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是响音口中的,流离…对吧?”
晨凛尝试向她搭话,语气虽显平静,握着砍刀刀柄的手却没松开半点,精神极度地绷紧着。
“你…好像是那个拿着枪的可怕家伙的同伴吧,在研究所时和大姐头在一起的。”
在店里的深处略带昏黄的灯光下,鲍伯头少女一手优雅地提着咖啡杯,桌上摆放着豪华的糕点,与就这么架在旁边的白银色长枪形成强烈的对比。
眼前的少女看似柔弱,却曾在山上让晨凛陷入到濒死的危机中,若非羽无的帮忙,他大概就要倒在她的银枪之下。
因此,即使保有一段距离,灰发少年亦丝毫不敢大意,只要她一有什么行动,少年便会马上拔腿就跑。
然而流离似乎并没有要战斗的打算,悠悠地轻啜一口杯中的咖啡,就只在见到晨凛的出现时闪过一剎的讶异。
“不用那么警戒,如果在外面我可能还会和你打一场,我还没战斗狂得像大姐那样,无时无刻都表露出敌意和战意那得多累。”
“…”
见灰发少年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没动,也是预料之中,她便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至少我还想活下去,在伊甸内我不会和你战斗的…不过大姐头很有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种事啊,不会出问题吗…?”
說著說著,少女露出了忧心的神色,闻言晨凛也不由得想象起来。
响音在伊甸内找到强大的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攻上去,好像确实不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在伊甸之内的话,她也是个好人?]
[…说不定吧。]
在考虑了一会后,少年略僵硬地松开了握着的砍刀;既然有那么严厉的惩罚,流离也没有任何理由要突然展开攻击。
“不介意的话,就过来坐坐吧?本来在伊甸就很难遇上别人,何况还是见过面的,这种机会可不多。”
流离突然微抬了抬头,示意少年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让他不禁呆了一呆。
尽管说应该不会展开攻击,可这忽然的邀请实在让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只好偏过目光,向米蕾娅寻求帮助。
[唔…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有敌意的样子,如果能够好好地聊一下,说不定能够拉拢成为同伴呢?]
幽浮少女似乎也有点不安,眉头深锁地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才伏到了少年的头上,歪歪头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也是…那就稍微冒一下险吧。]
在咽了一口唾液,让自己稍为冷静下来一点后,晨凛才拉开椅子,紧张地坐在了流离的对面。
“该说不愧是大姐头看上的人吗,能存活下来并来到这里,确实值得称赞。”
看来是看穿了少年不敢主动开口,鲍伯头少女在将一块曲奇放进口中后先行打开了话匣子,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谢谢…夸奖,是说,你的手指…”
从刚才开始,米蕾娅和晨凛都十分在意,本应被羽无的子弹打断的右手三根手指,此刻却是完好无缺地接在了她的右手上。
“喔,这个啊,托了这儿的医疗科技的福,这好像说是…连接神经的高彷真人工手指,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能够自由活动,花了一点KP就是了。”
流离伸出了右手,手掌张张合合的,不仅外表没有分别,连动作也自然得不像是人工接驳的手指。
虽然早就知道伊甸的科技比原来的世界要高,可现在再次见识到后,灰发少年还是不禁为之而惊叹。
“他们说就算是整根手臂都不见了,都能够用这个技术接驳上人工手臂,而活动和原来的完全没有分别…虽然我只使用了两天,不过确实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样啊…真是厉害。”
话题完结后,两人又回归到尴尬的沉默之中。
流离还能借机喝一两口咖啡,解决剩下的糕点,可晨凛就只能呆坐着,尴尬的气氛让他紧张得如坐针毡。
少年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何况前不久才和对方赌命战斗过,要他自然地与之交谈,简直比让他和魂兽单对单战斗更困难。
“…你不去拿点什么吗?你进来大概也不是因为好奇心而已吧,柜台那边,像平常用站点那样操作就好。”
“啊,是。”
不知是否发现到他的难处,流离又开口说,闻言灰发少年点了点头,马上走向柜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让身边一直在看着的米蕾娅一阵忍俊不禁。
[和在山上时很不同,现在的流离看上去是个很懂他人感受的人呢。]
[是啊,感觉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也许只能感叹,外面的世界竟能将这么一个人的凶狠一面逼出来吧。]
说着,他不禁又一声叹息,去除掉敌意后,经过这么一段接触,他倒不讨厌鲍伯头少女的性格。
按她的说明那样操作柜台的面版后,点好的白咖啡和松饼很快便从旁边的升降台升起,热腾腾的松饼,白咖啡飘着一阵阵热气,看上去真的是刚刚出炉的。
一边思考着到底是在哪里弄出来的,晨凛一边坐回到流离的对面,举止已经不像一开始的那么紧张。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会跟随响音留在研究所?是因为赞同她的理念?”
