都落入了乔雪忆的心坎。这一瞬间,就连空气都有了重量。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沉重得让乔雪忆直不起身子。

“凭什么啊!雪遥、雪遥怎么可能会死?她可是决心要进国*局的女人啊?喂喂喂不要再逗我了,整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苦笑着,打算把现实当做了玩笑。

“雪忆,对不起。”松本镜悲伤地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将她的脑袋拉拢到自己胸脯上,“我什么都做不到。”

顷刻后,一股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向乔雪忆的脑袋袭来。她有些愕然,发现松本镜正抱着自己。她成为这十多年来,第一位拥抱自己的女人。乔雪忆本打算推开她,却又发现她异常用力。

“所长……”

她停止了反抗,安静地感受着那份不一样的悲伤。

“抱歉。我只有说抱歉……”她跟着低下了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松本镜继续环抱着她。

乔雪忆那晶莹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面颊,滴落到她的胸口。她也感受到了,松本镜是真心在为自己分担着忧愁。一阵即将出现的怒意也瞬间降了温,他的心脏跳动趋向平缓。

“雪遥她,是怎么死的?”乔雪忆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的大脑现在还是很混乱。也不知为何,乔雪忆在一阵伤感之后,又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伤感下去。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好像都难以言表。在看守所逐渐变得寂静后,她才逐步从迷茫中缓过来。

她在努力回忆自己与乔雪遥的点滴,但记忆的胶片像是中间被人剪断了一般。乔雪忆的内心十分空洞,导致她的哀伤无法继续下去。

高中时乔雪忆来到了大城市,她也与自己住在市中心的叔父见了面。那时是她第一次见到名为乔雪遥的堂姐。在这之后,她偶尔会整天与乔雪遥黏在一起,两人一同探讨一下未来的理想。堂姐也成了自己的第一位朋友。

大家之间没有任何不快。那时真是宛如梦幻般的时光。

“乔雪遥警官她……是死于枪击。”松本镜伤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枪击?”乔雪忆没有大声反驳,但松本镜也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她知道,乔雪忆肯定想问,到底是什么人有资格拿到枪,还勇气袭击警察。

“详细还是由当事人告诉你吧。”

松本镜话音刚落,乔雪忆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绿起来,她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

“当事人……所长,你要让我……给杀掉自己姐姐的凶手辩护?”她一字一顿的想把这些疑问塞进松本镜的脑子里。

“不是的,这个案件有蹊跷。”

“蹊跷?”

“还有可以讨论的地方,千万不要被怒气冲昏了头。”

她拭去了眼睛的泪,“行,我听听当事人要怎么说。”

“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是,雪忆你依然可以选择放弃,我不会怪你。”

“我先见见当事人。”

松本镜点了头,一个转身,面向了玻璃窗。她来到窗前,对着传声麦大声讲到,“可以把人带过来了。”

窗的另一侧有扇门被打开,两位身材挺立的警员正押送着一位男性嫌疑人走到了审讯室的中央。嫌疑人身着黑白条纹衫,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中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诚实,看似不超过三十岁。他眉挑成八字,很是委屈地看着乔雪忆。

“我认得你,嫌疑人先生。”她鼻腔还是有些酸胀,但相比之前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

“乔律师……”他的话通过麦克风传到了乔雪忆的耳边。

“你就是松本所长之前提过的……范局长的公子,范英杰对吧?”乔雪忆的双眼红润,从话里可以感受到,乔雪忆的内心在处在伤痛之中。她很了解这位公子哥。从今早上与松本镜的谈话中她知晓了很多事,包括范英杰一共有过三次前科这类案底。

“确实,我有过三次不良记录,但是……这次乔警官的杀人案,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乔雪忆依旧面露怀疑的神情,“你拿什么解释你和本案没关系?”

“现在很多话我都不好明说,但我不为难你,乔律师。”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辩护?”

