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的休息过后身上的疼痛感明显有所缓和。迈进班门却不见傅琳的踪影，想必也是，他如今应该正想着藏在某处避过这段对于他和我来说，相对较为艰难的时刻吧。
“昨天下午怎么没来，没事吧？”
坐在座位上，刚从书桌里拿出书，身边的方承武便侧过身子向我问道。
“小感冒，没什么大碍。怎么突然这么主动关心我，没作业抄了？”
“哇，林默你这话好伤人啊，好歹我也在关心你啊！”方承武故作伤心的模样，一手扶额，一手放在胸脯上，看上去好是滑稽。
片刻，他向我伸来了手。
“干嘛……”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间，我的语气有些迟疑。
“作业……”
“唉，我就知道……”
所以说，人们的所作所为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我从包中取出本子，递了过去。看着他满足的微笑，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待到我与方承武的对话完毕，前方的萧忆云不出所料的也转过身来。
她并未说话，却投来询问的眼神。
“没事没事，你都听到了，小感冒。”
我摆了摆手，故作泰然。
“倒是还想问你，昨天去排练了吗？”
“没有。”
“喂喂，怎么回答的这么干脆果断啊……海选的日子也快到了，不好好排练怎么过审呢？”
“……”
就如她方才像幽灵般悄无声息的转过身来一样，听完我说的话，她没有给予回应，而是在我眼皮下悄无声息的又转了回去。这不作答也太生硬了吧……真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对方都摆出这么不耐烦的态度，我也不好再逼问什么。终究，参加排练与否，都是萧忆云自己的选择。
相比于她的选择，更让人在意的是他们的节目。时至今日，排练的情况也愈发明显，萧忆云绝对不是节目的最佳候选人，而A班那边也绝不可能在歌曲的选择上做出让步。根本原因就是，不论参演的女选手是谁，她都只是个配角，真正的主角只有曾诚一人。甚至可以说，这个节目就是为曾诚量身定做的。如此看来，萧忆云的缺席似乎更合那边人的意愿。就这样在沉默中退场，也算是有个台阶下。
但萧忆云心中也肯定还有着不甘，关于扮演配角一事，她自己也肯定看得出来。诚然节目的主办方，A班，是绝对不会在她的身上做出任何让步。不过萧忆云的能力也摆在那里，她只是单纯地不适合唱这首，或是说，这种歌罢了。想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除了换歌以外，也就只剩下换人了。
平心而论的话，我还真是蛮期待萧忆云的登场的。毕竟那天下午她的歌声，在某些时候，仍会环绕在耳畔，久久不息。将这么美妙动听的声音浪费掉，会是观众们最大的损失。只是在她真正上台前，谁都不会去珍惜这份还没有显露出来的天籁之音罢了。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似乎去与A班人的交涉，成为了现如今“没办法的办法”了。
“林默同学感觉还好吗？”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突然的问候让我吃了一惊。
“嗯……没事。”
不知是不是眼中神色的散漫让对方注意了出来，印象中可没有什么老师会主动问候我。倒是孙伊然还会嘲讽我体弱多病。
……
“请进。”
敲了三下门，短暂的等待后我得到了进门的允许。随后推开了过去的活动室，现在的学习社的木门。
和原来一样，推门时会门会发出刺耳的“吱啦”的声音，像是一块废铁在大理石地面上来回磨蹭才会发出的声音。
“午安。”
唐卉坐在里面，眼睛盯着手中的书说道。
“吃过饭了？”
“嗯。”
“真是有够快的。”我拉出她身旁的椅子，然后坐在熟悉的位子上。
“你不也是一样？”
“……”
“怎么了，突然来这里。”
“嗯……”
“他们一会儿过来。”
唐卉还是唐卉，今天的她才再度带给了我第一次见面时才有的感觉——洞察力十足。
“嗯。”
我随即闭上了嘴，不再打扰对方的读书时光。
对于每一位读书人来说，读书时被打扰到想必是件很惹人恼怒的事情。就像人们都不喜欢午睡时被人打扰一样，算是和起床气类似的“读书气”吧。
相比于傍晚时分的夕阳，午间的阳光还是和熙的。日光穿过半掩着的窗户，温柔照射在我的脸上，让人一时心中愉悦。
几分钟后，门再度被打开了。
“唐卉，雪柔说她……林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推门而进的是曾诚，在他把门完全推开，直至我不会被门挡住后，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也打断了他一开始想说的话。
