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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诺雷泽海域的中部,漂浮着一处岛群。

自古以来,它就被称作为“遗弃之地”,鲜少有人到访。不过,在兰蒂利斯大陆上战乱频繁的那段被后世称为“神罪战争”的混乱时光中,它却因为远离大陆而成为逃难者的乐园,并在兰蒂利斯大陆重新恢复往日和平后被作为“大陆的火种”而闻名。

然而,大陆的逃难者最初到访这里的时候却并非那样,而且这里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岛屿上生存着数量庞大的凶猛野兽,它们霸占着岛屿,是岛屿的真正主人。初来乍到的逃亡者还没安定下来就与它们直接发生了冲突。在绝对的压倒性力量下,人类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很快就死亡众多,溃败下来。剩下还活着的人只能蜷缩在岛屿阴暗的角落中,生怕下一刻就葬身野兽之口,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生活。

直到后来,当魔导师都不堪战乱的折磨而逃来这里的时候,事情才发生了改观。拥有强大魔力,能够使用魔兵的魔导师们联起手来,利用封印专用的魔兵将野兽尽数驱赶到了特定区域中,并且严禁任何人靠近。做完此等壮举之后,这处群岛才终于变得能够供人安稳居住。

不过,从某段时期开始,诺雷泽海域诞生了迷雾,阻隔了与兰蒂利斯大陆的交通。渴望大陆美好生活的人们纷纷离去,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习惯了这里,选择了留下来。随着时间的冲洗,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仅有和风岛还存在居民的乡野之地。

诺雷泽海域的迷雾每年会散开一次,每次最多时长不过半个月。每到雾散的时候,岛上的船长就会召集村中所有年轻壮硕的男人,驾驶着似乎是几百年前留下的破旧海船前往兰蒂利斯大陆,进行物资交换的活动。

据说,这是从“神罪战争”那个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传统。

但其实,这样的活动根本是没有必要的。和风岛虽然是个落后而贫穷的地方,但人们的生活却十分安稳,生活所需要的必需品也都具备。

因此,这种做法实质上并没能改变什么,仅有的二十几户的居民生活仍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只不过是把用旧的东西偶尔换成了新的。据说最近几十年下来,似乎除了山上那座动用了所有人力搭建的“魔兵指导学院”之外,整座岛上就没有再出现过其他新鲜的东西。

一如既往的落后,一如既往的平静。

(……好想离开这里,去大陆上看看呀。)

现在是上课时间。

“魔兵指导学院”六年级生的菲洛正茫然地望着前方,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声。

映在他眼中的教室和之前相比,没有丝毫区别。

因为只有一个导师,所以大家全部都坐在一间教室里。总计十六名学生,从八岁至十六岁不等,是岛上所有的孩子。

整间教室依照年龄被划分为四个区域,菲洛所在便是第四区“毕业区”。此时那位来自兰蒂利斯大陆的白胡子导师正坐在前面,面无表情地吹起胡子,讲述着生活魔兵的构成理论以及修复手段。

菲洛做出正在听课的样子,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听到导师所讲的内容。

 “——就算把这些知识全部掌握又能怎么样呢?不能用的东西还是不能用……”

菲洛神情低落地嘟哝了一句。

他侧脸看向窗外。在学院庭院的尽头,是一片墨绿色的森林。这片森林没有正式的名称,当时建造学院的时候,为了图方便,就直接称这里为“学院森林”。密密麻麻的粗大视线阻断了想要继续向前的视线,树根处生长着茂密的草丛,密得几乎已经像是长在树干上一样。从这里还能隐隐地看到缠绕在树干上的青藤,像是拼命追寻阳光似的,爬上了树梢。

视线稍微往右偏移一点点,就能看到森林像是被从中间劈开一样露出大约一人宽的路径。菲洛与其他学生就是利用这条小路每天往返学院与村子。小路是当时建造学院时村里的大家利用刀斧所开辟出来的,最初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不过最近几年似乎因为草木重新生长的关系而变得越来越狭窄。

(大概……无论在这个地方做出怎样的改变,最后都会被这个岛屿变回最初的样子吧。)

