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村和冷冷问道:“宫永同学,你的天赋还可以恢复体力?”

“嗯嗯。技能石、冷却时间、体力的完全恢复,以及负面状态与控制效果的免除。因为这样的属性应该没有在上局跟片冈同学的对战里体现出来,所以这局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故技重施一下…看来是有点用的呢。”听见对方的询问,宫永咲没再注意到原村和复杂目光下的异样情绪,有些兴奋地向原村和解释道。

原村和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宫永咲。

这样的目光让宫永咲有些担忧:“抱歉啊,果然应该先和你们说说我的天赋呢。其实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这个天赋的属性——”

“不是这个问题。”原村和打断道。

“诶?”

原村和盯着宫永咲的眼神,竟又变得像是之前幽怨地旁观时一样:“宫永同学还记得我和你之间的第一场对战吗?”

“啊…记得的说。”

“最后宫永同学被打出「虚弱」以前,在「噬影」后面根本没注意控制自己体力,用小跳跳开了。”原村和有些冰冷地陈述道。

“诶,原村同学还记得啊?是这样没错啦,结果被打成了「虚弱」呢,该说不愧是原村同学吗…”想到之前的惨况,宫永咲苦笑道。

“你承认就好。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地小跳呢?你可别在把我和优希都赢了一遍以后跟我说技术不佳什么的借口。”原村和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质问。

“诶?啊,这个…”

看着支吾的宫永咲,原村和显得更加不满,直接替对方回答道:“因为你其实有天赋在,即使你的动作被我看穿、被打成0体力的「虚弱」,对你而言反而正好能把天赋用出来,而这也是你奢侈到连用两个中级技能的原因。”

盯着宫永咲有些心虚的视线,原村和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你没有用天赋。”

“不,那是因为…”

宫永咲刚想辩解些什么,就被原村和打断:“——没错,宫永同学也用不了。因为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其实没有天赋,所以你自己也没打算用天赋。”

宫永咲松了口气。

“但那不就很奇怪了吗?宫永同学明明不打算用天赋,为什么还要以自己有天赋的情况为前提来决定战略呢?其实第一局面对优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也就是说,你在第一局里的那个「碧芒盾」并不是按错键,而是在计划着做第三局里相同的事情。”

竹井久面露凝重。宫永咲在游戏部里和优希打第一局的时候,她还在角落里睡午觉,并不知道原村和口中“第一局的「碧芒盾」”所指何物。但原村和提到第三局的时候,她便听出宫永咲在第一局里也和第三局一样,面对着优希的突袭拿防御法术的「碧芒盾」去挡这种“蠢事”。但从第三局的结果来看,那根本就不是“蠢事”,而是宫永咲为了用自己的天赋坑杀优希的第一个钩子。

念及此处,竹井久便开始理解原村和的质疑,心想如果她也目睹了这一切,大概也能得出一样的结论。

宫永咲一惊,身子吓得缩了缩。

原村和皱眉,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优希提早打断道:“嘛,小和和你别想得那么极端啦,谁想的有你那么多啊?那就是个比较玄学的陷阱,你还拿你那套概率最优解去解释,当然解释不通。看看小咲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注孤生…”最后三个字被优希咬得很轻,听上去只像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咕哝。

原村和挑眉,表情微松。

“……没错。”

一道比片冈优希那句咕哝还要细若蚊鸣的声音响起。

“哈?”片冈优希转头看向咲,“小咲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错…我是说,原村同学说的没错。我当时的确是在假想自己会使用天赋。”宫永咲挣扎着抬头,脸色有些苍白。

“竟然是真的啊?”片冈优希有些惊异,原来当时的宫永咲临时起意的陷阱竟然真的还有一层隐藏的含义。

原村和微松的神情顿时再次满布寒霜。

听见宫永咲的亲口承认,她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宫永咲,等着对方的解释。

宫永咲没有解释,而是开始重新讲述自己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即使我有在用天赋,也很难打过家里人。那时候,自己每次对战后都会在想要怎么将自己的天赋用得更好,怎么结合天赋让自己发挥出的水平更强。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总是能击败家里人的时候,被家人下达了‘禁止使用天赋’的禁令。”

(“很长一段时间”用领域级天赋都打不赢?真是常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家庭对局”啊。)竹井久想着,在心中更加怀疑宫永咲和“Champion”宫永照之间有什么关系。若不是那位强得不像话的卫冕冠军从出道以来便一直待在东京,恐怕她现在就会直接问宫永咲这个问题。

