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某个少女在意识残留间不经意看到的零碎片段之一,似乎,是经过了许多年之后的故事。

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告诉她最为感谢,最为尊敬的那个人,他所要守护的东西,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所能做的,只有祈求这个未来不会成真。

 

“我觉得,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在少年的心中,已经藏到了第五个夏天。

也正是在这一年的夏天,少女的身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是一夜之间,少年便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永远失去了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他只能选择默默地,将少女露出那抹笑颜的瞬间永远的刻在心底。

——那是五年前的初夏,紫楹花开的正盛的季节。

在山风小院,他告诉她,自己准备离开帝都,追随当年先祖,还有那位光明圣女的脚步前往圣城。

少女笑了,脸上所绽放的笑颜比在夏风中微微晃动的紫楹花更为绚烂。

“愿与君同。”

她如是说道。

“你要时刻记住你的姓氏。”

从懂事时起,张少卿身边的人就在不断地这样提醒他。他的父亲也告诉他,他姓洛,不姓张。他们洛家是晨星王国的后裔,虽然已经灭国三百年,但他们从未将自己当成过紫微的臣民。

复国——这是洛家这三百年来,每一个人心中都拥有的信念。

他曾经以为,他也会为这个信念奋斗一生。

直到他遇见了白心岚,那个仿佛一缕微尘般不起眼,却总是迎着阳光,追求着自由的少女。

她是紫微帝国的五皇女。虽然是嫡女,但在唯才是举的紫微白家,她是如此的平凡,平凡到完全不起眼的地步。无论是在咒术、剑技还是内政、兵法上,她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才能,也从未尝试着努力过。

她是真正的“透明公主”,没有人对她寄予过希望,她也没有给予过任何人希望。

她想要的,只有自己的自由罢了。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她可以这样悠闲地度过一生。但在数年后的那个夏夜,包括她在内,整个紫微白家,甚至是整个紫微帝国的命运都被彻底改写了。

她开始发挥出流淌在白家血液中的那份坚韧和果敢,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她的语气变得冷厉,就仿佛是她的父亲年轻时一样。从那时开始,她多了一个称号,叫做静海女皇。

而在那之前,她曾经遇见过一段懵懂的感情——与少时的永夜王张少卿,军神秦冰一起度过的那个难忘的夏日,以及在那之后的一年。

紫微历298年7月,帝都太乙城。

两个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曦虹节了,四方军区总统领,以及各地总督都已经汇聚在了帝都——从雾隐日到曦虹节期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是紫微帝国官员们每三年一度的,时间最长的假期。高级官员们都会汇聚在帝都,享受节日期间这难得的悠闲。

“殿下……殿下你要去哪儿……”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晕在苍绿的草地上流淌。小小的少女无视身后被甩开的侍女的呼唤声,一路向西,只身一人登上早已熟悉的林间坡道。

伴着渐强的潮鸣声,少女来到坡道的尽头的同时,视野也一下变得开阔了起来,广袤的天空在一片夕色中和海平面在视界的尽头交融。

这里是她所发现的,独属于她的天堂。

但此时,在这个天堂中,却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玄衣黑发,仿佛夜空般澄澈的眼瞳正平静地望着前方。

“你……是谁?”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微弱的声音被海风送到了他的耳边。

“啊……是五殿下吧。”

少年转过身,似乎是知道少女的身份,微笑着行了一礼。

“在下是张少卿,父亲是西方军总统领张雨亭。偶然间发现这个地方,感觉很能让人平静啊。多待了一会儿,没想到会遇到殿下。”

少年的言语和举止都显得很有礼数,但不知为何,少女直觉性地感受到了他与其他那些王侯公子的不同。

“那我先走一步,失礼了。”

少年向她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她感觉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好。”

最后,便也只是这样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那个玄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坡道上。

然而,即便张少卿再怎么特别,她——白心岚也不会在那次短暂的邂逅之后,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在她的父辈眼中,天资本就说不上多么聪颖的她也不曾在任何方面能够坚持下来,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一样。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想要些什么吧。所以,对这个稍微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少年,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在意,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她没有一时兴起,而是一如既往的翘了当晚的晚宴。

