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今天的清晨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的她，耳边回荡着的只有耳鸣。
——啊，莱特你回来啦。
——抱歉，吵到你了吗，蒂姐。
理应是哐啷碰撞的响个不停，此刻却如死一般寂静。
从床上爬起来，朝阳还没升起，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尤蒂一人。
——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应该回来了。
那是抵达奥奇小镇后开始的日常。
距离勇者战争的正式开始，还有五天的时间。
从第一天在酒馆房间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后，傍晚，起床的莱特就分配了各自的工作。
白天是属于尤蒂的时间。身为猎人而且武器为弓箭，视野良好的白昼更能发挥她的实力。
——并不能说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单单我们。
虽然在有骑士团这种强大实力的敌人存在的现状，正常想法都是立刻进城寻找并巩固据点，利用地形来以少胜多。
这是正常判断，毕竟每晚一步进城都会大大提高进城时被袭击的几率。
但不能完全排除仍有人苟在城边缘窥探的情况。
——万一有，也就是说你准备了对策吗，莱特？
莱特点了点头。
答案很简单，变装和逃跑。
尤蒂还以为莱特会说出什么利用地形战斗的话，这个瞬间她略微有些呆愣。
——能够避免的战斗尽可能完全避免，我们的前期目标就是苟着。你也不会指望一个玉石术和体术都不会的孩子去战斗吧？那和自杀没两样。
可是……尤蒂想要说什么。战斗总不可能全部避免，再者说，就算前期真的很顺利没有遇到敌人，但到了最后的最后……总得决战。
——如果真的运气很背，那么也只能一战。
这些还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了，只能在被敌人发现前做好变装化为奥奇小镇的一员。
尤蒂点点头。她心里其实也很没把握，若是在树林里单挑她应该不会输给任何人，可是敌人却不一定是单单一个人。
况且还是被选为勇者后补的精英。
还得掩护莱特。想到这点，尤蒂有些头疼。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要矮上一个头的小家伙，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发生了改变。
如果只顾着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逃跑的。
尤蒂很快便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逃跑了又怎样，一个人就能和城里的敌人周旋了吗？说到底，自己对勇者候选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就来参加了，难得眼前有愿意与自己合作的对象——
却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一想到这里尤蒂的表情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确实，这次和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合作时不同，敌人不是奔着利益而是冲着性命来的。我是个累赘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莱特……尤蒂嘴里念出了他的名字。她很想反驳，可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更何况是被当事莱特直接说出。
想要安慰，却又不是那样的场合。思忖的结果，尤蒂还是作为了莱特的伙伴，问出了担忧的话。
——能够把握所有情报进城的话，成为勇者的把握你有多少？
——我说过我是结果论。就算说有九成把握安慰你，实际上不也还有一成风险会死吗？
说出这话的莱特，眉下的黑瞳正是尖锐的眼神。
——我会成为勇者，无论如何。
这是最好的镇心丸，比任何东西都有效。
三年前这个孩子就敢单枪匹马和提瑟夫家族对着干。面对几乎控制着整个政坛的家族眉毛都不眨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这次勇者仪式无疑给了他希望。
而且没有他的话，我也没可能得到弗卡叔叔的认可进入复兴会。
这家伙虽然战斗上确实一无是处。
——但你的脑袋瓜子是货真价实的，我信任你。
面对莱特，尤蒂终于坦然。
而后，几乎一尘不变的五天日常开始了。
白日尤蒂负责上山侦查，晚上则交给莱特。
曾有担心他身体撑不撑得住，但他好像从成为勇者候选后没多久便开始了倒时差的生活。
勇者候选的出现大概是陆陆续续从一年前开始的。这么早就算到这一步了的莱特，在狱中究竟还准备了什么？独自一人的夜晚尤蒂有时会如此思考着。
而后第二日，又在哐啷的碰撞声响中醒来。
莱特做事的声音其实很小，实际上他进门时都是轻手轻脚，这些尤蒂都知道。
但她是猎人。于她而言，再细微的声音她都能捕捉到，因为她就是干这一行的。
从床上爬起，曲腿撑脸，仍有些许睡意的她总在完全醒来前静静看着他在那里摆弄那些莫名的钢材零件。
三年前与他一同战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居然是个工匠。
毕竟那时穿着大衣出现的他，唯一的武器便是他的一张嘴。
是不是可以说，他为了这场战争已经拿出所有本领了呢？
——啊，抱歉，吵醒你了蒂姐。
这便是对于尤蒂而言理所应当的早晨。
然而今天的清晨，却是只有耳鸣的死寂。
