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的黑发女子走在废墟般残破的街道上,空气中,浓厚的腐败气息掠过她的鼻尖。她的脸上没有少女的青涩,却也并不显老,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她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但即便如此,这女子也足以称得上是个美人。她知道,一般来说,像她这样的女人独自走在这个地方,绝无可能平安地活到第二天——就如她现在所见,在离她面前不过数米的地方,一个瘦小的男人正在被几个年轻人围殴,而在她视线所能及的小巷中,一个独臂的男人正在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身上淫笑。

这都是她见惯的东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日常。

“这个恶心的地方,或许是真的永远不会变啊。”

但即便是这样的地方,只要是有那个人在的世界,也是如此美好。

这里是赛库城,教廷称之为“深渊”的地方。

而在当地人的口中,这里被称为“第三圣域”。

——异端、邪教徒、逃犯、罪恶之人的圣域,大陆唯一的无法之地。

“我回来了。”女子口中轻声说着。

然而,并不会有人回应她。

周围罪恶的世界依旧一如既往地运转着,而唯独她一人,唯独一身红衣如血,理应在这个阴沉的世界无比显眼的她,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住民一般,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她这个人确实地存在于此地。

这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要知道,她付出了常人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的代价才回到这个罪恶的都市,而这,在她的“代价”和“回报”中,都仅仅是一小部分罢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再一次,与那个人相见。

即便她和那个人,都不再能够拥有未来。

……

赛库城虽然不大,但异端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倾轧,其中的混乱却是外来者难以想象的。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当地却流传着“四域十一教”的说法。而其中“四域”所指,努伊教团、镜教派、盖泽维卡协会、弗利拉巫神教这四大教派的势力范围更是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心中默认的禁区。

毕竟,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在这个地方,也唯有足以唤醒人本能恐惧的残酷手段才能让教派真正扎根于此。

而如今,四域中已有其一名不副实。自从三年前与弗利拉巫神教和盖泽维卡协会的那一场血战后,镜教派的教徒便在这第三圣域中彻底销声匿迹,但奇怪的是,原本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镜域却没有被另外三大教派侵占,而是渐渐同化成为了赛库城最普通不过的一部分。

“啦啦啦……”

茶摊的老板远远地望着茶摊唯一的客人,那个独自占据一张方桌,随意地哼着曲子的红衣女子,心中愈加惊疑。那身穿红衣的美艳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让他心惊的气息,要知道能在这种地方生活,甚至能做生意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善类,而且多多少少都有些倚仗,譬如他自己,作为连环杀人犯逃到赛库城的他是一名实力不弱的武者,同时也是巫神本切尔的信徒,身后站着的就是现存三大教派之一的弗利拉巫神教。

然而,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却让他连一丝一毫不敬的心思都不敢有。

她已经坐在那里十多天了,也没有做什么事,除了喝茶,便是哼着一首曲调诡异的曲子,看上去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那曲子哼的支离破碎,老板连续听了许久才算勉强认了出来,似乎是只在这个第三圣域中流传的,送葬时所用的安魂曲。

当然,这种地方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葬礼的,这曲子奏响的时候,多半就是努伊教团的那群变态杀人魔又找到猎物的时候。但这女子看上去又不像是那群醉心于杀戮和死亡的疯子,之前的数日间,除了他这个战战兢兢地端茶送水的老板之外,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敢于走近她身周一米的人,全都仿佛变戏法一般,干净利落地突然消失了,不要说尸体,连血迹和碎肉都没能留下一点。即便完成了这种对努伊信徒来说可称为杰作的杀人,她也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连集中在白瓷杯上的视线都没有动过一下。

毫无疑问,这已经不是圣域级别……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了。想到那红衣女子毫无血色的皮肤,以及总是在断断续续哼唱着的安魂曲,赛库城中自然而然地流传出镜域有凶厉艳灵出现,见之即死的传言。

在消息传开之后,他的茶摊上除了那个红衣女子之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位客人。

如此诡异的景象,足以激起任何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在如此深刻的恐惧之下,他除了服从之外,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嗯……?”