“后来,在你的努力之下,终于不靠天赋就打赢了家里人?”京太郎仍然好奇地将之前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不,并没有。”宫永咲黯然道:“等到我能打赢家里人的时候…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天赋了。所有我玩‘游戏’的时间,一切我尝试钻研的技巧,都是以我的天赋作为核心。没了天赋…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游戏该怎么玩。”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纤细的白嫩小手上空无一物。葱指虚握,仿佛是在试图抓住什么,又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正悄悄溜走。

“或者说——没了天赋,我根本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还要玩这个游戏。过去到未来都很美好,一切都不能再美好,可偏偏却要夺走我的美好,再塞给我她们认为的美好。”

“什么叫做竞技的真谛,什么叫做对局必须公平,什么才是他们口中所谓‘真正的游戏’?——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想知道啊。什么白身功底,认知瓶颈,为了我的未来?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啊!看得见的游戏也好,看不见的游戏也好——我根本就不——我明明只是想要——”

剧烈的喘息。

宫永咲言语越来越混乱,完全听不出半点连贯的含义,最后卡在了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竟是激动到了说不出话。她神情痛苦地捂着额部。额头附近的柔软肌肤由于情绪的激动而受力绷紧,又随着情绪的缓和而渐渐恢复如初。

“——嘛。”

她又深呼吸了一次,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擦过眼角,随后索性不再顾虑礼节,直接瘫在了椅背上。

“——果然,我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一个天赋就能毁掉一个人整个游戏观念,就好像从一开始玩的就是另一种游戏一样。”

“不会。”竹井久肃然道:“宫永同学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自己的天赋,而且还是最强的领域级天赋。如果技术定型了以后再让你把天赋去掉,根本就是在彻底毁掉你在游戏中的根基。”

宫永咲显得有些意外,甚至依然无法接受竟然会有外人能够理解。

“我是认真的。”竹井久指了指一旁:“——本身就有优希这个先例在啦。开天赋和不开天赋简直就像两个人一样。”(就算没有优希,你刚才那差点哭出来的委屈模样,血里有点温度的人谁还敢不信啊…)

宫永咲明显被打动很多,脸色好转了不少,眼神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她继续将故事讲述下去:“嗯。我从来不想对其他人造成困扰,只有我自己才是异类。所以…当时的我能找到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

所有人屏息,等待着宫永咲接下来的话语。

“只要把不能用天赋的对局…也当成自己有天赋的情况就好了。”

宫永咲的声音似乎已重复平静,但却比刚才还要显得更加痛苦。

竹井久皱了皱眉,她还有没消化完之前宫永咲一连串话语里一些令人在意的细节,但现在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似乎更为重要。她一边蹙眉思考,一边开口道:

“但是你既然不能用天赋,还用一样的打法…”

“…啊。”

话刚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被强行咽了回去。

但谁都能听出她的后半句:“…不就是送死吗?”

联系着这场简单谈话里的讯息,竹井久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宫永咲今天的两场胜利不可不谓精彩绝伦,但如果没有那一山花海带来的关键翻转,咲的表现怎么看都是在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第三局,与片冈优希的第二次交手,宫永咲已经从生疏的状态中基本恢复了实力、接连对优希的攻击作出及时反应,却反而比前两局还要显得不堪——一昧地往优希的刀口上送。其中玄机和精彩竹井久已经领悟:使优希错误估计形势、错开优希的「虚弱」秒杀阶段、一次性积攒足够的技能石以将优希控制、借由技能石压制与自己表面上的弱势耗尽优希的优势时间、尽可能耗光手段以使天赋收益最大化…

随后,漫山花海,宫永咲的天赋也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但不是全部。

于是就有了第四局的故技重施。

第四局,与原村和的第二次交手,当时宫永咲的表现看起来已经完全变得像模像样;可事后再回想,宫永咲又何尝没有因为天赋的存在而过于主动地跟原村和交换?随便以其中的一段交锋而言,宫永咲撞出「浮空抵抗」时明明还留着「一线天」在手,却不直接趁机遁走而要继续待在一名月系枪客面前直接开「盾」;开「盾」尚且不算什么,却还要已经做出了安定防御手段的情况下、原村和已经从后摇状态恢复之时,再画蛇添足地附一次魔,结果直接撞上了破防技能,送掉了整个「盾」与400体力。表面上宫永咲附魔「青芒」是为了赌「弹刀」效果,原村和用出别的攻击就能赢下她就能“猜拳”;然而,那是原村和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如果“天才”原村和都反应不过来,那整个“游戏”里就没人再可能做到了!