菲洛不由地这么想到。

他把视线从森林转移到了天空——天空中两种颜色泾渭分明。一望无际的炫目蓝天,四处散落着片片白色。一团一团云朵漂浮着。慢慢地,从天空的那一边飘向了另一边。

此时正是夏季,窗外偶尔还能听到阵阵蝉鸣。

——虽然是让人感觉安心的景象,但是居住了六年的菲洛却觉得十分无聊。

无论是多么优美的景色,如果每天都会看到的话,时间久了就会变得枯燥。

听父亲说,诺雷泽海域另一边的兰蒂利斯大陆上,每个城镇都格外热闹与繁华,宽敞的街道两边挤满了商店和小贩,穿着铠甲的骑士、穿着长袍的圣职者、还有一些穿着舞女服以及其他独特服装的人,无论是哪一类在那儿都随处可见,就连魔导师也能轻而易举地见到。

简而言之,那里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

他想要去大陆上看看,但首先要能够使用“魔兵”。

只要在“魔兵指导学院”接受过训练,普通人都会能够或强或弱地使用“魔兵”。因此,他成为了眼前这个“魔兵指导学院”的学生。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往旁边瞥了一眼。

那里现在有一位少女正倾听着白胡子的讲解,原本灵动的眼睛此时一眨也不眨,全神贯注地听着讲课,似乎生怕漏掉一丁点儿的内容。

前面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姣好的鼻梁,娇巧的耳朵藏在金色的秀发里。嘴唇微微翘起,哪一个都以人手绝对无法画出的微妙线条勾勒成型。

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失礼,但是却对她的存在有种强烈的意识。

她在这里。

菲洛露出了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笑容。

坐在旁边的少女是岛上唯一一位船长的女儿,大家都叫她“沙夏”,不过全名则是“沙夏·菲内特”,据说“菲内特”这个姓氏在几百年前曾是兰蒂利斯大陆某个公国的王族姓氏,照此说法,沙夏也当拥有着王族的血统。不过这种事到现在已经无从考究,难辨真假。但菲洛却觉得她真的有可能是王族血脉,因为她做什么事都是冲在最前线。

虽然同是一个父亲的孩子,但菲洛确信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血统,因为他的姓氏是“沙尔洛克”,而不是“菲内特”。

沙夏年方十六,与自己同岁。自幼便一直待在岛上,从没有离开过。据她本人所说,她也没有想要去到外面看看的愿望。

这一点与他完全不同。

菲洛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被谁用手轻轻推了一下。

“菲洛,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少女细若蚊蝇的低语声传进了耳朵里,没有一点害羞的味道,倒不如说她是对菲洛的注视显得格外高兴。

不过,做出那等失礼举动的少年显然没有像她如此爽朗,红着脸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

最近的沙夏忽然长成了大人。进入十六岁之后,不仅身体成长了,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具备了女人的味道。

但是,对于算是弟弟的菲洛,她的言行举止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有些时候比以前更让菲洛慌乱不堪了。

“你瞎说什么呢,才没有这回事。”

“是吗?那尔斯兰导师那儿可是有着拓影之印,要看看吗?”

沙夏有些戏谑地说道。刚刚才松口气的菲洛却又不禁慌张起来。

“拓影之印”是两年前在那尔斯兰导师的要求下才传入和风岛的魔兵,和菲洛手掌差不多大小,外表形似缩小版的石板,上面刻着繁复的术式纹章。只要在需要时念动启动咒语,它就会与周围环境相联系,记录当前发生的事情,之后便能再次通过咒语将其导出还原为立体影像。不过麻烦的是,不管是收集还是导出,都要提前供给足够的魔力。

“拓影之印”在大陆上十分流行,常在交易或是签订契约这类情况下使用,用来防止某一方事后反悔。

很显然,这种东西在和风岛几乎是没有用武之地的。但睿智的那尔斯兰导师却想到了它另一个用途,将它巧妙地设置在学院教室里,用来监督学生课上是否认真、考核时是否作弊等诸多难以顾全的问题。

好像,现在又多了一个用途……

“怎么样?不如我去和导师说一声?来分辨一下到底是谁在撒谎呢?”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菲洛心虚地垂下了头。而沙夏却噗嗤笑了出来。

 

“喂,你们两个,还当这里是课堂吗?!”

