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斋藤是那个道士的唯一孙子。

不过老道士从未教过他任何法术，长生的秘术连一言半语也未提过。

老道士常常说自己罪孽深重，又说斋藤要走正道：

“长生不老是害人的邪术……最终只能被称为‘恶’的业火吞噬。”

不过斋藤嗤之以鼻，他觉得老人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那个时候斋藤还不叫斋藤。

他之所以改名字，是在拜访了一个破败的神社以后：他在那里学到了“言灵”的力量——只要知晓“真名”，就算是神明也能操控。

等到他回到村子，便对毫无防备的爷爷施展了法术。

“长生不老……众神歆飨，逮而缚之……祭……釜内……损其行……乃天地不容！”

为了守住秘密，年老体衰老道士耗费了全部体力去抵抗。

最后老道士成功了。

他瞋目裂眦地死在了孙子面前，而死人从不泄密。

可惜老道士没有算计到，他的孙子跟他一样天赋异禀。

凭着那只言片语，斋藤还是找到了永生之道。

17.

方先生和斋藤在神社的茶水间谈了一宿。

一开始挺吵闹的，不过等初参（注）的村民回家以后，房间就逐渐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很多地方都只好长话短说，可能这些故事说几个晚上都说不完吧。

不过真正令方先生好奇的是永生的秘密，虽然桥本曾经说过，但怎么想他都是被村民迫害的对象，也许并没有知晓真相吧。于是方先生便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没想到斋藤一边说“反正你跟别人讲，别人也不会信”，一边真的开始讲解。

简单来说，会永生的人都是喝过“神之汤”的。

“神之汤”是斋藤起的名字。

通过某种仪式，用刻有众神“真名”的木偶招来神明，然后将其困于青铜釜内，经过一番“烹饪”，便可得到凡人梦寐魂求的长生秘药“神之汤”。

无论身体出现了多大的损伤，哪怕垂死病中、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冥界，只要喝下“神之汤”，不到几个小时便会回复过来，效果拔群。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对于女性来说有点遗憾，因为衰老只能减到二十岁的青壮年时期。

虽然看起来很厉害，可是如果深究一下原理，听起来就跟骗人的美容广告——“通过修补细胞，让您的肌肤重新充满活力”一样了。只不过这里需要把肌肤换成全身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装多了“神之汤”的缘故，徐福留下的那口青铜釜也变得十分神奇。

听斋藤讲，无论怎么破坏它，那口釜都会自我修复，不到几个小时便恢复如初。虽然达不到表面光可鉴人的地步，但是至少裂纹和破损之处都会完全消失。

就连遗憾之处也是一模一样的嘛。

“至于‘烹饪’的过程可不能告诉你，这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找到的商业机密，哈哈。说起来，虽然于日本的神祇有八百万之众，但是如果像前面所讲的，一直把它们引到青铜釜内捕杀的话，‘有生之年’总会吃个一干二净。所以最后我就挑了一些大神，封印本体，把‘化身’圈养起来慢慢享用。”

就这样，斋藤又找来一些信得过的人充当帮手。久而久之帮手越来越多，于是这个村子便诞生了，而神奇的青铜釜也成为了古釜村的名字来源。

注：初参是日本人过新年的习俗，指新年后第一次去神社或寺庙参拜祈福。

18.

“至于有没有疫神这个问题，答案是——有。而这个疫神，就是真正掌管疫病的牛头天王、也就是日本神话三主神之一的素盏鸣尊了。有没有吓一跳！够大只的吧，哈哈！当时为了把他封印在濑户内海，还损失了不少人手呐……一想到每年都要举办长达一个月的祇园祭，可是主角却缺席了三百年，我就觉得特别好笑。哈哈，那些自以为是的京都人……对了，我前面讲到哪了？‘神之汤’？嗯，封印素盏鸣尊之后，我们用人柱来喂化身，等它长得差不多大了，便‘割’一点下来‘烹饪’享用。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问我这么做是不是很残忍？那我就好好告诉你！小子，你对桥本被献祭的那一段心有芥蒂吧。不要以为我或者这个村子的村民很残酷，会看着别人被献祭而幸灾乐祸，等你有机会再活个一百年就明白了。

“老爷子我虽然活了快七百岁了，什么风浪都见过——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来一发‘神之汤’好了——不过呢，唯独无聊这种东西会一直陪伴着我。

“桥本先是绝路逢生，然后让他不择手段、丑态毕露，最后作为一个跳梁小丑死掉；或者让你沦为囚徒、成为祭品，结果却成了被拯救的对象——你没想错，我们这些远离死亡恐惧的人，除了喜欢找点乐子以外，再没什么追求了。

“等你岁数大了，你会看到很多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的。比如你兴致勃勃的拿起一本书，好不容易看完，结果发现在一百年以前就看过了同样的故事，你会怎么想？如果是一万本书，而每一本书都像这样呢……生活也是如此。到最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无聊，索然无味。时间本身也形成了一个圈，过去的历史总会换个名字或者地点，然后重新发生。不同时代的人，都会为一些毫无意义的小事奔波，莫名其妙地犯下同样错误，然后……呵呵……说起来可悲，我年轻的时候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呢……要怪就怪老家伙那么顽固，不然也能健康地活到现在、跟我一起享天伦之乐吧。

“说起来，神这种东西，因为神秘，所以无知的人会觉得特别厉害吧。无知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徐福和我爷爷。至于信奉神、敬畏神？那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我想，作为无神论者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