“哦……嗯，午安。”
“你没事了？”
“算是吧，没什么大碍了。”
“喔，那就好……”
他怀中抱了几本书，走到我们面前拉出一张椅子然后面对我们坐下。他将书堆在桌面上后，又用胳膊肘冲唐卉方向怼了怼它们。
“喏，你要的书。”
“Thank U啦——”唐卉笑了一下，通过支出大半个身子来弥补了自己臂展上不足，从我的角度来看，她的模样就像是个初中生。
她递过书的时候我注意到书面上慢慢地都是英文字，似乎是什么英文读物，距离太远，看不清书名。
“你向我提起要借语法书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呢！”
“没办法啊，每次写作的分数都扣在了语法上……”
听到曾诚说的话，唐卉吐了下舌头，无奈的笑了笑。
原来是语法书啊……也是，唐卉一直都是这么刻苦的学生。相比于祝雪柔，她才是那个真正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的人。或者说，大部分心思。毕竟她也有来这里开小差阅读课外读物的时候。
曾诚没再说话，而是从兜中掏出了手机。唐卉也一样，双手端起泡着花茶的粉色杯子轻抿一口后，开始读起从曾诚那里借到的几本书来。
一时间，我成为了房间内最无所事事的人。就在大脑与心脏准备完全沉浸在这悠闲的气氛当中时，萧忆云的倩影突然在脑中浮现，我赶忙摇了摇头。或是动作有些大，我注意到唐卉抬起了脑袋。
“林默？”
“啊，没事。”
“那个，曾诚……”
听到我的呼唤，他抬起了头。
“排练的事……怎么样了？”
“是想问问萧忆云的情况吧？”
他的表情也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方才还悠闲的氛围一时间也藏匿无声了。
“嗯……是。”
“她昨天没来排练。”“这件事我知道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
“我们尝试过改掉曲目原本的音调，但很多观众都说效果太差，因为这曲子也不是多冷门，相反，很多人都听过，所以一下子变了调很容易被听出来。”
“嗯……”
“我也尝试了说要不要换一首曲子，但是我们班的情况你也知道，更换曲目的权利只在那群幕后人员的手里，我也没什么办法。”他说着，表情愈发困惑。
是有办法的吧。之前也说过了，这个节目根本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也就是说，真正的大权是掌握在你的手里，你说想换别人还能拒绝不成？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曾诚和萧忆云最多也仅仅只是共事关系，若是没有更深层的关系，她是不值得让曾诚扯下脸面去与那群女生强硬的交涉的。
如此一来，实在是别无办法。一要顾虑到萧忆云的心理状况，二要考虑到曾诚的人际关系。对待这种问题上，是根本找不到什么最优项的。
“也是……”
“能做出努力的，除了萧忆云她本身，也没人可以再去帮她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帮助她的……若是有帮得到的地方的话。”
“……麻烦了。”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我感到安心。
他的角色永远是这么的清晰，似乎全天下人类所能拥有的所有美德都集于他一身。既愿帮助他人，又愿牺牲自己。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根本没有“让他人失望”这样的选项。怎么看，都太完美了。
那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在哪里呢？
“林默？”
唐卉的呼唤声恰到好处的打断了我内心的负面想法的展开。
“嗯？”
少女把书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但眸子此时却并没有注视着书。相反，却盯着我。
“没事，就是感觉你在想些什么。”她的眼神有些深邃，仿佛无底洞一般要把我卷入其中。
我赶忙侧过脑袋，避免与她对视。
“林默。”
她再度呼唤道。
“嗯。”
“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请一定要和我说。”
喂喂，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真的不会被误会吗？尤其是你用那么温柔的口气，还有别紧盯着我不放了好不好……
