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休庭·其一】
“请控方证人入庭。”法官施令。
“审判长、请等等。”尉迟安娜忽然举起手,“证人的精神状态从传呼到法庭前就有点不太稳定。控方建议休庭十分钟,亲自与其交涉几番。”
在书记问及原告控方证人是否该上庭时,尉迟安娜简而意骇地阐明为何不现在就让他就坐上证人席的理由。
不过我的直觉还是在告诉我,尉迟安娜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休庭?”法官好奇地反问
自她道出有在休息室特意留下那位的素昧平生的证人后,我心中这种不好的预感反而又加强了。
“就只是精神不稳定?为什么他精神会出现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
精神不稳定多半是借口!不是不想出庭就是没法出庭。也可能是证人压根就没有在休息室,尉迟安娜为了气势临时撒谎也说不定!
说得对,毕竟受害人跟被告他俩和证人也没啥亲属关系啊,干嘛出庭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只可能是他不在法院里,控方想临时去拉一个证人。我这般心想。
当然我内心深处当然只是不希望对方出庭而已,免得真让自己遇见大难临头的事。
待到大家一阵沉默后,尉迟安娜缓缓开口:“证人的上司是他的直属老版,督查工作的同时还给证人发工资,逢年过节还给红包。”
“哦所以呢?”我问。
“被告人有杀掉证人上司的嫌疑,某种意义上被告人算是断了证人的财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面对手刃亲妈的女人,你觉得证人能够冷静下来作证?”
不愧是你,这么快就给我的委托人安上了一项杀妈指控。
“这什么形容,要比喻也请把受害人比作他的生父好吗?”
“我的意思是死者与证人关系情同父子,死者也曾将证人视如己出。何况证人从未有过出庭经历。”尉迟安娜有条不紊地朝我举例,明显在我听着像是借口的发言,却又有极强的说服力,“我担心证人会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作证,并在法庭上做出出格的举动,所以自己想前去安抚。”
当然我丝毫不相信她给出的理由。
“既然早就打算让别人出庭,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就提前告之事项并安抚对方?”
说白了我就是在怀疑她会不会借此机会跟证人串供,以此不择手段的指控被告。
“早些时候负责指控的检察官,实际上并不是我。”她冷静地答复道,“所以还轮不到我安抚证人。”
尉迟安娜面色懊悔之余还连连表现得有些焦躁,让人感觉她说的内容都确有其实。
“原告人不是你……你说啥啊?!”
“简而言之,这是我临时接过手案子。”她愤愤不平地说道,“原本站在这儿控方位置的检察官应该还有一人。准确来讲是‘至少’还有一个人。”
“搞什么啊,我竟然要轮流与各位交战?”
“对,原本会是发展成这样。”
“意思是咱们还要在法庭上玩华山论剑?那我是王重阳咯,尉迟检察官是欧阳锋还是洪七公?”
“我怎么成了老毒物和乞丐?再怎么本人也是……”尉迟安娜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别扯这个。总之无论如何她……那位检察官怎么也来不了法庭,所以先前的准备工作和资料,包括诉状都是仓促转交给我的。当时她显得特别急。”
“哦,那阁下口中的他是哪位神仙?”
不会是伊琳娜吧?如果是她的话,尉迟安娜应该不至于不愿意向我透露名字。我又不是不是认识伊琳娜检察官。
“这你就别管了,辩护人。”尉迟安娜暗暗嘲讽,“反正在检察院临时换岗这种事上,吃瘪难受的又不是你。”
她说这话时好像曾经真被人为难过似得。可我也看不出你有吃瘪难受,黑屁我不也黑屁得挺开心吗?
“审判长,休庭吧,让我接见一下重要证人。”
“行吧,本庭批准。”
法官惬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说你去吧,反正也没人拦着。
见在座的各位都没反对意见后,尉迟安娜潇洒利落地从工作人员通道迈出了大法庭。
“我说……这真有点猫腻。”趁着没人注意我又嘟囔了几句。
我始终对尉迟安娜强硬蛮横的行动有些怀疑。
可后来我又仔细想想,她作为检察官,能够靠着立场丝毫不受阻碍地跟证人切实交谈,干嘛非得在休庭期间去跟人打预防针?