“我看过你之前的庭审。老实说,你让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你不是那种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去辩护的律师,不折手段的人对我来说也没有好处,他们会为了胜诉不惜使用伪证从另一种事实去掩盖真相。我不需要靠作弊取得的成果。”

说到不折手段时,松本镜的双颊像是被人拉扯着一般,用一脸难堪的表情躲开了来自当事人与乔雪忆的诡异视线。

“我要的仅仅是真相大白,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了,乔律师。”

“我还没说我会帮你呢。”

范英杰自信地说:“我相信为了真相而走上法庭的律师,肯定不会随意放弃一位被冤枉的人。”

“我现在很迷茫……”

“钱我已经给你的所长了。请不要多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想你这样的新星不应该被埋没。”

“我对钱不感兴趣。”她的嘴忽然结巴起来。

“我明白。”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他沉重地点头,“好的。”

“明早我就会给你答复。所长,我们回去吧!”

“乔律师。”范英杰突然叫住了即将转身的乔雪忆,“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富二代,飙车、聚众斗殴、赌博,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确实做过不少错事,这些黑历史我心里都有底。但是我始终还是警察的儿子。我知道什么是人性的底线,也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恶人。唯独杀人和吸毒……唯独夺人性命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去做。”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怒吼从麦克风中传了出来。他冲动到想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警员跟摁住了双肩。乔雪忆看到了范英杰那纯粹而又真诚的眼神。他的瞳孔之中,乔雪忆正如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一般。

她的思绪不自觉的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诞生了有着属于自己的善恶观。她也依稀记得范英杰的这句话和某句台词很相像。乔雪忆深深知道,什么叫所谓的“恶”。

恶,就是那些只为了自己,利用和践踏弱者的家伙。正如范英杰所说,他虽然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但起码,他也明白什么是令人作呕的“恶”,所以。

“那我们先走了。”松本镜简单的告别之后,便迅速收起了摆放在会面台前的辩护委托书,将其收进公文包后直接跟上了乔雪忆的脚步。两人一同打开了会面室的铁门,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看守所。

没过一会儿,范英杰所在的空间便再次迎来了黑暗,以及长久的寂静。

【7】

离开看守所的15分钟后。

两人走到了这条熟悉的街道。事务所附近的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冬日的夜色吞噬着霓虹灯的光芒,川流不息的人群诉说着这条街道的喧嚣,忙忙碌碌的人们因要下班回家而再次奔波着。而乔雪忆却旧又重游般走在了这条黑暗的街道上。

来往的人群并没有感受到她与松本镜的存在,而她却感受到了拥挤的人群带给自己的迷茫。看着熟悉的街道上不熟悉的人群,两人被拥挤在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

“所长,那我就先回家了。”来到交叉路时,乔雪忆率先对松本镜发话。

她沉默不语,简单地点了点头。

“明天见。”在乔雪忆后退时,她还是朝着她的身影挥手告别。

“嗯,明天见。”

两人一同转身,影子因街灯被拉的很长。乔雪忆刚走上了斑马线,还没过几秒,她的鼻子就再次酸了起来。她忍了很久,在委托人的面前也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谁又知道,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孤独的小女生。

乔雪念啊……我雪念,明明下了决心要一个人将这条正义之路走到底。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那么痛。

“我已经是乔雪忆了。”她对自己念叨。

雪念已经死了。

我现在是那个坚强而偏执、自信而努力,聪慧而冷静的女人。我不是那个要躲在大人背后的自闭症患者。堂姐雪遥是关荣的殉职,这对一位警察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份荣耀。

乔雪忆当时的内心就像是被灌满了水,容不得别人轻轻一握,稍微的力量,就可以让她哭出声来。

她曾听修说过,当你想哭的时候,只要抬起头来仰望,眼泪就不会落下来。

“可是,为什么……”

无论我再怎么抬头仰望,它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乔雪忆仰起头,眺望着夜空,月亮倒映在她那泉水般的眼瞳之中。水晶般的水滴从她的眼角划过,她再也忍不住了。

“雪遥!雪遥…………”

一连串的泪从乔雪忆的脸上流下,只是她没有一点儿的哭声。

“不要离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