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天空依然是漆黑一片,彷佛这场雨会一直下到世界末日一样。

不,这个世界的末日早已到来,自己所生存的正是终末后的世界,所以会下这种雨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奈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可没有兑换手枪的他,需要整理的装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而已。

以他的处理效率,不用花多久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物资,一下子便变得空闲起来。

装备整理过了,睡眠也补充足了,也作过少许锻炼,可大雨仍然还未停下。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依然是一片模糊,虽然不知道魂兽还会不会活动,但大概没有人会选在这种时候出外活动吧。

强行拉下已经生锈得看不见本来颜色的铁闸后,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就只有旁边的一扇窗户。

虽说能够稍微休息一下,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放不下心来休息。

说得不好听点,就算奈特再冷血,现在妹妹可是待在一个食人鬼的身边,他怎么也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还无忧无虑地休息。

不过,即使再担心也只是途劳,在这样的大雨中,根本就无法外出,更惶论要寻找爱姬和晨凛的所在。

奈特并不讨厌下雨,只是在这个时候才来下雨,实在是让他感到烦躁;由其是,现在待在旁边的,只有丝毫看不到有半点表情的羽无。

蓝发少女一言不发地呆在角落,或是盯着屋檐滴下的雨点,又或是拭擦怀中宝贝的白色枪枝,看似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不紧张。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只是微皱着眉头,经常被发丝遮挡的双目就像死去了一样的无神,可这样的她一旦认真起来,散发出的压倒性气势却又有如击出的子弹般凌厉。

无法看穿少女到底在想什么,是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吗?还是思考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线索?抑或其实只是在发呆?

有时奈特会觉得羽无很恐怖,并非是外表,而是她的内在:永远无法看得穿,却又拥有枪械般的杀伤力,这简直就像是俄罗斯轮盘一般。

虽然现在安然无恙,但当切换到那子弹的那一瞬间时,再来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就这方面来说,晨凛和羽无可以说是挺相似的,两人都具有特别的能力,偏偏他们的能力之高就和其危险性之大成正比。

也只能说,会有现在这个队伍,是偶然也是必然的。

若果换作其他人,无论他们之中的谁,大概都无法与其组成队伍吧,正因为是这五人,所以才能结成队伍。

越是这样想,奈特就越是觉得世事难料,让他不禁又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遇上的尽是这样的家伙…”

“…?奈特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不知是听到奈特的自言自语,还是留意到他的视线,羽无微微歪过头,语带一丝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和张晨凛的关系好像很不错,但现在倒好像不是太担心他啊。”

“不,我确实很担心张晨凛,因为他总是会遇上各种麻烦的事态,说不定现在也正被牵涉进什么大事件之中。”

“…我不反对。”

羽无意料之外的率直,让奈特不由得愣了愣,只能扬起一丝苦笑,没有进行任何的反驳。

自和晨凛相遇后,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接踵而来,每次也是在死亡边缘游走,如果少一点运气,现在他也不会住在这儿了。

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会发生各种危险的事件也实在不能怪责晨凛,只是待在他身边,事件的发生率倒好像真的会高很多。

回答过后,蓝发少女再次回归到沉默之中,没有要继续对话的意思。

奈特并非话捞,只是在这种时候,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就会开始担心起另一边的情况。

为了分散注意力,只能由他自己向羽无搭话,况且,他也有点事想向少女问清楚,正好借这次独处的檵会能问个明白。

“上次我也把我和爱姬的事告诉你们了,虽然那之后都没有机会,但刚好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好,作为交换,告诉我点什么吧?”

不管是作为同伴,还是作为敌人,奈特都想了解一下羽无这个人。

而羽无也没有询问原因,或许她实际上也有点不安,要是平常的话,也许并不会这么容易开口。

待奈特坐近后,蓝发少女轻吸了一口气,开始述说起来,自己来到这世界之后,如何遇上那连样貌都记不清的男生,抢到了白色枪枝,被魂兽追赶,又与晨凛相遇…

其实也不过是这一个多月来所发生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彷佛一切都是发生在久远的过去那样。

也许是因为每时每刻都与死亡为伴,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沉重得连时间也因此而变得缓慢起来。

很久没试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羽无显得有些许疲倦,调整了一下坐姿,盯向奈特等待着他发表意见。

“这也算是一段孽缘了吧…当初为了救你,那家伙可是差点把我的命也给搭进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他算清这笔帐。”

想起当初被那巨蚁追得满城跑,跑慢一步也会被它的锐利前足给刺穿,奈特就恨不得把身为罪魁祸首的晨凛给刺死,至少也要让他的脑袋吃一发子弹。

“请您不要责怪他,虽然不知道他是基于什么理由才来救我的,但既然原因在我身上,那我认为责任应归于我。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我会尽量补偿您的。”

“…哼,是那家伙擅自把我扯进去的,我要解决也先解决他。”

奈特不快地咋了咋舌,尽管平常没有什么交流所以并不留意,说不定晨凛和羽无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让自己变得更加的不快,他转了一个话题,将注意力放到了羽无本身。

“那,你自己呢,既然有着那样的射击才能,在原来的世界也应该小有名气才对吧。”

“不…我,之前没使用过枪,而且,我讨厌枪,只有枪,是为了有效率地杀掉什么而被创造出来的…我很讨厌。”

提到自己不喜欢的事物,羽无的表情好像稍微变得阴沉了起来,怀中白色枪枝的冰冷触感,永远是她无法习惯的感觉。

但是,即使有多讨厌枪械,也仍然握起了它去战斗吗…就这点来说,精神确实值得佩服,只是…

“既然这样,又是什么驱使你使用你最讨厌的东西去战斗?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还是说,是为了谁?”

