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沙沙……

嘀嗒。

沙沙……

循环,往复。

每一滴水落下的声音后,都是纸张间的摩擦。

不急,不慢,落于时间的每一步,随其流逝。

这里是没有光明的囚笼。

位于王城湖泊一侧,关押重罪犯的地下监狱。

空气中,水汽与污秽之物混杂的味道正肆意蔓延。若是初次入内,人是根本无法忍受这般作呕的气味。

嘀嗒。

沙沙……

又是滴水,又是翻页。

在监狱的深处,那个少年坐在了那里。

他像避免闻到那股狱中臭味般小心地呼吸着,披肩杂乱的长发几乎吞噬了他的脸,骨瘦如柴的四肢是如死人一般苍白。

手中,拿着一本几乎快被翻烂的羊皮书。

耳朵无意识地捕捉着滴水声,并像为了完成某个任务一般将羊皮书翻到下一页。偶尔从发隙间显现的漆黑双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远远看去,若无翻书的动作,一不小心便会错把他当成了死人。

守卫为其伤透了脑筋。狱中混乱,囚犯吵闹,但唯独这家伙极其安静。由于常有人死去,为确认其生死,他们常要往他那跑几趟。

白日睡觉,深夜起身。他反着时差,每日除了吃睡,便是翻阅手中的羊皮书。年年如此,无论春夏。

岁月静迁,守卫轮替。对这样一个关在重罪牢深处的怪人,新来的总会好奇。这样一个消瘦疲弱,根据记录别说战斗,就连玉石术都无法使用的家伙,他究竟是因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那家伙可是杀了前骑士团团长,曾经的勇者。

嘀嗒。

沙沙……

翻到最后一页的手,停下了。

他打量书本片刻便将其合上了。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墙洞。高挂半空的满月,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的光景。

哒……

远处,一声脚步荡漾而至。

少年合上羊皮书,散发下的眉头微皱。他缓缓抬起头,眺望木杵外的走廊。

距离守卫换班巡监的时间,要早太多了。

哒哒……

复数的脚步声。

梅雨季节的潮湿融入空气,吸入肺腑。眼前的男人静静等待着。

“托拉斯•莱特。”

自己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

少年……莱特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木牢笼外的那个人。

几位铁甲士兵随后,身披战甲披风的男人。

“你的刑期已过三年了。”

相较终生的刑期,这三年根本不足一提。

莱特冷冷地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脸庞。他双目成线,披肩的黑长发下嘴角微翘。

“当初的问题,如今考虑的如何?”

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令人恶心。

“如实回答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是聪明人,托拉斯•莱特。”

“……所以这就是诬陷我的理由?”

“莱特啊莱特,别说成诬陷这么难听。杀死前勇者……不,某种意义上不也正是你杀死了你爷爷吗?”

“……”

莱特选择了沉默。

他本没有表情的面目上眉头紧皱了起来。呼吸变得困难,随着渐渐紧咬的牙关双眸也渐湿。

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确定自己的模样是否被这个男人看到了……希望,没有看到。

重揭旧疤,眉不颤者有几人。何况莱特不过刚过十五。

可他必须忍住。

眼前,无论何时都是一脸面具式的微笑,对所有事看似不介意实际却尽收心底的男人,正是眼下统国将军之子——提瑟夫•科里。

这家伙面前撂下短板,将是致命的。

“嗯……我说莱特,你、该不会把我三年前的问题忘了吧?”

“……”

“沉默,我便当你是默认了。不过无妨,我在开条件的时总是很愿意重复多几遍,为了方便人好好斟酌。”

科里的嘴角微咧。抬手示意,门卫打开了木牢门。

“当年,你在‘坎特萨废墟’找到了什么?”

“……”

“我知道你有所发现,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进入牢房的科里走到了杂草边坐着的莱特旁。

“我为造成你如今阶下囚的状况感到抱歉。不过这次没有胁迫,如果你实话实说的话……”

科里微微鞠躬,仍然维持着眯眼的笑容。

“不仅能提前出狱,我还会破例让家弟允你入骑士团。”

莱特抬起了头。

他直直地盯着科里,这个笑面虎。

托拉斯家族,没落的骑士门第。自十代成为骑士团团长甚至荣升勇者,之后的两代人便再没有人成为骑士。

莱特,第十二代,托拉斯家族末裔。如今因谋杀家老,囚禁牢狱。

能够一口气从囚犯上升到骑士的地位,无异于天赐良机。

但是。

“……我宁愿留在这里。”

莱特却拒绝了。考虑的时间甚至不到一秒。

低下头的他无视了科里,并从头再度翻阅起手中的羊皮书——

啪!

但,一只手却狠狠打在了书上。

“不假思索地否决,即便有第三个选择你也没必要如此吧?”

莱特缓缓抬起了头,乱发下的死鱼眼因科里的这句话发生了变化。

杀意。

漆黑的瞳孔闪烁着火光。

科里弯着腰,脸颊几乎紧贴莱特的他仍维持着微笑,对莱特的杀意熟视无睹。

“你说,在明天就是勇者选拔的深夜里,天教教堂的修女往监狱赶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你,到底知道什么?”

虽然口气充满些许怒意,但听得出来莱特动摇了。不知是否捕捉到了这点,科里的头擦过莱特的乱发,嘴唇最后停在了他的耳朵旁。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科里的手紧紧抓住了莱特的左手手臂。

“更知道你想干什么。”

科里离开了莱特。

莱特尖锐的目光再次落在科里的身上。

他仍是一副笑脸,双手背后。

“确实,此时此刻我杀不了你。”

科里转过身,朝着牢门走去。在离开木牢的那一刹,他抓住了木杵。

“可监狱里却也不见得安全。”

牢门被重新关上了。

在一阵脚步声远去后,科里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注视他离去的方向,双眉紧皱的莱特右手正抓着刚才被科里揪住的地方。

沐浴洒落的月光,袖套内的深红咒印正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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