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羽无所背负的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一种罪恶感,晨凛无从得知.
不过,看到现在少女那副哭泣的模样,他感觉自己能稍为体会到那其中的一分.
痛苦的并非无法得到他人原谅,而是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就算好不容易能够步于阳光之下,却仍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望向天空.
“间接害死我的母亲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吗…”
听完了羽无的自述后,晨凛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回应才是好.
与其说自己母亲的死是因为少女的缘故,不如说她只不过是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虽然有她在才会导致最后的结果,但她绝非结果的主因.
而她却为了这“自己的选择而导致的错误”一直后悔至今,那份痛苦,肯定和自己那“亲手杀死了母亲”的痛苦是一样的.
周围魂兽的咆哮忽然间像是相隔了许远,变得不再吵耳;遥亦没有下一步动作,仅是安静地呆在一旁,似乎是下了心当个旁观者,从最近距离去欣赏这一场“戏剧”.
“…晨凛,你还记得我和你相遇时的事吧?”
在沉默了一小会后,或许是无法再看着她那么痛苦的表情,米蕾娅突然开口说,只是话题突然有点跳跃,让少年霎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当然不可能忘记,不过那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我和晨凛你相遇,是在其他人都消失了,我选择性地遗忘掉这些记忆之后…而对晨凛你来说,正好是你的母亲渐渐改变的时间点,对吧?”
“嗯,那时你还不会一直都待在我身边…这么说来,你认识羽无也是在那个时间段吧?”
想来,也只有在刚遇到不久之后的那一段日子,米蕾娅才能够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认识到羽无.
那一直是晨凛无法以言语好好地去描述的时光,在失去了母亲的同时,也得到了米蕾娅这最重要的好友,那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实在无法确定.
“对,那时我因为担心,有时候会跟着晨凛的妈妈一起,就是在那里…”
说着,米蕾娅突然顿了一顿,脸上隐约闪过一抹犹豫,不过甚至不用晨凛开口,她很快便握紧双拳,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当那孩子不小心选中了晨凛的母亲时,那时我也在场.”
“…!”
少年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下一秒他已然回复到平静的模样,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说:
“那时的我肯定无法接受吧,米蕾娅你不告诉我是正确的.”
对重要的人有所隐瞒,这到底有多么辛苦,现在的晨凛已是切身地体会到,再去责怪幽浮少女,亦未免是过于无理取闹的不成熟之举.
因此,他选择伸手握住了少女的手,他知道那样做就能给予她勇气.
“谢谢你…我想说的是,那孩子所说的话,绝对没有半点谎言,我亲眼看过那孩子所过的生活,但是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到.”
而米蕾娅也确切地感受到了,从少年掌心中传来的那份体温,一直以来都在旁边支撑着自己的那份温暖,如果是他的话,肯定能够实现自己的祈愿.
“嗯,说吧,米蕾娅你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她的话,自己无论什么都能够做得到;少年有着如此的自信,所以他仅是平静地笑着,看向了在陶瓷人偶手心中啜泣的蓝发少女.
“我想…拯救那孩子!”
“了解.”
于是晨凛举起了手中漆黑的直刀,将刀锋直指向挂着有如木偶般笑容的遥;明知它是无法以肉身抗衡的怪物,少年却没有半点惧色:
“你也听到了吧?所以,能否请你把她还给我呢?”
“咦?这可不行,她可是我等行动‘正确的象征’,况且,我和你一样,现在都只是在实现她的愿望而已,你,要阻止我吗?”
一刹那间,从绿发少年身上喷发出一阵如同洪水般灾难级的压迫感,猛地向晨凛袭来.
尽管明白它并没有真要出手的意思,但单单是这么一试探,已让他感到彷佛被巨人紧握在手中一样喘不过气来.
“…是啊,我不只要阻止你,还要将她从你手中抢回来.”
“喔?凭什么?”
“就凭…武力.”
