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块碎裂的镜子而已。
碎片一
“那么……”
“说谎就好了吧？”
那一天，少女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艾莉丝！”
“喂，艾莉丝！”
虽然才刚刚入秋，但在这大陆极北，寒意已是随着凛冽的风沁入身心。
崎岖的山路上，少年正在追逐着少女。
两人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吧。少年的脚程很快，哪怕在这种山路上也如履平地，看样子在武技上有相当深的造诣。而在不远的前方，少女却是以不相上下的速度在空中飞行着。
咒术——少女显然操纵着这种证明了人类是神明后代的能力。
在这个世界，神明是存在的。就在数百年前，至高神的后代亲临人界，教授人们来自于天界的各种技术，拯救了上古时代后陷入愚昧的人类。她更是亲力亲为，以自己的一身神力救死扶伤，不惜染上人界的浊气，不过百岁的年纪就力竭而死。如今，人们铭记着她的恩泽，整个大陆都遍布着她与至高神的信徒。
当人们陷入绝境时，神一定会来赐予他们救赎的吧。
少女——艾莉丝自然也是这么相信着的。
不如说，她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
“别追了，我才不想回去！”
艾莉丝似乎是被追急了，在空中突然停住，转身俯视着下方的少年。
“别闹了，丽莎修女会担心的。”
少年的名字叫罗杰，和她一样，是被当地圣灵教会收养的孩子。而丽莎修女，则是在修道院中亲手将他们养大的人。
“我才不管！整天除了祈祷就是念圣训，真是无聊死了！”
“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快……”
“诶……那是什么？”
微温的日光透过针叶林，映照在隐藏在黄草中的什么东西上，反射出暗淡的光。
少女翩然落地，将那东西捡起——是一面古朴的铜镜，只不过或许是年代久远的关系，镜背上的花纹很是模糊不清。
“镜子……？”
在光明圣女降世后，她所传授的烧融沙子制作玻璃的方法便成为了广泛运用的技术，在镀银的玻璃镜早已普及的现在，铜镜可是相当稀罕的东西。
“挺漂亮的。”艾莉丝似乎心情变好了许多，笑道：“喂，罗杰。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她毕竟过于单纯，还是孩子心性，一时的别扭赌气远远抵不上这一件称心的玩具。
只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发现，方才追逐自己的少年眼神中已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变化。
碎片二
两人回到修道院时，时间已经是深夜了。虽然艾莉丝不是第一次出走，但不得不说这一次跑的实在是有些太远了。
丽莎修女一定很生气吧，罚抄圣训是肯定免不了了。
艾莉丝这样想。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晚上抄书，还是先偷偷溜回房间睡一觉比较好。
她瞟了罗杰一眼，心里很清楚这个男孩子不会出卖自己，便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艾莉丝，去哪里了？”
然而才刚刚进门，温柔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不用说，自然是丽莎修女。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慈爱的微笑，在艾莉丝眼里，倒是和故事里的神明有些相似。
只是，少女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位神明。
至少，不想深夜抄书就是了。
“那么……”
突然，轻得仿佛不存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错觉吗？
“……说谎就好了吧。”
那声音低语着。
“你可以说你迷路了——那小男孩是不会揭穿你的，不是吗？那你就可以不用抄书了。”
是啊，只要这样说的话……
艾莉丝迷惘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
不行。
丽莎修女说过，欺骗别人是不对的，而且，自己不喜欢被别人骗，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如果说假话的话，丽莎修女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虽然调皮，但却不想做真的会让如同妈妈一般的丽莎修女伤心的事。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迷惘的同时，丽莎修女的眼神也空洞了一瞬。
她最终还是做好了抄书的准备说了实话，然而丽莎修女却并没有责罚她，只是抱了抱她，然后用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说道：“好孩子，我并没有生气啊。”
艾莉丝感到有些轻松，有些不解，还有些害怕。
轻松的是，她不用熬夜抄写那些无聊的圣训了。
