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每天自觉冥想三个小时。”

“嗯。”

“咒语背完了?明天开始练高速咏唱。”

“嗯。”

“你是最优秀的,让那群野蛮人感受一下天赋的差距。”

“嗯。”

“光之领域还在,你还没输。”

“嗯。”

“奈奈!奈奈……!”

……

“孩子,借我一半生命,我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

“嗯。”

……

最终,在昨夜的那一场大火中,夜桓并没有葬身火海。当他重新取回意识时,自己已经回到了风雪城中,正在叶苍柏所安排的房间里好好躺着。听月见奈奈说,清扫现场的士兵们发现他时,他正被一个强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光罩保护着。

想必是那位未曾现身的神族所为吧。

那个叫拉莫西斯的异端似乎也提起过,自己是“神选之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或许是自己最后祈祷的“奇迹”得到了实现也说不定。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圣灵教一定会宣扬这是神所具现的奇迹吧。记得在天水城做神官考核时也曾听那边的人提起,过去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想到这里,夜桓禁不住会心一笑。毫无疑问,他是虔诚的信徒,对于神拯救世人这种事情自然是喜闻乐见。

而现在,他正在前往城外军营的路上。他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叶苍柏正心急如焚地盼望着他的到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与这位老将军的判断背道而驰。

在打扫战场后,失窃的银月晶石并没有被找到。

对于叶苍柏来说,这无疑是宛如晴天霹雳般,最为糟糕透顶的消息。

 

“……就是这样。”

按着叶苍柏的要求,夜桓将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对他,还有旁听的张乾叙说了一遍。在叙说时,夜桓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位老将军在勉力地压着自己的火气,在听到他一人前往异端据点,还有之后听到异端招揽他的部分时,都不止一次地面露怒容,但也不知是因为炮火相向的负罪感还是别的什么,直到最终都没有打断他。

“小少爷,还请以后不要如此莽撞,你的命可不止属于你自己。这次你的行动,我会详细上报给大公爵的。”叶苍柏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多提,而是蹙着眉继续说道:“算了,先不谈这个。按你刚才说的,据点里的异端应该有三个才对?”

“没错。”

“可你似乎从始至终没有见过第三人,而我们也只回收了两具尸体。”叶苍柏死死地盯着夜桓:“还有一人逃出去了。”

“叶将军,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一旁的张乾微笑道:“失物多半在那逃脱的异端手中。未达圣域的异端要想隐藏在普通百姓中,搜捕起来可不太容易,将军不介意的话,我到冰雪关时可以请大哥也出几分力。”

“还请务必让三王子……让统领大人派人相助,并将冰雪关口封闭几日。”叶苍柏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孰轻孰重,他的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还请你转告统领大人,这次的确是我的失职,寻回失物后,我会引咎辞职。”

“那怎么行?!”没等张乾开口,夜桓便急忙道:“老将军你可是国之栋梁……”

“闭嘴。”张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找你,让巡视的兵力分散出去不少,宝物怎么会这么容易失窃?”

夜桓低头不语,显然是知道了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

叶苍柏却是有些愕然——毫无疑问,张乾所说的是完全不存在的事。他本想替夜桓辩解,却瞧见一旁的张乾对他使劲地使眼色,便没有开口。

自然,心性单纯的夜桓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

 

“你是什么用意?”

在送走夜桓后,叶苍柏的不满已经完全写在了脸上。他皱了皱眉,说道:“我还不至于要让一个孩子替我背黑锅。”

“只是不能让您真的解甲归田而已。”张乾笑了笑,竟然是用上了敬称:“阿桓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是试炼性质,闯些祸也是理所当然,他受些罚也不会影响什么,不如说吃一堑长一智,能让他记的更牢些。无论如何,对他未来成为下一位大公爵都只有好处。但老将军若是受了重罚,或是自愿引咎辞职,对我晨星可是一大损失。”

“看不出你还挺为国着想。”叶苍柏挑了挑一对粗眉。

张乾笑了笑,并不打算接这个话题,而是又开口说道:“叶将军,我其实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说。”

叶苍柏看其神情严肃,不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便又正色起来。

“盗走那件宝物的,说不定另有其人。”张乾苦笑:“只是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恐怕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哼,敢在这风雪城偷盗重宝,哪怕是那紫微王我也敢管上一管。”叶苍柏不快地冷哼:“你大胆说。”

“是那与我们一道来的女孩。”张乾脸上的苦笑之色更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是在莹雪城除去异端,又在昨夜救下阿桓的那位神族。”

说着,他将自己在莹雪城中所遇见的不可思议之事,将些许疑点都叙述了一遍。

“神……”叶苍柏听的一时语塞。

不得不承认张乾说的没错,如果如他猜想这般的话,那他们的确没有办法管。

——开什么玩笑,在这片几乎等同于属于圣灵教的大陆上,除了那些异端之外,还有胆敢明目张胆地忤逆神的人吗?

