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圣域。

与圣城科恩的所在地光明圣域不同,这个同样拥有被圣灵教所承认的圣域之名的地方,在这片大陆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是北风的起点,全大陆最为寒冷之地,只要是目所能及之处,冰层和积雪便会覆盖一切。

这里有村庄,有小镇,有破冰捕鱼,以此为生的渔夫。然而,在当地人看似普通的平和生活下,这里还是异端和盗匪们最理想的藏身之所。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或是联盟,因为这里的每个城镇村庄背后几乎都有着盗匪或是异端势力的影子。作为出入晨星的必经之地,为了守护这里唯一的一条官道,守护在这条路上行走的普通百姓,第五军团投入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这个地方。而这里,也是在这个和平年代里,晨星的士兵们所要面临的唯一一个生死战场。

从冰雪关中独自走出的夜桓心里感到有些愧疚,和张乾闹成这样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但无论张乾的猜测是否正确,丢失的毕竟是晨星的国宝,作为夜毅的独子,他应该找到月见奈奈,去确认一下。

——他这样说服自己。

但事实上他也知道,相对于这个理由,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怀疑别人,不愿意相信那个毫无主见的少女会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离开冰雪关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夜桓也即将离开官道的范围。他没有选择继续漂浮在空中,而是缓缓地降落到地面,不再表露自己的咒术师身份。记得在夜空城的那段日子里,张乾说过,咒术师与武者不同,需要大量的咒术模型和资料辅助研究才能提升,在战场上的价值也远高于战士。所以无论在哪个国家或联盟,咒术师的待遇都远比武者要高上许多。正因为如此,在盗匪的眼中,每个落单的咒术师都是一头值得哄抢的大肥羊。他不想给自己无端地增加麻烦,便借了个不起眼的轻身咒术,以自己的双腿在这冰原上前进。

他并担心自己找错方向。他的五感比普通圣域还要强上不少,刚出冰雪关时就已经感觉到从很远的地方透过空气传来的,月见奈奈的那种强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光系灵力波动。

“小兄弟。”

脱离官道路线后没几分钟,不远处大约二十人的一队人马叫住了他。夜桓一惊,但以他的目力,一眼便分辨出了那伙人身上与冰雪关驻军一式一样的链甲和袖章。

“小兄弟,你是晨星人?这里危险,还是回官道去吧。”

那队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汉子狐疑地看了看夜桓还有些稚嫩的脸,心想哪家人家会放一个最多十四五岁的孩子独自来这种鬼地方。而且,看所穿的衣物面料似乎价值不菲,这孩子显然是生在富贵人家,但涉世未深,心思并不缜密。

夜桓点了点头,这汉子的亲切令他心里放松了不少,随口道:“不用管我,我在找人。”

那汉子一愣,叹了口气:“小兄弟,我得给你提个醒,这鬼地方可不太平。你那身衣服太扎眼了,还是趁早换了吧,免得被盯上。”

夜桓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称谢:“多谢将军提醒。”

虽然在晨星,只有做到执掌一军才能被封将军,但实际上百姓们在称呼那些大队长中队长时也会这样叫,而这些军队中层自然也乐得接受这种奉承。

“你倒是会说话。”那汉子笑了笑,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再提醒你一句,这么多年我们牺牲的兄弟可不少。所以在外面,穿甲骑马有袖标的,也不一定都是我们的人。”

……

“老大,那个孩子……”

在打马离开后,那领头汉子侧近的一骑低声问道。

在这里的人没有什么称得上善类的,杀起人来他们绝不会眨一下眼睛。但他们也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驻守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

他们所要保护的,不就是像那个孩子一样,普通的百姓吗?

只要他们身上的血,不会落到他们身后那条大道上,不会落到远处的那座城关上,不会落到生养他们的那片土地上……

杀人如麻,又有何妨?

“呵。”那汉子笑了笑:“冬瓜,可能你不信,我在那个孩子身上感觉到了压力。真打起来,他应该比我们这帮大老爷们能打多了。”

“啊?!”那外号叫冬瓜的士兵仿佛见了鬼一样怪叫,他当然知道汉子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大,不可能吧,他才几岁?”

“是啊,老大,你可别唬我们。”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唬过你们了。”那汉子笑骂道。

 

……

夜桓自然是没有带另一身衣服的,不过好在他身上还有些钱,回头折返到官道旁的一个村庄里换了一身厚实的棉衣后,他再次追迹着那个灵力波动而去。

冰雪圣域的气候对身体羸弱的咒术师并不友好。他原先的衣物严格来说也是咒术道具的一种,在轻便的同时还能调节他的体温。如今换成普通的棉衣后,他才算是深刻的了解到这里呼啸的北风有多么可怕,在行走了一段时间后,愈加强烈的寒气裹挟着冰雪几乎是无视他的衣物般沁入心扉,堪比一些低等水系咒术的杀伤力。若只是数分钟还好,但要追上那个灵力波动,恐怕他还要在这恐怖的寒气中前进一整天。如此一来,夜桓无奈之下,甚至不得不撑起灵力防御,而隐藏自己咒术师身份的想法,也彻底化作泡影了。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类能够生存吗?”他心底暗叹。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行进速度哪怕在这里的驻军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凭借着强大的五感,一路上都没有正面遭遇过盗匪的他,仅仅三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已经踏入了堪称人类禁区的冰雪圣域深处。

“嗷呜!”