蓦然间,茶摊老板注意到,那面容始终平静的红衣女子,脸上竟出现了一缕微笑。

“再上一壶茶。”那女子的声音不大,却似乎是直接在老板脑海中响起一般清晰可闻。

老板浑身一震,这个凶厉艳灵在等的人,终于要来了吗?

 

走近茶摊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茶摊的老板定了定神,按捺着心中的恐慌,略微观察了一下他。那男人虽然始终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但看上去依旧有些不自然,应该是用上了易容方面的咒术吧,看得出施术人不是很擅长这一类的咒术,可以猜得到是他自己下的咒。四肢显得很匀称,没有什么明显的肌肉,手指的皮肤也很干净,骨架不算粗壮,看样子没有练过武,真实的年龄恐怕也不大——就茶摊老板所想,应该还是可以用“少年”称呼的年纪。

不过,这黑衣的男人身上的威胁感和压迫感可是货真价实的,虽然杀气并不重,但应当也是相当高位的咒术师,茶摊老板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老板……算了,没什么事。”

那男人短促地出声,却在看到红衣女子对他招手后便没有了下文。虽然声调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仅仅只是这几个字,那显得过于年轻的声音便让茶摊老板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红衣的女子张了张口,但茶摊老板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想来是与之前一样,用某种匪夷所思的力量直接在对方的脑海中响起了吧。那男人冰块般的脸似乎出现了一丝讶色,脸上的违和感也因为表情的波动而显得更明显了。男人快步走了过去,坐到了红衣女子的对面——自然,他并没有如之前那些人一样突然消失,而是与那红衣女子交谈了起来。

“茶呢?”红衣女子淡淡的声音在茶摊老板的脑海中响起,他心里不由得一慌,忙不迭地便重新泡了一壶茶,小心翼翼地送了过去。

“那么怎么样?有兴趣吗,神殿骑士阁下?”

在茶壶安稳地放到桌上的同时,茶摊的老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神殿骑士,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两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是他人生中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你到底是谁?即便是灵体也不可能有你这个程度的力量。某位神族?恶魔?残存的幻想种?还是异端所信奉的邪神?”

看着面前这个挥袖间便使人灰飞烟灭的红衣女子,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是因为听说了最近的传闻而来到这个茶摊的,但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已经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女子绝不可能是什么凶灵,而自己在她的面前,也没有半分的反抗之力。

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但那女子却答非所问道:“这个男人在极东大草原是个恶名昭彰的愉快犯,在杀了十四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之后,逃到了这里。死就死了吧,你觉得呢?”

随后,她又摇了摇头,正面给了他一个最不可能的回答。

“叫我‘舞’就可以了,我只是个人类。”

“怎么可能?!”

她轻描淡写间所展现的那份力量,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

“我知道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目的,我可以保证,我们可以合作,改变这个该死的地方。”舞似乎是考虑了一瞬,然后又补充道:“以你为首。”

“在这个世界上,你如果想要做什么,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做到。”黑衣的男子虽然震惊,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冷静。

“我们合作后,我不会再使用人类以外的力量。”舞轻声道。

是不想?还是不能?

黑衣男子并不能确定,若是如她所言,她还是个人类的话,那么她所拥有的这种力量必定存在着某种“限制”或是“代价”。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还知道多少?”

“全部。”舞第一次向他露出了笑容:“你经历的六年,与你一同来的那个人经历的十六年,你记得的一切,不记得的一切,事无巨细。”

“全知全能吗……?”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要把这样的人推向对立面,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你的目的呢?”

“我必须要这样做。”红衣的女子收起了笑容,望向他的目光灼灼。

他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眼神。

“好。”没有再多加考虑,他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讶色。

“那么,合作愉快。”舞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