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越来越多了啊。”
“离子涵也越来越近了。”
顺着亡灵指引的方向，他们走上了一条比之前更加僻静的街道。
当然，这里的僻静是针对人类说的。
不过这里虽然怨灵众多，却都没有对雪音和萧淳进行直接攻击，而是和街上的怨灵采用了相同的方式：利用周围的各种物品制作“事故”。比如拔起一棵树，试图让它砸到萧淳的头上，或者扯过马上就要脱落的招牌，伪装成被风吹跑的样子试图将它砸到萧淳的头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雪音的头上？
大概是因为雪音反应太快，怨灵们想做也做不到吧。
萧淳纯粹是在靠着自己过人的眼力，提前捕捉到危险的到来，然后在最一刻堪堪躲开。
反观雪音，不光是眼力，反应速度和身体能力也都是顶尖，走在这条对普通人来说危机四伏的路上相当的游刃有余。就算是在快速的奔跑中，也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危险，并轻松躲开。
是不是该多锻炼一下身体了？
看着自己和雪音之间，不管他怎么加速都赶不上的距离，萧淳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为什么这些怨灵不像之前那样，直接出手攻击他们呢？
对此雪音的解释是：“它们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怨灵已经不是这个世间的生物，从普通人看都看不到它们这点就可以判断出，它们不能太过分地干涉这个世界的人和事。
“很难说怨灵到底有没有理智，现在主流的看法是怨灵没有完整的理智，它们的行为只是出于‘嫉妒’和‘怨恨’的本能，想要伤害人，想要破坏这个世界，而为了控制它们的行为，从它们出现在人间的时候开始，就被一套‘规则’所束缚。”
“规则？”
“大概就是‘天道’一样的概念吧。怨灵无法违背这种加在自身上的规则，所以一般情况不会直接伤害活人。但是！”
雪音提高音量，说了一个转折：“这种规则非常刻板，是限定了参数条件的自动机制，在符合条件的时候会被触发，不符合条件时则相当于不存在。所以刚才说的话只能限定‘一般情况’下。也就是说，如果有谁通过某种手段控制了怨灵的行动，命令它直接去杀人，这种时候规则就没用了。”
萧淳稍微整理了一下信息，然后总结：“也就是说，量产的怨灵只能制造‘事故’，而宁子涵控制的怨灵则会直接攻击我们？”
“嗯。”雪音点点头，身体轻盈地旋转了一下，刚好躲过某只怨灵扔来的钢管，“就比如前面的那只。”
“啊？”
萧淳还没彻底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一股拉力扯到在地，肩膀重重地撞上地面，对之前的伤进行了二次攻击，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被同一时间扬起的沙土呛到，又用力地大咳了一阵。
“咳咳咳……雪音？”
“我没事，你先待在那里别动。”
雪音此刻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但声音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于是萧淳乖乖听话，站在原地没有动。
“终于来了啊，雪音姐姐。”
在怨灵的簇拥下，一名少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宁子涵？）
果然，雪音很快证实他的猜测：“子涵你这个笨蛋！快点停手！”
“不停。除非我达成目的，否则我不会停下的。”
“明天就是七月十四了，这代表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的！”雪音往前迈了半步，就像随时会冲过去似的，“你想当反派boss吗？”
“就因为明白，所以才特意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的。”宁子涵平淡地解释。从始至终，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丝波澜。
雪音的肩膀垂了下来。
“这样下去，白夜宫会出手的哦。”
“没关系，至少目前为止还是家事。叔叔也会帮忙压制，只要在白夜宫介入之前解决问题就可以了。”
说着，宁子涵从衣袖里掏出了几面阵旗，分别扔去了不同的方向。
（那个和雪音用的一样？等等，说起来，雪音说自己是符箓派，但却会用阵法啊。）
阵旗的光芒连成一片，将大范围的怨灵笼罩起来。
伴随着耀眼的红光，那些怨灵的身体明显有了改变。
如果说一般的怨灵，身体的构成类似于红色的雾气，那么现在位于阵法之内的怨灵，则只能说是血色的混沌了。
和一个多星期之前，萧淳在商场里见到的一样。
（原来……那不是错觉啊。）
这样的怨灵，单单看着就会让人感受到压抑的气息，烦躁的情绪在心中升起，各种糟糕的回忆在大脑中翻涌。
（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
即便是信奉着存在即合理的萧淳，在面对这种怨灵的时候，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信条了。
而在萧淳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怨灵已经伸出数不清的手臂袭击了过来，简直就像意图捕食猎物的海葵。