不解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丽莎修女没有责罚自己。
害怕的是，最后面对面时，她似乎看到了丽莎修女的眼底深处，有一抹十分陌生，十分异常的虔诚。
碎片三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走出艾莉丝的房间，丽莎修女有些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
自己分明很生气才对。虽然很喜欢艾莉丝这孩子，但她也平等地爱着修道院里每一个孩子，绝不会单独免了谁的责罚。
可自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责罚她的念头，甚至还说了谎。
“我并没有生气。”
向神忏悔吧——她这样想着，走进了教堂。
跪在光明圣女的神像前，她想起教会中流传的种种传说，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孩子的身上，寄宿着恶魔。”
“回答正确！人类原来是这么聪明的生物吗？”一个夸张的仿佛表演般的男声在她的脑中响起。
她大惊失色地望了望四周，被深邃的夜色笼罩着的教堂没有半个人影。
那声音毫无疑问是从她的脑海内部传来的。
“你这恶魔，在光明圣女的圣像前也敢放肆！”
令人意外的，丽莎修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倒是勇敢地出声呵斥。
“光明圣女？”那恶魔不屑道：“来啊，一个小丫头也想制裁我？她祖宗亲自来还差不多。”
“你竟敢对至高神……”
光明圣女的先祖——那位至高神是太阳与光的化身，在圣灵教徒的心中是连名字都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不敢随意提起的存在。在虔诚的教徒心中，至高神被侮辱便是比他们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更为不能容忍之事。
“有趣的人类，你还在抵抗什么？”恶魔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声音凝固，仿佛演技般的语调似乎是在嘲讽着她：“你还没有察觉到吗？你的内心已经改变了信仰，从此便是我的主人，是艾莉丝的信徒了。”
仿佛是声音本身被禁锢了一般，她无法继续开口，只能用颤抖的身体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会承认……是吗？啊，那可真是有趣，人类都是如你这般意志坚强的吗？比天界的那群废物可有意思多了。”恶魔仿佛能读透她的心思，语调愈发抑扬顿挫起来：“你抵挡不了我的力量，慢慢的腐化吧。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告诉你吧，那个少女作为我的主人，不会被我的力量影响。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哦？她总有一天会毁灭我？”空荡的舞台上，恶魔继续演着属于自己的独角戏：“我可以诱惑她的——即便是神族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所谓的纯白啊，只要不小心染上那么一点点黑色就不会再是纯白了。我很想知道你看到她最后堕落的样子时会是什么表情，但在我的力量面前，你一定比她沦陷的更快吧。”
恶魔的声音淡去，空荡的教堂中，跪坐在地的修女仰视着前方，面如死灰。
而在她视线的前方，微笑着的神像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恶魔已经将她逼入了绝境，而神，并不会赐予她最虔诚的信徒什么救赎。
碎片四
艾莉丝感到身上有些发凉。
她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并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澄澈碧蓝的青空。
她感到了一丝错乱，昨晚自己应该是和罗杰一起回到了修道院才对。
随后，她下意识地望向四周。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断垣残壁。在残骸的夹缝中，依稀还能看到一个个一动不动的人形。而她自己身染鲜血，呆呆地站在这片废墟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
“修女！”
“罗杰！”
“克蕾尔！”
“……”
她茫然地在废墟中奔跑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脑海中所能浮现的每一个名字，直到再一次倒下。
没有任何人能回应她。
两行清泪沿着她白皙的脸颊缓缓落下。
她醒了。
在睁开眼的瞬间，她慌忙坐起确认四周的一切。
一切如常。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唯有脸颊上的泪痕还令她无法忘却方才那一刻的恐惧和无助。
毫无疑问，这是她十六年来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九点，是“早课”的时间。艾莉丝一如往常地来到教堂，却发现丽莎修女和孩子们，还有其他的神职人员都早早地等在那里了。
“我……”
