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仆,你明白吗?暴躁,粗糙的脾气,可最不适合这游戏。”

藤原繁造气定神闲地说道。

咯噔。

巨斧柄部的末端重重地插入地面。他甚至松开了自己的兵器,空手做着活动筋骨的动作。

不远处,伏在地上的原村和支着枪慢慢地爬起,一言不发地盯着藤原。

等到对手完全地站立,像是故意给对手足够的时间消化现状一样,藤原繁造才重新抓起巨斧,一步步向原村和走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或谨慎的态度,直截了当地在一个预读招式的距离便开始挥动巨斧,毫不掩藏即将继续进逼的意图。

(……)原村和的目光有些疲惫,但随着藤原繁造的动作而渐渐坚定,最终突然变得狠厉。

第六步,借由长枪暴跃而起、凌空斩落,「牙月掠影」;

第七步,技能判定失败…在半空中被斧尖刺穿小腹,就这么像旗帜一般被巨斧高高顶起,四肢根本无处着力。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与你是多么相称啊。

只要失去了那份意志,就表现得像只拼命摆动四肢的婴儿。”

藤原不紧不慢地放任技能打满全部的效果,欣赏着原村和处于投技期间而无法动弹的模样。

鲜血从染红的腹部汩汩流出。和仍然不发一言。

在机制上占优的武器,在机制上占优的技能,再加上在机制上占优的装备。

最终,形成只有藤原繁造才能发挥的、那份绝无仅有的破坏力。

(不仅仅是「攻击」无法「招架」,而是更深层次的“判定等级提高”。)

原村和若有所思,脑内飞速筛选着到底哪些技能对拼会受到藤原出装的影响。

藤原慢慢将斧尖上的和低放,随后又猛地上挑,将少女身躯悬空甩起,转入接下来浮空状态的追击。

原村和犹豫了几秒,在被藤原继续追了一段连击以后才受身摆脱。

藤原并没有施舍多余的仁慈,继续向前施压。

和盯着藤原的动作,又对应地用出一个技能。

依据某些最有可能的设想,那应该是正确的解答。

但是再次被藤原锤翻在地。

(……)

这一次,和没有再受身。

藤原有点可惜地看了眼原村和的生命值。36%。如果接下来能再打个破绽,就能用巨灵的职业特性直接将其「处决」。

而原村和则显得更加疲惫。

也更加专注。

……

只是依靠连击上限来强制倒地再自动站起的话,任人宰割的那一方想必会受到相当的伤害。只要脱离低级趣味的新手阶段,正常玩家都懂得怎么用自己的职业打出最有效的连击。

只是,藤原能够造成的伤害被削减得十分严重。他身上装备几乎所有的随机属性都被为了增加判定等级而刻意地调整,才堪堪将这种判定类的属性堆积到能够影响对抗结果的程度。“判定等级”作为“装备属性”这一大类的常年吊车尾,如同立场相似的“抵抗”类属性一样:在聚沙成塔取得实际效之前,装备上的浪费槽位的劣质属性每多一份存在感,便多剥夺了一丝合理补强角色战力的可能性。而在水滴石穿、像藤原繁造这样终于用深厚的积累堆叠出实际效果之后——那些“有效的属性”也彻底在角色身上失去了一席之地。

对老顾客们都比较熟悉的梅伊自然也清楚这些:“…我们都知道,资深者在游戏里最大的实际优势就是装备。合理调整、增强的装备配置的确给玩家带来客观的优势,如果说新手们默认配置的初级装备价值100分,老手们合理配置的高级装备给他们多带来100分优势、变成200分的话,

藤原主人身上的装备,只有0分的价值。新手的装备上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真正有效的属性,而主人等于反其道而行之,就连那‘有用’的三分之一也几乎尽数剔除。换句话说,除了额外判定等级这一个好处以外,藤原主人各方面的属性…都惨不忍睹。”

染谷真子罕见地接话道:“梅伊,别的我不敢多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和的装备是很优秀的。如果只比较游戏内的角色战力,现在应该是和的优势才对。但是啊,就像现在这样,藤原叔叔就单靠着那一个冷门的属性,主宰了战局呢。”

“我们店出身的大…主人,那当然是要有两把刷子的啊。这种偏激的发展方向是没有回头路的小路,谁也不知道前路。一旦选择堆积这种非主流属性,也就再也无法返回正常的道路。而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损失与风险…才没有人会去这样做、没有人敢去这样做、才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梅伊有些自豪地说着。

藤原繁造的做法并非光明正道。

也不是大雅之堂。

但是,这造成了“规则”的变体。

便成为专属于藤原繁造的“游戏”。

…没有人回答梅伊的话语,于是她诧异地向宫永咲看去。

这时的宫永咲在认真地观看着对局的进展,脸上的忧虑渐渐缓和。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变得令梅伊感到陌生,倒不如说是变得熟悉。

——那份与世无染的沉静。

“喂…小女仆?”

