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游戏展，是喜欢动漫或是游戏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进行各种表演和周边商品贩售的活动。
这种活动对于乐在其中的人来说是盛典，但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自然就会产生一种和这里的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感觉。
萧淳走进这家商场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里明明平时相当冷清，现在却拥挤得像偶像演唱会一样。所有人好像都相互认识，随便什么话题都能瞬间聊得火热。
从水手服到和服到欧式礼服，从黑发到金发到渐变色长发，拿刀的拿枪的甚至扛着火箭筒的，应有尽有。
相比之下，只穿着衬衫牛仔的萧淳简直普通到会被嫌弃的程度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今天的日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出行”。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得去完成自己的目的：穿过这些奇怪的人和摊位，走上二楼买一根毛笔。
双马尾的少女举着棉花糖走过，身上穿的是缀满蕾丝与蝴蝶结的洋装。
有着一头金发的帅气少年被女孩子们高呼着“杰森大人！”包围了起来。
喊着“冬马小三！”的青年随后就被旁边的人叫着“打死白学家”扑倒在地。
艰难地穿过这些莫名其妙的场景，终于上到二楼的萧淳再次觉得今天来这儿是个错误。不过，那个被叫做杰森大人的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想到那个莫名有些眼熟的身影，他的大脑产生了一瞬间的走神，而正是在这个一瞬间里，意外从天而降。
某个正高速运动着的东西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身体。
砰！
人体撞击地板的沉闷声音响起。
萧淳的后脑狠狠地砸在了商场光滑坚硬的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几乎是立刻就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
“啊！真是抱歉，你没事吧？”
从上方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女孩子？
被撞得头晕眼花的萧淳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没事……”
他下意识地回答，虽然有气无力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说服性。
等等，为什么是从上方！
萧淳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是双眼却依旧迷蒙，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正坐在自己身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是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长发女生。
“真是对不起……啊，抱歉！”
终于意识到自己坐在了人家身上，对方急急忙忙地从萧淳的身上跳下——这个动作对后者造成了二次伤害，但到底还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我没事，不用担心。”
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萧淳用力眨了眨眼睛，面前女生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一点。
“那真是太好了。”
对方应该是松了口气，声音都变得轻快了一些。
“那么，拜拜啦！”
“啊？”
在萧淳反应过来之前，少女已经冲上楼梯，消失在了通往三楼的拐角，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原地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真的没什么事情，他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想负责于是逃跑了呢。
自认倒霉吧。
摇摇头，萧淳站起身，去不远处的柜台买了一根毛笔。把购物袋拿到手里的那一刻他真是松了口气，总算是达成了目的可以回家了。
而就在他准备下楼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在刚刚摔倒的地方捕捉到了一抹淡绿色。
捡起来之后，萧淳发现这是一个小巧的手包。根据颜色来看，很像是撞到他的那个女生掉的。
就算放着不管她也会回来找的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萧淳决定把这东西扔回去假装没看到。可就算他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来找他。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怎么看都很危险的男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位同学，请问你见过一个穿着绿色汉服，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吗？”
咦？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淳的手指一松，那个手包就落进了他提着的购物袋里。脑中迅速闪过几种应对方式，然后他眨眨眼，指了指楼下的人群。
“那样的人今天来了很多吧。”
“多谢。”
对方点了点头，转头对跟后面一群和他相同打扮的人示意了一下，一起带着相当严厉的气氛走下了楼梯。
困扰地抓了抓头发，萧淳再次确认了，
今天果然不宜出行。
看着那群男人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立刻回家才最安全，不过……
打开购物袋，萧淳盯着里面的手包叹了口气。
……
“啊，一不小心都这个时候了！”
萧淳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21:00”，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就像泄了气似地耷拉下了肩膀。他本想找到那个女生把包还给她就回家的，可没想到对方仿佛突然消失了似的，在这间商场里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
（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把这个送到失物招领处就回去吧。）
这么想着，他开始走下楼梯——不知不觉间，楼下的漫展似乎已经结束了，大厅再次恢复了原本冷清的样子。
（也是啊，这么晚了，这里也应该要下班了。）
最顶层的商家已经开始做起了闭店的准备，他也正是注意到这个才发现竟然已经晚上了。
回过头，他看到上面的楼层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想必是都关店了吧。
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背景和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镜像。
（不过，这也太冷清了。）
明明穿的是软底鞋，他却依然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四周的空气也变冷了，丝毫感受不到白天那个狂热盛典时的温度。