——如果,秦破军没有趁着醉意,在晚宴上提出那个荒唐的建议。

——如果,玉心帝与秦破军、张雨亭两位统领不是少时同窗,军中同袍,而是普通的君臣。

那么,她白心岚,与张少卿,还有秦冰之间,一定会是三条永远的平行线吧。

北方军总统领秦破军,西方军总统领张雨亭,在紫微帝国,哪怕是刚懂事的小孩,也一定听过这两个名字。

这两人是玉心帝少时在帝都学院的同窗。秦破军由于过人的勇武和在兵法上出众的才华,在毕业后被提拔至中央军任第三大队大队长,而张雨亭和当时还是皇嗣的玉心帝则是他的副官——在紫微唯才是举的制度下,皇嗣担任副官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实质上当时是和平时期,中央军更多的是做一些维持治安以及剿灭山贼之类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三人在此期间结下深厚的友谊。

紫微历275年,玉心帝登基。而在登基的第二天,他就宣布将要裁军,下命令将从白韬开国时保存至今的九个军团全部打散,选出其中最为精英的五千人——也就是五个大队组成中央军拱卫太乙城。剩下的兵力则将被裁掉一半,重新编成东西南北四个军团,并重新选拔各级军官。

此令一出,四方哗然。

在几番试探,确定玉心帝的态度坚决后,终于有人先按捺不住,由东北军开始,西北西南军响应,紫微帝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兵变开始了。

然而看似这场声势浩大的兵变,却仿佛是一场闹剧一般,在短短的六天后就结束了。其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时任西方军副统领的张雨亭,和当时就已经是北方军总统领的秦破军。当时叛军已经兵临太乙城之下,而这两位则是各自为战,只用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以不到敌方五分之一兵力的情况下以少敌多,却摧枯拉朽一般的击溃了叛军的后方根据地,与在帝都中统领中央军的玉心帝完成了一次出色的战术配合。这一场兵变,也让这两人完全绽放出了自己的才华。

在事件的最后,玉心帝亲自将三个叛军总统领枭首,裁军也得以顺利实行。

白心岚自然也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和那两位长辈之间的交情,思前想后,本着“至少不能让父亲在他挚友面前丢脸”的想法,她还是去赴了那一次晚宴。

出席晚宴的人不多,几乎都是白心岚叫得出名字的面孔。除了她父亲玉心帝之外,还有她二哥,也就是太子白夜,她自己,还有张雨亭、秦破军,以及才见过面不久的张少卿,还有一位看上去与张少卿一般年岁,面无表情,气质冷硬的少女,应该是秦破军的女儿没错了。

“三年不见,心岚这小妮子出落的挺标致啊,有十三岁了吧,再过三年就可以结婚了。要不老兄,就便宜了我们家少卿?”

晚宴已经进行过半。站在玉心帝身边的蓝衣中年人瞥了一眼刚走进门的白心岚,像是玩笑般地对玉心帝说了一句——这也是玉心帝给予这两位的特权。

“在私下场合,并不需要在意礼节,就当是当初在中央军时候的兄弟。”这是玉心帝的原话。

“哈哈,老弟你太看得起她了。这孩子自由散漫惯了,没什么能耐,怕是配不上你家少卿。不如你跟秦老兄说说,他家冰儿和你家少卿倒是一对绝配。”

玉心帝也不在意一旁的白心岚,直言不讳道。

——当然,白心岚也并不会在意。

“不如玉心老弟你就让冰儿和少卿住到山风小院去。”不远处坐在下首的,满脸通红,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的黑衣中年人开口道:“我是没什么意见,让他们年轻人一起过个节也是挺好的,我们这帮老骨头就别干涉了。”

……

白心岚自然是不太愿意的。只是,她在一边张了张口,还没想好该怎么去拒绝秦破军的这个提议,父辈的那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了下来。而自己的二哥白夜,则是自始至终微笑地看着自己。

“那个时候,我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圣城之外,玄衣黑发的少年如是说着。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视线之中,白纱苍眸的少女如是说道。

“走吧,我的神殿骑士大人。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是啊……放假之后就一起回去看看吧,回山风小院。”

两人望着对方渐渐开始透出成熟的脸,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初夏。

“五殿下,抱歉,打扰了。”

哪怕再怎么草率,既然是由玉心帝做下的决定,就不会是白心岚或是张少卿所能违抗什么的。

于是,在第二日的清晨,张少卿和秦冰便这样来到了山风小院,或许,还带着一点无奈。

——至少从张少卿的表情里,白心岚能读出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情绪吧,看到他的样子,白心岚心里竟然也有了一丝亲近感。