他清楚地看到了这幅场景，也明白被攻击的对象包括了自己，可身体却没能在瞬间执行大脑发出的躲闪命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只手臂逼近。
这时雪音有了动作。
各色的符箓从她的手中快速飞出，雷电，火焰，还有纯粹的光芒在不同的方向爆开。连空气都被炸碎，在战场中央形成了混乱而狂暴的风。
下一刻，就连风都成了道具。雪音手持着从未见过的符箓将风引至身边，来自不同方向的气流相互吞噬融合，最后变为旋风，在附近形成了动态的防御层。
有的怨灵没来得及收回用来攻击的手臂，便在接近旋风的瞬间被绞成碎片。
经过雪音的改造之后，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空气，而应该称之为“风刃”了。
宽广的衣袖和裙摆在风中剧烈摆动，甚至给人一种她正在空中战斗的错觉。右手依然举着用来控制风的符箓，左手则直接粗暴地将面前的旋风扯开了一条竖直的裂口，通过它以时差扔出了三张符纸。
宁子涵身边看不出存在着防御的迹象，至少目前为止，他除了摆出阵法之外什么都没做，攻击和防御也都交由身边的怨灵负责，他自己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第一张符，烧掉了挡在宁子涵前方的怨灵的部分身体。
另外两张符的距离极近，较前的那张卷起尖锐的风阻止着其他怨灵的接近，确保了一直接通往宁子涵面前的通道。而后面的，也就是第三张符，在高速飞行的的同时也在产生着变化。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弄着，符纸周围的光芒渐渐变成了一条龙的形状。周围的风声也有了变化，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悠长，传入耳中，宛如龙吟。
光之龙直直地撞向宁子涵。
萧淳的心被提了起来，就这样击中毫无防备的宁子涵的话，就可以……
“咦？”
世界陡然颠倒了。
时间仿佛出现了一块空白，大脑在短短的一瞬间接收了太多信息以至于无法处理，只能暂且将这些画面作为记忆隔离，而这就导致了萧淳在这个瞬间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等大脑恢复工作之后，他第一时间感觉到是来自背后的钝痛，然后则是来自上方的柔软压力。
天空变得越来越暗，血红色云层渐渐被黑暗吞噬。
吹过身体的风越来越冷，属于亡者夜晚即将到来。
萧淳将视线放低，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发顶。
“……雪音？”
（怎么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下方是又硬又冷的地面，上方却是又暖又软的女孩子……
“喂……怎……怎么了！”
萧淳突然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雪音受伤了吗？我的手应该放上去吗？还是说保持不动比较好？）
“雪音？”
萧淳叫了一声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子，然后胸口突然感到一股热气。
雪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没事……”
“到底怎么了啊？”
“没事。”
说完，雪音抬起头看了萧淳一眼，重新站了起来。萧淳只看到她的衣袖动了两下，随后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地上被插下了几面小旗，它们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罩，将自己包在了里面。
仿佛刚才的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雪音再次回到了战斗状态。
在这段时间里，旋风组成的风墙一直尽职尽责地在保护着他们，但因为怨灵们的攻击一直没有停止，所以现在的风墙已经被削弱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与是雪音干脆将风抢彻底驱散，换来了更清晰的视野。
各色光芒在空中依次如烟花般爆开，和血红色的手臂和怨灵消失之后化作的光点交织成了一片。
萧淳看向宁子涵，惊讶地发现对方毫发无伤。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经历了一阵大脑的刺痛之后，萧淳从记忆里翻找出了之前看到的画面。
在光龙马上就要接触到宁子涵之前，他身边的几面阵旗突然发出了更耀眼的光。这几面阵旗构成了一个新的图案，以宁子涵为圆心，从地面上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光墙。
雪音的光龙没能穿透宁子涵的防御，在他前方几米的位置被拦截。
又有几面阵旗发出了光，在用于防御的光墙前竖起了一道新的光壁，并在接触到光龙的瞬间，将它的龙形打散，让它变回了能量的状态，然后
——这团能量被反弹了出去。
没有瞄准正和怨灵颤抖的雪音，而是对准了在一旁观战的萧淳。
尽管在一瞬间看到了光团的逼近，但体能只有普通人水平的萧淳自然躲不过去。为了保护萧淳，雪音扑了过来。
（该死……是这样啊。）
萧淳再次考虑起了锻炼身体的事情。
（不，现在没空考虑这个，雪音怎么样了？）
