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忆,辩护做的怎么样了。”姐姐亲切的声音让她放松下来。

“休庭了。”

“是要……胜诉了?”

“不,事情更麻烦了。姐……我们得谈谈。不久后我来派出所找你。”

“想谈什么?”

“我要警方内部的一些信息。”

“啧。”

电话另一头的乔雪忆疑似砸了下嘴。

“嗯?你那边很忙吗?”

“还行,我还有点事,先挂断了。”

乔雪忆看着手机屏幕,心中的违和感又浮上来了。

那种……好像所有人都在避开这个案件般的反映。是有人在隐瞒什么?她一个健步向前走去,快速离开了法院。

我会输吗?她问着自己。

走廊干净明亮的白色石砖正映着乔雪忆略微疲乏的声影。她看着自己脸,也不知怎么的,她用手挡住了墙壁里的自己,开始嫌弃起来。

不能输。

那种话出现在心里时,已经算认怂一半了。伊琳娜不断使出疯子般的伎俩,究竟在图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输不丢人,一个劲怂才丢人。失败可怕吗?也许很可怕。 所以乔雪忆才要不断争取胜利,为了修,包括以后的律师们也不必为了走上一日法庭而难过。重新对峙一位检察官,不是抹杀希望,而是要成为案件的转折。 

她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向着出口迈去。

五分钟后的法院门前正停着报社的车辆,十多位记者正在采访着某人。那是刚走出法庭的伊琳娜与罗竞,两人就像焦点一般接纳着迎面而来的闪光灯。乔雪忆没有理会,估摸着要如何才能躲开那些无聊的记者。

“请问更换检察官是因为胜诉希望渺茫吗?”

“被告真的是无辜的吗?”

“两位陷害老百姓是有什么企图?”

“吔屎啦,检察院。”

“我不是为了胜诉。”伊琳娜举手示意,打断了最后一位男记者的唾骂,“我要的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那检察院万一败诉了怎么办?”

“无关胜负,我亲爱的记者小姐,肤浅的提问只会体现提问者自身肤浅的价值。”她招牌的微笑又挂在了脸上。

提着文件包乔雪忆慢慢走远,就当她打算就这样默默离去时,一只陌生的手拍着她的后背。她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打算跟之前的那个广东人一样喂这位记者一口屎。

“拍毛啊!”她龇牙咧嘴地转身。

不过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娇小的身子。那是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让羽绒服裹成球的女孩。

“那、那、那个……您好,请问是乔雪忆律师吗?”年龄大概在十八岁左右的腼腆短发女孩,正紧张的拿着口袋笔记本。

“您好,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城东大的学生,是新闻部的人,可以叫我雨记!是您的学妹!”

“新闻部吗……”

我也沦落到只有自媒体采访的地步了吗?乔雪忆失落地低头。

“我……”她握着拳,像是在鼓舞着自己,“我希望您能赢!”

乔雪忆重新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

“你相信被告是无辜的吗?”

“我相信修学长!”雨记害羞地说道。

“修那家伙也有这么可爱的学妹啊。”

“我跟学长不是那种关系!”她慌忙解释,“请学姐不要生气!”

“没有没有……只是,很谢谢你,心情一下也变好了。”

“修学长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很多社团找他帮忙,他也没有推脱。我的稿子没法完成时,也是他指导着我在写。”

“好一个烂好人设定。”

“还有研究生院的蔚海学长,两人真的很温柔。”

“是啊……”

“我想请问一下,蔚海学长是真的跟案件有关吗?”

“嗯?”

“听过上午庭审的同学说,蔚海学长他……去世了。”她失落地看着自己脚尖。

蔚海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乔雪忆也有些悲伤起来。

“修学长跟蔚海学长都是温柔的人!修学长不会杀蔚海学长!一定要还两人清白!”

“有条件的话,我肯定会让他人知道案件的真相。”

雨记大口喘着气,打算将一切信息告诉乔雪忆。

“学姐……我……“

“天色不早了,你回家吧,我还有准备下一场……”乔雪忆转身时,袖口立马被人拉住。

“我知道真凶是谁!”雨记扯了扯她的袖口,很自豪地凑到乔雪忆身旁。

“真的?”