只不过,神明降世本就是传说中的传说,是明知不可能,却依旧被相信着曾经出现,或是未来会出现的故事。

但人总是相信着这些故事,哪怕终其一生也不会看见它们的实现。

只因为神明真的存在。

当然,那名潜逃中的异端还是要搜捕的。通过通讯符,卡欧路加教区各个城镇村庄所属的督察队已经接到命令开始戒严,禁止任何人出城。咒术师也是人,虽然一些咒术师可以抵抗重力做到“漂浮”,但并不能“飞行”——天空从古至今都是神的领域。哪怕利用咒术,脚程比常人快上许多,也不可能不吃不喝地穿越当地人都不一定认得清的复杂山路,绕过各大城镇到达另一个教区。

再之后,就是等待洛重明的援兵,开始细细排查了——而这还需要张乾亲自把叶苍柏签下的,请求增援的文件送到冰雪关才行。不同于给督察队的指令,从冰雪关这种重地抽调兵力,别说在和平年代,就是在战乱时也是大动作,没有正式的手续自然是不行的。

当天夜里,张乾便离开了风雪城,而夜桓则陪着于情于理都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份文件的月见奈奈留了下来,等待第二天清早再出发。

 

早上九点,圣灵教例行“早课”的时间,夜桓早早地便走出了房间。与莹雪城不同,风雪城的街道要窄了许多,虽然显得有些拥挤,但却完全没有遮掩教堂熟悉的钟声。所有人都面向着天空,面向着过去,那位光明圣女曾降临的地方闭目唱诵着祷词。

夜桓并没有加入其中。今天的早课,他将为了他所犯的错,为了他曾经有那么一刻“理解”了那些异端而忏悔。

那个时候,在最后面临火海的一刻,他终于察觉到了那些异端之所以为异端的原因,那是自己与他们之间本质上的不同。

无论是他们所追求的,还是他们的本身,都已经脱离“人”的范畴了。

他们所追求的,是突破人类知性的极限,妄想从更高等,甚至从神的角度来俯瞰这个世界。这是何等的僭越?

而那直到死去都还保持着悠闲的神情,并不是什么为了大义或是宏愿坦然赴死的壮志豪情,而是彻底摒弃了对死亡的恐惧本能,作为人,作为有知性的生命,被刻在本能的最深处的那个东西被他们所舍弃了。什么“没有人比医者更重视生命”,他们早已不再敬畏死亡,不再敬畏生命,他们虽然还保留着人类的形体,但他们的知性早已成为了“人类”以外的东西。

都已经不是人了,那还谈什么“医者仁心”?!

而他夜桓,作为神忠实的信徒,居然有那么一刻会觉得“理解”了这些异端,这又是何等的罪孽?

他仰天闭目,在仍未停下的细密小雪中忏悔着。

……

神明站在镜子前,一丝一缕地细细梳理着少女银白色的长发。少女的意识还在梦中,她便早早的起身,替身体的主人整理仪容。

离开风华大陆后的这些年,无论是她还是月见奈奈都早已习惯这样的事。

她侧过身子,熟练地将头发束成马尾——这是她数千年前喜欢的打扮,放在小七身上也是十分合适。

或许,比她当年还要可爱几分?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而在脑海之中,另一个意识似乎也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睡醒了?”

“姐姐……?”脑海中的声音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哈……几点了?”

“再睡一会儿也没事的。”神明笑道。

“嗯。”少女的意识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

时间是上午十点,下了快一天的小雪总算是停下了,而气温却没有任何的回升,从冰雪圣域而来的风依旧在呼啸着。天空还显得有点阴,街道上积了一层不厚的雪。少女神明走出房间,意外地看到熟悉的身影仰面向天,正站在人潮的另一边,无奈摇了摇头。

“嘿。”

穿过人山人海,她站在夜桓的面前,轻快地拍了拍他的肩。

对于月见奈奈的言行举止,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模仿起来自然也惟妙惟肖。

“啊,奈奈小姐你来了。”

或许是过于专注,夜桓完全没有察觉到月见奈奈的气息。

“十点都过了,早课还在继续?”

夜桓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解释。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水城。

方镜是天水教会的红衣主教,未至半百的他却总领着整个晨星的教务,是这个国家神职实质上的最高负责人。在晨星的神职人员中,他仅仅只比晨星女王本人要低一级,直接受教宗的任命,哪怕是女王对他也没有罢免权。而就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此刻却诚惶诚恐地站在教堂的神像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原因,则是他早晨刚刚接到的一个来自于莹雪教会的消息。

神亲自降临制裁了异端,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应该前去祈祷,以感恩伟大神明的赐予。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数百年不曾闪耀过的神像,竟然在他的面前渐渐亮起了白光。

神的意志降临了!

然而在那之后,却没有任何神谕降下。一直到现在,方镜与其他几位主教在神像前已经站了快两个小时了,偌大的教堂寂静地连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嗯……”

终于,一个冰冷到似乎毫无感情的女声出现了。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却似乎是在众主教的脑海中响起一般,令人振聋发聩。

“不用管她。”

“谨遵神谕。”

既然说了“不用管”,那自然是不横加阻拦,也不施以援手。

没有人会考虑神话语中是否有深意,他们这些信徒本就是神在人界的代行者。神说的自然就是真理,是他们唯一的行动原则,无需思考,无需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