有怨灵从路边拔出了一棵树，粗壮的根系上还带着潮湿的泥土，它瞄准了如蝴蝶般轻盈跳跃飞舞于各种攻击之间的雪音，将一整棵树像标枪一般扔了出去。
无数细长的叶片刷刷地落下，在树干后面拖出了一条绿色的轨迹，而在这片绿色的光里，雪音飘然落地，甚至不紧不慢地拿起一张符纸放于身前，然后，竟是就这样将那棵树挡在了前方。
一名娇小的少女，只靠着一张轻飘飘的纸就挡住了一棵树，在萧淳眼里是相当玄幻的画面了。
符纸上光芒一闪，那棵树立刻变成了碎片，和地上的落叶混到了一起。
雪音再次向前突击，对面怨灵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然而没一个能击中舞蹈般不断跳跃前行雪音，海藻似的手臂纷纷插入水泥地中。
“Tiro Finale！”
一边大叫着从某部动画里抄来的台词，雪音一口气将手中的符纸天女散花般地撒了出去。在一连串的各色爆炸结束之后，宁子涵身边的怨灵被一口气全部蒸发。
“好好听人说话啊！你做这种事情没有意义！我说过我不想当家主了吧！”
清空了面前的道路之后，雪音气鼓鼓地用力踏着步子，走到宁子涵的面前。
两张相似的面孔隔着光墙相对。
“雪音姐姐，家族，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家族，也永远不会只为了一个人想法就改变些什么的。”
宁子涵看着雪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看这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不喜欢你这种语气。”雪音皱起眉，“没人逼你一定要考虑这种问题吧！”
宁子涵没再接话，而是移开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萧淳：“那个人难道是雪音姐姐的朋友吗？”
“是啊！有意见吗！”
萧淳的喊声先于雪音传了过来。他站在光罩里怒视着宁子涵，他被对方的语气成功激怒了。不过在喊出这句话之后，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不认为自己是容易生气的人，这次为什么……
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好不容易和雪音成为了朋友，他绝对要守护好这段关系。
宁子涵诧异地看了一眼萧淳：“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以雪音姐姐的性格，竟然能交到朋友。”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这两个字的发音，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这让萧淳感到很不爽。
“你对我们是朋友这一点有什么意见吗！”
他对着宁子涵挥起了拳头，尽管没什么威胁性，但至少能表现出他的愤怒。
“没什么，但是……”
他看了看萧淳，又看了一眼雪音，摇摇头，没将这句话说完。
“但是什么？”雪音问。
宁子涵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明显的动作表现自己的心情。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原来雪音姐姐，还是没变啊。”
“我……”
雪音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望向天空。
红色的云已经和黑红色的天空融为了一体，看向上方，除了血红色的穹顶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明明已经到了夜晚的时间，却因为天空除了更暗了一些之外没有出现其他变化，以至于让人难以分辨出和白天的区别。
真的晚上了吗？
不只是这里的雪音和萧淳，在这个城市的其他区域，也有无数的人们在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整个城市，都被这片血色的天空包裹了起来。
“还在看动画吗？”
宁子涵突然问。
“当然。”雪音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好好看着吧。”宁子涵抬起头，原本和雪音相同的浅茶色眼睛在天空的映衬下也被染成了暗淡而空洞的黑红。
“现实可不是什么温柔的童话故事，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都能笑着迎接明天的那种结局，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
说着，他抬起了手。
一面黑色的阵旗出现在他手中。
“雪音姐姐，你应该没忘记你的阵法，是我教的对吧。”
萧淳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宁子涵的雪音的关系比较冷淡，毕竟虽然雪音本人没有意愿，但在别人眼中他们还是针对家主之位有着竞争关系，而且按照之前雪音的说法，宁子涵一直承受着来自于她的压力。
萧淳觉得如果自己是宁子涵，就算不会对雪音产生敌意，也绝对会想敬而远之。可如果雪音的阵法是宁子涵教的，这是不是意味着……