“啊…”宫永咲愣了一下,随后微笑道:“抱歉,我有点专注于对局了。

“你在看什么呢?”

“姆…前辈难道不觉得,原村同学的状态好了很多嘛?”

“…好转?”梅伊狐疑地又看向屏幕,十分确定游戏中的原村和仍然在被藤原一顿乱锤。“……你为什么这么想?”

“…感觉。我之前提过的那种专注感,现在又回到了原村同学的身边。”

梅伊并没有注意到“又”的字眼,也没察觉到染谷真子的表情露出了明显的变化:

“从藤原主人身上无法感受、但是却被原村同学所具备的那种特质么?不是我喜欢说教…单纯的以貌取人还是谨慎些哦。”

梅伊明白,就像在这场对局真切发生之前,她如何盲信着自家店铺的底蕴而无法理解原村和的实力一样,宫永咲也必然盲信着原村和而无法理解一位“路人甲”的实力一样。

但是,这场对局发展刀拿了如今的境况,即使原村和的确展现出一定实力,现在最终压制住场面的还是“roof-top”的熟客·藤原繁造。

那么,到这种时候还在吹捧自己的朋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或者说,毕竟是这个的年龄段女生?

…的确很过分。

如果这时候还要考虑原村和胜利的可能,那就是以17%的残存生命,战胜一名几近满血的对手。

而藤原繁造又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粗砺手臂上燃烧的魂焰延伸到巨斧,竭力猛劈的巨斧贯透少女枪客的身躯,那副毫无防备的身躯被重重挑起再甩飞到十几米的断柱,由于冲击出现裂痕的断柱上,散发着狂躁杀意的暴戾身影炮弹般砸落。

近战职业没有多少技能,兵器才是他们的代言人,最终还是要靠手底功夫见真章。

在对局伊始,他并没有做到仅靠着普通攻击就取得局面的突破。那些单调重复的攻击,都是有点欺负新手意味的故意引诱,表面上亏个一招半式,真打缠斗起来谁笑到最后犹未可知。而如果对手出人意料地拥有惊人的实力,能在与他的对抗中完全不落入下风,真的将开始的优势贯彻到底…

那便正是他所乐意见到的局面。

他的独有优势在于破招,能利用判定等级的优势违背常理地击穿对手的攻击与防御;

一旦对手意识到自己的攻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便会非常自然地做出还击;那么破绽被抓住、先机被抢走的藤原也“不得不”立刻受身或者闪避或者交出某个重要的技能,在“吃亏”的情况下继续跟对手打下去。而当对手取得一定优势时,就会在认为“安全”的情况下主动做出激进的交换。

而那时,能够斩断常理锁链的巨斧,便会化作猛兽的凶牙,一击致命。

藤原正是这么顺利将局面支配的——虽然说实际达成的过程有点奇怪,最终反而是原村和自己因为轻视他而犯下失误。

…“失误”?

藤原突然感到异样的违和感。

哈,难道不是失误吗?

正是因为原村和并不知道他其实没有启用「坤與神力」,所以他第一次开启「坤與神力」时的突然袭击必定能够命中。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原村和都有钉死的400体力不能轻易动用,否则便必然被他打一套完整的伤害出来;而一旦实际上锁死了400体力,看起来很多的一半体力值实际上也是岌岌可危。

而正是在这个岌岌可危的时刻,原村和用出了无法中断的「圆月弯刀」。

自寻死路。

正是因为这样的失误,他对原村和初期惊艳操作的忌惮才能心安理得地烟消云散——

他早就知道,那只是一个妄自尊大的小姑娘。

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没有什么无法打败的。

…吗?

啊。

藤原繁造看着双方截然分明的生命值余量,幡然醒悟过来现在才幡然醒悟的事实,脸色有些痛苦地一笑。

逻辑…错了。

激活「坤與神力」便能必定命中的前提,是原村和不知道他没用启用「坤與神力」;

…如果原村和不知道他没有启用「坤與神力」,那又为什么要多留出400体力?

