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背一遍!记不住就让你滚回去!”

那声怒吼让我呆在了原地。随着一巴掌之后产生的巨大声响,我捂着脸跪在地上,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男人。

我没法反抗,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我不想回去。

“……好的,我再试一次。”

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阅览着初中的课本。不知不觉我已经记住那些知识。

还没有结束,我还有必须完成的考试。父亲对我下达的条件很苛刻,不论何种科目,都不允许在数人之下。否则,今晚只有跪着睡觉了。

其实,我还单纯的觉得父亲是为了我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能够在同龄人中获得不俗的地位,能够在那个圈子里鹤立鸡群。

然而我错了。

当我看见他的眼神时,我就明白,我错了。

他翻出某人的照片,挨个撕碎时我就明白了。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

因为父亲已经被下达了病危通知。虽然他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我明白,他的日子不长了。他希望有人能够成为第二个他,然后,代替他复仇。

起码此刻的我是在努力的。不管如何,父亲给了我一次新生。

…… 

“为什么不去玩呢?”她单手持着拐向我走来。

跟我年纪一样大的那个女孩,正好奇地问我。可能她与她的父亲走散了吧,我也是出于好心,勉为其难陪她开始了持续一段时间的聊天。

“你的脚怎么呢?”

“不知道,就是很疼,一走就疼。”她却没有露出很疼的表情,倒是一脸乐观地回答了我。

头发很短,明明是个跟男孩子一样的女生,却穿着粉色连衣裙,头上还有草莓图案的发夹。但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让我分了神。

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吧?我这样想着。

“干嘛来找我?”我继续看着手中的口袋书,上面记着未来肯定会面临的考题。

“你的腿这么壮,跑起来肯定会很快!怎么不玩呢?”

“我没那个心情。”

“但是、但是,有一双完好的脚,不是很幸福的事吗?”

“你的脚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吃力地让拐杖带着自己前进。

“我的话……可能已经没办法了。”

“你还是先坐下吧。”我看不下去了,示意让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嗨,你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小学?”

“我、我叫阿修……算了,我改名了,字很难写,我写给你看吧。”我拿出胸口插着的圆珠笔,另一只手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

“好厉害的作业,你看得懂吗?我是完全看不懂!”她倒是很惊讶,看来是被我翻页过程中出现的习题给吸引进去了,“这个‘十’是什么?”

“平面坐标系,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这个呢?这个是等号吗?感觉跟等号好像。”

“是不等式。”

“你好厉害!”

她一点都不犹豫地抓住了我那只握住笔的手。

“那么,你又叫什么……”

我好像沦陷了。老实说,脸颊这样发热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我叫……”

 ……

“你已经不用再和她来往了。”饭桌前,父亲看着手中的报纸,忽然冒出了这一句话。

“谁?”我紧张地放下了碗筷。

“她已经快死了,活不了几年了。”

“什么意思?”

“你明天去告诉她,让她滚,不准联系你。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滚出去。”

“父亲……你说什么?你……你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你做出让我叹服的成绩,倒是和一堆垃圾处在一起。等你某天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垃圾后就明白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父亲淡然的脸色,我陷入了沉思。

和她相处的这几年,我真的很幸福。我不明白这是不是恋爱,但是……

我想让她活着。

…… 

几年后某一天,公园里出现了不同的人。

和她相比,那个女孩更加吸引人的注意。乌黑的长发,浅咖色的双眼,还有她那左眼眼角的黑痣。

面庞也更有特色,比起她的可爱,这个女生显得要成熟不少,跟最近的初中生比起来,这个女人有那种独特的气质。

相比之前那孩子红润的双颊,这个女生雪白的皮肤更吸引我的注意。

难以想象是同龄人,长发女孩比她高一头,身材匀称,在学校里可能是男生所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推着她的轮椅,漫步在公园的河边。我没有上前,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然而……所谓的巧合,有时候真的能够让人叹服。

……

“你好,我是乔雪忆,很高兴见到你。”

多年之后,这个女生比起之前有更加成熟了,比起逐渐改善的容貌,眼神也变得睿智了。但我的心却没有任何起伏,换做其他人,被这样的女生搭话,也许都暗喜要跳起来了。

“你好,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我指了指胸口的学生证。

她一副很有礼貌的模样对我点了点头。其实我能感觉到,她很不乐意对我微笑。

“那个,我先手还是你先手?”