艾莉丝有些慌张，丽莎修女很早就说过，早课绝不允许迟到。而她又是接连犯错，修女一定会生气的，不知道会罚自己抄写多少次圣训呢。
——对她来说，似乎这就是最大的责罚了 。
都怪那个噩梦。
“别害怕啊……”
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说谎不就好了？”
但这一次，她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一般，没有感到一丝的迷茫。
“我睡过头了……对不起，丽莎修女。”
“没关系，认错就好了。”
丽莎修女的微笑从未如此温柔过，但不知为何，面对着那个笑容，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不知为何，这次的早课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而他们祈祷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此时的她还没有察觉到，她周围的这个世界，已经渐渐变得疯狂了。
碎片五
“啊——！！”
五天后的清晨，从教堂中传来的女孩尖叫响彻了整个修道院。
是克蕾尔的声音。那是个很胆小的孩子，才十二岁，艾莉丝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看待。
艾莉丝只穿了一身睡衣便慌忙地跑了过去。离早课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当她来到教堂时看到的，是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克蕾尔，还有丽莎修女。
——在光明圣女神像的正对面，教堂那古旧木门的正上方，丽莎修女被闪烁着圣洁白光的尖刺穿透四肢和心脏，钉死在了墙上。
素白的墙面上，没有染上一滴鲜血。
“丽莎……修女……”
霎时间，她感到脑海一片空白。
艾莉丝能认得出，那闪烁着的光辉，是修女自己的灵力。而这仿佛被处刑一般的姿态，与传说中被至高神钉死在虚空中的那个恶魔如出一辙。
此时，其他闻声赶来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来到了教堂中。他们口中唱着悼词，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哀伤，眼神也冰冷的不像生人。
怎么了？
虽然这几天她一直觉得大家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丽莎修女的精神也时好时坏，总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可眼前的情景令她实在无法理解，大家这到底是怎么了？
众人在山中埋葬了丽莎。
修道院依山而建，即便在这北地也能时常听到鸟鸣鹰啸。但在此刻，这座山林竟是死寂地连衣裙摩挲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修女，新的领导者。”
毫无征兆的，某个神官突然开口说道。
“我推举艾莉丝。”
“我同意。”
“我同意。”
“……”
就宛如排演好的舞台剧一般，在死寂的山林间，在刚刚下葬的修女墓前，众人仿佛最低劣的演员，用浮夸的语调说着事先预定的台词。艾莉丝有些茫然，尝试着出声打断他们的表演，却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就这样，无法让那些人听到一个字的她，成为了艾莉丝修女。
碎片六
镜中的意志有些不太愉快。
作为恶魔，准确说，是作为从灭世者的影子中脱落的一小块碎片，他没有解开本体封印之类的伟大目标，事实上也并不拥有这样的力量。过去的数千年他苏醒了四次，每一次都造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玩弄人心，操纵信仰，这是他的玩乐，对他来说，这面镜子复活的意义不过如此罢了。
他是个聪明人，对自己娱乐的分寸掌握的很好。如果过于招摇，别说是至高神，就算是引来现任七神使中的任何一位他都逃不过毁灭的命运，而如果过于束手束脚，那也不会有什么乐趣，苏醒也就没有必要了。
可这一次，不得不说他感到有些意外。
从那个叫什么“光明圣女”的毛丫头下界后算起，这是他的第一次苏醒。这个时代的人类的力量比过去还要弱上许多，神的血脉淡了不说，对术法的理解也大有问题。按这样下去，恐怕这些神族的后裔永远都没有可能重返天界了吧。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们获得了信仰，过去总是被自己操控在手心里的信仰。
也正是这份信仰，竟然让那个女人硬生生挣脱了他力量的掌控，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永远逃离自己，向她所信仰的神谢罪。
这是在过去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
人类的信仰，总是在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有这种程度的力量吗？