就好像……
这个商场除了自己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萧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购物袋。
呲啦啦。
头顶的白炽灯突然发出了异样的声音，随后就开始忽亮忽暗地闪烁起来。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样）
他一直盯着楼梯，偏下方的视线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捕捉到。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鬼使神差地，他歪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窗子。
玻璃上呈现的依然是漆黑的背景和商场内部的倒影，只是这一次的倒影，除了萧淳自己的之外……
（就在，我的上面……）
因为是漂浮着的状态，视线一直看着下方的萧淳才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为什么，和平常不一样，而且……）
从体内升起一种本能的恐惧感，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到什么时候从喉咙里蹦出来不奇怪。
身体在颤抖。一方面因为恐惧而难以动弹，一方面却又想拔足狂奔逃开这里。
冷静。萧淳告诫着自己。
他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大门的距离，并不远。
咬咬牙，他尽量小幅度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跳！
尽管距离地面还有五六级台阶，但萧淳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在玻璃上看到的那个感觉实在太过危险，就算只是间接地看到，都让他感受到了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怖感，压着他捆着他箍着他，让他连呼吸都难以保持。
比最纯粹的恨意还要让人寒毛直竖。
比最混沌的恶意还要让人颤栗无比。
落地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脚踝直接刺入大脑，平常疏于锻炼的身体在关键时刻自然无法派上用场。
可就算这样也只能忍耐！萧淳咬紧了牙关，拖着扭到的脚竟然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转瞬间就奔到了大门口。
没关！
推开玻璃门，萧淳身体一歪，直接滚到了马路上。
（逃掉了吗？）
倒在地上，夜晚的天空撞入了萧淳的双眼。
浓厚的乌云吞噬了月亮和星星的所有光芒，玄色的苍穹仿佛比平常重了好几倍似的，沉沉地压下，黑中带红的颜色给人浓郁的不祥之感。
萧淳恨恨地拍打地面，借着这个力量挣扎着爬起身来继续奔跑，那种奇异的直觉又在叫嚣着危险的逼近了。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这次没那么简单了。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萧淳的小腿，把他拖倒在地，“那个”已经厌烦了追逐的游戏，决定在此终结。
手掌和脸上的皮肤都留下了擦伤，伤到的左脚也依然在刺痛，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是无所谓的小事了。
萧淳感觉到，从被抓住的地方开始，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为什么……）
温度在消失，血液在凝固，骨肉在僵硬。
他开始逐渐失去属于生命的鲜活。
（我要死了吗……）
驱动着最后的力气让自己翻过身去，至少想要看清夺走自己生命的究竟是什么，视野却变成了一片红色。
是血一般的暗红。
（也……好吧……反正我……）
最后印在脑海里的，还是不详的血红色。
“别这样就死了啊！”
伴随着这个清脆声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阵强烈的夜风，还有无数道银白色的，几乎撕裂了漆黑夜空的电光。
眼前的血红色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最清透的水，最澄澈的天一般的青蓝。
轻柔的裙摆在夜风中绽开了一朵碧色的花，宽广的衣袖将不详的天空遮蔽起来。
那一瞬间，萧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哭。
然后，风停了。
月亮也脱离了乌云的束缚，浅淡的光就像是一层金色的轻纱洒向这个世界，隔断了黢黑的恐怖噩梦。
在这样的月光下，少女转过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还活着吗？”
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萧淳的年纪十分接近，但和平常能见到的女孩子们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娇小的身体上穿着极具古典风范的交领襦裙。上衣是新芽的嫩绿，长裙则是柔和的碧色，下摆用极细的丝线绣着盛放的花枝，被风吹动之时若隐若现。腰间系着长穗豆绿宫绦，坠着一块圆润的玉佩，看上去就绝非凡品。
而衣裙的外面，则罩着一件青绿色的广袖衫，袖口处有着短线符号组成的八卦纹。
柔顺的黑发长至腰际，没有过多华丽的饰品，只在两侧挽起的发髻上装饰了小巧的珠花。与白皙的皮肤相映衬，既有青春的轻灵气息，又有高贵的端庄典雅。
肌如雪，发似墨，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几乎是经典得足以成为范本的古典美少女。
“怎么了？不会是脑子也被冻住了吧？”
见到萧淳半天没有反应，少女弯下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还活着哦，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啊……啊。”
萧淳僵硬地点头。
（好像，开口之后的氛围和外表不太一样啊……）
“那真是太好了。”
少女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一些。
“那么……”
（咦？这个语气？）
萧淳开始在刚刚恢复思考能力的大脑里翻找起来，然后成功找到了用词相同，语气也十分相似的一句话——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拜拜啦！】
“是你啊！”
萧淳指着对方，大叫起来。
“嗯？”
少女歪了歪脑袋，盯着萧淳看了一会儿，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是你啊！”
两人同时回忆起了几个小时之前的相遇……或者说相撞，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啊，那个，真巧啊哈哈哈哈。”
少女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是啊，真是太巧了。”萧淳坐在地上苦笑着，“两次我都是这么狼狈呢。”
明明只是一句自嘲的话，可对面的少女却认真地做出了回答。
“可都不是你的错啊。”
萧淳愣了一下，看着少女认真的脸，他的苦笑也慢慢转变成了普通的微笑。
“是啊，我……小心后面！”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个”竟然又有了动静。
这一次，借着明亮的月光，萧淳终于看清了差点杀死自己的“那个”的全貌。
暗红色。
第一眼看去只有这种单纯的印象。因为“那个”确实是只有这一种颜色的东西。
萧淳本以为“那个”和自己平常会见到的灰影是同类的东西，因为在窗子里看到的镜像就是一个红色的影子。
但现在看来，差距其实非常大。