倘若,他没有独特的装备;假设,现在的判定等级已然是他的极限…

那个「圆月弯刀」就不会是失误。

而是绝杀。

如果自己没有底牌,面对「圆月弯刀」的时候是否还会正面接战?只要那几秒内不被对手抓住猛打,也并不是绝对不能让体力降低至150以下;可是如果是那个时间点、被秀得头皮发麻的自己,真的会有信心,去选择跟完美无缺的那名少女刺刀见红?

纠结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自己终究拥有着那张可以推翻一切的底牌;而有意义的问题在于…

从来就没有什么“失误”。

现在他所面对的羽衣少女,依旧完美无缺。

几乎从看见「圆月弯刀」的那一刹那开始,藤原繁造就给对手打上了弱者的标签。前一秒,他还在警觉地用最稳妥保守的「冲撞」来掀起战端;后一秒,他甚至主动放弃必然可以打完一套的连招,就只是为了更加体面的胜利而白白送给对手机会闪避。

只有这样,他才会有闲暇发出几句嘲讽;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出游刃有余的姿态。

巨斧在地砖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印痕。

就算是这样,就算再怎么失误与疏忽,眼前原村和残存的那一小段生命值却是不会消散也不会反转的真实。

但藤原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旦 如果 万一

——那一幕并不是错觉。

这孩子实际上真的完美无缺。

他现在所取得的一切优势,

到底是他打出来的,

还是原村和送的?

藤原繁造两只手抓起长柄斧,摆出一个蓄力的态势,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地向原村和「冲撞」。

而在这之前,他几乎都是不紧不慢地走向原村和。

显然他有些焦躁。

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不变的结果,而是过程。

他以为自己把原村和砍得连滚带爬,所以接下来才会用自大或者说羞辱的方式去打、再习惯性地顺便嘲讽几句,作为明确压制地位的宣言:

可或许,正是为他用了自大或者羞辱的方式去打:又嘲讽了那么几句,才能够把原村和砍得连滚带爬。

这很不一样。

有的人只有堂堂正正地用实力击败对手才是正道,也有的人喜欢利用动作、信息差来玩弄对手的判断。一般的玩家也会认可游戏内的“花招”,将它们看作实力的部分、流派的种类;但是,用游戏之外的方式去降维干扰对手,通常是被考虑为有违准则的。一般的比赛与对局中不默认禁止选手的交流,是建立在互信与尊重的基础之上;除了带有攻击性的言论与行为、涉及到游戏内容的交谈也通常被视为干扰。任何可能带有冒犯性质的言论与行为既会被规则与机制所约束,也会被认为有悖于正常玩家的素养与道德。

但即使是这样,向刚刚那样轻浮一些也是没有问题的。那是比赛,这是网咖;他是长辈和主顾,她是晚辈与女佣;他出言教导在后,她无知冒犯在先。

所以重点并不是在作为玩家的准则。

而是作为玩家的自尊。

【回到那个问题:他不是不能赢,而是不想这么赢。】

他在对局之前就挑明了要向原村和展示自己代表这家网咖而具备的底蕴,便当然只有在原村和施展全力的情况下才具有意义。

(…可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吧。小姑娘,先为你的幼稚付出代价,再醒悟自己的无知吧。)

以最稳妥的「冲撞」作为起手,藤原已经来到原村和的身前。

以这样的念头作为尾声,荒野的战士与天庭的少女身影再次交织在一起。

堂堂正正的攻击,堂堂正正的对敌。

藤原的巨斧每次向原村和挥落,都难以再出现锋刃摩擦的火光。原村和再无法用任何方式“接住”藤原的巨斧,只能不断地闪转腾挪,以攻代守。

(…到此为止!)

闪身避过了挥砍,走位扭掉了刺击,趁着挑斩的空隙欺身进来,在绕过了这么多瓶瓶罐罐以后原村和才终于能做出实质性的攻击;