太棒了！这个时代的人类真是太棒了！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和期望，可其他的人类无趣地打破了他的期望。再也没有一个人有挣脱的迹象，就连他所寄宿的那个小姑娘也过于软弱，刚才在欣赏了自己精心导演的这一出舞台剧后竟然选择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大哭，想必，她也很快就会在他的诱惑中堕落了吧。
人类的本质果然没有任何的变化，特殊的，只是那个女人吗？
“咣！”
正当他沉浸在失望中时，什么东西与地面狠狠撞击的声音伴随着微微的刺痛传了过来。
他先是一惊，随即有了一丝喜悦。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那么剧本也该有所改变了，躲在幕后的始作俑者提前出现，也是个不坏的展开。
碎片七
艾莉丝虽然单纯，却并不是个笨女孩。
或者说，就是再笨的孩子，在发生了这么多离奇的事之后，也应该猜到些什么了。
一切的古怪，都是自己带着那面镜子回到修道院后开始的。
她曾听丽莎修女讲过恶魔的传说，再回想起镜背上模糊不清的花纹，突然感觉那纹样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
在大哭了一场后，她从自己的小柜子中摸出那面古朴的铜镜，拿起一看，镜背上原本模糊的花纹竟清晰了不少，那些纹路间相互连接起来，分明就是一张恶魔的脸！
她心中悔恨难当，本就通红的眼眶中又再一次泛起了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丽莎修女那温柔的微笑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悔恨和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艾莉丝的胸口。她垂下的手中紧握着那面铜镜，竟无端地生出一种灵魂相连的感觉。她气急之下狠狠一掷，便将那铜镜砸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
艾莉丝的灵力不弱，虽说女孩子力气不大也并不习武，但盛怒之下她几乎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连石质的地面都裂了些小块，换做一般的铜制器物恐怕也要变形。
可那恶魔的脸似乎是故意在嘲笑她一般，与铜镜一同高高地跳起，仿佛杂技演员一样翻转着最终落回了地上。
丝毫无损。
“啊！愤怒，惊惧，悔恨！我可爱的主人啊，此刻你的表情是如此的美妙！”
陡然间，一个高亢的男声响起。
对艾莉丝来说最恶劣的舞台剧演员，终于在最差的时机登场了。
此时的她是恐惧的，身体甚至开始不由自主颤抖。不知为何，她无端地想起了前些时候自己做过的噩梦，无论她如何呼喊，都不再有人回应她的噩梦。
“恶魔！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质问，但恐惧已经渗透了她的内心，色厉内荏的声音显得有些可笑。
“我？我不过是释放了每个人压抑在心底的东西罢了。”没有形体的恶魔仿佛是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爱的主人。从你得到我开始，所有见到你的人都会将信仰献给你，渐渐地成为你忠实的信徒，贯彻你的一切意志。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么，游戏开始了。”
伴随着不明所以的宣告，恶魔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碎片八
此后的生活虽然在细微之处有些异常，但还算得上平静。
艾莉丝自然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将那面恶魔古镜放在自己身边，但无论是掩埋焚烧甚至丢落山崖，它总能在自己回到房间时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柜子里。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不是她能摆脱的东西，可她也绝不会如恶魔所愿，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虽然已是众人信仰的神，却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意志。
但已经完全扭曲的世界里，所谓的平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她始终没能明白恶魔所说“每个人压抑在心底的东西”是什么。她也不敢去想，何况，即便她敢，那也是她想不明白的东西。
在时间长河中最后一次提到那个东西的，是近万年前神代时期的传说，那时人界尚且荒芜一片，将此事口口相传的是当年为数不多的神族。然而哪怕是神的大限也不过千年岁月。沧海桑田之下，如今这人界中自然不可能还有人知道那恶魔说的是何物。
那是与知性伴生的怪物，封印在盒子中的灭世之兽。它分身千万，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必将与它共存。它甚至有资格与那至高无上之物并肩，却不会遭受毁灭。
它被称为“恶意”，是拥有知性者的原初之罪。
