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了一个小时吗,还是一个晚上,又或是一整天?总是亮着的灯光让人完全无法判断时间,彷佛只要留在这里,就连时间也会变得毫无意义一样。

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饥饿而使不上力保,喉咙也像是着火了一般的干,大概自来到这里后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先不论食物,明明旁边就有干净的水源,只要动一动身理应就能解决口干舌燥的问题。

可艾乐却像变成了石像一样,自进到这里之后就一直都蜷缩在花田的角落,除了偶尔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就几乎没有任何活动。

只是这也快到极限了,因为过于缺乏水分,感觉只要一晃神,自己就会因喉咙的干躁感而变得疯狂起来。

本来身体就已经处于虚弱的状态,即使再怎么逞强也是有极限的,就算多不愿意,他也只得睁开双眼,让那过于美丽的光景映入自己的视野中。

奈特似乎又出去搜寻了。

自从他将花环送给了艾乐后,不知为何似乎就对男孩放下了戒心,不时会独自一人外出探索逃离的出口,留下艾乐和爱姬两人独处。

他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边暗自以那沙哑的声线呢喃着,男孩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河边。

跪坐下来的艾乐几乎是本能地将清水灌入到自己口中,待咽喉中的干涩感得到些许缓解后,又把水淋在自己头上,清凉的感觉让他总算稍为清醒了过来。

渐渐回复平稳的水面,有如镜子一般反射出男孩的模样---尽管用水清洗过,却仍是显得那么地憔悴与颓废,就连本该清脆的嗓音此时也变得那么地暗哑。

不想再看到自己这可怜的外表,男孩又将水泼向自己脸上,令水面激起一阵又一阵波纹,才回头将视线移到独自一人呆在角落的爱姬。

即使到了现在,艾乐依然清晰地记得,在火海之中奈特那即使将性命赌上,也要保护好爱姬的身影,尽管那时因为愤怒而失控,但当冷静下来后,他发现奈特的身姿已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那种表情,可是以往的每一次,那些人都是为了自身,为了能从漆黑的长钉逃脱而拼命,而那些人无一幸免,都被他所贯穿分解了。

可是那个人不一样,他为了别人而拼命,并且从自己的手中成功活了下来,还不只一次,艾乐实在无法理解。

不,也不是无法理解吧…

用力咬了咬牙,艾乐抱起了放在旁边的熊玩偶,蹒跚地走到了爱姬的面前,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小女孩微微抬起了头看向艾乐。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华美,但在奈特的决死保护下,衣服并没有什么破损。

而与之成了鲜明对比,艾乐原来穿着的奢华可爱的歌德风连身裙,此时已是破破烂烂,寻回的假发亦乱糟糟的,没有精神的脸容是显得那么地憔悴。

对,并非无法理解,倒不如说十分清楚,我…是在羡慕你。

纵使再任意妄为也没人能够喝斥自己,自由自在地活着,他本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够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公主。

可一旦将伪装全数揭开,自己终究是假货,孤身一人,没有骑士保护的公主,才算不上是公主。

“所以,他不应该将这个给艾乐的…这个应该属于你。”

艾乐说着,摘下了颈上由奈特所编织的花环,轻轻地将它戴到爱姬身上。

简直是让艾乐感到绝望地适合,就彷佛是在告诉着他:那个花环并不属于他,那只属于真正的公主,属于真正被重视的人…而不是没有人喜爱的肮脏孩子。

用力握成拳头的双手,令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奈特找回了假发,并把这个花环送给了他,那代表着奈特完全接受了他,不管艾乐这个孩子是他(男性)还是她(女性)也好,对他来说‘都没差’。

艾乐是第一次遇到,能够将哪个他都包容接受的人,简直就像要把他一直以来的认识和背负的过去全盘击碎一样。

也是吧,毕竟对他来说,自己只不过是敌人而已,那么自己真正的性别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也是正常的,至于花环,也许只是为了哄哄自己罢,但是…

如果早一点…就算再稍为早一点遇上他,我…会不会就不用堕落成现在这副模样?

“如果我能够再懂事一点的话…我能比昨天更加聪明地活下去的话,我也能够像你一样,能有一个这么重视我的人吗…?”

他跌坐在了爱姬的面前,几乎要将心脏也燃尽般猛烈的感情不受控地从胸口涌出,其结果便是,晶莹的湿热液体不断从他的眼角滑下。

“为什么只有你能这么幸福…艾乐就无法变得幸福吗?因为艾乐是个坏孩子吗?因为艾乐是个肮脏的孩子吗?”

羡慕得不得了,嫉妒得快要死去,质问着“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的声音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

而这一切负面感情最终全部化为了杀意,让艾乐缓缓伸出了手,掐住了爱姬的颈部。

“如果…你不在了的话,我能够成为大哥哥的重要的人吗?他这辈子就只会注视着艾乐了吗?他会重视我吗?”

假如,作为奈特的“妹妹”出生的,是自己的话?

不断缝缝补补的自我早已不堪重负了,他所寻求的,只是一个能够无条件地认同自己,能够好好地重视自己的人。

“就不可以…触碰一下我了吗?”