“理念…确实,大姐头认为在这个世界拥有力量就是拥有自由,比原来的世界要简单得多,她这种直接的思考方式却是莫名让人为之信服。”
“实际上她也没说错,只要变得强大,就能击败那些魂兽,和强力的伙伴在一起,也就没人敢过来招惹你,只要变强,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那么糟糕。”
“但是,我之所以会跟随大姐头,理由其实更加简单。”
说到这里,流离顿了一顿,将杯中余下不多的咖啡一饮而尽,轻呼一口气后,微弯起嘴角说了下去:
“大姐头她救了我,仅此而已。”
“救了你?就那个战斗狂响音?”
晨凛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无法想象,以短发少女那样的性格,如果看见别人被袭击了,没有理由的话应该是绝对不会出手的才是。
套她的话来说:强者自然能生存下去,弱者就只能怨恨自己的弱小而死去。
也许是少年的惊讶表现得太过明显,流离不禁笑了笑,她能理解他为何会这么惊讶。
“当然,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实际上,那时我被魂兽袭击,受了重伤,都打算放弃接受命运了。”
“不过那时大姐头她和另一头魂兽缠斗着,刚好就来到我的旁边,结果把袭击我的那头魂兽都卷进去,最后被大姐头两个一起解决了。”
[这…真是很有她的性格呢。]
米蕾娅也只能露出一丝苦笑,那场景实在太容易想象得到,大概那时响音压根没留意到流离的存在,只是醉心于战斗之中。
来一头撕一头!来两只杀一双!就是这么简单!
灰发少年感觉自己都能听到响音哈哈大笑地在他耳边说着一句句豪语壮言。
“那之后我就跟在大姐头的身边,也渐渐变强了起来,之所以会固守在研究所,也是大姐头为了我们着想,明明就只是我们硬是想要跟在她身边,虽然大家都是随心所欲的人就是,不过确实算是段不错的时间。”
“…这样吗。”
无法想象在他们心中,响音到底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但即使只是战斗过一次,她已在晨凛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假如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遇上她,少年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像流离那样跟随响音。
晨凛又打量了少女几眼,板栗色的发丝下,她的容貌比想象中的要成熟且端庄,也许是店内冷气有点强,少女还套了件卡其色的薄外套。
可能因为初次见面是在相方拼死战斗时,记忆中流离的形像比起现在要狂野一点。
“…好了,我也说了这么多,该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的伙伴呢?那拿着白色步枪的女生,哪去了?”