还有诸如随意挥霍的技能石之类的同类细节,在上一场战斗里数不胜数。最后被打出来的那个「虚弱」更是假到了连从不分心的原村和都不禁愕然!说白了其实还是一套送死的打法,只不过比起前一局含蓄程度有所区别、让和沉醉于“这一局有所不同”、“只要事先提防技能石压制就很安全”的安定假象之中。——到最后竟是连原村和都能“骗”了过去!原村和的分析绝无错误,错误的是宫永咲故意展现出的讯息,给原村和设置了一个错误的前提!

细思极恐,宫永咲到底是对她自己的天赋有多深厚的钻研与心得,才能面对着两个区别明显的独特对手如此自然地拿出两套截然不同的针对性打法?

仅仅两场对局,展现出的“天赋”、“资质”、“慧识”,每一项都能和部内最优秀者相提并论;而且若是论综合实力,第一天便连败S级天赋的片冈优希,人型计算机“天才”原村和,恐怕…

竹井久的眉头皱得更紧。在她看来,刚才由于心神不宁,自己不小心说出前半句话便已足够失态。

但俞是对宫永咲的实力感到认同,她便愈发倍感沉重。

宫永咲很强。

但宫永咲的强100%建立在天赋上。

如果没有了那一山花海,宫永咲那倾注全部游戏生涯的孤诣、即便对天赋一无所知的竹井久亦能感受到的苦心,全部都是白费。

全部。

——你既然不能用天赋,还用一样的打法…

——不就是送死吗?

送掉的何止一局里的胜败,更是宫永咲的整个人生。

其中多少刻骨的痛苦回忆,多少埋没的凄惨光阴。

不言而喻。

“所以,我讨厌‘游戏’。”

宫永咲说完,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沉默。

没有人再接口,谁也无法再开口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啦。只是一点家里的事情罢了。”

但是宫永咲又微笑了起来。

如同名为欢快的精灵在她的身上跃动。

正是因为来自过去的束缚如此的压抑,才突显未来的解放如此的珍贵。

她重新睁开双眼,眼中阳光明媚,似有万千流波,仿若之前一切的阴霾未曾存在。

她靠着椅背,心神俱疲的瘫软其实是午后惬意的慵懒,有些悠闲又有些羞涩地打量着四周。

须贺京太郎醒过神来,似乎是才梳理清楚发生的一切,回味地说道:“哈。这样啊。我以前都从来没听咲说过这些事情。”

宫永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京以前连我会不会打‘游戏’都不知道。”

京太郎尴尬地咳了两声,厚着脸皮道:“现在不是知道了嘛。而且不是挺好的,我们这边有优希在,把你拉过来不是正好。”

“其实就算是专属天赋,天赋等级好像还是不一样。姐姐走了以后,我都感觉可以这辈子再也不碰‘游戏’了。”宫永咲说道。

“这怎么行。”京太郎无意识地伸手捏住宫永咲的小脸。“小咲你好不容易才有点用处啊…”

“咯答。”

座椅刮撞地板的杂乱声音。

原村和站了起来。

一言不发地盯着宫永咲。

双目之间尽是冰冷。

她的表情依旧沉重,阴沉似水。

她之前无法再说什么,是因为愤慨难言。

但心中的燥意终究堆涌到了极点。

于是她起身,开口。

“我不能接受。”

“我6岁便在住院时接触‘游戏’,不比宫永同学晚;十年来‘游戏’就是我唯一的爱好,玩的时间也不比宫永同学少。”

“我不敢说自己资质如何惊人,但单拼技术,宫永同学现在还是赢不了我。”

“我不敢说苦修不缀,但我从没有一天放松过自己的要求,任何时候都在为了变得更强而努力提升。 ”

“但其实这些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喜欢玩游戏。”

“但是却输给了不喜欢它的你。”

她转身,离开。

“…!?”

宫永咲震惊地看着原村和离去的背影, 完全没能消化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身体有些颤抖。

——刚快步走至门口,原村和又停下了来。

她并没有回头,更没有回心转意,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用绝望的语气留下最后一段话:

“更可笑的是,我十几年来最想赢的时候,却是在已经输了的时候。”

“——‘你的游戏’?”

“宫永同学,那你觉得到了现在,‘我的游戏’还剩下什么吗?”

人已远去,而这句远比宫永咲之前的诉说痛苦凄惨无数倍的自嘲,久久地回荡在部室之中,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