“先进来吧。反正是父皇他们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吧。”

白心岚也是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从这点上,倒是和她的父亲玉心帝很是相似。

张少卿嘴角抽动了一下,有点像是苦笑的样子,但礼仪并没有任何缺失。反倒是在他身后的秦冰,却始终是一言不发,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我这个女儿啊,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流,心岚你可得多担待着点。”

想起昨日宴会散时,秦破军私下的嘱咐,再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的秦冰,白心岚本就是个随性之极的人,此时心里已经是一百个不愿。

“谁乐意啊!”

——她这样想着,便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屋内。只留下几个侍从手忙脚乱地招呼着两位贵客。

“那时候你可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一时大意礼数不周,让五殿下生气了。”

玄衣的少年摊了摊手,笑道。

“噗嗤。”

苍眸的少女笑的宛如银铃一般清脆。

“没办法啊,我当时可只有十三岁,小孩子嘛。而且,那个时候的冰儿实在是太……嗯……怎么说呢?高贵冷艳?”

“她有多怕生,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吧。而且你现在也只有十六岁,还没有成年哦?”

“但我已经可以结婚了,你还没到年龄呢。”

面对她毫不留情的还口,少年一时间竟也是无言以对——紫微帝国男性需要二十一岁才能谈婚论嫁,而女性则是十六岁。虽然他实际上还要比白心岚大出两岁,但此时也只能面对这个事实。

“行行行,你赢了。”

“赢啦!”

仿佛是小孩子一般,白心岚欢呼了一声,然后凑到张少卿耳边,轻声说道:

“嘿……我的神殿骑士大人,准备再过几年娶我啊?”

实际上,两人的关系虽好,对对方也都心存好感,即使是在圣城中,也早就被人们视为理所应当,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他们却并没有真正的开始交往——两人都不敢确定对方的感情到底如何,只是知交好友或是更近一步。他们都在害怕着,如果踏出这一步会不会破坏现在的关系。于是,这一份感情,始终宛如隔着一层雨帘一般朦胧。

所以,哪怕以张少卿的冷静沉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禁心神一荡,羞了个满脸通红。

再一转头看去,一边的始作俑者,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呢。

“要不等我们这次回去,就向陛下提亲?”

他便也顺着话题接了下去。

“喂,你当真啊!”

“你说呢?”

两人笑闹着向前走去,身影渐渐地淹没在金红色的夕阳之中。

夕阳西下,静谧的夜晚已经来临,两人也已经到了他们这次任务目标的所在地。

“呐……”

“那个……”

张少卿似乎鼓起了勇气想要说些什么,话出口时,却恰好撞上了白心岚的声音。

“女士优先。”张少卿笑了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冰儿……秦冰她,一直都喜欢着你哦。”

白心岚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自己毫不关心的事情一般——就如同他们初识时那段时间,那个紫微五皇女的语气。

“两年前,她亲口告诉我的。”

“她……”

张少卿下意识地想问“她为什么不说”,但话刚出口,却又硬生生卡住了。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么,我要说的事说完了。你呢?”

“啊……没什么。”

少年苦笑着摆了摆手。

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果三年前,自己没有答应白心岚的那个提议,现在三人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

十一

紫微历298年,7月23日,雾隐。

从很久很久以前——或许是星月历,或许是圣灵历,或许还要更早吧,这一片大陆都有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这一日,整片大陆连带着附近的海域一起,都会被反季节的浓雾包裹,据说,这是天界为了纪念某位英年早逝的神使而降下的雾霭。雾霭具有隔绝咒术的力量,因此,历史上许多有名的战役都发生在这一日。

根据自古以来的习俗,直到第二日雾散为止,人们会在家中待上整整一日,野外的旅行者也会搭起帐篷,即使是流浪者和乞丐也会进去专门为雾隐之日准备的收容所中。据说这一日在外的人,会在无尽的迷雾中遭到神隐——当然,这在很久之前就被证明是迷信,但这个习俗却依旧被保留了下来。

山风小院西侧的厢房中,张少卿正津津有味地读着自己带来的书。

“张……副将。”

敲门声响起,秦冰的声音似乎顿了一顿,再三犹豫之下称呼了他的官职。

“有什么事吗?秦冰小姐。”