无法止住的哭泣冲动让艾乐无法继续再询问下去,松开了掐住爱姬脖子的双手,盛放的花田中回响着他嚎啕大哭的声音,而爱姬仍旧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终究…艾乐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寻求被爱,遭受背叛,却仍想被爱的,普通的小孩而已。

男孩只是不断地号哭着,以此为契机,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以及疲倦全都爆发出来,他任由暴走的感情支配自己,一直,一直地哭着,直到意识变得模糊,大脑被睡意所支配为止,倒在了爱姬的身边。

而他不知道的是,从他往河道走去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被躲在了入口处的奈特看在眼内。

“真是笨蛋…”

青年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才好。

即使已经睡着了,艾乐仍在微微地呜咽着,奈特不知道他刚刚爆发出的感情,到底被他压抑在心里最深处已经多久,只是,这肯定会是足以让人快要崩溃的程度吧。

借着各种道具好不容易才能扮演出“自我”,最后却落得这副凄惨的模样,真的全都是艾乐自己的错吗?

在哭泣中睡着的男孩和戴着花环,安静地坐着的爱姬形成了鲜明对比,将这一切映入眼中的奈特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握住了一样,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

不…肯定不是吧,即使错误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这过于沉重的后果也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来背负,不过…

“抱歉啊,能跟和你一起去承担的人并不是我…我还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在要触碰到艾乐的前一刻,奈特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空中。

如果刚才他的手松开再晚上个一秒钟的话,奈特便会扣下扳机,恐怕此时倒在地上的,便已经是艾乐冰冷的尸体了。

所以,他一直寻找着的,能够爱着他,给予他幸福的并不是自己。

奇怪的是,虽然之前每次遇到他都是九死一生,但现在奈特却觉得艾乐做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小孩子在闹别扭而已。

“不过有谁闹别扭会去到要人命的地步…也罢。”

再一次体会到自己到底有多心软的奈特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在以“现在杀了他也没有任何好处”这种理性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后,便将大衣再次披在艾她身上后,他便坐了在妹妹的另一边,思考起下一步的行动。

到现在为止应该已经在地下待了快两天了,探索可以说是毫无结果,也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实在是教人有点沮丧。

能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能走的路基本都走过一遍,还是没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那接下来做的就是乖乖呆在这里,不要无谓地消耗体力吗…

青年只得以拇指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大概只能期望奇迹的发生,才有机会逃出这里。

食粮暂时还不构成问题,更加应该担心的是精神状况的问题。

就算是我自己…不,该说在现在这个情况最该担心的就是我的精神状况吧…

奈特不由得咋了咋舌;他十分有自知之明,爱姬不用说了,就算是艾乐,在这么大哭一场醒来后,精神估计也会稳定下来吧。

可就只剩下清楚地理解现状,并不断地重新认识到根本束手无策的自身的精神状态,再这样下去,有如死亡在倒数一样的压力很快就会令自己崩溃吧。

青年十分了解这一点,但对此他仍旧是“束手无策”,无法思考出逃离的方法,亦无法将思考停止,结果就是令烦躁在心中急速膨胀起来。

“等待死亡…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就连耳边亦彷佛传来了时针转动的声音,宣告着当指针走到尽头,自己的生命亦将结束。

即使再怎么强作镇定,那终究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明明在这里根本没有需要欺骗的人。

还是说,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怕死吗?

“…也罢,比起我,叶灵她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死去,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正因为被困在这种不知时间流逝的地方才会越想越多,在这种环境下人最容易被其击垮的并非是饥饿,而是因胡思乱想带来的不安。

即使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会去想象最糟糕的结果,不安就像泥球一样越滚越大,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必须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行…

留意到自己又陷入到这个恶性循环中,青年赶忙摇了摇头,尝试让思绪平复下来,并将手伸向了爱姬的头顶。

“如果不是有你在的话,我大概早就撑不下去了吧…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的…绝对。”

像是在安慰爱姬,也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奈特又强调了一次绝对二字。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哥哥在说什么,爱姬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看着奈特,尽管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亦足以让他感到十分地安心。

“是吧,没事的。不过说来,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干些什么呢。”

奈特瞄了一眼纯白的天花板,他口中的那家伙,当然就是指神凛。

回想起来,当时为什么会对他说“别管我,快逃”呢,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被卷入,他在留在这里只会多了一个牺牲者,还是想让他独自逃出后能帮助被卷入的自己,又或是…

真的,只是单纯地不想他被卷入而让他逃跑呢?

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会以神凛肯定会回来救自己作前提?是因为他的性格吗,抑或是…其实自己早就将他当成伙伴了?

就连奈特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只有少年肯定会回来把自己等人救出这件事,他竟没有半点的怀疑。

“我也是变得天真了啊。但就算那小子想把我们救出去…”

想到这里,青年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扬起了一抹浅浅的苦笑。

我可不觉得他有这么大能耐能来到这里呢…但,那家伙总是能做出超乎我意料的事情,这次他也会干出些我无法预料的事情吗…

甚至隐约对此怀有一丝的期待,比起刚才要稍为冷静而安心了一点的奈特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嘴角彷佛弯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次就拜托你了,伙伴啊。”

总感觉放下了什么重担,顿感轻松不少的他久违地进入到熟睡之中,假如刚才神凛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肯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因为这是奈特一次亲口承认,晨凛是他的伙伴。

所以,现在你又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