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我記得你說過年初的時候他輸了你半招?”

從父親的書房出來后,夜桓忍不住問道。

“嗯。不過切磋和實戰不一樣。”夜纖羽的表情很凝重:“實戰的話,毫無疑問,死的一定是我。”

“……?!”

對於夜纖羽的斷言,夜桓震驚地說不出話。

“他靈力只有八階,靈力在武技上的運用也不如我,但他的戰鬥本能,還有經驗,實在是強過我太多。”

“本能?”

“你還記得,他是有軍職的嗎?”夜纖羽道。

“‘磐石’而已,最多就是個中隊長吧?想要混上去不難啊。”夜桓不以為然。

“你想的太簡單了,他真的是個天才。”夜纖羽搖了搖頭,語氣凝重:“第五軍團鎮守着我們北方的國境,與冰雪聖域附近的異端勢力常常有摩擦,真正作戰的次數也很多。張乾沒有靠父母的關係,他是從一個普通的士兵開始,靠實打實的軍功升上來的,你明白這代表了什麼嗎?”

“他……殺過人?”夜桓感覺自己口有些發乾。

夜纖羽點了點頭。

他終於明白夜纖羽說的“本能”指的是什麼了。

那是彷彿野獸一般,最兇狠的本能。

“殺戮”。

“他用的是馬刀,招式很陰毒,出刀角度也很詭異,能看出是不求傷敵,只求一擊斃命的技術。所以說,跟他打一般意義上的切磋是沒有價值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他很煩。”

夜纖羽嘆了口氣:“只是切磋的話,他需要時刻不停地壓制自己的直覺以免傷人,這樣的他太弱了。”

“你怎麼知道的?”夜桓有些好奇——就他所知,夜纖羽和張乾並不是很熟。

“打一場就知道了。”夜纖羽攤了攤手:“年初那一場,他的刀至少有二十次以上不正常的停頓,恐怕每一次都可以重傷我甚至殺了我——不過切磋是點到為止,我懷疑他憑藉直覺打的話,會收不住刀。”

“有那麼誇張嗎?我是咒術師,他沒有那麼容易近我的身吧。”

咒術師和武者的正面一對一是咒術師的絕對優勢,這眾所周知。

“你覺得,你打的過我老師嗎?”夜纖羽話鋒一轉。

“劍聖冕下在聖域強者里也是最強者之一,我當然不可能是對手。”

夜桓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你覺得,老師只用八階的靈力量,不用任何聖域級別的技巧,你就能打贏老師了嗎?”

夜桓一愣。

“不可能的。你和老師在‘戰鬥’這件事情上的經驗根本不在一個量級。”夜纖羽搖了搖頭:“說到底,‘聖域’比‘聖域以下’到底強在哪,你應該理解吧。”

“靈力運用的技巧和經驗。”

都已經說到這個程度了,夜桓自然也明白了夜纖羽想要說些什麼。

“那也沒必要打了吧。按你所說,在這種真正的拼殺中,他對抗咒術師的經驗比我對抗武者的經驗要多太多。”

“但這也是不可多得的戰鬥經驗,何況,還有老師的親自指點……”

“阿羽。”夜桓突然打斷道:“我想問個問題。”

“嗯?”

“為什麼,你以前從來沒和我說起過這些東西?”

夜纖羽沉默了。

“你知道,‘真正的拼殺’代表着什麼嗎?”片刻后,她小心斟酌着詞句,終於開口道:“你有殺死對手的勇氣嗎?”