似乎又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北地微温的阳光下，蝉鸣阵阵，令人心烦。
艾莉丝心烦不是一两天了。当然，不是因为那不合事理的蝉鸣，在这附近一带这种诡异的现象屡见不鲜，别说是这种从未在北地生存过的小虫子，即便是一头传说中的巨龙出现在此，如今的她也不会感觉到惊讶了。
她在房间里摆弄着镜子，恶魔所说的“游戏”令她十分不安。突然，有神官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在镜子出现后，周围村落里来修道院的信徒渐渐变多了起来。
自然，他们也成了艾莉丝的信徒。或者说，附近的几个村落已经完全被镜子支配了。
“艾莉丝，教堂里有个被遗弃的孩子。”
过去，丽莎修女还在时，偶尔也会有孩子被送到修道院。近年并无灾荒，被送来的孩子无非是因为家中过于贫穷，包括艾莉丝自己在内，修道院中的孩子几乎都是被这样收养的。
“嗯。好好照顾他吧。”
她随口道。
门外的神官一言不发地离开，数十秒后，凄厉的惨叫从教堂中传来。
艾莉丝倏地起身。
碎片九
小男孩叫迪亚，刚满九岁。
他同父母来北地出游，迷了路，随后便被附近的村民送到了这里的教堂。
他很害怕。在早课时，他觉得周围祈祷着的人都很奇怪，就和教堂中那尊已经微微蒙尘的圣女像一样奇怪。
虽然一同在圣女像之下祈祷，但他总有一种感觉，周围的那些人好像并不信仰至高神和光明圣女。
早课后他留在了教堂，和当值的神官说了自己的情况。那神官听完后便从教堂的侧门离开了片刻。回来后的神官满面微笑，让他觉得自己刚才感觉到的异样都是错觉一般。
“孩子，过来。”
那神官微笑着抱住了他，那怀抱很厚实，很温暖，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修女说会好好照顾你。”
他在那怀抱中逗留了许久，慢慢抬起头。
眼前神官的嘴角咧开，圆睁的双目中遍布血丝，微笑早已扭曲变形。他的手臂高高举起，掌中竟是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
迪亚恐惧的无法言语，连身体都变得僵硬，难以控制。
只能呆呆地，看着利刃刺入自己的左肩。
“啊！”
剧痛唤醒了他的本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令他推开了神官，同时从他的左肩上带下了一片血肉，而他自己也踩了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此时，侧门再次打开。
一个少女出现在了门边。
“你们在干什么？！”
在她的身影出现在迪亚眼中的瞬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女神……”
他手脚并用，宛如牲畜般爬向少女，完全不再理会一旁还握着利刃的神官。从左肩上涌出的猩红液体滴滴散落，在教堂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印记。
“艾莉丝……女神……”
他爬到她的面前，顶礼膜拜。
只不过一眼，他的信仰就已经完全沦陷。
碎片十
艾莉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半张着嘴，原本愤怒的斥责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耳边响起了消失了几个月的恶魔的狂笑，似乎是大发慈悲一般告诉了她答案。
“哈哈哈！精彩！真是十分精彩的表演！”
“我可爱的主人啊，恭喜你又得到了一名信徒。”
“你知道吗？你的信徒是这个世界上最善于猜忌的人，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他们会认为所有人都是敌人，以‘自保’的名义为这个世界带来灾厄，并让这份信仰传播的更广。”
“我说过的，他们会忠实地贯彻你的一切意志——用完全相反的方式。走出去看看这个扭曲的世界吧，我可爱的主人啊，你所信仰的，你所尊敬的人已经将你列为必将诛灭的异端！”
“所以……”
“说谎不就好了吗？”
“我可爱的主人，谎言与背叛的魔女艾莉丝啊。只要用相反的话语，就能如你所愿地操纵你的信徒，为何不说谎呢？这是最好的选择。”
“……”
她咬着唇，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孩，将目光投向本应熟悉的神官，说道：“帮他治伤。”
那神官狰狞一笑，举起利刃在男孩的右肩上又狠狠地刺了进去。
“我说帮他治伤！”
少女嘶声呼喊着，滚烫的液体溢出眼眶，然而那神官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再一次举起了利刃。
“噗”。
静寂之下利刃入肉的声音尤为明显。
冰冷的刃物拔出，少女白皙的手臂附满了鲜血，她惨笑着捂着深可见骨的伤口，终于明白了恶魔的游戏究竟为何物。
“我不会让你赢的。”
她一字一句道。
碎片十一
少女最终与铜镜一起葬身海底，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抱着镜子毅然走入大海的样子。
许多年后，某个男人在那片海滩捡起了一面铜镜，铜镜似乎磨损的十分严重，已经分不清镜面与镜背。
那男人仿佛狂信徒般抱着那面古镜，细细摩挲着。
“我的女神，我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