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桔梗色夜空没有一朵云,圆月的光华将万里大地映亮。

雾城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栋栋建筑在月色渲染下变得洁白,琉璃瓦片反着清亮的光,陪衬着灯火。城中寂静无比。

……

银色!洁白一片,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世界在她的眼中失去了颜色,那些鳞羽闪出的色彩竟比月光还亮。

飓风的狂兽化影如疾箭向她射来,连风也追不上它的影子。

空气撕裂,青色的电弧如蛛网密布,来势惊人。

艾露薇儿没有躲,也躲不了。她拿正剑柄,迎着风暴而上,仿佛逆着闪电的弑神者。

剑身一偏,向着黑影大力抽斩。

用尽全力,毫无保留。

————别太小看人了!!!

她在心中狂喝。

在这个时刻,她真切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那种渴望,那种濒临破灭的脆弱生命,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某个更大整体的一部分————狂热的臆想几乎让她燃烧起来。

她就那么斩了过去,不加魔力,不施剑技,有的只是意志和力量的纯粹对碰。

她吼出任何女性在狂怒或悲愤时都无法发出的喝声,宛如战神附体。

她就是手中的剑,剑就是她,她如感自己在撕裂空气,绽出流光;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随剑锋发出偏振,她正和剑一起分担与气流摩擦产生的剧热。像要斩断乾坤的束缚。

她是必败的,她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一剑势在必出,没有任何余地。赢不了也要击伤对手。

这一刻,世界并不安静,反而异常嘈杂。像是有一群人在耳边咆哮着谵语,但有一种声音凌越了一切,是那钢制利器碎裂的喀嚓声————如飞鸟的摇摇欲坠。起先只闻一点点儿,然后就密集纷乱,像千万玻璃杂沓的裂声,化为楔子刺破耳膜,在颅内回荡。但她不顾,她早已明了这把区区凡兵是无法承受她身心的全部重荷的。

鼻梁紧皱,事物模糊起来,像是刹那有一阵形迹斑驳的烟雾钻入了瞳孔,似蝴蝶的翅膀那样多彩。

虹光闪过,如雷暴击中大地。

短暂的一击落幕。佩塞冬的黑爪擦过她的鼻梁,压缩的暴风以此为中心排开。

结束了,超越时间的片段被时间本身抹去,抛于身后之事再次降临。

剑的轨迹从一端到另一端,艾露薇儿入魔似的怔住了。

她挥出了一剑,却收获了一片银色流萤————十字剑的剑身彻底碎了,那些锋利的小碎片还不及从空坠地,便被交锋产生的气爆高速推出,化为一丛闪耀的光雨刺向她的身体。

几个被神遗忘的瞬间过后……

“哐当!”

光秃秃的剑柄掉在地上,像是打碎了一面用来占卜的魔镜。

血从墨绿色的衣衫下慢慢渗出,大片的鲜红齐齐绽放。

果然不行吗?失去血色的苍白嘴唇动了动,她笑了。她超越了自己,但却未超越眼前的敌人。

结果,还是枉然。

又一重气爆扩散,像滔天巨浪一样拍在了艾露薇儿身上,她横空飞了出去,背部狠狠撞上一堵残墙,力道之大使墙面都出现了裂缝。

剑断了,身体也受了重创,她已经走上绝路了。

她看向自己的手,费力地想要抬起来,但失败了,往前靠的身体也重新贴回了墙体。她知道这是无意义的举动。就算还能站起来又怎样?她根本不是佩塞冬的对手,实力的差距摆在面前。即使堵上一切也伤不了对方半根毫毛。

左手的小臂汩汩流着血,血液滴落,汇聚成细流,沿着一块石板的边隙淌去,染红一株瘦小的野蕨。锋利的碎片大部分刺入了手臂,有那么一两枚洞穿了手臂刺入腹部,好在伤得不深,因此她才活着。

艾露薇儿的身体到极限了,体力和魔力消耗一空,她就只剩一条命了。

地在震,佩塞冬缓慢接近,巨爪踏碎岩石。乱风在其周围呼动,它像巨大的船,被风浪簇拥着推向前。

密不透风的阴影罩住了天空,千千万万枚由空气凝聚成的箭矢对准艾露薇儿,这次她逃不掉了。

佩塞冬在离艾露薇儿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仰起鸟首,如狂龙般发出怒啸。

够了吧?已经够了吧……

她已经很努力了,一直咬着牙坚持到现在,没有逃避,所以现在就算放弃也没问题吧?

————呐,哥哥……

啊,好累!好疼!果然她这种吊车尾什么事都办不到呢,就算像个赌徒一样把所拥有的东西都押出去,也依旧输得地一塌糊涂。她也想变强啊!可完全不行,即使拥有死的觉悟。她根本就不是能成为强者的料,只是个说梦的痴人。

不甘心啊!不甘心……好不甘心————什么都没做到却要去死这种事……

她就那么靠着摇摇欲坠的墙壁,浑身是血。俏脸上沾满汗污和灰尘,挂着红彩,金发黯淡,衣衫多处开裂,露出白皙的肌肤和深红的血痕,受伤最严重的是左腿,被瓦片划开的口子又长又深,像张开的嘴般往外翻着,暴露出鸡血石的鲜红,伤口边缘则呈暗紫。唯一没变的只有眼瞳中的一抹翡翠色,有如不会褪色的宝石那样多彩。

