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离开亚兰的研究室后,随意在云母研究所的附近选了一幢公寓作为据点,为了容易互相照应,他们都选了同一层的不同房间。
一坐下来,和魂兽战斗的疲劳,以及因为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导致的精神冲击,让奈特感觉只要一个晃神他就能睡个一整天。
但现在还不是能安心睡觉的时间,在休息之前还有该做的事情。
“衣服就放在这里,能自己洗澡吗?”
“...”
点头。
虽然反应十分迟缓,但爱姬确实对奈特话产生了反应,在微微点头回应后,才缓缓走进了浴室之中。
衣服和毛巾都准备好了,水温亦调整好了,沿室也铺上了防滑垫,理应已经万无一失才对。
纵使做到这种地步,奈特却仍是有点担心,一直在浴室门前来回渡步;要是被晨凛看见,肯定会被他以奇怪的目光死死盯着看,就连奈特也知道自己是有点过度保护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虽说爱姬已经恢复得能对自己的话起反应,却明显还不能说是完全回复过来,说不定尗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在里面滑倒,要是撞到头的话...
“...不行,想想你到底是为什么让叶灵自己一个洗澡的,得让她习惯自己行动才行啊...”
“哈”的一声,奈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眉头紧皱着,一副苦恼的模样。
就是因为爱姬已经渐渐回复过意识,青年才打算让她试一下自己洗澡,如果能做到的话,那青年就能轻松许多了。
并非是嫌麻烦,只是一直什么事都帮她完成并不是办法,必须得让妹妹变回原样才行,那尽量让她自己解决自己的日常生活,就能让她更快地回复原来的样子了吧。
明明清楚理解这是必要的过程,心中的担忧却无法止住,越是去想就越是担心,越是担心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
再留在这里,就算只是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也会变得越来越烦躁吧;终于察觉到这点的奈特决定离开房间,稍微出外面走一圈散散心。
“没问题的...应该...咦?”
嘴里边碎碎念着让自己安下心来,青年便打开了房间的门,却是发现响音正靠在了公寓走廊的围栏边,张着嘴巴看着夜空中的银月发呆,就连奈特出来了都没留意到。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了吗;不知不觉中一天又快要结束了,因为一连串的事件,让奈特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到了现在他仍不太能接受亚兰所说的真相。
那,响音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怎么了,还是不满张晨凛今天说的话吗?”
“唔...!啧,是你小子吗,别吓人啊。”
在犹豫了好一会后,青年才决定主动开口搭话,却是被因此而吓了一小跳的响音投以抱怨的目光,让他立即就开始后悔为何如此轻率地开了口。
“说没有不满就是假的,但那小子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我不爽啊。”
响音砸了砸舌,不快地一拳击向墙壁,她只能靠这样来发泄心中郁闷的情绪。
“今天张晨凛他说的话确实有点反常,也真亏你没和他再吵下去啊。”
“现在这个时候再闹内哄根本没有意义,只是...那小子虽然将回去原来的世界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对我来说无论在哪边都没啥关系就是了。”
虽然在亚兰的研究室时已经想到,可当短发少女亲口说出来后,奈特还是不由得感到一点讶异。
“你不想回去吗,在那边的生活,再怎样差也不会比这边更差吧?”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这边不比那边坏上多少,说不定还要好点。”
响音扬起一丝的冷笑,再次将视线投向虚假的星空;要是真正的夜空,在城市中凭肉眼肯定不可能看得到那么多的星星。
有那么一瞬间,奈特感觉少女散发的气质变得完全不同起来;明明平常如此豪快而直爽,此刻却是显得比谁都要沉静清寂。
“小子你有空的吧,来猜一下我脸上这疤是咋来的?”
“不是和魂兽战斗时受的伤吗。”
青年还没回过神来,响音又突然将话题扯开,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怎么思考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和少女的气质太合适,所以奈特一直都没怎么在意,和魂兽战斗谁身上不会添上几道疤痕呢,只是仔细想想,如果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响音就没必要让他猜了。
“不对啊,这道疤可是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跟着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不过是在一场交通意外留下的疤痕而已。”
“交通意外...吗。”
确实是非常正常而合理的原因,但奈特还是感到有点意外,或许是因为少女强势的形象太深刻,这么正常的原因反而让他一时间感到有点违和。
“那是一场十分严重的事故,我乘坐的公交因为零件故障而失去控制冲下斜坡,高速撞向了大厦的墙壁...结果全车之中就只有我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当然,付出的代价是这道疤痕,左耳的听力...以及双腿。”
“双腿...!?但是你...”