“…”

寻求真实的目光,像是野兽紧盯猎物一般,感受到这股压力的羽无的身体稍为蜷缩了一下,一手伸向绑在大腿处的小刀,对奈特采取了戒备的姿态

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

在雪夜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奈特没有试过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原来的世界,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生存并没有意义,可人们为了给予自己一点心灵寄托,所以如此宣扬了,生存是为了创造成就,是为了挑战自己,是为了寻求美好的瞬间…

不。

生存并没有意义,意义只是人所赋予的,所以硬要说的话,生存的意义就是去寻找这份意义,这句话看似也没错。

但这个世界并不一样,就连最基本的,单单是生存下去,也犹如谬论一般地荒谬可笑,是错误的事物。

那么,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人,自然需要生存下去的理由,去反驳这一谬论,没有理由的人,就不可能继续生存下去。

说得老土一点,也可以说是求生意志之类的东西,愿望,恐惧,理想,挑战…这些种种,也能作为生存的理由。

要在这样的世界快速地对一个人进行了解的话,知道其生存的理由是最好的一种方法。

“回答我,你是为了什么而生存下去?”

“如果我不回答您的问题的话,您会怎么做?”

“…不怎么做,连张晨凛那家伙也不知道的话,我不认为你会那么简单就告诉完全无关系的我。”

就算是再弱小的野兽,被逼急了也会露出自己的獠牙;见羽无真的警戒得像下一秒就会扑向自己,奈特也就不再向她施压,用中指抬了抬眼镜架后,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抱歉,我有不能把我的理由说出来的原因,若果说出来,所造成的后果会十分严重…我想,所以请您见谅。”

奈特没再逼问,羽无也稍微放松了一点,向他点头致歉说,表情看上去不知为何有点落寞。

“既然这是你的判断,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相应地,我会认为你拥有同样程度的危险性…要隐瞒的话,那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话题推进不下去,奈特也就放弃了对话,轻叹了一口气后,便打算从地上站起来去观察外面的状况。

“…我说想去游乐园,并不是谎话。”

“…”

他还没站起来,蓝发少女却是突然主动开口,这使他感到有点惊讶,挑了挑眉头后,安静地等待着少女继续说下去。

“张晨凛说过,游乐园里充满着快乐,所以,就算是一次也好,我也想知道,到底快乐是什么样的感受。”

“快乐…是什么样的感受?”

尽管只是简单的话语,但奈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理解不了少女那脱离常理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就这点来说,我很羡慕您的妹妹,即使是失去了感情和思考能力,她依然对您的声音有所反应,这足以说明在她心中您的重要性,那么以往待在您身边的时光,她肯定十分快乐吧。”

在如此诉说着的同时,羽无的双眼一直都没有看向奈特,而是彷佛穿越了空间,在注视着遥远的彼方,又或是超越了时间,凝望着自己的过去。

“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很羡慕她,能够待在让她感到快乐和幸福的奈特先生的您的身边。”

“这样,吗…”

如此冷不防的话语,奈特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他从没有想过这种事,自己能够带给妹妹快乐,这对他来说是极不现实的事情。

自己的妹妹对自己所抱持的感情,作为一个哥哥的他,是完全不了解的,即使是他自己对爱姬的感情,也是在小女孩失去了思考能力之后,他才终于察觉到。

“在某方面上,我觉得奈特先生和我是一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无的目光终于放在奈特身上,明明看上去和平常一样是毫无神彩,可此刻却让他感到像是连心底的秘密也被完全看穿了似的。

“我…虽不能详细说明,但现在的我,除了想去游乐园外,最大的 ‘理由’,就是因为对于某件事的‘自责与内疚’,我做错了一个决定,现在我想补偿它所带来的坏果。”

“所以,我认为奈特先生您和我的动机是一样的,您的行动,都是为了弥补自己使您的妹妹失去了思考和感情的错误,归根结底,也就是自责与内疚…”

说着说着,蓝发少女突然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才再次张开口,以那没有什么起伏的声调,继续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实。

“那是否表示,就算失去思考和感情的,并非您的妹妹,您也会因为自责与内疚而像现在这样保护那一位?”

“你…!”