她在玩侦探游戏吗?乔雪忆本想这么吐槽,结果也被好奇心驱使着将耳朵伸了过去。

“你猜猜凶手是谁?”她没有引以为真,倒是雨记用手示意她低下头靠近自己。

“谁?”乔雪忆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是张强啊,那个被蔚海举报了的男人。蔚海的同学跟我说过,那是个打伤了他的男人。一定是他!这是他的复仇!”

很显然语气里有添油加醋的味道。

“张强?他人在哪里?”

“很遗憾,他已经退学了。”

“是吗,退学了。”乔雪忆皱了皱眉,“等等、举报?打架?”

“他跟蔚海打过一架啊,也很讨厌白杨。夏教授本身不招人喜欢,他是最有动机的人!“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我是新闻部的人诶!”

有点意思。她继续靠近雨记。

“张强是哪一天退学的?”她继续问着。

“学姐来迎新会前几天。”雨记回答,“就是新学期刚开学不久。”

“是吗?”乔雪忆正起身子,很多个疑问涌了上头。

被打伤的蔚海、退学的张强、迎新会当天下落的尸体、演讲内暴毙的夏楠、废弃大楼的燃烧尸体……以及总是出现在这里的关联人物罗竞。

不对,貌似考虑漏了一点。没错,是什么来着?仔细想想……那应该就是一切的关键。如果放大这些人物网络,总会想起一些人。如果这些人相互之间有联系办法,那有些事情就好处理啊。

只要有一个人能同时接触这三人的人……啊!

恍惚之间,胃里翻腾起一阵恶心感。本能在阻止自己思考下去。乔雪忆张大了嘴。

“学姐怎么了?”

没错,是绝望。那是领悟到真相后、由内而外的绝望。

“雨记学妹,在最后,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宛如站在深渊中凝视着那一切。

“什么?”雨记歪着头。

“蔚海他有女朋友吗?他好像跟我提过……我记不清了。”

“学校里肯定没有啊!虽然他告诉我他在校外有一个喜欢的女生。”

“那他为女朋友买过花吗?”

“我陪他一起选过。”

“是什么花?”

“康乃馨吧。这么久远的事情很难再记起来了。不过,蔚海学长去花店买康乃馨的表情,我一生也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温柔的脸庞,正是对他人格最好的诠释。“雨记心满意足回忆起他的神色。

但是话一说出,乔雪忆的目光更加游离。她不由得地想起罗竞在法庭上所表现出的一切。

“谢谢。”

她在心中暗自做出了那个决定。

“你怎么了?”

“一日法庭是罗竞申请的,只有在这座法庭上,一案才不能二审。”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有很大的意义。我的推断没错,他急于开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我也相信修皓是无辜的。我还知道,罗竞也清楚这些事。而且他以前……也不是那么暴躁的人。当一个人想要放弃原则与底线,不惜扭曲真相也要胜诉,那他大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罗竞身边有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乔雪忆自言自语,“这就是案子的关键点。”

“那、那蔚海的死真的和那个检察官有关系吗?”

“暂时还不清楚,我现在只知道,蔚海是一个优秀的人,也是一个温柔的人。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这是当然的。”

“你愿意帮助这位朋友吗?”乔雪忆一边说,一边从挎包拿出记事用的便签和笔,不知道写上了什么。

“学姐,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很难受,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看起来……很难受吗?”也不知她怎么了,那一瞬间,乔雪忆咬着下唇,眼神迷离,表情难过的像是海绵蓄足了水,一碰就会溢出来。

“学姐……”

“我……好像猜到真凶了。”

是的,只是猜测,我希望跟那个人没有关系。我也希望,这一切猜测都是错误的,仅仅只是我的遐想。

“哦?”雨记带着轻蔑的眼神笑了笑,“呵呵,我就知道是张强。”

“我先去一趟学校。”

“喂、学姐!”