唐卉的表情很是坚毅，双拳紧握放于腿上，那模样看起来确实是在说些很严肃的事情。
“咳咳——，书也送到了，我先撤了。”
曾诚此时站起身来，轻咳两声后，冲我摆弄了一下眼神，便快步里去了。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真是糟糕。
“吱——”
关门的声音。
她还在看着我，我却低着头，不知在看着哪里。也许是地板缝，也许是桌子腿。
但就是不愿意注视回去。
我知道若是现在不给对方一个答复的话，我恐怕很难走出这间屋子。
但对方的请求是什么意思呢？……
脑中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对唐卉敞开心扉。因为她是温柔的唐卉，这件屋子曾是我的避风港。她从未让我有过一丝不适的感觉，也一直照顾着我的情绪。就这样，我才愿意一直与她对话。哪怕是那些无意义的语句也好——很安心。
我在想些什么呢？内心明明在被另一根银丝牵挂着，却想要再……
我是不是说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样的话呢？一时记不起了，但却清晰地记得，昨日曾说过“人生不要充满期待”这样的话。
我在期待着什么吗？
有的。
我在期待着一种升华。
并非物理的升华。
而是心灵的升华。
让雪山的冰川融化，细水再度流过这条干涸了的河流。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思绪被钟表的滴答声所打断。
“过去多久了？”
我看到她又把书拿在了手上。
“三四分钟吧。”
“抱歉。”
“……”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没有说话。然后她用右手撩了一下黑色的发丝，微微的笑着，却不见平日里看得到的小酒窝。
“不用。”
之后，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的是唐卉低声嘟囔英语的声音，身侧听到的是“滴答滴答”。
有了这样的场景，这房间的存在才有了意义。
……
“我陪你过去吧。”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我对着前面问道。
“我不想去。”
“问题还是要解决的吧？”
她侧过身子，把之前挽上去袖子撸了下来。面冲我时，酒红色的卷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没有问题了。”
“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之前？”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记不清是哪个屋子了，我们说好的，你当时不是也赞同了吗？”
“所以我去尝试了啊，然后发现了还是不行。我还是不行。”
“别担心了吧，大家都会帮你的。”
“……”
“海选说是要到了，但也还有些日子，认真排练的话，还是能过的。”
“我不想拖后腿。”
“尤其是拖他的后腿？”
还是看不清。
“……嗯”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回应。
“哈——”
我长出了口气。
“他也在为你想办法啊，若是你不去了的话，他也会困扰、失望的吧？”
她忽然抬头了，抬头的动作让红发退到了一旁，露出了她的眼睛。
深棕色的眸子中虽是透露出浓浓的自责之色，但其中却暗藏着几分期待与不甘。
果然还是有期待在里面的。
“他那样的人，是不愿意去放弃任何一个伙伴的。”说这话，我站起身来，将外套穿在身上，“所以，再去看看吧。”
“嗯。”
……
“那么，麻烦你了。”
我站在报告厅的红地毯上，对曾诚说道。
身后站着的是低着头的萧忆云，来之前，她又将头发梳理了一下。
“不会，这也是我该做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侧过身看向萧忆云。
“那，我走了？学生会那边似乎还要我去看看。”
“好……”
她轻声应了一下，但却在我经过她身旁时，用手拽住了我的衣袖。
“加油吧。现在我们就在解决问题啊。”
“……”
然后，她松开了手。
……
迈出报告厅的路上，我感受到得到身后的气氛。
是一方持着无奈与倔强的心情要想帮助对方，和另一方因为爱恋与自责而背负的难过。
矛盾的报告厅中，时刻弥漫着这样不堪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