有那么一刻,就连遥都不自觉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下一秒钟,绿发少年便大笑了起来---并非是之前那种演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有趣…!!人类…不,只有你们,永远都能让我感到意外,在人类之中,你们肯定也是最为优秀的那部份吧.”
“无谓的赞赏就免了,反正对你来说,我们只不过是有趣的玩具而已吧.”
晨凛能理解为什么绿发少年会突然大笑起来:打个比方,假如突然有一只蚂蚁扬言要杀了自己,那少年自己肯定也会不由得笑出来.
现在晨凛就是那只蚂蚁,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他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笑得更加厉害.
“张…晨凛…”
坐于陶瓷人偶手掌心的羽无依然无法止住眼泪,一直压抑的感情就犹如决堤的水坝,一旦爆发了就无法凭理智压抑下去.
“我没有…被您拯救的资格.”
少女不明白,为什么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依然能够说出要拯救自己这种话,是因为那名叫米蕾娅的人对他而言重要至,只要她说出口,就连自己这种罪人也能够去拯救吗?
可是那是不行的,自己是绝对不能被拯救的,如果少年再因为自己而留在这里,他也会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所以…请不要再管我了…
泪水模糊了少女的视界;少年对待自己越是温柔,她就越是痛苦,可是为什么,那时少年对自己投以冰冷的目光,胸口又会传来一阵刺痛?
连自己的心也无法理解,乱成一团的思绪让羽无完全无法思考,唯有一件事她是彻底地明白了:自己这一次,肯定又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遥微微挑了挑眉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爆炸声,一下子把众人的注意吸引过去,因为如果根据声音的方位来推测的话…
“是你们那所云母制造所的入口处传来的呢,听上去似乎是崩塌了,你不赶去没问题吗.”
遥的话进一步证实了晨凛的猜想,以它的能力,要准确判断出爆炸的地点,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加上他亦没有说谎的必要.
只是,从亚兰处没有传来任何的通知,那事情就可能会十分不妙.
“晨凛,奈特他们…没事的吧?”
“也只能相信他们会没事了…话是这么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要如何从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手中将羽无抢回来,晨凛是没有半点思绪…这么说也不对.
大概有吧,可是米蕾娅还在这里,如果在这里将那副模样曝露了的话…
“神凛大人,能听见吗.”
正当晨凛苦恼着时,亚兰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把少年的精神拉回到现实中,可是明明手背晶石的屏幕就没有打开,他到底是怎样…
“现在我是直接通过晶石传声…你就当是骨传导之类的原理吧,总之不要对我的话作出反应,别让S级魂兽留意到了.”
“…”
灰发少年没有作声,甚至没有点头回应,如果表现出一点异常的话,遥肯定会马上留意到..
“云母制造所的入口被破坏了,如果你要和奈特大人他们会合,就只能直接从管理塔的入口进来,不过这反而是好事.”
“虽然现在还在这里,但是那S级魂兽的目标肯定也是传送门,既然如此,他必须在传送门启动前破坏传送门,换言之它和你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所以,希望神凛大人你能一边往管理塔移动,一边拖住它的行动.当然,这对神凛大人你来说肯定是无理取闹的请求,所以这边也派出了一位帮手,如果是那位的话,和神凛大人合力应该能稍为拖住它的脚步.”
帮手…?
亚兰说的帮手,肯定不会是指奈特等人,如果是他们的话那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让他们赶往云母制造所.
虽然不觉得只多一人会对战况起什么作用,可是能得到亚兰如此高评价,对方肯定是不输响音程度的强者.
有总比没有好;基于这么一种想法,亚兰才会把那个人给送去晨凛的身边,虽然在目睹那两怪物在经受了分子级别的攻击后依然能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不觉得会有太大分别.
无需怀疑那人的实力,不过之所以会让那人去帮忙,主因却不是因为那人的实力,而是那人展现出来的执念.
即使忙得双手完全没有半秒停下来过,亚兰还是不由得回想起来,那人与自己相见时的对话:
“这样真的好吗,借助药物的话,虽然能够一时提高身体能力,可对身体的负担也会极大,由其是你,这样的话你随时都有可能…”
“没关系,只要能够战斗就行,不管有什么后果也好.”