面對夜纖羽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夜桓一怔。

“……沒有。”

“我也沒有。所以如果面對的是致命的部位,我出劍的時候會本能地慢下來——哪怕對手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我也沒有奪走一條生命的覺悟。劍在猶豫的瞬間必然會出現巨大的破綻,那接下來,死的就一定會是我。”夜纖羽頓了頓:“單論劍術,我其實已經比老師的孫子還要強了,但我卻沒有出師的資格。”

“所以說,以前……”夜纖羽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以前,我希望你永遠都不需要考慮這些事情。”

“畢竟我年紀要大一些,應該考慮的人是我才對。”

……

 

之後,夜桓自然打算是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一如往常地研究咒術——以他自己所言,是想要復原出當時沒有成功解析出來的那第三個咒術。他覺得,這對他衝擊聖域會有很大的幫助。

而因為手傷不能練劍的夜纖羽也並不得空閑——雖然慶典被迫停止,但節日畢竟是節日,這幾日京畿三城中幾乎匯聚了晨星的所有高級官員和神職人員,代替夜桓,她所需要出席的社交場合也並不會少。

就當兩人走到路口,準備各自回房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傳來。

“喲。小子,這不是挺精神的嗎?”

“明哥?”

來的人是個青年,看上去有些邋遢。或許是留着鬍子的原因,分辨不出這個人確實的年齡,但應當不到二十五歲。他穿着一件棕色的布衫,領口上的扣子扣着半截,右手的袖子上隨意掛着一個淺藍底深藍紋樣的袖章。如此不修邊幅,甚至稱得上怪誕的裝束,着實是與大公爵府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然而,聽夜桓與夜纖羽異口同聲的稱呼,卻是似乎與這人十分熟悉。

洛重明,晨星王室第三子,夜纖羽的未婚夫,對於夜桓來說,他是自己重構記憶后最為尊敬的人,而對於整個晨星來說,他則是未來的國之棟樑。

如果說,夜桓在咒術上的天賦是絕世無雙,夜纖羽在劍術上的天賦也算是獨一無二,那麼,洛重明應該算得上是個全才。

他從小好奇心就很旺盛,無論對什麼事情都會提起興趣,而且無論是什麼事情,他都能迅速的掌握並且做好。

這個人,就是擁有着如此可怕的天賦。

也正因為這份天賦,他無論在哪一方面的興趣都不會長久——因為他都感覺不到什麼難度,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樂趣。或許他現在的咒術造詣不如夜桓,劍術實力不如夜纖羽,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不如那個領域年輕一代的頂尖,但在與他相熟的夜桓和夜纖羽看來,那只是他沒有興趣了而已。

“沒有興趣了”——這個常常被人用來當做借口的理由,放在洛重明身上卻是再恰當不過。

他就是那種想做就能做到的人,若不是如此,心高氣傲的夜桓也不會折服於他。

本來他應當是無可爭議的王儲,但在他身上有個十分顯而易見的毛病——他作為王族,從服裝到談吐,都毫無禮儀可言,甚至可以說還不如平民。

正因為如此,他從去年起就被晨星女王調到了第五軍團,作為軍團長鎮守北疆,要不是有特殊情況根本不可能在京畿三城中見到他——這真可謂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你不是把自己關房間里誰也不見嗎?怎麼又活蹦亂跳起來了?”洛重明抱怨道:“白來了白來了。”

“嗯?洛重明,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要不然再說一遍?”

夜纖羽歪着頭,十分“善意”地笑道。

“沒白來沒白來,怎麼會白來呢。”洛重明看到她的表情頓時改口道:“阿羽,你肯定聽錯了。”

聽着這兩個人的夫妻相聲,夜桓忍不住在一邊偷笑起來。

說起來也是奇怪,自己這個姐姐雖然說容姿端麗,但也絕沒有到傾國傾城的程度。明哥他貴為王子,見過的同輩貴族女孩里比阿羽要美貌的肯定不少,但他對阿羽這麼些年倒一直很專一。

想起和他認識的時候自己和阿羽不過十歲,要說一見鍾情的話……

想到這裡,夜桓不禁轉過頭,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一旁的洛重明。

難道……明哥是個蘿莉控?

“喂喂喂阿桓你小子那個表情一看就知道在心裡說我壞話吧!”洛重明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沒有沒有。”夜桓忙搖手否認:“明哥你湊過來點。”

“啊?”