雪音和宁子涵的关系，曾经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没忘。”雪音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向萧淳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么你也该明白，你的阵法结构对我来说就和透明的一样吧。”
听到宁子涵的这句话，萧淳心里突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而最近——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他的预感准确率奇高。
果然，下一秒，他就跌入了深渊。
雪音的阵法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萧淳吞了进去。
眼前出现了一片短暂的黑暗，但萧淳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另一个地方了。
身边依然插着小小的阵旗，但已经不是雪音用的那些了。因为这些旗子在发光，所以萧淳判断自己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阵法里。
他现在知道雪音看向他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和之前见过的，只用阵旗构成的阵法不同，在这些旗子的周围，还写着密密麻麻的鲜红色字迹。
“灵？是这么念吗？不像啊……”
都是非常复杂的，他几乎从没见过的字，不知道是什么字体，总之……基本都不认识就对了。
不过……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放宽视野环顾四周之后，萧淳的呼吸险些停滞。
这里简直就是，怨灵的巢穴……
* * *
“萧淳呢？”
雪音手中的符箓忽然光芒大盛。
“这个问题很蠢。”宁子涵平静地回答，“我不会回答的。你想找自然找得到，不是吗？”
雪音放下了手，然后叹了口气：“不管对什么事情，子涵你总是要想很多还很多……偶尔思考简单一点会比较轻松哦。”
“不可能，只有雪音姐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你才能……”他突然生硬地停下，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醒醒吧，雪音姐姐，这个世界不是动画，没有那么单纯的。”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就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随后挥了下手。
雪音警觉地向后跳出两步，而下一刻，原本只是挡在他们之间，作为防御的那面光墙突然发出刺目的亮光，光墙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圈裂痕，就像是要将里面的空间彻底和外侧割裂一样。
然后，地面上的阵旗也开始一同发光，和光墙一起，逐渐将在场剩下的怨灵和宁子涵的身影笼罩起来。
光中的那些身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告辞了。”宁子涵轻声说。
“等等，子涵！”
雪音突然叫住了他。
“我要成为魔法少女！”
她的语气非常坚定，虽然说得话看上去和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在前方的光幕中，属于宁子涵的身影动了一下，虽然在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光听语气都能想到他皱着眉思考雪音这句话的含义的样子：“这种事……”
“我会成为魔法少女的！”
雪音打断了宁子涵的话，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所以说这种事……”
“所以！”雪音再次打断了他。
宁子涵愣了一下，他确定现在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看不清他的五官的，但此刻雪音的眼睛，却仿佛没有任何阻碍地，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所以，动画和现实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宁子涵瞪大了眼睛。
“那样的话，所有人都在一起笑着迎接未来的结局，也就不是不可能了对吧？”
他张开了嘴想要说点什么，眼前的光芒却突然消失了。光幕落下，阵旗也变回了普通的样子，他再次回到了那间废弃的工厂。
身边围绕着怨灵，附近只有阴冷的气息和常人听不见的哀嚎。
嘴巴小幅度地开合了两下，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子涵？”
“什么事？”
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远处，萧淳正盘腿坐在地上，对他露出苦笑。
“我只是想问，你把我弄到这来有什么意义吗？这算是绑架吧？”
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怨灵，但到现在为止，却没有一只怨灵接近他所在的地方——即宁子涵布下的阵法范围内。