惊讶的青年自然地看向了响音的双腿,但从外表看来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而且一直以来她的活动都和普通人无异,如果她自己不说,那肯定不会有人怀疑她双腿有什么问题。
“想不到吧?那时我可是经历了好久的康复训练才勉强能走路咧,不过左耳的听力是越来越差,现在已经几乎完全听不见了就是。”
少女不知为何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挺起胸膛地说着...或许这确实是值得自豪的事吧,奇迹般地活下来,战胜了漫长的康复训练,如果在原来的世界,肯定是十分励志的故事。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她肯定不会提起。
“但是...始终忘不掉啊。”
少女突然张开手掌遮挡住自己的脸,透过指隙之间,她彷佛还能看见那天的光景,大脑顿时传来一阵阵无法忍受的痛楚。
“那时我有一段时间意识保持着清醒,所以我看到了...四肢弯向了不可能的方向,从被锐物贯穿的身体中不断流出的血液,因为冲击而撞得不成人形,被火炎烧得焦黑的人体...这些我全部都忘不了。”
“人真的很脆弱...一场意外就能够将人的一切夺去,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那时我没有活下来的话,可能会更好吧,”
尽管响音又笑了一笑,但奈特能够听出,她的笑容中带有的苦涩,那种无可奈何,他或许并非不能体会。
“那之后的我啊,活得和废人没啥分别,出入行动都必须有人陪着,好不容易康复训练结束,但走一段路双脚就会撑不住,出个门还得带根拐杖...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够呛的。”
“也是,像你这样的人,肯定很讨厌什么都要别人帮忙吧。”
奈特同意地点了点頭;不难想象,那段时间的生活对响音而言肯定十分难受,像她这样强势的人,会不习惯别人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但是更加让人不爽的事还在那之后...我啊,一直有玩音乐来着,虽然那次事故之后有一段时间没碰过,左耳听力也受损了,不过还是给我好不容易弄出了一首自信作,还拿去参加了大赛...”
“结果竟然让我拿了个冠军回来,虽然这是很值得高兴,但我在听了亚军作的曲后,发现他作的曲比我还要好上不知几倍。”
与刚才相反,明明说的是应该自豪的事情,少女的脸色却顿时一沉,握着钢栏的手用力得甚至让钢栏发出了‘吱啊’的声音。
“...难道。”
只是稍微一想,奈特便猜到了是什么回事,眉头不由得深皱起来;在原来的世界大概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然而少女肯定无法接受。
“在领奖那天偶然让我听见了...那些家伙之所以选我作冠军,只不过是看上了我九死一生的经历,说什么'这样的形象更能吸引大众目光'...开什么玩笑!!这算什么狗屁冠军!!那不就是说除了夺走了我自由的意外这一经历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到了现在,她耳边仍会回响着那时听到的话,怒气迅即有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令她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奈特毫不怀疑,如果是现在的响音,会没有丝毫犹豫上去把说出那话的人狠狠揍一顿吧。
好不容易,在深呼吸了几口后,少女才冷静了下来,咬着牙关继续说了下去:
“结果周围的混蛋全都用着那样的目光看待我,所以来到这边世界对我来说反而是解脱,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是这样。”
“或许我真的运气很好吧,好不容易躲过了魂兽的袭击,靠着些许的粮食生存了下来,而且对污染的相性也比较高,然后便让我取回了自由活动程度的力量...说来也是够讽刺的啊。”
看着只能无奈地叹息的响音,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是好。
在自己的认识之中,少女一直都是直爽而不拘小节的人,但她同时亦有纤细的一面,这是青年一直以来都没去留意的。
不过也是...只有在伊甸里,才会有心情谈起这种事情吧...
将视线投向公寓下,尽管街灯和霓虹灯让街道显得十分明亮,但就连一个路人都没有的冷清,令人感觉到十分的违和。
奈特不讨厌这种感觉,他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这种安静的环境才更能让他放松下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有心情和响音呆在这里聊天。
亦因此他才发觉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没好好地了解过身边的人的想法;并不仅是在这边的世界,在原来的世界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山顶那儿的能源研究所?难得能自由活动了,不是应该到处乱跑吗。”
奈特突然决定稍微再多说一两句,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即使只是投影,头顶瞭阔的星空仍让人不由得有种放下一切束缚的感觉。
“这个嘛...一开始我确实只是想到处乱跑发泄一下情绪罢了,不过不知怎地身边就越来越多人跟着了,总不能带着这么一群人到处乱跑吧?只得替那群小子找个挡雨的地方呗。”
提起了以往的伙伴,短发少女的心情似乎稍为有所好转,不自觉地露齿一笑,看来在山顶上的能源研究所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真的十分愉快。
“那群家伙虽然尽是些一事无成的笨蛋,却都是些单纯耿直的家伙,他们全都有着拼上一切的觉悟,什么时候在战斗中死去也没有怨言,真的是群不错的家伙。”
“所以,原来的世界怎样都好,但我绝对无法原谅,将拼上全部后才死去的那群家伙的灵魂当成消耗品,让他们死后也得不到安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那帮混蛋的。”
一想到死去的同伴,本以为化作光点飘向空中的他们会获得真正的自由,结果却竟然是成了别人的消耗品而不得安宁,再次喷涌而出的怒气使得响音用力紧握的拳头都微微发颤。
然而,她更加无法原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一直都天真地使用以死去的同伴的灵魂为原料的能源,才得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而现在又无法拯救到他们的自己。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其他人肯定都没有错,响音也一样,但她就是无法原谅无知的自己,还有那份自无知而生的自大。
“就算是我,也实在是有点累了啊...”