张少卿打开门,却并没有以官职相称——秦冰天赋异禀,少有军功,在北方军身居将军一职,若是以官职相称,则他必须以下官身份礼待,难免会有尴尬之处。

“五殿下似乎不见了……”秦冰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交流,表情语调之间流露出些许僵硬:“佣人一直在找她。”

“想必是又去哪里放松心情了吧?”经过这两三日间的相处,张少卿也是一定程度上了解了这位五皇女的脾性:“雾隐啊……不过太乙城里也没什么会让殿下迷路的地方,没关系吧。”

“……神隐。”

秦冰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才挤出了这两个字。

“那个……是迷信吧?”

张少卿目瞪口呆——相信这种事情的秦冰实在与他的印象里那个冷如刀锋的少女过于不合。

“总之,跟我一起去找她。”秦冰转身道。

“你这是……在担心她?”张少卿试探性地问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虽然我只是觉得五殿下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们都得负一部分责任。”

秦冰虽然在否定着张少卿的说法,但语气却并不坚决。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去。”

张少卿的嘴角边,是掩不住的笑意。

十二

原本对神性早已觉醒,且咒术方面的造诣不浅的两人来说,在区区一个太乙城的范围内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由于雾隐的缘故,两人竟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措,只是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太乙城中乱转罢了。

“要不就算了吧。”

张少卿苦着脸道——显然他也完全忘了雾隐时咒术失灵这一点。虽然实际上,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

秦冰沉默着摇了摇头。

“唉……我就知道。”张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接下来看到的这个术,你就算认出来了也不要说出去,可以吗?我可不想被父亲他们知道。”

“好。”少女毫不犹豫地应道,眼神中却不禁多了一分好奇。

毫无疑问,雾隐对于咒术的隔绝是绝对成立的,如果说还有“术”能够无视这种隔绝的话,那么它一定就不属于“咒术”的范畴之内。

合上双眼,浓郁的夜色——纯黑色的魔力线从张少卿的指尖放出,在空中迅速地编织出一个个繁复的图案然后收束到一起。暗属性,这种代表着夜晚的属性在愚昧无知的年代曾经被当成过邪恶的代表,但在光明圣女开化民智后,人们便也接受了它作为这个世界普通的一部分存在。这一刻,随着少年的指尖舞动的云系魔力线所编织出的术式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秦冰所知晓的所有咒术。

毫无疑问,他在施展的,是天界神族们遗留下来的,真正能被称为“法术”的东西。

浓雾之中,深色的魔力流仿佛飘带一般向远方,向着视线的尽头延伸而去。

“找到了。”

突然间,张少卿睁开了双眼。

十三

“跟我来。”

顺着灵力流动的方向,张少卿一反之前悠哉的态度,迅速地跑了起来。

“怎么了?”

秦冰显然也察觉到了张少卿语声中的急切,不禁眉头一皱。

“殿下很危险。距离太远了,我现在只能勉强拉住她不掉下悬崖。”

“灵力消耗很大?”

虽然在跑动中看不到前方张少卿的脸,但从一边的灵力流中,秦冰判断出了情况——有一部分的结构已经显得有一点点松散了。

于是,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握住了少年的手。

“虽然不同属性,但是短暂的供给灵力还是没问题的,撑住。”

最终,张少卿带着秦冰回到了在山风小院西边不远的那个坡道上,也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心岚的地方。

“诶?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从悬崖下被拉上来的白心岚,似乎完全没有在生死之间徘徊过的样子。她紧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开口第一句便让他们哭笑不得。

被她这么一闹,原本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张少卿松开手,略显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倒是平素里冷如刀锋的秦冰此时却已是涨红了脸。

“殿下……”张少卿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试探性地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没受什么伤。”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地形也不太可能失足之类的……殿下没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吧?”

“停!”白心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似乎是相当生气的样子,指着还未完全消散的灵力流说道:“你以为是谁的错啊?一条黑漆漆的东西突然从雾里冒出来,我还以为是蛇之类的什么东西,今天又不能用咒术……说起来,你是怎么用的?”

说到一半,似乎是好奇心压下了气头,她话锋一转疑惑道。

张少卿只得再一次重复之前做过的事情——同白心岚约定不说出去,并将从秦冰来找他起,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这么说,秦冰是担心我咯?”