总之这女人的做法就是能让人心生大片阴云。
算了,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既然法官明快地答应了尉迟安娜的休庭请求,让她去会见证人一面后再选择继续庭审,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等待法庭传呼证人的过程中,上午的审理迎来了第一次休庭。
【漫长休庭·其二】
以“更新相关出庭手续”为由,尉迟安娜慢斯条理地从第三刑事法庭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当我仓促地来到法院的休息室时,已是临近中午。
“修皓,已经休庭了吗?”身后呼喊我的女声特别耳熟。
只见休息室外的拐角处,莉娅手握着刚装有热咖啡的保温杯向我快步走来。她身着法学院的那件印有校徽西装系服,看来应该是刚在大学下课不久。
“你怎么在法院里?”
我小声询问。现在光从声音也能听得出自己身心疲惫。还有就是——为什么又是咖啡,还跟今早喝得是同一个口味?
“是所长她带我进来的。”她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所长?你所长不应该是我吗?”
四周张望一阵后发现镜姐不在,我又打趣地说。
“哦?你要是坐上了这个位置,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正式的社畜,闲来无事的女大学生当然不会明白社畜的事。”
“洋气什么,你在我眼中就只是区区阿修。咱们律所所长是镜姐,起码在房屋产权归属的意义上是这样。”
“哼,所长的位置早晚也得是我的。”就跟平时一样,我很热衷与她抬杠,“反正事务所就我跟她俩。还能找到哪个继承人,你吗?”
然而面对我的这句玩笑,莉娅倒是一点也没笑出声。她反而悠悠地垂下眼帘,略显寂寞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不是还有乔学姐吗。”
我愕然地呆了几秒。
“呃、对!……是、是还有她来着。”我赶忙改口。
莉娅赌气似得垂下了头,握咖啡杯的手微微晃动了几分,表情显得有些不愉快。
“抱歉!我那是瞎说的,你别在意!”我又急忙向她安慰道。
“不不,应该是你别在意。乔学姐的事是我提的,道歉的人也该是我。”莉娅无奈地朝我递出咖啡,“给,趁热喝吧。为了照顾你的口味还加了三块方糖。”
“谢、谢谢。”
“别那么客气,怪不习惯的!”
“‘所里就我跟镜姐俩人’……只是我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刚才没想那么多,顶多就以为你会回答一句‘不是还有我吗’……这样……不过你能这么看重乔雪忆,总让我觉得有点开心的……”我平静地解释,然而越解释倒也越结巴,“莉娅你说得对,我也不该这么随便把她忘掉。”
“好了不说这个了,快喝快喝。”
她把马克杯举在我眼前晃了晃。真是一点也不怕咖啡洒出来。
“好啦。”
在悠哉地接过了热咖啡时候,我在无意中碰到了莉娅纤细的手背。一时间我俩有些恍神。虽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啊……”莉娅悄悄地将手臂收到了身后,双颊一红。
“呃……咖啡泡得不错。”
“……嗯嗯!”
为了照顾当下的气氛,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实际上我并非是恋爱小说桥段里那样,变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在第一次与漂亮女孩儿肢体接触后产生了害羞之情。
啊、小姑娘的手好凉好凉……呸!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我单纯的就是怕莉娅尴尬,不想让她多想罢了。
一直以来迫于工作,她会时不时像别人提及我是他男朋友,虽说实习时我也会对她百般关照,看起来亲密无间。
但我真的没那个意思!天地良心,我是那种有胆子有实力追妙龄女学生的司法人员吗?
就担心莉娅会把我一直以来的热情,当成以往追求者们对她的惯用手段。本来朋友就不算多,我才特别敏感怕她会因为这种小动作而疏远我。
而且说回来……我现在的心情突然很沉重,真的,一点正面情绪都没有。
“……我说修皓。”
“嗯?”
莉娅看我愣了许久,忍不住开口发问,“你一直是怎么了?”
她应该是刚刚才注意到我神色。没想到她自个儿也发起了呆。不然她应该早就能察觉到我赶丧样的苦瓜脸。
“哦。没事,就是觉得咖啡好喝。”
“哦……”莉娅温柔地应了一声。她的话总是很轻,或许是看到了我的面容间一闪而的阴霾,不敢把语气加的很重。
殊不知是因为她先前那个简单的动作,让我不禁忆起了当初的时光。
三、四年前在法院的走廊上,自己也会热情满载地向前来休息的乔雪忆递上两杯热水,就好像擂台上帮拳击手上镶牙套的护理师一样。
只不过那会儿坐在那位置,履行辩护工作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我当律师,还是在同一条走廊里喝咖啡聊烂话等法官开庭……真是时光荏苒。
如今我难得成为了她,而她却早已不在。
“镜姐送你来的,那她现在在这边?”