经历了相当程度的压抑,后接的必然也是相当分量的突袭。

而藤原繁造早有预料。

裸露的粗壮手臂上凸显出某种血管般的诡异脉络,巨汉与此同时高吼着某个奇怪的音节。乌黑的鬼雾如若渐起的泥灰,霎时间笼罩住五米内的方圆,冲刷过少女枪客的躯体。

高级技能·「霸者横拦」。

一段,五米内群体「迟缓」,大幅降低移动速度。

二段,蓄力一秒的超重斩,施法期间霸体。

请君入怀。

我就是要看着你辛辛苦苦打进来,再什么都没做就甘情愿逃出去。

行为的“价值”就是这么产生的,游戏的“优势”就是这么确立的。

他很稳,也依然相信自己的反应,冒着可能反应不及的风险,亲眼看见了原村和抬手欲刺的动作才放出「霸者横拦」。

于是,到目前为止,藤原繁造从「冲撞」到现在的一系列操作,无论是态度上还是发挥上都没有什么他应该后悔的地方。

——直到,一轮皎洁的圆月在他眼前升起。

必杀技·「满月玉轮」。

不到半秒,鬼气森森的泥雾便浓密到实体般的密度,凭空燃起的黄晶色魂焰覆住手臂表面奇怪的纹络,再迅速攀上高举的斧身。

可是,与此同时地,被月华所包裹高速飞转的长枪,已经结结实实碾上战士的胸膛。

同样在施放着技能的战士处于霸体,即使是湮灭的玉轮也不能将其动摇。

——从而变得更加糟糕。

仿佛正面迎上呼啸的车辆,却要背靠坚实的矮墙。

如果一定要给各个技能的自我中断机制找出什么规律的话,那么首先:越是强大的技能,便越不可能自我打断。一些例外情况的技能强度与灵活性并存,但如若强到了具备霸体、无敌这样的属性,便无一例外地无法自我中断。

譬如月枪最强输出「满月玉轮」,譬如巨灵控场技「霸者横拦」。

而霸体效果与无敌的唯一区别,便是无法免疫纯粹的伤害。

这真的很不巧。

如果是平时被迎面放上一个「满月玉轮」,这么近的距离,他可能难以躲避,但至少可以受身;而且哪怕是被命中再受身,用来交换对手的七个技能石视情况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很不巧地,在他打算用「霸者横拦」请君入怀的同时,原村和也出于无法确立先手地位的忧虑,过度谨慎地直接交出必杀技能「满月玉轮」。于是「霸者横拦」的技能效果对于原村和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反而是彻底bang助藤原繁造狠狠挨实「满月玉轮」的足额伤害。

明明是攒足了气势准备有所作为的关头,却要发生这种不幸的巧合。

藤原繁造烦躁地抬了抬鼠标。

厮杀的虚拟世界里突然传来人声。

“请多指教。”

原村和说道。她一共也才说过三句话而已,两句都是“请多指教”。短短的一句话,很难听出什么感情、什么意味。

——但藤原的表情突然僵住。

那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一次操作?

什么叫做“请多指教”?

那到底是口误重复了一次…还是在宣告对局才真正开始?

扩散开来的鬼雾就像是阑珊夜色下依稀而深沉的云景,烘托着云破月来;又像是舞台上缭绕释出的烟雾,铺垫着粉墨登场。无论用何种角度、何种知识去理解,那一轮满月都是紧·随·着「霸者横拦」的同一“回合”里不同行动而已。

不…一定要说的话,「霸者横拦」之后「满月玉轮」“立即”被施放,这种存在先后顺序的说法更加妥切。非要说成“同时”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那个时间差内只是单纯反应过来攻击的存在就有些逼近常人的极限,而要是说在彻底陌生的规则下完成分析并做出对策。简直就像是在讲述某种天方夜谭。

不需要任何思考、如同AI电脑一样看到动作的瞬间就能应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存在——

他是不是不久前才刚刚见到过一次?

藤原繁造突然回忆起,原村和一开始以只存在理论可行性的「截脉」将他彻底封死的情形。

【回到那个问题:他不是不能赢,而是不想这么赢。】

…他真的能赢?

原本可以轻易重创任何敌人的超重斩什么也没能在少女的身躯上留下,但而且整个「霸者横拦」技能结束以后,「满月玉轮」的持续时间还有一半有余。

就算代价越是高昂的技能石技能就越在乎消耗、便越是寸土寸金,此时也不得不认同多消耗一颗技能石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在面对「满月玉轮」的情况下,从「霸者横拦」蓄力到那极具杀伤力的一斩,他都注定会挨实一个必杀级技能的全部伤害。「霸者横拦」威力十足的二段也确实命中了同样在施放技能的原村和,但原村和的「满月玉轮」却是实打实的无敌效果——只有在必杀级技能里才会出现的强横属性。 「满月玉轮」不够灵活的弱势被「霸者横拦」同样不够灵活的弱势所弥补,「霸者横拦」控场压制的优势又彻底被「满月玉轮」站桩无敌的优势所碾压,几乎可以说是遇上了相性最不好的技能对手。

