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他人比自己优秀,或是无意间瞥见他人光鲜亮丽的一面时,一种感觉总会油然而生,用网络用语来概括,即是“羡慕嫉妒恨”,而一些日子前曾在书中读到了这不完整话的后半句,“憎恨产生杀人的意念”。

后半句话的真伪固然不是我想讨论的,而在此时此刻回忆起来,只是因为面前的傅琳面容有些可怕罢了。狰狞的脸色看上去仿佛要把我吞了一般。

不过即便没有傅琳的提醒,我也仍然意识到周围的变化。不论是从交际层面来讲,还是日常生活来说,自己脚踩着的路确实有些偏离初心了。

不负责任的讲,我愿把这种改变称之为事与愿违。但诚然,我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的,感受得到的男性特征还在提醒着我我的性别,用父亲的话说,便是“男子汉大丈夫”。是的,大丈夫是要负起责任来的,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但看着傅琳狰狞的面庞与听着不堪入耳的话语,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他的评判的。

所以说,“毁了我”究竟是在指什么呢?

以他的能力,我能想到的也仅仅只是被对方制造出某些校园丑闻罢了。但他也知道,我根本不会成为校园的焦点,自然而然他也不会用这种被我免疫了的手段。

“毁了我,具体是指……”

“事到如此,还要故作冷静吗?”

“倒不是冷静,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险恶的笑声甚至惊动了歇息在树间的鸟群,在听到翅膀挥动在空气中的声音后,深褐色的鸟群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傅琳与我一同远眺着,直至看不见后,他的双手提至胸前,拍打两下,看上去颇有江湖老大的意味。

既然是江湖老大,那这种富有标志性的动作自然也有他的江湖意义,果不其然校门两侧的墙角处走出了几个黑影。云朵遮住艳阳,我此时也只能看清他们的影子。

老大吆喝着召唤小弟,怎么看都是电视剧里的剧情。我却始终没有料到,所谓的“毁灭”是如此的充满戏剧性。

校园暴力什么的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今日可谓是第一次,也祈祷是最后一次。

随着黑影从身旁的两侧迫近,我感觉得到身体的不适。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却并非是天冷的缘故。

诚然我是有些恐慌的,以至于右手握紧了背包的肩带,随着他们的步步逼近,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原来林默同学有会露出恐惧的表情啊,我还以为永远都会是那样,冷漠或是淡然呢。”

看到我滑稽的模样,他狡猾的笑了起来,言语间也不免加上了略带嘲讽意味的词汇。

内心的恐惧不支持我张张开嘴唇说话。嘴里有些干,此时此刻甚至连一点唾液都无法分泌出来。天寒地冻之间,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带有声息的喘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嘴唇的干裂。脸色怕是有些苍白的。

“怎么了,林默同学,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呢?”

倒是还未张嘴,身子右侧的黑影便快步上前。朦胧的双眼才算刚刚看清他的模样,但在下一秒却吃到了苦头,他的拳头仿佛是在警戒我“闲人勿扰”。

在被用力的一拳砸在脸上后,我顺着身子的惯性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贴在了有些破旧的墙上。感受着参差不齐的砖块带给我后背的不适感,我内心暗骂一句。

虽然确实弱不禁风,但这一拳倒还不至于在我脸上留下多难看的印记。

即便如此,火辣辣的疼痛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这寒冷的衬托下,“火辣辣”便真的是“火辣辣”。

他们的眼中泛着寒光,我的也是。

“傅琳,难道这种对手你都解决不了吗?”

“真是的,这种渣渣几拳就可以撂倒了吧,何必叫我们过来。”

几位“混混”穿着灰褐色的羽绒服,里面却是单薄的背心,露出的颈部处看得到纹身的痕迹。

在阴冷的空气中他们摩拳擦掌着,手也捂在嘴边哈着气。倒是刚刚动手的那位此时也正甩着手,感受到了来自我的脸的反作用力,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受。

“快点结束吧各位,晚上请你们吃好的!”

“哈哈,好!”

贪婪的人们感受到了自己的欲望,他们再度上前。动作依然很快,但我也并未站在原地任人宰割。第一个人刚冲到我的面前,我便用力的踢出一腿,纵使是大力的一踢,也并未让他退后多少。

双拳难敌四手,我自然未练过什么“中国功夫”,所以仅是在踢完这一腿后,便丧失了做出其余动作的权利。腹部紧接着挨了一记重拳,随后是后背,大腿。

在拳打脚踢中,我渐渐失去了听觉,然后靠着墙缓缓倒下,卧倒在地。

眼中渐渐看不清事物,皮肤也无法感触到周遭的温度。唯一能告诉我仍活着的,也只是正感受着痛觉的身体。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让我恢复了听觉。

“林默!”