“別讓阿羽聽到啊。”

看了一眼旁邊一臉疑惑的夜纖羽,夜桓低聲問道:“我們認識你的時候,阿羽才十歲吧。老實說,你是不是個蘿莉控啊?”

“咳,我聽到了啊。”

夜纖羽指了指自己如玉石般泛着微微亮白色光澤的耳朵——那是使用靈力的跡象。

“阿羽,你怎麼還用靈力……”夜桓訕訕道。

“這個啊,我們很久之……”

“明哥!”夜纖羽打斷道。

“很久之前就認識”這樣的話是不能說的。

這是夜桓身邊的“大家的共識”。

並不是為了瞞着夜桓什麼,只是他們都覺得,不要讓夜桓太刻意地去模仿“過去的自己”,就這樣迎接嶄新的人生也許會更好一些。

所以,大家都有意地迴避着與過去的夜桓有關的話題,而夜桓自己也接受了這一點。

“沒事。”夜桓一點都沒有在意,只是微笑道:“雖然會有些好奇過去發生了什麼,但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子挺好的,不去迴避這個話題也沒關係的。”

“好了不說這個了。阿桓你還是好好想想明天下午怎麼應付那個傢伙吧。”夜纖羽將話題扯了開去。

“反正我也沒什麼贏的可能吧。”夜桓笑了笑,語氣依舊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但考慮還是要考慮的,我還沒打算就這樣認輸。”

“你們在說什麼,切磋嗎?我們這一代里沒人是阿桓的對手吧。”

洛重明自然是清楚夜桓的實力的。

“不是切磋,該怎麼說呢……”夜纖羽感覺很難形容這場比斗:“點到為止的生死戰?總之我老師負責兩個人的安全。”

說著,夜纖羽把前因後果向洛重明解釋了一遍。

“哦……這樣啊。”洛重明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對手是張乾?生死戰的話,阿桓沒可能贏啊,別說阿桓了,真給你們丟到戰場上,換你這個劍聖弟子也就是被他十招的事。”

“換你呢?”

從年初聖誕到現在,大半年不見,夜纖羽也不知自己這個未婚夫的實力有沒有進步。

“換我?”洛重明笑了笑:“他是我小弟,你說呢?”

夜纖羽偷笑。洛重明這言外之意,自然是打不贏了。

“這也不是壞事,不過阿桓,我建議你這次任務在出發之前先去聖靈教會領受一個神職。我們晨星可是神權國家,神職比爵位和官職可管用多了。”

“不過我提醒一句,我們晨星的軍銜,你們兩個應該都知道吧?”

“嗯。”兩人點了點頭。

“冰雪”、“磐石”、“熾焰”、“颶風”、“暗夜”、“聖光”。晨星所屬的六大軍團中,軍銜便以聖靈教所信奉的六位神明所象徵的事物為名。

“‘磐石’在我們第五軍團,要靠實戰晉陞的話需要擊斃二十名普通士兵,或者相當於此的戰功。”

“意思是,他手上有二十條人命?”

夜桓深吸了一口涼氣——這種事情是他無法去想象的。

洛重明搖了搖頭。

“他完成的任務比這還要危險的多。如果不是太年輕,加上一些意外,他現在至少已經是‘熾焰’了。”

“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們,但我能說的是,光只是在那次任務里死在他手上的人至少有三位數——雖說那些都是窮凶極惡的異端,可以說一個都沒有殺錯,不過,稱他一句‘劊子手’也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他也就比我和阿羽大四歲吧……”

夜桓的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是啊。好了,既然你沒什麼問題我就先走了。”洛重明拍了拍夜桓的肩,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明天我會來看的,別輸的太慘了。”

“我也不一定會輸啊。”雖說他對兩人都十分信服,可他也並不是會認輸的人,反倒是沒了面子上的後顧之憂:“打過再說,至少按你們的說法,他這麼厲害,我輸了也不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