夜桓漂浮在地面上,扑面的风霜愈加凛冽,一双双红瞳在暗处伺机待发,或远或近的狼嚎从四面八方响起,宣告着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卡欧路加冰原狼,它们才是这冰雪圣域,乃至于卡欧路加山脉中真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自然王者。

这种白狼是冰霜的宠儿,天生拥有使用水系咒术的能力,一头成年的冰原狼甚至能够轻易独力杀死一名全副武装的老兵。而拥有极高智慧的它们在群体出现时,甚至能与数量一倍半于己的精锐军交锋。

夜桓有些冻僵的脸愈发凝重起来,平时敏锐的五感此时竟连狼群的具体数目都难以确认,不得不说,这群猎手在它们的主场隐匿的能力实在太强了。更糟糕的是,现在是白天,在这个光与水元素充斥着空间,暗元素无比稀薄的时间地点,瞬移这个圣域级的保命绝技也被彻底封印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死局。

 

逃!

虽然难以判断狼群的准确数量,但仅仅能确认的就有三十头以上,一旦被围住必然是十死无生。危机之下,夜桓并没有慌乱。虽说狼群耐心极好,而且在这几乎没有藏身之处的冰原上,它们天生就拥有着驾轻就熟的追击捕猎能力,但夜桓很清楚,自己仍有一线生机。

因为拥有将自身元素化,再从另一片空间中用本系元素重新构成身体——也就是所谓瞬移的能力,在紧急时,圣域咒术师几乎不会利用漂浮的方式赶路,更何况是全力爆发。圣域咒术师的极限速度到底有多快,也算得上是这片大陆上鲜有人知的事情。

而这群冰原狼,这一刻便见到了。

强大的灵力伴随着风压逸散开来,在空气中卷起了一片冰雾,少年的身影在一瞬间便来到了百米之外,将之前所观察到的几头狼甩在了身后。可猎食者毕竟是猎食者,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哪怕是凶猛无比的冰霜巨熊面对狼群也要被咬下几块肉,几头半人高的巨狼早就高高跃起,在夜桓掠过的瞬间咬了过去——然后啃了一嘴棉花,显得有些好笑。

夜桓可笑不出来,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刚才那恐怖的咬合力,白狼锋利的齿尖甚至依旧划破了他的皮肤,带走了他一小块的血肉,要不是身上厚厚的棉衣救了他一次,就只是这一下恐怕他的双腿就要被生生咬断。

刺骨的寒风中,小腿上不深的伤口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令夜桓难以集中精神。在他的身后,愤怒的狼群已经开始了它们最为擅长的追逐战,一支支冰枪从身后宛如暴雨一样袭来。夜桓一惊,挥手间三块漆黑的光幕瞬间架构完成,飞射而来的冰枪宛如泥牛入海般沉入其中,再也没有丝毫痕迹。

挡下了一波攻击的夜桓心里并不轻松。他虽说能分解咒术,但此时精神无法集中,何况还是同时面对几十支冰枪,即便是他也力有不逮,只能以这种硬来的方式解决。虽说自己九级灵力,但在这种环境里还要维持这样的速度,消耗也同样惊人,并不一定能支撑到自己逃出生天,主动出击,利用咒术骚扰狙击那些狼群是必要的。他咬了咬牙,将指尖涌出的灵力点在伤口上——暗系并没有治疗的能力,他仅仅只能凭借暗系灵力“封印”的特性暂时封住伤口的痛觉罢了。

漆黑的投枪悄然凝聚而出,他与狼群的距离不过百余米,相比圣域级狙击咒术的三千米射程,他哪怕不回头,仅靠听声辩位也能打的极有准头。

“呜……”

“嗷呜!”

黑色的流星宛如死神一般精准地收割着狼群的生命,至多两支投枪必然能击杀一头冰原狼,始终保持着极限速度的夜桓也已经和狼群之间的距离拉到了超过两百米。而每当一头冰原狼被他击杀时,总会有其他一两头狼留在同伴尸体的旁边,仿佛吊唁一般凄厉地嚎叫着。

如此一来,虽说他没有击杀多少,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追击他的狼群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可同时,他的灵力也几乎已经见底了。在这片暗元素极其稀薄的地方,他几乎得不到任何补充,虽然不至于像当初莹雪城时感觉到窒息,但在这样的巨量消耗下,他的情况绝不乐观。

没有灵力的咒术师,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可没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在这个鬼地方被活活冻死的打算,可看上去,他的灵力似乎还足以支撑最后这点路。

在他的视野中,前方一览无余的大片冰原上,一头足有近三米高的白色巨熊正趴在那里。

冰霜巨熊!

夜桓面色一变——他可不知道这个地方居然是一头冰霜巨熊的领地。

可身后的狼群正在时刻逼近,只要他犹豫四五秒,已经怒极的狼群毫无疑问地会把他撕得粉碎。

“拼了!”

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面对这种情况活下来。三枚漆黑的光弹宛如连珠箭般射出,激起大片冰雾,并生生地在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洞——显然,这是爆炸性的咒术。冰雾四起,夜桓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穿入其中。

白熊在惊吓之中人立而起——它已经嗅到了远处它所畏惧的狼群的味道,愤怒之下,巨大的熊爪挥起,狠狠地将夜桓拍入了先前那个冰层的大洞之中。

夜桓在巨力之下咳出一口鲜血,手中灵力却迅速地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光罩,与自己一同落入了那个大洞之中。

成功了。

他一路逃到的这个地方,是冰雪圣域深处的柯雷拉湖。无论是冰原狼还是白熊,始终是陆地上的动物,哪怕它们再怎么能够使用水系的咒术,也不可能在湖中追上拥有光罩——或者说是其中所携带的空气的自己。

自己活下来了。

他勉力地笑着,冰霜巨熊那一爪可是实打实地拍在了他的身上,哪怕有灵力护体,背后巨大的爪痕却是在一刻不停地淌着血,肋骨断了几根他不知道,内脏是肯定受了不轻的伤。强烈的虚弱感袭击着他,在倒下前,他只能向神明祈祷,愿自己还能再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