那是声高呼,其中掺杂着怒气。但让我真正注意到它的,是熟悉的声线。

声音落下片刻,我便感受得到不再有人围住我。身边的“他们”低声细语着,语气中满掺踌躇,似乎即便是他们也没有意料到午间的西门会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人光顾。

数十秒后,由为首的青年低喝一声,他们最终下定了决心,快步离开了这里。身旁不再有人围绕,运动鞋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多么的美妙,又令人安心。

“林默!”

我缓慢地睁开双眼,冬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平日温暖的光辉此刻却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仍是火辣辣的疼痛。

一边“混混”们逃跑的声音渐远,一边曾诚快步走来的声音渐进。在绝望之际,能得到援助之手确乎是太美好了。

仍然平躺在地面上,虽然地面的冰凉入了我骨,但我却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仔细想想,从某种角度而言,自己身上所发生的改变并非没有好的一面。若是没有认识曾诚,不知今日的情况又会如何。

曾诚最后走到了我的身前,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拽住,然后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来。倒是感受到他的力量后,我便想要站起来了。

在心底,这一拽的分量是极大的。

由于身体上的疼痛,刚刚站起的身子止不住的向后方倒去,最终顺势靠在了墙上。

他先是想要扶我,但看到我稳住了身子后,便也一同靠在了上面。

“没事吧?”

“算是,没事吧。”

他脸上带着关怀的神色,匆忙的问道。

我露出勉强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却扯住了多出的新伤痕,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太过分了吧,这群人。”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真不怕被校方逮住吗。”

“他为什么会找你茬啊?”

“不知道,据他所说,应该是生活上的琐事吧。”

“琐事?琐事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别开玩笑了吧。” “不知道。”

“唉,”他盯了我几秒,随后轻叹一口气,“你什么都不说的话问题是不会解决的。”

“嗯,也是。”

“你啊——,真是固执。”

“谁知道呢。”

“你!”

似乎是我轻佻的语气惹恼了对方,他略带的怒气的看着我,一时语塞。

我挠了挠头,还是下定了决心,随后转身面向他。

“谢谢。”

看到我突然正色,他也端正了身子。

“干嘛突然这么正经啊,这不是很应该的一件事情吗?倒是我还要庆幸今天自己走了这边的路,不然谁知道你会怎么样。”

“嗯。”

“我们是朋友啊,所以帮助你是无偿的。”

“朋友?”

“对啊,很早以前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

“……”

见到我突然陷入沉默,他也随之开口。

“起码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朋友。”

“对了,得抓紧时间去医务室才行。”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

我苦笑一下,摆了摆手,“医务室就算了吧,尽管我不擅长和别人打架,但也还是个男人,这点小伤,我回家可以自己解决。”

听到我这么说,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听你的。那就这样吧,我先撤了。”

“再见。”

“嗯,拜拜!”

他一边转过身,一边向我挥手。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

用除了自己以外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心中默念。

“你也是。”

时至今日,“朋友”的概念逐渐在我的内心清晰起来。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会对我微笑,对我倾诉,对我发怒。若是一定要给这类人添加上一个标签,那么这标签就是“朋友”了。彼此交往的过程中互相在对方的世界里,道路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然后通过想象与回忆的方式影响彼此,所谓“朋友”的关系,在现在的我看来,即是如此。

曾诚的微笑是充满渲染力的,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得出来。但今天,却是第一次置身体验到这种感染力,他温暖着受伤的人。上一次是萧忆云,这次怕是我。雪中送炭,也许就是这种体验。那么,朋友的标签,便也可以确认下来。这么想着,身上的伤也就不那么痛了。

……

在和孙伊然短暂的通了话后,我顺利的请到了下午的假。此时此刻,正瘫痪似得整个人摊在床上。

所谓咸鱼的生活,不过如此。

下午四点三十,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你怎么还没来!”