“我随意。”我指了指棋盘。

我依旧期待着父亲能够改变对我的糟糕评价。我没有放弃过,我一直在努力,抱着那份希望。我希望能以他儿子的身份在学校里赢得一些荣誉,尽管之前与知识竞赛的大奖都失之交臂,但一定要在我的特长上扳回一城。

教室内有点人满为患,却又极其安静。中央按顺序摆好的几张金属课桌上,摆上了二十寸左右的国际象棋棋盘。

黑白两色的棋子跟我的人生一样,没有周围对手们记忆中多彩斑斓校园生活。

仅是黑白般,地狱般的日子。

“那你执黑吧。”她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的人生,一直都在黑夜里。

但这次,我必须得赢。

……

“将、将……”

每挪动一次棋子,她就会说出这个字。我极其烦躁,恨不得冲上去用脚下的矿泉水瓶堵住这个女人狂妄的嘴。

“将死。”

她的残兵终于走到了我的第一格,也是她那边的最后一格。残兵升格为了王后,堵死了我王的退路。

“我输了。”

我失落地站起身,打算跟裁判报告后离去。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下次有空,再来一盘对局吧。”她露出了就像酒店门童般的招牌笑容。这时我发现了,她这次的笑,是真心的。我似乎就这样,有了除她外的第一个朋友。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

……

“废物!真的是废物!当初怎么要了你这个废物?读书不行,玩都玩不过别人?还是……还是那个姓罗的学生……”父亲把我桌子上的教科书一把丢在了我的脸色。散乱的草纸和笔记揉在了一起,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站在卧室。

“滚出去。”他手一挥,背对着我。

“我没有地方去。”

“给你两个选择。”

“我……”我很难受,每次都得面对这样的窘境。

“他女儿住院后,你去把他女儿输液用的葡萄糖里加我之前说的东西。”

“这怎么行?这根本不是人做的事!”

某个影子晃过我的视线。一起响声出现,我的耳朵开始出现耳鸣。灼热感蔓延在我的脸颊,心中抱着的什么东西仿佛开始破碎。

“你帮我做这些事,就是你存在的价值。没有我,你已经死在福利院了。是谁让你睡上被褥吃上肉的?是谁带你进了学校交上朋友的?”

他果断地给了我一巴掌。

“是父亲。”我老实回答。

“是我。”

“对不起。”

抚摸着脸颊的我,透过父亲身后的窗户玻璃,望着自己空洞的眼神发呆。

“是你逼我的,如果你能优秀到让姓罗的失去当教师的信心,再滚出学校,这些都不会发生。但是,我也等不下去了,我的儿子没有成为我。姓罗的也肯定认为,他对我做的都是对的。所以他不会后悔,这样我就失去拼命活着的意义。”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这一长串自述的意思。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没进过天堂。她不过也只是出现在地狱里,仅一瞬间的天使。我连她的羽毛都没抓住,就被恶魔拖回了深渊。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福利院阿姨含有深意的笑脸。

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站在深渊的中央,伸手不见五指。绝望、绝望……我那终生为你的等候,也没有换来我们共同的凝眸。凡人就该受到如此的对待吗?

不是天才的人,就该沦为天才手中的工具吗?

谁给了我自由?谁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不过,还是你手中的棋子。

黑白棋盘上,你认为可以将死王的棋子。

“你不动手的话,某一天我一定会动手。”

“父亲会怎么做……”

他走到我,捏起我的耳朵,在耳边细声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混杂着耳鸣,听着他那绝望的声音。

 ……

“我、我……我已经,不能陪你了。”她突然开了口。

我推着她的轮椅,在医院楼道里看着陆续走过的白衣人士。

“怎么了?”