萧淳曾经试着离开这个阵，但在他走出阵旗划出的空间那一刻，旁边的怨灵就立刻对他伸出了利爪，将他逼了回去。
这个阵法是对萧淳的保护，同时却也是最坚固的囚笼。
宁子涵的本意究竟是倾向于哪一方呢？
萧淳紧盯着宁子涵，根据他对这个问题给出的回答，或许能看出一些什么东西。
“意义？”
宁子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打量了一下萧淳，然后才慢慢地回答。
“就是让雪音姐姐，能快点找到这里吧。”
“啊？”
“雪音姐姐是天才，虽然我只教了她阵法的基础知识，但如果是她的话，在这两年之中，哪怕只靠着看书，恐怕都能达到和我差不多的程度。”
他冷静地说着。
“所以破解保护你的那个阵法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你真的是雪音姐姐的朋友吗？”
“当然了！”听到宁子涵一次对他们的关系表示怀疑，萧淳立刻反驳。
“可是，那个阵法简单得不可思议呢，根本是只懂基础的人才会做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判断，雪音姐姐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了诱饵，就是为了顺着阵法找到这。毕竟就算是我能破解她的阵法，想要传送什么东西的话，也只能传送到我自己的阵法之中。”
“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她是真的只会基础吗？”萧淳皱着眉问道。
“怎么可能，你明不明白雪音姐姐是什么程度的天才，只要稍微去学……”
“我或许不明白她有多天才，”萧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宁子涵的话，“但我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听说你们家内部还分阵法和符箓两派，所学的知识，应该是不互通的吧。”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轮到要让宁子涵一个小孩子教雪音阵法基础才对。
宁子涵皱着眉，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我所知道的那家伙虽然很任性，很会给别人添麻烦，想做什么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但是，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其实比谁都明白底线在哪里。”
萧淳说着，露出了苦笑，“当然了，她有时候或许会迈过一两只脚，可不会走出太远。我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说，她想拿我当做诱饵的话，她会直接跟我这么提要求的。
所以，除了你教的东西之外，她是不会主动去学阵法的。”
宁子涵沉默了一会，然后冷冰冰瞪了萧淳一眼，指了指他身边围绕着的阵旗：“如果你没别的想说的了就请让开点，时间快到了，我要用那个阵。”
“什么时间要到了？”
“鬼门大开的时间。”
“那谁会让啊！”原本马上要站起来的萧淳瞬间又坐了回去，同时警惕地紧盯着宁子涵，“说到底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雪音的存在而感到有压力啊！她不会学阵法的，和你根本不构成冲突啊！”
“你明白什么！只因为没必要，我曾经感受过的一切就都只是庸人自扰，毫无意义吗！我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过吗！只要雪音姐姐还存在，我就没办法像普通孩子那样按部就班地长大！只因为我不是天才就……”
话一出口，宁子涵自己却愣住了。
“我……”
萧淳等着听他的后文，他却握了握拳，重新将话题扯回到了原本的方向，并且再也没看萧淳，只盯着地上的阵法，收起了原本有些激动的表情，让人看不懂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你不让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只是怨灵会从那里面出来，你想死的话不动也可以。”
然后宁子涵隔空丢给萧淳一面阵旗：“拿着这个，周围在我控制之下的怨灵就不会攻击你了。”
“啊……谢谢。”
接住旗子，萧淳看了一眼宁子涵，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无规律地插在地面上的那些阵旗，萧淳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开始站起来，不过同时，他将一只手藏在身后，悄悄地想要把身后的那面旗拔掉。
如果能破坏掉这个阵法的话……
然未果。
不管他如何用力，那面旗子都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水泥地吗！到底是怎么插进去的啊！）
和旗子僵持得久了，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事到如今已经不管谁看了，都能发现他背后的小动作了。
宁子涵看着依然不肯放弃的萧淳，肩膀一松，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怪不得这个人会和雪音姐姐交朋友……