一声充满怒意的斥责突然在安静的教室中炸开。坐在毕业区前方的那尔斯兰导师此时正瞪着两个窃窃私语的学生,气得全身都有些轻微发抖,长长的白胡子也随之“呼啦——呼啦——”地此起彼伏。

教室里突然变得更加安静了,静得都能听到那尔斯兰导师沉重的呼吸声。

两位惹怒导师的学生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齐刷刷低下了头。

“对不起,导师。”

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是提前有过排练一样。

但对于有着充足阅历的那尔斯兰来说,却能明显发现他们真实的内心。

他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不知多少年前,他也曾有一位感情深厚的挚友,那时候的两个人和现在站在面前的少年少女简直一模一样。他现在也还多少记得当时两个人在王立学院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却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那位老朋友的消息。

那尔斯兰缓缓叹了口气,脸色逐渐变得温和起来。

“两个人要好自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也该看清场合才对。况且,你们两个人都没什么资质,更应该努力学习理论以及修复方面的知识。而不是因为没有资质,就这样随便放弃了。”

“可是……哦呜,痛!”

菲洛刚想要说话。沙夏就先一步踩了他一脚。

“导师,我们会努力的。”

“菲洛,你怎么了?”

那尔斯兰疑惑地看向菲洛,几乎同一时间,菲洛突然从旁边感受到一股气势,他的肩膀一颤。

“我、我没事的。”

他发出了战战兢兢地声音。

这个时候最好顺着旁边发出气势的少女的意思说,不然……他可不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尔斯兰静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察觉到,却觉得无所谓而忽视掉。说不定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还好先聪明地救了自己。

菲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

听到声音时,那尔斯兰已经仅剩下半个背影还在视线中。一眨眼,人就走远了。

从始至终,谁也没有注意到教室中的某个人所发出的怨毒的目光。

就好像它从不曾出现在这里一样。

外面正值烈日炎炎,空气似乎都像是在火炉中烧过一样炽热难忍。从学院教室中走出来的那尔斯兰迈着缓慢的步子,穿过半个庭院,来到了树荫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倚靠着一株莫摩果树。指尖亮起微弱的萤光,成熟的莫摩果就从头顶的枝头上落到了手里。

“就算有整片兰蒂利斯大陆都罕见的术式才能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要躲在这个被迷雾之海保护的穷乡僻壤里,拿它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苦笑一声,一口咬在了浅紫色的果实上,入口的清甜果肉在唇齿间化开,爽口的余味一口气在嘴里面扩散开来。对于因为天气而逐渐变得燥热的身体,这种水果是最为合适的食物。

在兰蒂利斯大陆上声名赫赫的赫古顿帝国,这种叫做莫摩的果实是只有在宫廷中才能一饱口福的高级水果,不过在这里,却只是平民日常所吃的东西而已,毫无珍贵可言。

“老友啊,你最珍爱的水果在这儿可是随便吃的,没和我一起跑到这儿来,你可要后悔死喽。”

那尔斯兰笑开了嘴。

“也不知道帝国现在怎么样了,已经被你这个老家伙平定下来了吗?如果你那么长命的话,老夫也会多些乐子啊……不过,话说回来,这里也有不少麻烦事和怪事呢……”

他往旁边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儿只有一片树林。

那尔斯兰当然不是在看这种东西,他眼睛所望的,是树林背后——在视野的尽头耸立的高山——和山。

那儿是这座和风岛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除了他这个唯一的魔导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独自去到那里。他去那里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加固和山的封印。这并不是谁派给他的任务,纯粹只是出于报恩地心理才这么做。

这只是件不大的麻烦事而已,令他感觉到苦恼的则是另一件怪事。

——菲洛和沙夏。

运用魔法、术式以及魔兵,除了自身的魔力以外,的确还需要素质,也就是天赋。天赋越高,则运用起来威力越强大。反之,则威力越小。但即使是天赋再差劲的人,经过反复学习,也能够使用最低级的魔兵、术式、魔法三者中的一个。

绝对不可能出现什么也运用不了的人——因为这种力量是神曾经给予人类的庇护。

可那两个孩子……

任他翻阅多少资料,都无法解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怪异现象。

过去他在赫古顿帝国任职时,也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案例。

难道……神明已经抛弃人类了吗?

那尔斯兰抬起头,遥遥望向视野尽头的天空。

树叶在喧嚣的风中摇曳着。

发出的声响奇妙的有种安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