整杯咖啡下肚后,我想起了最初的话题,并朝着莉娅发问。我再次向着空荡荡的走廊望了望,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莉娅朝接过了马克杯,又指了指着大门的方向,“她刚才还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原来如此。”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镜姐乐呵呵地向莉娅和我讲荤段子的事。
“你想所长了。”
“是啊,我想她,真的很想她。”
想她不是因为她会给我发工资,是真的很久没见过她了。
“你真不否认?真没想到你对所长那类女性感兴趣。”
莉娅故作嫌弃地撤了两步。
“谁对她感兴趣啊。奔三的大龄剩……”在这话呼之欲出之即,我像是自保般捂住了嘴,“她、所长她真不在这里吧?”
我再次保持谨慎地四处张望了几番。
“放心好啦。”
我安心地松了口气,“莉娅你可不能乱说话哦。”
“又不是我说的,是以前乔学姐还在大学的时候偷偷告诉我的。”
“她?!”
“乔学姐和蓝遥一直在跟我讲,说阿修那臭小子说喜欢年纪比自己大、成熟健谈还有神秘感的女生。所以她一直很提防你跟所长在一起。何况所长一直喜欢往外跑,要我万一碰见你跟所长约会一定要拍照。唉,学姐一直以为我干的是狗仔队的活,明明我是实打实的战地新闻记者。”
“我我靠这句话……这话我是说过没错!但我那是夸旁敲侧击地坦白自己喜欢雪忆。她怎么会理解成我喜欢所长?”
在与莉娅的一串愉快的嬉闹之余,我按耐不住却有点小伤感。看来跟雪忆的这个误会是再也解释不清了。
“喂喂气氛好好的,你可别突然在法院里哭啊。”莉娅弱弱开口。
“我哪里哭了?”
“我就是看你一脸沉思,像成东大校门口那个不穿内裤的思考者雕像。”
“我只是在……在思考镜姐她最近都在干什么而已。”
“这个……这我就真的不太清楚了。”
我释然地耸了耸肩,向后放松靠去,“算了,趁现在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莉娅见状后也与我一同靠向了后墙,心神劳累地观赏起了穹顶的精美雕纹。
“说起来,今天的庭审局势怎么样?”
“姑且不坏吧。”
“姑且……”
“检方派人去找证人聊天,在证人来之前法官宣布了休庭。”
“是控方的证人吗?”莉娅问。
“要是有辩方证人,事情就没这么复杂了。”我神色焦虑地低下了头。“尉迟安娜要是真打算耍小聪明,今天的庭审上我就真无路可走了。”
“尉迟小姐她很厉害吗?”莉娅低声问,“和你比呢?”
“都还行。”
“跟伊琳娜检察官比呢?”
“你别说,我还没和伊琳娜对峙过——如果不把我当被告那会儿的事算进去的。准确的说是我很少接刑事辩护委托,几乎没有上刑事法庭的机会,所以也不会遇到像她们那样的人。”
“那和当时指控我的检察官比呢?”
莉娅亮眼发光。她又一次提及起了我即将从记忆中抹消掉的往事之一。
“还行吧,左姓检察官当时只是比较冲动。”我深思起了那年与莉娅在法庭上的场景,“要是没有一时被胜负冲昏头脑,他也不会犯那些错误。而且他的实力应该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至少起诉经验在尉迟安娜之上。”
“这样啊……那我还真是小看那小子了。”
听莉娅谈论往事的口气,看来她还在对去年那位指控自己有谋杀嫌疑的检察官耿耿于怀。我倒是对那事忘得差不多了,目前脑中记忆清晰的案件,也就只剩下今天的刘碧青案。
一说到这里,记忆就跟抛砖引玉似得令我再度想起了之前的十几分钟内,自己连续从证言和证据中推翻控方立场的经历。
这一过程虽然很艰辛,但在推理过程中我却没有受到更多的外力阻拦。
可以确信的是,尉迟检察官若是真的不打算给我留一点退路,那自己现在铁定也不会站在这里。
虽说这只是直觉,但我觉得就算是尉迟安娜那样的女人,肯定也会追求正义的审判,不会再用卑劣的手段。
不知为何,忽然间在这一点上,我对她萌生了这样一股谜一样的信任感。
“她大概要得可不是胜诉这一结果。”
我谨慎地向莉娅阐明。
“那她想要什么,名声、财富、力量?”
“她要的是我、亦或者是所有人,对她的诉词的认可。尉迟那个女人想要从精神上击败我。”
或许是热咖啡浸润了喉咙的关系,我的吐字清晰了许多,也更加有了一种不服输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