语毕,响音便进入到沉默之中;和平常不一样,往常的她除非是在很紧张的局势,不然很少会有完全安静下来的时间。
今天亚兰所说的话,对她来说肯定影响不小吧,她也并非是一个无敌的人,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总会有疲备的一刻。
“...今天就早点睡吧,明天如果还有空闲时间,不妨到处散散步放松一下也好。”
“喔?你小子这是在关心我吗?哼?”
奈特瞬间就后悔了,看着响音一副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的表情,奸笑着装出一副上下打量青年的样子,令他额角不由得暴起一阵青筋。
“你还是滚出去和外面那群魂兽玩去吧,伊甸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啊哈哈哈~~!!不错的建议啊!不过我可还不想变成那群混蛋的能源吶。”
聊天的心情就这么被响音一脚踢飞出去了,反正奈特本来就不算喜欢和他人对话的类型,算一算时间爱姬应该洗完澡了,再呆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我回去了,你在外面别给我吵到爱姬睡觉。”
“行行,真是贴心的哥哥啊...当我什么也没说。”
奈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将手放到在腰间的手枪上,少女只得举起双手装作投降状。
尽管不觉得响音会有任何反省,奈特亦无可奈何,暗自叹了一口气后便打算走回房间。
“哎,真是暴躁的家伙...不过还是谢了。”
“...”
青年的步伐停下了那么一刹那,却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回到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响音到底是以什么表情向自己道谢的,奈特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回头看向响音,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认识可能会全盘崩溃,那么不回头去看她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向我道谢...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青年不禁再次叹了一口气,并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对他人的认识果然还是太肤浅了。
“算了,会去考虑这种事情也不像我的风格...爱姬,洗好澡了吗?”
奈特摇摇头,尝试将刚才的事情抛出脑海,比起这些,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更加让他担心。
“叶灵?没事...啊。”
当他打开大厅的门,只见爱姬正乖巧地坐了在沙发上,虽然睡衣是穿好了,但头发却仍是湿搭搭的;在看到奈特回来后,小女孩便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抱住了他。
“唔...还是得慢慢来吗。这样很容易着凉的,进去吧,我帮你把头发弄干。”
不知为何,在看到妹妹的这副模样,奈特反而感到一阵安心;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的他便把妹妹重新带进浴室中,小心翼翼地以吹风机帮她弄干头发。
尽管平常一直都有在照顾她的一切,可或许是因为难得能放松下来,又或者是其他原因…青年意识到自己的妹妹,比自己印像中的还要娇小很多。
因为自己的错,爱姬…叶灵失去了感情,甚至有好几次在生死之间徘徊。
虽然现在仍能安然无恙地呆在这里,但假如当初自己无法保护好她,那么现在的她就会…
仅仅只是想象一下,奈特便发现自己无法止住双手因为恐惧的颤抖。
要是爱姬真的被魂兽或是其他人所杀,那么今天不管晨凛再怎么阻止,恐怕自己还是会将亚兰杀死,甚至可能连阻碍自己的晨凛亦一起解决。
“…放心吧,我们快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很快就能不用再看见那些可怕的怪物了。”
“哥…哥?”
青年就连声音也变得发颤起来,察觉到自己哥哥的异况,爱姬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如此,小女孩的目光中似乎带有一抹担忧。
“叶灵…是吗,最害怕的并不是你,而是我啊,反而还让你担心了…抱歉。”
奈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伸手轻轻抚摸爱姬的头顶;竟然要妹妹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也实在是太丢脸了。
“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所以现在就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地睡一觉吧,然后我们就一起…不,是大家一起回去,回到那个没有战斗和杀戮的世界去。”
“…嗯。”
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爱姬点了点头回应了奈特的话,仅仅是这样,就让青年感到十分的安慰。
爱姬是累赘吗?无可否认,为了保护她,奈特很多时候都被限制着,再加上要全方面的照顾她,小女孩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负担。
不过这是仅从实际角度出发,假如让他自问,要是没有她在,自己还能走到今天吗?答案很明显是否定的。
正因为有奈特的保护,爱姬才能生存下来;正因为有爱姬的存在,奈特才能继续拼上性命战斗。谁也不能缺少谁。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叶灵。”
青年还是第一次,如此感谢上天让叶灵降临到自己的家中,亦是第一次感受到,有这么一个妹妹,自己到底有多么幸福。
“谢谢。”
或许,响音向自己道谢时候,也和现在的自己是同样的表情吧;在记忆之中,很久都没有露出过如此开怀的笑容的奈特不由得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