眼前的景物迷蒙起来,一丝梦中的雾气在瞳孔之底弥漫,与世界的联系被慢慢切断,一切声音都在远去。

翠莹莹的虹膜产生变化,映在翠瞳中的画面开始雾化。一团火缓缓涌现,温暖、明亮,毫无阴霾。是壁炉内的火,火光照亮了白色石膏壁炉,上面雕着的蔷薇花蔓延的枝叶,惟妙惟肖。

在忽明忽暗的角落中,两个孩子跪在褐色的绒花地毯上,他们的面前是一张摇晃着的精雕躺椅,躺椅里的人唱着歌,歌声温柔,飘向谁也抵达不了的远方。如正逐渐离开湖岸隐入雾中的小船。

多少年了,这是她唯一关于母亲的回忆。太远太久的黑暗淹没了记忆。

气氛使她全身放松,融入那场景里。

用来抚慰儿童的歌谣咿呀咿呀唱着,使她小小的心灵愉悦。幼小的身躯似乎要随节奏摇摆,却脚步不稳地摔在了地上。尽管不疼,却哭了,为某个纯真的目的而哭泣。

躺椅里的人向自己探来,柔声细语,但脸却模糊不清……

温柔的絮语在耳旁响起,如天国幸福的钟声,代表了世上所有的美好。

但忽然之间,那张脸变淡了,炉火越来越暗。景象变了,躺椅里的人站了起来,牵起地板上另一个金发男孩的手远走,走向那和地板接壤的混沌。她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焦急无比,想要追上去,可她连路也不会走,只能眼巴巴望着。在纯白的混沌雾景前,被牵住的男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翡翠的瞳孔中满是放心不下的神情,然后步入白色,消失在彼岸。

她留在壁炉边,火光变淡、变暗,逐渐熄灭,将她留在孤零零的惊恐里。

她刹那惊醒。不要!不能灭!那炉火是她的生命之火,生生不息,灭了就万事成空。

果然还是不想死啊!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接受死亡的准备了,可到头才发现自己什么准备也没做好。她有什么颜面去坦然面对死亡呢?不行啊!还有好多事没做:哥哥的嘱托和期望,家族的重担与荣光落在她肩上————她死了谁来扛?也许她叔叔会挑起一切,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得由她来,这样才算是完满。只有做完这些自己该做的事,她才能笑傲死亡吧。

各种念头穿梭在艾露薇儿的脑海,对死亡的抗拒、对未竟之事的不甘心。可她不后悔,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再来一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奇迹,能把她从死亡泥沼里拽出来的奇迹。

谁来救救她……谁都行。那个战无不胜的人在哪儿呢?快来救救她吧,藏匿在心中的那个至亲至爱的人,只要他对她说一句话,她就会有力量;只要对她轻轻吹一口气,她便能由死而生……他在哪儿呢?

太迟了,希望成了幻想。风矢一起涌射而出,下一等她的是万箭穿心。

“————哥哥!!!”

她用尽全力喊了出来,像是呼喊天神。

或许是呼唤起了作用,一道黑色流光一闪而落,接上艾露薇儿呼出词语的尾声。

千千万万钢铁的碎裂之音密集响起,坚硬的风矢被不知名的攻击粉碎。太快了,甚至来不及看清。

黑光钉入地面,狂乱的气流以此为中心扩散,震碎的石砾如爆豆般砸响。佩塞冬感受到危险,张开双翼,极速后退出去。

艾露薇儿睁大眼,无法置信。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大剑,无锋无刃,是把钝剑。黑色剑身古朴有缺,剑柄缠着白色布条。它周围的地面都碎了,一半剑身贯入地中,剑周围缠着隐隐的魔电和因与空气剧烈摩擦而产生的热流,焦声如火点的噼啪。

“这是……”

没等艾露薇儿给自己找出答案,一道身影穿过尘雾,大步踏来,背对她,拔剑在手。

有一刹,艾露薇儿还以为是她的哥哥来了,但不是,两者差太多了。除了那举手投足间的自信。

她认出了对方。挺拔的身姿,黑色的短马尾,中性的面容,炯然的黑眼睛透着绝对的自信和坚毅————他就是那个被她诬陷的远东少年。

“呦!”少年露出她见过的那种很具亲和力的笑容,将钝剑抗到肩上,向她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呐!”

艾露薇儿薇儿还未从呆滞中回神,只是望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最后救她的却是这个被自己冤枉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叫……荒木顿十郎。

“这个!”顿十郎一扬手,一样物体插到她面前的石板上,不是别的,正是艾露薇儿丢失的宝剑,“我不小心捡到的,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来看看……你没事吧?”

“啊……没事,我没事,只不过受了些小伤。”

艾露薇儿傻傻说道。她将视线从露花蔷薇上移到顿十郎脸上,视线相对,一时无言。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会会那家伙吧!”

片刻后,他享受似的一笑,将钝剑从肩上拿下来,转身看向佩塞冬,眼神像眺望风雨的雾燕。

“小心,那家伙很危险!”艾露薇儿低声告诫。

“没关系,不需要为我担心,”少年侧首,伸出大拇指朝自己一点,“因为……我可是很强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