在这句话的末尾,谢梓曦配上了一个“怒”的表情。

面对如此强势的学姐的质问,即便内心的恐惧告诉我要马不停蹄的赶往图书馆,但身体上的疼痛却不支持我这么做。

随意找到一个感冒的理由搪塞过去。不出所料,收到的回复果然是“好好休息”这类的话。

对于撒谎而言,罪恶感是有的,而且它是一种持续的感觉,时刻伴随着自己。但既然情况特殊,这种难堪的感觉也不免被受伤后的“委屈感”所抵消了。这么说怕是有些像女生,但若正视自己的内心,此话却不假。

才刚刚放下手机,门铃便响了起来。

自从两年前的事故之后,很少会有客人光顾,自然而然,门铃也不会再有人去按。此刻能想得到的,无非是物业,或是快递员罢了。

但一,社区的物业一般不会主动上门找业主,二,印象中我还没有网购过什么东西,如此一来,我便只能带着心中的疑惑走出门去。

不适的身子仍有些摇摇晃晃,勉强支着墙走过了玄关,刚刚停下的门铃声此刻再度响起,我有些艰难地伸出右手,放在门把手上,然后拉开。

“林……林默同学……”

西落的太阳将自己的橙黄色余晖射入我的眼睛,大脑一时被橘黄色的光芒所填满,却忽略的站在身前的人。

“林默同学?” 直到声音的主人再次开口,我才缓过神来。

“啊啊!抱歉,唐……唐卉?”

我确信我此刻的表情是惊愕的,其程度绝不亚于小学时第一次知道自己写了三年的名字的笔顺一直是倒插笔时的惊讶。

“嗯……嗯。”

她似乎有些羞涩,轻轻地低下了头,因为她站在台阶下的缘故,此时我竟高出她两个头之多。

“嗯……那个……就……”

我一时不知所措,慌忙的想要说出什么,但大脑里却又一片空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为什么唐卉会在这里?”

“不先请我进去吗?”

她仍低着头,双脚向内呈内八字,两只手合在一起放在身前摆弄着,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嘟囔道。

“啊!对对,先进来吧。”

听到对方的提醒,我恍然大悟,赶忙转过身,却不料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靠在墙面上。

“没事吧!?”

唐卉两三下脱掉了鞋,摆都未摆便快步走到我的身旁。

“没事的。”

我扶着墙重新站直,领着她走进客厅。

“你先坐着,我去倒水。”

经过门廊的路上唐卉一直探着小脑袋东张西望,似乎对房内的布置很感兴趣。

“林默的父母不在吗?”

“嗯,他们啊……出门了。”

我一边从橱柜里拿出存放已久的只给客人用的玻璃杯,一边应答道。

“热水吗?”

“不用,凉的就好。”

“嗯。”

走到沙发旁时,唐卉端正的坐在上面,但却仍东张西望着。

“怎么,我的家有这么新奇吗?”

“嗯嗯,没有,我只是好奇林默的家怎么会这么干净。”

她接过水,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笑容。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可林默是个男生啊,男生的家不应该很乱吗,尤其是家长不在的情况下。”

“你那是什么曲解啊。可能这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把,我也从来不摆弄这些家具。”

“嗯。”

以“嗯”结尾后,一时便又没了话说。

“对了,唐卉……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啊?!嗯,下午的时候曾诚和我们说了中午发生的事,雪柔很担心你,但自己那边又要排练,所以便拜托我,算是替她过来。”

“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地址啊?”

“从老师那里问到的。”

“真是有劳二位的苦心了。”

我打趣道,缓解着气氛上的尴尬。

“是谁干的?”

“嗯?”

“我的意思是,中午为什么林默会去西门那里……”

“嗯,算是应约吧。”

“怎么到这种时候你还要开玩笑。”

“没有啊,我真的受邀了。”

“再说这种话云里雾里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她说着鼓起了嘴,手也插在了腰上。

“好好,我实话实说……”

感受着对方凌冽的目光,我意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清楚了。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对方阐述了一遍。期间有些地方她不明白,我便重新再讲,知道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全听懂了。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这个傅琳真的不怕被劝退吗?”

“事情还不会上升的到这种程度,既然他敢这么做,就证明他也有着自己的关系。考虑到傅琳的后门,即便是校方,也不敢多么过分的处置他吧。”

“真是气死人了。”

“没必要的,这也不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

“哈?什么事?”

“嗯……就……,烦死了,我不管!”

“好好……我错了……”

平日里冷静的唐卉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暴躁,我打着哈哈向她道歉。

“伤口没事了吧。”

“嗯?”

“我路上买了膏药,你看需不需要。”

她说着,便把手伸进了书包里。

“太麻烦了你了吧。”

“钱是雪柔出的,要麻烦,也是麻烦她。”

“喏。”

她向我递来一个药盒,我犹豫了一下,最终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