说着,鲍伯头少女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带到了晨凛身上,就连目光也变得锐利了一点。
和响音全面压倒性气势不同,流离给人的感觉要更加尖锐,明明刚才为止他都没感觉到什么,可现在就宛如被冰锥抵于心脏之前一样。
幸好米蕾娅仍待在少年身边,要不然刚刚那一下他可能已经惊得撞倒了椅子迅速向后连退几步。
[不要紧吧?不要勉强自己喔。]
[嗯…没事的。]
晨凛故作镇静地切开松饼吃了一口,淡淡的甜味让他找回了些许冷静。
“谁知道呢,我们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明明她那么强,是闹翻了意见吗?难道她已经…”
流离有点惊讶,成为伙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不认为放弃这么一个拥有神准枪法的同伴是好的选择,除非因为什么事而发生了分歧。
一旦发生分歧,那接下来的发展也就显然易见,必定又是一场厮杀。
“没有,我们是在伊甸内分开的,大概她现在也不知在哪儿闲逛着吧,有缘的话你会碰上她也说不定。”
“嗯…?是吗。”
闻言,少女眉头跳了一跳,像是不太理解为何会有这种发展,不过她很识趣地并没多问。
[抱歉,米蕾娅,看来要拉拢她成为同伴是不行的了…她虽然不是无法沟通的人,但在本质上和我不同,不可能互相信任的。]
[是这样吗…真可惜呢,那也没办法了。]
米蕾娅看上去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停在了少年的身边。
流离很强,在那一次交手晨凛就亲身体会过她的力量和战斗触觉,而且她用的只是普通的长枪,如果让她取得了像响音的紫电那样程度的云母…
在伊甸外再遇上的话,肯定是个非常麻烦的敌人吧。
“说来,你来伊甸,肯定也打算取得自己的云母的吧?”
留意到晨凛投向银色长枪的目光,少女突然发话说。
“嗯…在伊甸内能够取得自己的云母,这点也从响音那儿得知了,不过地点好像没标示在地图里面…”
“当然,因为只有经过某些特殊渠道,才能知道云母制造所的所在,其中一个方法,便是从知悉的人口中‘用各种方法’问出。”
“…这么说,就是你知道云母制造所在哪里吗?”
看着流离那隐隐渗出一丝挑拨意味的浅笑,晨凛的目光也变得稍为锐利了一点,只是在不能动用武力的情况下,亦难以逼问出云母制造所的所在。
纵使能使用武力,少年大概也只会被单方面地压制就是。
“当然,我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已经去过了,他们已经在制造我的云母。直接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这样未免太无趣了,那就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语毕,鲍伯头少女指了指旁边,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张和周围风格有点不同,足足大了一圈的绿面长方体桌子。
对于这个造形,晨凛虽没在现实中亲眼看到过,不过电视中却不时会看见。
“那不是…在赌场会使用的桌子吗?为什么在这里会…”
“可能是供消遣用的吧,那上面并没有下注区,说不定这只是单纯的游戏用桌子。我调查了一下,那桌子似乎有全自动的发牌功能,而且还能支持不同种类的游戏。”
说起扑克游戏,不知是否错觉,流离的眼神好像比起刚才要更加地有神,说话的节奏也快了一点。
难道是因为找到了能陪自己玩扑克的人而感到兴奋吗?
这想法只在灰发少年脑海中停留了几秒,便被他摇摇头驱赶开去;不管怎样,这可是事关云母制造所的情报的游戏,不认真一点可不行。
“好吧。那么你想玩的是什么?”
“BlackJack,也就是21点,你懂的吧?”
[21点?晨凛,那是什么游戏?]
身后的米蕾娅歪了歪头提出疑问,似乎并不清楚21点的规则。
“算是吧,不过还是再确认一下规则,以免双方认知出了什么问题比较好。”
晨凛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情节,自然也算是知道21点的玩法,不过一方面是为了给米蕾娅解说,另一方面再确认也是必须的,他便让流离稍微解说一下。
“好吧,首先是胜负,自然是要尽量让牌的点数接近21点,点数多了,也就是爆牌,就是输了,一开始发两张牌,一明一暗,JQK三种牌算10点,A根据情况算1或11点。”
“为了简化,同时也因为没有筹码,所以不设分牌和保险,对子,加倍等…庄家持点17点以下必须要牌,以上就必须停牌,闲家则没有;庄家由我当,闲家你来,很简单的运气游戏对吧?”