“…我明白了,你的装备我会帮你调整至最好的状态,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话…”
“不用了,我只要它就行了.”
每一句回答都没有半分犹豫,从与自己见面一刻,那人就决定好一切事情了吧;虽然不是坏事,但亚兰亦不由得感叹起来:这个世界到底能让一个人改变到什么地步.
就算一刻也不容浪费,亚兰还是特意调出了伊甸内的地图,上面闪着的一个个光点分别代表着每一个人的位置.
而在代表着晨凛的光点的不远处,有一个光点正以不寻常的速度急速接近着,单看地图可能还没有实感,但实际上这人的速度已经远超人类该有的速度了.
“强行将污染度提升以强化自己…虽然是如此直接简单的方法,但又有谁敢真的执行呢…”
正因为是那种程度的执念,亚兰才相信她绝对能够帮上晨凛的忙的.
怪物啊,你说你们的愤怒是正确的,那么就让卑鄙的我们用同样正确的憎恨来应对吧.
事到如今,亚兰第一次在这个已经荒废透彻的世界向已死的神明祈祷,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群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的“孩子们”.
“看来,最后一位演员也来到了.”
绿发少年突然开口说道,目光投向了晨凛身后更远的彼方,在晨凛理解过来之前,一阵爆风突然自他身后炸开,只见下一瞬间一道黑影便从他身旁高速闪过.
“!!”
清脆的金属互击声回响在空荡的街道中,足足晚了一拍,晨凛才明白到那是刀刃与遥那再次变成长枪状的手臂相对砍的结果.
灰发少年无法隐藏自己惊讶的表情,并非因为刚才那自己无法视及的一击轻易被遥所挡下,正好相反,他惊讶的是遥竟然要将手臂长枪化去抢住这一击.
“…不是你.”
而以远超人类速度疾驰而来,并砍出要让遥认真才能挡下的一刀的,并不是谁,而是晨凛也曾见过的人.
“晨凛…!那孩子,我记得好像是叫…”
“船堀雫…和蓝雨一起行动的那名女生.”
总是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将自己包得密密实实的,一直都跟在蓝雨身旁,显得有点胆怯的黑发少女;因为数次见面都十分猝然,这就是晨凛对她的全部印象了.
然而此刻眼前的她,除了外表一样外,却让少年感觉她是另一个人一样.
同样惊讶的不止晨凛和米蕾娅,坐于陶瓷人偶手中中,从上方比起两人要更早察觉到雫的到来的羽无亦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船堀小姐会…!?明明这把刀应该…”
蓝发少女迅即看向放在自己身边,那把有着漂亮弧度的漆黑太刀,理应是属于雫的东西才对,从录的话推断,她应该已经被录杀死了才对.
事实却是她依然活着,并且就出现在的眼前,只是…那真的是雫本人吗?
全力的一砍被挡下,雫却没表现出半点意外,将手中的剑一旋,再次由右下至上一砍,反刀即再从左肩斩下.
居合道五式“袈裟切”,虽然两击均被遥轻松挡下,但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借着遥的防御,借力往后一跃,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船堀雫…亚兰说的帮手就是你吗.”
“…张晨凛,现在就先联手,把他解决了再说吧.”
黑发少女仅仅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回到遥身上,警戒姿势一刻也没解除过,散发出的杀气之重让人感觉快要窒息.
果然,和以往不一样.即使没有怎么对话过,晨凛也能确定,少年并不是没见过她认真起来的模样,可和那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现在雫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黑色的笼手阔剑,在晨凛的记忆中,她应该是擅长使的太刀才对,而她挂于腰间的空刀鞘,说明少年的记忆并没有错..
突然改变的武器,突然改变的气质,来帮忙的只有她一人,那种对魂兽的猛烈杀气…这一切都让灰发少年的思绪指向一个方向.
“喂,蓝雨他,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