这对于睡觉而言是最适合的环境，可尤蒂却怎么也睡不好。
有点不安的感觉。
远远早于平时，起床更衣，不忘化妆，背好弓与箭筒。
尤蒂最后看了一眼莱特堆在角落头的器具，那里是他五天下来的成果。
烛火下，有一球状的结晶物正闪闪发光。
“一起吃吧，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万一有野兽出没也不大安全。”
那个男人正如此说着，逼近了少女。
——真是大危机啊。
于一棵树上，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
黑色的短发，穿着猎人服饰，背着被亚麻布缠绕的棍状物，她，尤蒂正伏在粗壮的树枝上。
与之前不同的是……齐刘海如今由一个发带她的目光随着那位少女而移动，并同时打量着周围的几个人。
看来是贫民窟势力的头目之一了，还真是被不该缠上的人黏上了。
从树上一跃而下的窸窣声，很快便消失在虫鸣声的海洋中。
尤蒂转头最后确认了弓就放在了树旁。故意大力拨开了灌木丛，她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蒂姐的话，稍微改变一下衣服和外貌就认不出来了。至少在男生的视角是如此。
本来还会担心会不会被认出来。
“这，就是你的姐姐吗……”
“哇——”“喔喔喔！”
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姐姐……”
少女呼唤着自己。凝视着她的水汪汪的双眸，尤蒂不禁咽了咽口水。
化妆的效果有这么夸张吗……回想起自己平时的糟蹋生活，尤蒂自惭形愧。
“那个！我的名字叫诺曼斯！理查格·诺曼斯！我们还能见面吗！”
自己连个小屁孩都不如。
“我是蕾妮。……如果有缘的话，我们大概还会再见吧。”
而且，还是个男孩。
看着少女，不、应该说是看着莱特，尤蒂脸上虽然仍是笑脸，但内心已经翻腾不知多少遍了。
一同鞠躬，和莱特准备离开的尤蒂在内心长嘘一口气。
“谢谢你，‘姐姐’。”
依然是女孩的声线，莱特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是假的，可是心情是真的。
尤蒂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了莱特额头的汗水。现在可是寒冷的冬天。
允许莱特深夜一人上山侦查，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呢……
尤蒂无意义的思索着。已经脱离困境的她，放松心情表情露出些许破绽的时候——
“我正纳闷，明明已经到了换班时间了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一个男人突然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身穿麻衣布鞋，手上缠着绷带，一眼便可以看出他是个格斗家，或是拳师。
但，他的双眼却被深红色的布巾缠绕。
此刻的他正侧身倾听，鼻子也因大力吸气发出着空气的碰撞声。
这个特征如此明显的人，尤蒂有印象。在教堂大厅时，尤蒂就看到了这个人和诺曼斯在一起。
“原来是和敌人撞上了吗，哥哥。”
什么！
尤蒂的内心猛地一震。「敌人」这两个字眼，瞬间剥夺了尤蒂任何思考能力。
“卡勒姆？你怎么来了？”
“……？”
诺曼斯道出了弟弟的名字。听到哥哥的声音后，他反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在原地踌躇，怀抱双肩，仿佛在思考什么。
“啊抱歉，可能吓到你们了，这位是我的弟弟——”
“哥哥，你……在干什么？”
打断了诺曼斯，弟弟卡勒姆严肃地质问。
“干什么……我在给她们两位介绍啊，啊……忘记和你说了，这个是蕾妮，是下面小镇一个工匠的女儿，而这位是蕾妮的姐姐——”
“这两个，可是敌人。”
再一次，卡勒姆说出了事实。
尤蒂屏住了呼吸。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的脑海里已经在思考如何带着莱特逃过这一劫了。
“那个……诺曼斯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莱特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看到莱特的模样，诺曼斯有点不知所措。
“卡勒姆队长！”“就算是卡勒姆队长，这也……”
队员们话音未落，诺曼斯就伸手拦住了他们。
“我的弟弟，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走上前，而是走到了莱特身旁的诺曼斯用同样的语气质问。
莱特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他战战兢兢地靠着尤蒂，抱着尤蒂臂膀的双手悄悄用力。
莱特……
看向身旁正瑟瑟发抖的他，尤蒂看穿了他懦弱少女的表象。
“原来如此……胭脂的味道，变装得不错。”
如此感叹的卡勒姆双手插口袋，挺起胸膛的他简单明了地说出了结论。
“这两个家伙可是敌人，诺曼斯。”
卡勒姆直截了当念出哥哥的名字。
“卡勒姆……”
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后，举棋不定的诺曼斯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惊恐地转过头，与一旁畏怯地看着他的莱特对视。
“诺曼斯队长！”“是不是搞错了啊……”
这怎么看都只是个柔弱的少女而已——
“右边是猎人少女，左边的……”
——是通缉犯，托拉斯•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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