这时候，他们的目光相撞了。
戏剧性地对视了几秒钟之后，萧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松开手，快步走开了。
宁子涵又在现实里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雪音姐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从动画的世界里走出来了。这个人跟雪音姐姐一样，最好是活那个世界里。
可这里是现实。雪音姐姐倒还好，可这个人……他简直想要担心他的未来了。
“算了……左右这和我无关，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了一句萧淳听不懂的话之后，宁子涵突然问。
“萧淳。”
“你家在东南？”
“啊？不，我家就在这里。”
宁子涵盯着萧淳看了几秒，确认他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就没关系了，你应该的确是无关者，抱歉，把你卷进来了。”说着，宁子涵对萧淳低了一下头，“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定会再次上门赔礼道歉。”
萧淳一时间哑口无言。过了一会，他举起装手做了投降状。
“该说果然是姐弟吗，你们两个还真像啊。”
宁子涵歪了歪脑袋，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开始对阵法的构成做最后的检查。
萧淳在一旁看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宁子涵的想法了。
他一直觉得，这个嘴里不断说着“打败”“证明自己”“我更强”的少年，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在意这种事。和雪音为敌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可听到刚才他激动地喊出的那些话，他又没法确定了。
刚才宁子涵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所以他难道真的只是想打败雪音，证明自己的实力？
果然是任性的小孩子。
姐姐也好，弟弟也好，宁家的下一代没问题吗？
思维越来越发散，萧淳已经开始为宁家的下下一代担忧了。
就这样，两个互相担心的少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直到……
宁子涵的眼神突然变了。
然后，像是同时收到了某个信号，之前一直不绝于耳的，怨灵的哀嚎也消失了，不管是宁子涵身边的，还是在工厂外面徘徊的怨灵，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安静地等待起了什么。
宁子涵将那面阵旗紧握在手中，抬起胳膊，在这占据了大半个工厂的阵法前用力一挥。
地面上，开始升起黑色的光点。
明明在散发着微弱的光，却又是让人看不穿内部的黑色，彼此矛盾的两点却在此刻统一，配合着周围的红色怨灵，营造出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氛。
黑色的光点就像萤火虫一般四处飞舞。
萧淳通过窗子看到了一片鲜血色的天空。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那些光点已经全部静止在了空中。
怨灵中开始产生了明显的骚动。
然后，地面裂开了。
毫无征兆地，在阵法的中央，水泥铺成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就像是一只猛兽突然张开了狰狞的嘴巴，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一片，令人本能地不想靠近。
接着，一只仿佛由墨水构成手臂从裂缝里伸了出来。
尖锐的手指直指天空，像是溺水的人最后试图接触到空气的徒劳之举，也像是标志叛乱的信号，宣告着一场混乱的开始。
这一切都在静默中完成，直到那只手臂彻底伸出裂缝，才终于出现慢了半拍的地动山摇。
房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墙壁眼看就要坍塌，耳边怨灵的哀嚎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更更加刺耳。只从这叫声就能感到他们的兴奋，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了可以肆无忌惮的，清除掉那些让他们嫉妒不已的东西的这一天。
伴随着一声最尖利的，让萧淳都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叫声，那只黑色手臂的本体从裂缝中升起。
它的身边环绕着黑红色的雾气，它的身体比之前的怨灵更加巨大。
如果说之前的怨灵是由“混沌”构成，那它几乎可以说就是“不详”这一概念的具象化了。
只是看着，就让人浑身冰冷，会想要逃离，却又会在同一时间确信自己绝对无法逃离。
它是散播绝望的恶灵。
它的哀嚎，宣告了这注定无法平静的一天的开始。
农历七月十四，
鬼门大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