运气游戏呢…
“…没有问题,那么就开始吧。”
晨凛没有肯定流离的说法,扑克游戏的运气是基于策略之上的,没有任何策略,就算再好运,最终也只会被狠宰一刀。
他不认为主动提出要玩扑克游戏的流离会不清楚这一点。
[而且她也实在是狡猾呢…偏偏选了BlackJack这游戏吗。]
[为什么这么说?]
趁着流离走向发牌桌,灰发少年轻声咋了咋舌,用只有米蕾娅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说,让她好奇地凑过耳朵去。
[BlackJack,也就是21点,按模拟胜率来看,庄家是非常有利的,加上对方应该是老手,会是一场苦战吧。]
[欸欸!?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既然答应了也就只能上了。]
深呼吸了一口,让心情稍为平静一点后,晨凛便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流离则是一边设定着模式一边继续解说下去:
“我们就使用一副牌,直接一点三局两胜,不作洗牌,没问题吧?”
“可以,发牌吧。”
在互相确认过后,流离启动了发牌功能,角落的凹槽随即发出了两张扑克,两人便将一正一反的两张牌放到面前。
晨凛所持有的暗牌是梅花6,明牌则是红桃3,至于流离的明牌则是红心10。
我方合计点数为9,对方是10+α吗…情况还算可以…
[晨凛晨凛!要不要我帮忙?我的话就能帮你看看对方的暗牌是什么…]
[是啊,不过…不用了。]
幽浮少女少有地动了一下歪脑筋,晨凛却是摇摇头,拒绝了少女的提议。
流离愿意以制造所的情报作为赌注,这本就是她一时好心对少年的好意,否则她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他,少年亦毫无办法。
[既然这是对方的好意,那我们也无须回以恶意,就陪她堂堂正正地玩一场吧。]
[唔…也是啦,不过要是输了怎么办?不就没法知道云母制造所的所在了吗?]
[…到时再算吧。]
沉默了一会后,晨凛选择了偏过视线,没敢直视米蕾娅,让她顿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确实,到时状况会很糟糕吧。
“怎样?明牌是红桃3这么小,肯定会要牌的吧?”
“对,我要牌。”
流离的表情还是和刚才的一样,看不出她的暗牌到底是好牌还是坏牌,只能说不愧是老手。
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凹槽又弹出了一张新的扑克,是方块K。
[K算10点的话,合计点数就是3+6+10,就是19呢。]
[19…不算太好呢。]
尽管如此说着,但晨凛并没有将想法表现在脸上,只是平静地将方块K放在红桃3旁边。
玩21点计算概率是必须的,现在少年手持19点,如果再要牌,要不爆牌就只能抽到2或者A,而在只用一副牌的状况下,抽到A或2的机率是8/47-α,概率不足17%,并不是一个好的赌博。
她明牌的点数为10,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即使不抽牌,最终点数和大于19的机率也差不多有四成…第一局就冒险也不太适合,那就只能…
“我停牌,到你了。”
“13点停手吗?看来你的底牌数字不算很大,还是已经爆牌了?刚刚你的眉头好像皱了一下啊。”
“…别多说了,现在是你的回合,快点要牌吧。”
也不知道刚才是否真的有皱眉,但流离这样说明显是为了打乱少年的思考,既然这样,无视她说的一切才是正确的做法。
无法摸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看来对方在扑克游戏上已是极为熟练的老手,明明年纪看上去就和奈特差不多。
“很遗憾,我也停牌,来,开牌吧。”
“…!”
看着心态平静得如同湖面般的游离,晨凛不由得闪过一丝动摇,但也只能按照流程,翻开了暗牌,梅花6,红桃3,方块K,合计19点。
“19点吗,不错的点数,只是还不够啊,真可惜。”
流离的嘴角微微扬起,自信地翻开了暗牌:黑桃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