秦冰点了点头。

白心岚虽然不是个自来熟,但她并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但至于会不会去回报,就看她的心情了。

虽然很没有理由,但从她嘴角的弧度看来,显然,她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

“那么说,就都是张少卿的错咯?”

秦冰若有所思,片刻后,再次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不管他了。”

白心岚握住了秦冰的手,并肩向坡道之下,山风小院的方向走去。

十四

紫微历298年9月1日,曦虹节前夜。

山风小院西侧,那个坡道之上的小山崖,白心岚正独自一个人坐在静谧的夜晚中,随意散在身后的漆黑发丝在海风之中飘荡着。

或许雾隐那天发生的事情成为了一个契机吧。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与那两位住客变得熟稔了起来。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她也尝试着顺父皇的意撮合张少卿和秦冰——如今算得上自己的好友与闺蜜的人。但是,她似乎更习惯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只要坐在这个地方,静静地听着潮鸣,就仿佛整颗心都能被治愈一般。

这里,是独属于她的天堂。

她觉得,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一点。

然而,现在她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了烦躁。

从开国之初,先皇白韬为纪念妖星之乱时期双双殉国的卫帝白后的凄美爱情,而设立了第一个情人节起,民间的情侣过节便成为了一种风气,不消几十年,这个曦虹节的前夜便成为了约定俗成的第二个情人节。

于是,一个小时前,她亲自为秦冰化好妆,假称自己犯困,然后送那两人去逛曦虹前夜的繁华夜市。

——如此拙劣的演技,张少卿想必是早已看穿了吧。

“现在说不定在哪和冰儿一起笑话我呢。”她这样想着。

“算了,他们玩的开心就好。”

少女轻声自语着安慰自己,然而,一想到那两人携手欢笑的样子,她的胸中就仿佛燃起了一股火焰,令她始终烦躁不安。

“啊……咧?”

冰凉的液体,不知何时已经溢出了眼眶,划过脸颊,印入山石之中。

“我真是个笨蛋啊……早就该发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啊。

自己的天堂之中,早就有人闯进来了啊。

通向山崖的坡道之下,那不远处的山风小院中,紫楹花正静静地在晚风中摇曳着。

十五

这一次的任务是铲除盘踞在某个洞窟中的魔物,魔物的强度十分的弱,白心岚甚至都没有出手,仅仅是张少卿一人便轻松完成了任务。这完全可以认为,是圣城给两人提早放的假。

“假如……”

在回圣城交接的路上,白心岚突然开口了。

“假如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我还是冰儿?”

苍眸的少女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让人完全无法相信“假如”二字。

“哪有这种二选一的假如。希望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你自己说的话你忘了?”

张少卿打了个哈哈,意图把话题岔开——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害怕了。

对于三人以后将要面对的未来,他害怕了。

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心知肚明——首先,他的父亲,他的家族,那些视复国胜过生命的人们,就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是啊。”少女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能答应我,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吗?”

“嗯。”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再一次说出了违心的话语。

这一句,一如三年之前的话语。

——三年前,他第一次背叛了自己的话语。

“三个人,会永远在一起的。”

十六

紫微历298年9月2日,曦虹节当日。

“看来……我是完全被丢下了啊。”

偌大的庭院中,只有白心岚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紫楹花树下。盛夏午后炽烈的阳光穿过繁茂的花与叶之间,在她纯黑的发上投下细碎的剪影。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喜欢上他的报应也说不定吧,由于昨夜海风的原因,自己今早竟然发起了高烧,只得再一次目送着两人远去。

“白心岚,多管闲事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这一点也不像你啊。”

她在心里,这样嘲笑着自己。

自己是不应该被朋友,或是恋爱之类的东西束缚住的人才对。

白心岚应该,是更加自由自在的人才对。

然而,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发现,她背叛了自己。

她已经被锁住了,被那两个人锁住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原来简单的谈话也可以这么有趣,原来别人的故事是那么精彩,以及……

——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软弱,软弱到不堪一击。

她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现在的她从心底希望,能让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哪怕,是以两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形式。

在那一片紫楹花香中,她已然无声地,哭成了泪人。

十七

“在哭什么呢?皇、女、殿、下。”

浅紫色的花瓣纷落而下,少女朦胧的泪眼前,黑发玄衣的少年笑着伸出了手。在他的身后,那个平素里没有表情的女孩也对她露出了微笑。

“你们……”白心岚愣住了,苍色的双瞳蒙着一层水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紫微皇宫——也就是今天庆典的会场,距离山风小院有着相当远的距离,现在这个时间,庆祝的活动显然还远远没有结束……

难道……这两个人,是特地为了自己赶回来的……?