灰影就像是人类的影子，但“那个”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人类的形状。就只是一个不断扭曲着，连固定的形状都没有，在半空中漂浮的混沌而已。
即使偶尔会从那扭曲着的污浊光芒中看到枯瘦的，尖锐的手的形状，萧淳也一点都不想承认这是和人类有关系的东西。
从“那个”的内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冰冷的鸣叫。
仿佛一只无形的箭穿透了自己的大脑。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已经影响到了萧淳的神志，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最痛苦的回忆，在他的眼前重新播放。
“你怎么了？”
比起已经开始冒冷汗的萧淳，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没……没事……”萧淳用力晃了晃脑袋，“我……它过来了！”
一只伸长的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毫无防备的少女背后抓来。
“啊啊啊啊啊！！！！！！！！！”
“那个”又一次发出了尖利的叫声，不过这一次并不会让别人痛苦，因为这是代表着它自身痛苦的喊叫。
在它尖叫的同时，它刚刚伸出的手变成了浅白色的光粒，慢慢融化进了空气之中。
而少女则慢慢地转过身，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仔细看去，她的衣裙周围都缠绕上了细小的闪电，就像是在保护她一样，在她的身边制造出了一片银白色的围墙。
琥珀色的双眸倒映出了那个血红色的影子，少女的左手伸出衣袖，那纤细的指尖捏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箓。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她轻声念出了一句诗句。
下一秒，指尖的符箓就像在响应这声音一般，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随后，鸣闪的雷电从天而降。犹如天罚，垂直而下，正落在“那个”所在的地方。
一阵几乎让人眩晕的白光爆炸开来，将周围变成了一片纯白的空间。
等这片光芒消失，这里重新恢复成黑夜之后，“那个”已经不复存在了。
重新变得寂静昏暗的街道上，只剩少年和少女两人。
……
“那到底是什么？”
萧淳仰头看着少女的背影，吞了吞口水，用问题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又是什么人啊？”
“怨灵，或者厉鬼，你想怎么称呼随意。简单地说，就是对这个世界怀有怨恨的亡灵。”
少女依然看着“那个”消失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答的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它们没有理智，也没有感情，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戮与破坏。”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你现在还活着简直是奇迹了，好好珍惜这条命吧。”
萧淳想了想，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可是，既然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为什么……”
他一时间没能想到该怎么形容，但少女明显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它们一直被当做虚构的东西……你是想问这个吧。”
少女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淳，手腕一翻，一张符箓就出现在了她的指间——淡黄的纸面上，用黑色的墨水画着流云似的图样。
明明怎么看都是一张薄薄的纸，在她的指尖却如出鞘之刃，垂直而立。
“因为，有我们在啊。自古传承下来的方术道法，谶纬之学，可召神劾鬼，降妖镇魔。拥有这种力量，学得此类知识的人一直守护着这个世界。不过你应该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吧，为了不引发无谓的争端，从某个朝代开始，他们藏了起来，只在暗中活动。所以现在普通人都不知道，妖魔鬼怪也渐渐变成了虚构的传说。”
萧淳感觉自己的常识再一次受到了冲击，本以为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情节，竟然这么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很帅。他这么想着。
“很帅吧！”
说完这段话之后，少女双眸闪闪发光地看着萧淳。
“啊？”
萧淳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自己说出来，不过这是事实，于是他坦诚地点了点头。
然而少女接下来的行为，再次吓了他一跳。她突然抬高右手，找准了角度，将那张符纸指向天边的圆月，左手则掐在腰间，挺起胸膛，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同时大叫了一声。
“为了爱与正义！”
啊？
少女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萧淳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展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几秒钟过去了。
“很帅吧！”
少女收回了抬起的手，然后猛地弯下腰，将脸凑近了萧淳，睁大眼睛露出期待的表情。
这次萧淳没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只好撇开了脸。当然，这么做也有对方的脸离自己太近的关系。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一抹清冽的香气绕上了他的鼻尖。
见到这样的反应，少女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不行吗……”
听着这样怨念的声音，萧淳愈发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在少女没再纠缠，很快就退了回去，清脆的声音里透着些遗憾。
“好吧，只能想想其他pose了。”
（pose……感觉从这样的女孩子嘴里听到英文单词怪怪的。）
“我得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听到这话，萧淳又愣了一下。明明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他却一直没能跟上对方的思维节奏，完全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还有，今天的事情你最好忘掉，虽然说出去应该也没人会信啦。”
萧淳想到她之前说的话，还有更早之前那几个黑衣人在找她的事情，点了点头。
“我不会说的。”
少女说了声多谢，便转身要走，而这时萧淳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急忙叫住了她。
“等等，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歪了歪头。
“这也姑且算是我的工作，所以不用太在意也行。”
“不，你救了我的命，至少这点我不能忘记。”萧淳认真地说道。
“这样啊。”
少女眨了眨眼，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宁雪音。”
“是个……魔法少女。”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