所以才说是最糟的巧合,或者说最好的对策。

“藤原那家伙啊,竟敢在有技能石的月枪面前放‘鬼斩’,真是不知道嫌自己优势太大,还是不把对面小姑娘当人看。”

——如果是那些熟悉的网咖顾客,水平不高的人们会在此时窃窃私语吧。是显得像过于轻视对方而对双方技能石数量掌握不够呢,还是显得像根本忘记了近战无双的月系枪客掌握着别称“绞肉机”的「满月玉轮」呢;就算原村和只不过臭鱼烂虾水准,只要能在「霸者横拦」的蓄力的那一秒里按出来「满月玉轮」,无论是早是晚,有没有即时反应,都一样会是藤原繁造的溃败。

自己这样的决策,还真是适合茶余饭后用来调剂的笑料。

但,那些人是不会懂的。年轻气盛的小姑娘遭受了那样的压制,突破比平时更难的限制以后就不得不做出像样的攻击:她不可能有更多的资源和时间浪费在游斗上,她不可能有一整秒的时间来等待反手机会,她能作出反应的时间从一开始就只有最初的那·一·刻·。就像藤原繁造无法在认出原村和的动作之后再做出反应、以避免在用处「霸者横拦」之前就被控制,原村和理·论·上·也无法在认出藤原繁造的动作之后再做出反应,以避免在做出任何攻击之前先被藤原繁造控制。他们都是身怀大量技能石的残局状态,具备着各种各样的先发手段,便不得不直接预判,以最稳妥或者灵活的方式掀起战局。

理论上,原村和在这时用出「满月玉轮」是不可想象的;但那只是“理论上”。就算只有凡人根本无法触及掌握的那一刻,对原村和来说竟然是能够后发而先制的充裕时机;理论上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的「满月玉轮」最终在此时出现,只能意味着原村和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像个正常人一样抢先预判,只能意味着她本来就有在一瞬间内完成反应、决策、行动一系列超绝操作的自信。

(…)

(这时候还应该闪避吗…?我的体力情况其实不太乐观啊。在这之前有些自信过头了,现在再闪避的话就有点勉强…)

之所以在思考“闪避”而非受身,是因为虽然「满月玉轮」的连击频率十分可怖,但游戏机制允许在无法中断动作的情况下提前按键以无缝对接新的动作;因此,正常情况下不得不交出的一个受身,在此时只需要一个闪避。——虽然也能同样接上代价更为轻微的「小跳」,但一次性消耗7个技能石的必杀技能,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尊重一下比较好。

「满月玉轮」优秀的先发属性令其很难近身时轻易躲避,往往要付出一个受身的代价;但对于释放「满月玉轮」一轮的这一边来说,只打出一个受身并不能偿付7技能石之巨的花费。诚然,能在获取收益的同时同样地废掉对手一个6技能石的「霸者横拦」,怎么想都无比划算;但对于藤原繁造这边,也因为施放了「霸者横拦」而让抵消「满月玉轮」影响的代价降低到一次闪避。犹如“攻击”和“斩杀”的区别,将受身的代价减轻到闪避的影响不能由单纯的“减半”所定义。

——如果「满月玉轮」没有造成伤害的话。

「满月玉轮」持续5秒,「霸者横拦」从一段蓄力到二段动作结束是2秒,蓄力需要的时间则是1秒。

如果原村和没有在1秒内做出反应,那么一切都会完美按照藤原的计划进行;如果原村和堪堪在1秒内用出了「满月玉轮」——作为一般来说会出现的情况——藤原繁造只需要承担小部分伤害;但是,原村和凭借着操作打满了理论上的足额伤害,闪避能带来的收益也降低到最低值,便令藤原现在的处境有些为难。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说闪避比受身划算的多,但因为已经吃下「满月玉轮」将近一半的伤害,效果也要打上折扣;何况就算只是200体力与3秒冻结时间,现在440的体力数值并没有乐观到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这么闪避交出。在此时压倒性的血量优势之下,实在想不出任何承担风险的必要。

那么——

重击震起的扬灰尚未彻底消散,空气中仍还残存着某种灵力的碎屑或晶体,甚至还能隐约勾划出某种轨迹或身形;但随着一次稳健的翻滚,握着巨斧的战士已经果断地从灵力洪流的对冲之中撤出,于数米之外慢慢站直。

剩余体力240。

“公平”是客观存在的。面对更高层次的判定、技能与机制,不是每一次不付任何代价就能安然化解攻势。

「满月玉轮」如是…「坤舆神力」亦如是。

就算原村和的实力的确如他预想般强大,哪怕此时突然发挥出120%的状态,也无法动摇藤原繁造在判定上的优势,只有这一点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如果到了这种时候都不相信自己一贯以来的战斗方式,才是彻彻底底输掉作为玩家的尊严。