她甩开了雨记,快速离开了法院的前庭。乔雪忆小跑着,公路上的车辆并不多,天色还不是很暗,苍白的月亮便挂在了头顶。几分钟的时间,她便来到了大学的正大门。乔雪忆气喘吁吁地跟保安打了一个招呼,用勉强的微笑打消了对方的敌意。

还有警车陆陆续续的进出这里。她决定一定要避开他们。她要在不受任何干涉的情况下去案发现场。因为那里埋葬着另一个秘密。

在短暂的慢跑中,她来到了那栋教学楼。

这里是白杨生前所在教学楼的一楼大厅。

她踩在地板上轻声前进。大理石地被校工拖得很亮,总是反射着异样的光。瓷砖间的缝隙看不见泥土,肯定也狠狠地用磨砂擦过一遍。正是因为每层楼都这样,所以教学楼整体由内而外保持着匀称。

一楼大厅向楼梯口拐角走去便是103会议室。那是学生会的会议室,也是白杨生前除了教室外最爱呆的地方。会议室正对过去就是栏杆,她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一楼也有跟二三楼一样高的防护栏,想想果然还是设计师为了保证对称美。乔雪忆扛着手提包跨步上三楼,打算去往案发现场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

准确的说是走错了楼层,一不注意又把三楼当成了四楼。之所以事后能够分辨清楼层,是因为她知道,四楼已经被黄条封锁了。这里没有封锁迹象,所以还是三楼。

接着她往四楼走去时,她的脑袋也里有什么闪过,一下停住了脚。不一会儿,她发疯似地冲向了四楼拐角处。

她低着头,压着黄条, 一脚跨入了走廊入口。乔雪忆被来到了这里。

果然,门牌换成了跟一楼看到的一样,复古的手写体式门牌。403会议室跟103如出一辙,或者说每层楼的会议室和教室都会换成统一色调的门和门牌。金属防护栏被擦的很亮,几乎处处都是那么干净。

整齐的防护栏唯独在会议室的正对面那一处,出现了显眼的大缺口。于是并排矗立的栏杆,谜一样的少了三根。

不过仔细一看,门牌的4字显得有点别扭。果然是因为字体是手写体的关系吗?比起打印体,手写体相对不是很公正。乔雪忆低下身子,抚摸着被拦腰截断般的金属防护栏。她很小心地抚摸着围栏附近,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掉下去。

这就是白杨案件最大的秘密。

“嗯,果然为那家伙创造了良好的作案环境。真是强运附体。”

这么想就说得通了。

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了笔记本。如果不出意外,第四个案件也该出现了。

……

休庭之余,天色也以黯淡。今天所里值班的人不多,多数人已经回公安局备案。头顶的节能灯只开了一盏,整个候客厅显得比较昏暗。正当年轻的警员小姐要休息时,急促的电话声响起。

闲暇的时光被打破,还没回过神,她便手忙脚乱地推开文件堆,找出了自己不知何时落下的签字笔。

“喂您好,这里是城东派出所……请您冷静一下,您的孩子在哪所学校就读?好的……”年轻的女警官用脸颊和肩夹住了话筒,手正拿着慌乱中从抽屉摸出的皮革记事本。

在派出所过道深处办公室里,黑色沙发上正淡定地坐着两个人。两人在交换意见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除了理清逻辑外,还在思考案件的可行性。

“他没有烫过头发吧?”

“虽然已经不怎么往来了,但他的确是直发。”

“那我的结论也没问题,你尸检报告也看完了,除了头发丝这个发现,你还有没有其他的结论?”乔雪遥问。

“嗯……再继续讨论一下管道的问题……夏楠死前大学安排过人整理暖气道是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也考虑过,那种手法难度极大。”

“用那种气体就不会。”

“一个人从什么地方买到那种气体?”

“可以制备,有硫化亚铁跟硫酸就行,或者用硫代硫酸钠,装备只需要集气瓶和酒精灯。”

室内灯黯淡下去。乔雪遥一边推敲着,一边看着自己妹妹自信的面庞,“给你名单,你自己看吧。”

她盯着A4纸上每四人一排黑白头像的名单,接着摇了摇头,“他不在里面。”

“因为他来帮忙学校是不会怀疑的。”乔雪遥整理着新的文件。

“为什么不把这些文件放上法庭?”