“以为我们会丢下你?”秦冰走上前,同样微笑着伸出了手:“发什么呆呢,走吧。”

看着眼前这个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少女,白心岚仿佛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陡然站起身来。

是啊,发生改变的不止是她,秦冰也是,张少卿也是——在这段不长的日子里,他们三个人恐怕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吧。

“我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苍眸白纱的少女——一如她三年后的模样一般,握住了两人的手,不顾眼角未干的泪滴,神情认真地望着两人。

“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好吗?”

“当然。”秦冰从未笑的如此爽朗过。

“三个人,会永远在一起的。”张少卿接道。

十八

“三个人,会永远在一起的。”

三年后,当这句话再次从他口中说出时,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说谎。”白心岚摇了摇头,语声平静:“不可能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不可能放下你的立场,我也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离家出走就一直在圣城生活下去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张少卿顿了顿,说道:“还记得三年前你说了什么吗?”

“愿与君同……”白心岚目光灼灼,声音轻的仿佛在说给昨日的自己听一般:“不曾改变。”

“那……”

“但冰儿不会愿意的。”他刚想开口,少女便打断道:“她与我们不同,她从未有违过本心,而我们都已经背叛了自己。”

“两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并不能永远在一起。”苍眸中透出的凄然目光,伴随着她的话音一起落下:“就连我们两个,恐怕也不能。”

“三个人,最终都会回到一个人。”

“你真的变了很多……”张少卿苦笑道。

“你也是”白心岚道:“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力去找回自己。找回认识你之前的那个白心岚。”

说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以一直以来开玩笑的那个笑脸说着:“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我真的可以跟你走也说不定。”

“到那个时候,我在去找陛下提亲吧。”

而他,则也用着一如既往的语气回应着。

十九

紫微历302年7月16日,玉心帝突发急病,次日崩,太子白夜于当夜遇刺身亡。北方军总统领秦破军拥兵自重,于次月昭告天下,自立为王,其长女秦冰为王储。

7月19日,张少卿总统领亲率西方军主力以天降奇兵之势现于太乙城之中,皇长子白止因弑杀太子篡位之罪被枭首。7月21日,五皇女白心岚即位,史称“静海女皇”。

紫微历7月22日,太乙城,紫微皇宫正殿。

“参见陛下。”

台阶之下,二十一岁的将军单膝着地,黑发玄衣的身影令她感觉恍如隔世。

“无须多礼。”

殿堂之上,十九岁的女皇依旧是当年的绝代风华,但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是有了几分她父亲的影子。

“张统领……或者我该叫洛统领吗?”她勉力地笑了笑,说道:“西方军那边的意思如何?”

“陛下也知道,西方军现在,全凭我一人的意愿。”他沉声说道:“容我考虑一下,明天再答复。”

“告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白心岚倒退了两步,坐到了那张有些沉重的座椅上。她有些茫然无措,如今,中央军已经在内乱中所剩无几,秦破军已经独立,东南两军始终处于观望状态,若是张少卿也选择独立,那两边恐怕也不会再安静下去。

他既然说了考虑一下,应该还是要提出条件的吧。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他想要独立,甚至要求自己嫁给他,自己也只能点头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

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

那个黑发玄衣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警戒心这么弱,小心被刺杀啊。”

他的微笑,一如那年在紫楹花树下一样温暖。

“考虑好了?”

“恩。”他点了点头:“建国肯定是不能少的。还有,记得一年前你说了什么吗?”

“要我嫁给你?”她的语气很是无奈。

“很想。不过,那是不是太趁人之危了点,你的印象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

“建国,不过是紫微的附属国。”张少卿笑了笑,仿佛完全不在意他刚才放过了一个天下唾手可得的机会:“是不是很好的办法?”

白心岚没有回答,只是从座位上站起,走向了大殿门口。

“明天……又是雾隐了啊。跟我去看看海吗?”

张少卿一愣,旋即想起了那个小山崖。

他微笑着,仿佛是在回应那个少女四年前的话语一般。

“愿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