虽然秉持着这份最后的底气,藤原终究没有退缩;但他可以顶着风险重新站起,却始终无法打消心中的疑虑。

他到现在都无法彻底相信那个「满月玉轮」是原村和的反应而非一次单纯的“撞车”。毕竟在他眼中,那是常识之外的节点、程度;可是记忆与直觉又在告诫着他,面前的小姑娘可能真的生活在…常识之外。

(不,就算是那样,或许是变得激愤而超常发挥也好不说。黄金年华的小姑娘,也不是打不出这种神经刀。)

藤原这么安慰自己。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是否真的有说服力,是可以以后再考量的事项。他可不想在生命值领先四倍、并且掌握着优势机制的时候就先丧失掉战意,像之前的小姑娘一样输给自己。

回顾一下之前发生的一切。在单方面地抱着戏耍的心态将原村和碾压到17%的血量以后,自己突然或者说终于领悟到曾经的误判,于是也拾起曾经的警戒重新认真地尝试终结对决;但反而当自己开始全力施为的、志在必得的攻击时,原村和以足以碾压他这种资深玩家数个层次的、有点吓人的操作展开了预料之外的完美反击。

然后还说了一句“请多指教”。

意味着在他认真的同时,原村和也恢复了正常的水平。——用“正常”来形容那样的水平或许有点惊悚,至少对藤原来说是相对可怖的。也就是说,那是藤原繁造无法做到的程度。

而被一名资深玩家思考为“无法做到”的事情,已经在原村和身上发生了两次。

发生一次是巧合,发生两次便是操作。

就算有着顶尖的操作水准,也必须建立在料定自己会用出「霸者横拦」的前提。自己的行动就那么好看穿吗?

(…发生三次,才是实力。)

藤原闭目想道。

操作,指的是将事情做到的程度;而实力,指的是融会贯通、将操作所运用的程度。

这也是他最后的信心。或许原村和的确展现着一流选手般的操作水准,或许原村和的确具备着当机立断的超绝意识,如果将原村和的实力考虑为最糟糕的情况,那么他在这份只属于自己的规则下数年来的钻研心得便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武器。

现在是他的优势。哪怕只要做到“抗衡”,就绝对能够取胜。

如果拼不过操作,就拼实力;如果赢不过意识,就赢经验。

(原村和…怎么样的行动,都能做出反应吗?

——但是有些事情,是怎么反应也没用的啊。)

藤原繁造睁开眼睛。

圆月已经消逝,握在原村和手中的重新变回正常的长枪。说起来那柄暗金色的长枪也并不正常,藤原繁造多年阅历却没见过类似的枪客装备,銎纽处雕刻着像是天使羽翼的装饰,却透露着冰冷肃杀的光泽。甚至可能是什么神器吧,一旦联想到原村和诡异的操作水平,有什么厉害的装备也不足为奇。

一旦说到装备——两边都是一样的。原村和的实力再怎么高深,也不可能见过他这样的装配,不可能接触过他这样的规则。太多的常识准则都被彻底颠覆,失重的环境下没有人能一开始就掌握行走。

而从公测到现在,藤原繁造适应这套打法整整四年最大的收获,便是在这套体系下所积累的丰富经验。

用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是“将智商拉低到同一水平,再用丰厚的经验的打败你”。

而且…真的打败了。如今颠覆性优势的起始,正是藤原繁造依靠装备配置打出来的决定性胜势,也的的确确使原村和心态炸裂,怀疑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人生。此时的原村和,说白了与一开始的原村和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一开始的原村和…他又不是没有打败过。

藤原繁造紧绷的面部渐渐舒展,表情从凝重变得安然,看上去终于又像是个泡在网咖里的悠闲大叔,而非处于重压之下的某个选手。

本应是原村和尝试收割他240体力的时机,却是他拎着巨斧慢慢逼向原村和,主动求战。

原村和没有回答,甚至像是不愿意在原地多待一秒,长枪反握架在身后,疾奔而来。

藤原繁造的「冲撞」进入了冷却,但原村和的「长枪冲刺」并没有。

藤原繁造想要求战,原村和也当然想完成对低体力对手的追杀。

但是…

“你想好要怎么打了吗,小姑娘?”藤原繁造狞笑了一声,手中巨斧再绽无尽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