“接近我,你也会死的。”

她傻笑着,想要用含糊的方式回答我的问题。她想让我觉得她在开玩笑,但是,我已经看出来了。

“不管你得了什么病,哪怕你真的有一天会死,那在床前握着你的手的人,肯定是我。”

医院迎来了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面颊上,泪珠反射着斜光。

看着她的泪滴在轮椅的扶手上,我的胸腔就跟被人搅拌一样,难以冷静。

“把你的病跟我说吧。”

“说完后,你就不会再来了。”

“你只要叫我,我就会到,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我……”

……

人究竟可以残酷到什么程度?

为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已经放弃了很多。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多地方都不公正,我也得不到两全之计。

若要自由,就要牺牲我跟他多年来的恩情;若要愉悦,就不能获得他所评价的成就;若要爱,就得离开你现在停留的地方。

时间只给我留下了无奈。

“我还是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对曾经在小学认识的死党说出了这句话,“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修哥你怎么了?”

“我不想用这个名字,也不想别人这样叫我。”

“但你又不想我用你爸给你的名字叫你。”

“没有关系了。我已经到极限了……”

有很多事是做不到的。

为了做到这一切,我得接纳那个名字。因此,我也要跟他一样。

堕入畜生道。

“我还是不明白。”死党很激动地摇着我的肩。

“我对她已经腻了,我又有喜欢的人了。”

“你这么做很不好吧,她喜欢你不是吗?”

“这个年龄的女人,只要说说好话,就能勾起她对你的好感。而且还是那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人。”

我可以残酷到什么程度,只有自己知道。

深渊,不止留下我一个人。

……

“你怎么那么废,学生会的期待都在你身上,这么多事都办不好。”身旁的同学推着眼睛责骂我,“你不是那个老头的儿子吗,你的智商呢?你不是研究生吗?出娘胎的时候给吃了?我已经受够了在教授面前装着跟你很好的样子,为什么会有女的喜欢你这个白痴?”

我没有停下记录账单的笔。

为了攒读研的学费,我申请了学生会的有偿职位。

虽然记账簿因为自己的关系出了问题,但已经很好的挽回了。只留下个人念叨不停,可能因为我妨碍了他的个人时间。

“你眼睛不好,还是不要过度疲劳。”我保持着微笑。

“真是恶心,别摆出那个样子好不好。我啊,最讨厌伪善的人了!”

“别激动,喝口水,累了待会我扶你去103室休息。”

奥古斯丁说,人的一切都是为了不确定的东西而努力。

我也正是为了那份不确定的爱。不过我等不到回报的那一天了。

我化作了仇恨。

……或许我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

那天夜里,灯光照亮了黑暗的角落,角落里的梳妆台映着我的脸。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丑陋。

我和雪忆见面了。虽然她态度不怎么友好,却能感觉她心中的那份信任感。她相信我,她还是把我当做亲友。

罪恶感越发强烈。

快停手吧。

“住手”“别在继续了”“到此为止还可以回头”

不行,我做不到。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凌乱的房间丢着破烂和肮脏的上衣,一张床单裂开了口的床就在我的身后。红色的床单愈发刺眼,这个颜色让我一直无法平静。床上的三个药瓶不整齐的倒着,里面有着不同颜色的药丸和白色固体晶块。

每个药瓶都贴着醒目的“警告”字样,那是和床单颜色一样的红色。

我拿起三块药瓶,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抽屉,里面正好有一个沾满灰尘的烧杯。

酒精灯,我的酒精灯在哪里?我有点慌乱,但不一会儿,一个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找不到酒精灯了,没有酒精灯的话就不行。我该不该停手?

但是……

就在这时,我的脚在慌乱中碰到了梳妆台一旁的一个物体。我低头一看,果然,是不知何时被自己放在地上的酒精灯。

已经……无法停止了。

我拿出了手机解锁,在最近通话里找到了那个联系人。

“喂,嗯,是我。是钱的事情,嗯,明天我在学校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