“不,因为对像是您的妹妹,所以才能引起你的自责和内疚,其他人做不到这一点。可反过来说,只要能引起您的自责,即使不是您的妹妹,您也会尽全力去保护那一位吧。也就是说,您的妹妹,这一身分并非重点,如果并非发生了那种事情,就算是您的妹妹您也不会去…”

“够了…!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奈特在一剎那间反射性地拔出了匕首,将其架了在羽无的脖子上,愤怒使得他无法止住手腕的颤抖,他也不能保证下一秒因为愤怒而直接杀了她。

可愤怒只是一剎那的事情,恐惧就如同毒蛇一样,冷不防地从心底缓缓爬上,缠住了他的心脏,最后甚至吞噬了他。

因为,即使他死也不想承认,他竟然无法反驳羽无的一句一字,这使他感到极度恐惧。

即使不是爱姬也可以,假设因为自己而害雪夜遭遇上与爱姬一样的情况,他也肯定会作出与现在一样的决定。

自己只是作为一个人,因为自责与内疚,而决定去保护另一个人而已,至于她是谁,根本就无关痛痒。

就算那人不是爱姬,不是作为妹妹的吕叶灵也一样。

也是吧,明明一直以来都只和他人只保持着必要交流,行动都是基于合理的他,怎么可能突然就成了一个尽责的哥哥。

一切都只是错觉,自己并非是因为作为哥哥,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作出了合理的感情应对与行动而已。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对爱姬…叶灵她…是!”

在奈特突然发难后,羽无露出了一丝惊讶,却并非是讶于他的行动,没有任何恐惧的她,所讶异的只有一件事:自己只是说了实话,对方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单单只是被她盯着,奈特发现自己竟无法说出‘不’字,恐惧使得他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明明是处于如此混乱的状态,可头脑却仍然理性得可恨。

若果爱姬没有变成这样的话…我还会去尽力保护她吗…

不。对着自己反而很简单就能说出来。

答案很明显,自己对于爱姬,只抱持着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的自责与内疚,至于兄妹之间的感情,一点也不存在。

只不过是将自责与内疚,错认为是对爱姬的关心而已。

“请问,我是否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闭嘴,给我…闭嘴…!”

头脑混乱得像是脑浆也被搅成一团,无法忍受的奈特失控地踢向了一边已经腐坏的木椅,把木椅整个踢成碎块。

飞散的木屑划过羽无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少女用手指轻擦伤口,在手指上留下了一抹血红。

“我…需要冷静一下。”

看见自己误伤了羽无,奈特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却依然无法好好地组织语言,在紧紧咬了咬牙后,径自转过身去,走进了废店的深处。

蓝发少女并没有在意他弄伤自己,反倒是更在意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变得如此狂躁的奈特。

“果然…这种感情是错误的吗。”

少女自言自语着,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白色枪枝,不安如同迷雾般团团围住了她,外面的雨声也变得刺耳起来。

“对不起…请原谅我。”

如果奈特还在的话,他肯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吧,惊讶于,原来羽无也会有表情,而且是如此的不安和害怕。

可她的模样却又如此地熟识,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不敢告诉父母的小孩一样,蜷缩在房间的角落。

少女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怀中那染上自己体温的白色枪枝,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至于奈特,好不容易才取回一点理智的他,独自走进了房子的深处,待雨声变得小了些许后,他才感觉稍为好一点。

浑身都没有力气,单手扶着墙,他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

“结果…什么也没改变吗。”

直到现在,奈特也总算认清了自己,还以为会有所改变,最后却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一开始确实因为羽无的话而感到愤怒,可渐渐冷静下来后,剩余的只有无力感与对自己的失望。

令人讨厌,毫无改变,毫无成长的自己,还有那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理性的头脑,简直令人讨厌得想马上解决掉这样的自身。

可是…还不行,就算如此,我要做的事依然没有改变,必须保护好爱姬…

明明要做的事和以往没有分别,可奈特开始感到了迷茫:夺去了她一切的人,还有保护她的资格吗?

“该死…该死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烦躁的感觉再次升起,尽然知道自己的情绪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可奈特无法做到只是呆呆待着什么事也不做。

即使只是因为自责与内疚,即使没有保护公主的资格,在理出答案之前,回到爱姬的身边是必须的。

可是…外面正下着大雨,也不是说弄把雨伞就能随便行动,这里又只是普通的废屋…真是的,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什么事也不顺利…

烦躁感无法压抑住,就算想好好地思考,烦躁也会不断地扰乱着思绪,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先是被袭击,再是遇到A级魂兽,又被众多魂兽围攻而与爱姬失散,最后才认识到自己对妹妹不抱有任何的感情。

这也许是报应吧…对我这个夺走了妹妹一切的哥哥的报应…

自出生起,他就从没感到这种如此复杂的情感:愤怒,不甘,失落,后悔,脱力…可让他感到久违的是,这份他从没感受过的感情,又一次是因为爱姬而生的。

没错,从那时开始,名为吕叶灵的人,自己的妹妹,总是会打破掉自己的常识和价值观。

果然…我还是与这种人合不起来,所以,我还是讨厌她的吗…

越是思考,得出的结果就越是让他感到失望,可越是失落,他就越是无法停止自己的思考,陷入了无尽的恶性循环。

奈特突然有点羡慕像响音那种直来直往的人,也许就不会像现在各种胡思乱想。

这样想来,当初响音说我们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可能也不算错吧…

奈特顿时连继续争论下去的力气也没有,轻叹了一口气后,缓步继续走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