“检察院说不需要这些证据。”

“什么?”

“罗检疏通的关系吧……哎,你以前都喜欢的什么人,不是嫌疑人就是凶手。”

“我和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现在警方不容易抓到他。最主要是我们不想惊动媒体,而且有些定案的问题……我们得避免你们母校校方的压力,一日法庭的判决一旦下来,你们校长又无法盖住舆论,受害人家属一分钱的保险也赔不到。”

“姐姐,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你只是一个律师,你竟然命令警方?”

“不,我只是在找你帮忙了。这是真相,你们一直在寻找的真相。这样做就不需要动用警力去全城追捕,而且会在公安高层的不知不觉中结案,还能顺利以合理的借口瞒过媒体。”乔雪忆激动地站起来。

“你觉得我会帮忙吗?”

“你会的。”

乔雪遥喝着咖啡,叹了口气:“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大家又要重新安排自己的计划表了。你知道,我手下一个刑警还要在晚上和家人去广场看烟火。”

“那少找几个人就行了。”

“雪忆,你太我行我素了。”

“我不不希望你们为了破案而破案,我希望我所做的这一切能够让更多的人明白,处理人心比处理案件更复杂。我很早就说过,社会需要的不是优秀警员,而是能够让警员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

“黄金精神!我知道知道!别说了,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乔雪忆向前屈身,握住了姐姐的手,“姐,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在逻辑面前,选择理性,可在‘人’的面前,选择人性。”

“你拿什么证明,做这一切就能让他自首。”

“这些受害者的关系都说得通的,还需要过多解释吗。”

“我……”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她俩的思路。她俩转过头,扎着马尾的值班女警推来了门,正一脸不安地看着乔雪遥。

“怎么了吗?”乔雪遥立刻起身,走到女警的面前。

“乔姐,又、又有案件了!还是那个学校的!”女警因为紧张而带着急促的鼻息声,语无伦次的回答。

“让我猜猜看。”乔雪忆严肃地低语,“是失踪吗?”

“你、你怎么知道?”女警按耐不住好奇心大声问道。看着自己妹妹深邃的双眸,乔雪遥也开始若有所思。

“冷静点。”

“这、这可能是第四具尸体!”女警一把握住了乔雪遥的手。

“不会的,已经结束了。”两人向她望去,乔雪忆正十指合十,额头顶着大拇指,静静闭上了双眼。

已经结束了。和我猜的一样,这是式子的最后一步。乔雪忆释然般的坐下,拿起茶几上的小型密封熟料袋,将它对准穹顶的节能灯。灯光下,那个长度不过三厘米,几根略微卷曲的褐色发丝聚集在光影的中央。

白杨是坠楼,虽然没看监控里保存的坠楼过程,但经过与大姐的谈话,大概能够想象到那残忍的图景。没有任何征兆的翻越护墙,那是毫不犹豫的过程。他绝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连到死也没给雨记告白过。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会在死亡前无所畏惧吗?

他被人操控了。她拿出圆珠笔,正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就从这里下手。先不管如何操控他,也不管是多么异想天开的手法,假设操控自杀这种手法存在,那么能直接操控他的人……

乔雪忆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字母X。

紧接着是数日后暴毙的夏楠。大姐验尸报告里,夏楠的中毒原因已经查明了。但能实施这种手法的人,必须是一个能与夏楠接触的人。这个人必须还得有丰富的知识量。

果然,还是只有X了。

那具蜷缩在废楼成为了焦炭的尸体。从尸体肺中也发现了烟尘,那么在罗竞推开大门后,尸体还在呼吸的,这点可以肯定。

她将箭头画向X。

还有最后的准备工作,为了把事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为了组成拼图,那所有关键的碎片,还差一个。

但是,用这种方式来恐吓他,他真的会答应吗?看着书桌右上角的白色马克杯一会儿后,她开始伸手去拿。乔雪忆望着杯中的碧螺春,漠视着那竖起的茶叶。

决定了,就约在那里见面。

只要这样,他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