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交叉处是通风口,所以冬风异常的强烈。它们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一时间我有些招架不住。

在路口处快步左转,然后直行不到五十米,便是报告厅的位置。萧忆云在阶梯上方的入口处等着我。

感受着周围的温度,我耸了耸肩,几步迈上石阶,站在了她的旁边。

“去干嘛了?”

“吃饭。”她的语气如寒风一样冷漠。

同时,也冻结住了我跳动的心脏。

好歹也是作为被委托的人,吃饭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呢?

当然,这话是不会说出口的。对方似乎并没有这种义务去主动邀请我吃饭,所以说,此时此刻,咕噜噜叫着的肚子在埋怨着我。

“哦,走吧。”

为了快点感受室内的温暖,我先迈出步子走进了报告厅,身后的脚步声说明她跟了过来。

萧忆云的长靴与粗糙的地面碰撞发出“噔噔”的响声,不算难听,但也并不悦耳。

与上次来时不太一样,现在的报告厅是完全空旷的状态。并且也只有靠近舞台处的灯光亮着,入口这边是黑暗的。

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灯光,我们半摸黑似得前进。

走在红毯上,我能感受到身体正在逐渐回温。不知为何,总感觉此时走路的姿势很像小偷。呸,小时候这么想是要被老人训斥的。

穿过无人就座的观众席,我们最终走到了舞台前。不过还是没有看到其他人。

“有人吗——”手摆在嘴前,我用扩音器样式的姿势说着话。

短短几秒后,似乎是后台的位置,传来了“噔噔噔噔”的声音,比刚才听到的叫剧烈许多。我甚至可以看到舞台的木地板在震动着。

“有的——”仍未看到人影,却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尽管考虑到新鲜环境会让人产生错觉,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耳熟。至于熟到什么程度。

我相信中午我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所以,为什么你也在这里?”我摆着无奈的脸,看着此时站在舞台上,比我高出一截的祝雪柔说道。

“诶——我还想问你这句话呢!”她很快抹去了惊讶,随后竟扭过头不看向这里,随意的说道。

“喂喂,难道你还在生气吗?不是已经没事了嘛?”

对方的做法不禁让我回想起了中午我对她爱答不理的态度。

“小默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呢?!”

是的,我无法反驳祝雪柔说的这句话。

“如果你代表了女人作为生物的最高水准的话,对于杂志上有关‘一百年后女性将统治地球’的言论,我可能要再度持以怀疑的态度了。”

“你!”

她愤怒的叉腰,正准备说出些什么,但却被萧忆云的轻咳声打断了。

“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呢!”

“不是!”

在这句话上,我和祝雪柔出乎意料的达成一致。可能是我们的表现太过难堪,萧忆云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去,语气有些嫌弃。

难道这也是女人受到刺激后的并发表现吗?如果是的话,那女人这种生物,我还是不要再去研究了……。

“是是——”最后,她挑了一下秀发,无奈的说着。

不过怎么看,这赞同都像是被人逼迫才会做出的言论。在萧忆云说完后,祝雪柔快两步从舞台的木质台阶上跳了下来,虽然步幅轻快但却给人飘零的落叶般的感觉。直接从三节台阶的高度跳下来,我一定是不敢的。

在印象里,这似乎是二女第一次正式碰面。正思索着该如何向彼此介绍对方,她们却先说话了。

“萧忆云,一年级C班。”在为人处世方面,萧忆云还是依旧那么成熟。不待对方开口,便先主动伸出了手,用友好温和的口气打着招呼。

“啊啊,是小默的同学呢。我叫祝雪柔,一年级A班。”一如既往的待人态度,祝雪柔总是充满活力,她也很快的伸出左手,身子微躬着,样子看起来很尊重对方。

“诶——A班,祝同学真是出色呢!”

喂喂,你那有些嫉妒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的成绩明明也够升班了好不好……,况且,你不是早已知道对方在一级班了吗。

“哪里哪里,只是运气好罢了。”祝雪柔的手放在身前不好意思的左右摇晃,尽管受到他人称赞的她有些害羞,但脸上还是看的到一丝开心的神色。

难道女生之间的寒暄都是这样的吗?以很刁钻的角度展开,然后再假装恭维对方实际上是在互相攻击彼此。还是说,这只是她们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过说到运气的话,祝雪柔能升上一级班到底是我运气好还是她运气好呢?

不如说,我们是在相辅相成着,一起拼着一块巨大的拼图。对于升班一事,尽管是我主动想要去帮助祝雪柔,但缺少任意一方,这拼图都是不完整的。

“好了好了,打招呼时间结束了。”二人的样子看起来如果不早点制止,后面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两人一时间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

“祝雪柔来这里也是因为晚会的事情吗?”我对着祝雪柔问道。

“‘也’?难道小默也要参加新年晚会吗?”

“不,并不是……”我摇了摇头,“只是陪萧忆云过来见见她的搭档。”

“喔,原来如此。”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然后又说,“我来这里也是因为大家想一起在晚会上出个节目。”

“大家?”

“就是同学啦!”

“唔。”话说‘大家’这样的称呼,中午貌似也听到过。看起来她在一班融合的真的不错呢。

“是什么样的节目呢?”萧忆云以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切入了对话。

“嗯……”祝雪柔微微仰头,想了一下,随后回应,“大概就是唱歌加伴舞的样子吧。”

“哦,歌舞剧?”

“应该不算的吧,毕竟班里的人也不太想做的太专业,不然会无法享受到演出的乐趣,所以只是唱歌跳舞这样子。”她说的有些犹豫,“不过最终的计划还没定下来,距离晚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哦,祝同学一定就是跳舞的那位了吧?!”

“嗯……”祝雪柔先是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然后释怀,“应该是这样子吧,具体的安排可能还要投票决定。”

最后还是会选祝雪柔的吧,毕竟她的天赋与能力早在街舞社海选的时候便已经展露出来了,整个一年级里怕是再找不出比她还要出色的人。至于投票,可能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因为即使是A班,对祝雪柔心存不满的人可能还是会有,所以用公投的方式说服这样的人,应该是组织人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这么一想,班级表演的策划人还真是有些精明呢。

“所以,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祝雪柔穿着的是那间白色高领毛衫,而棉袄被她放在了第一排的观众席上。所以可以推测她已经来这里一段时间了。

“嗯!因为‘领导’说要来这里见另一个人。”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轻快,仿佛是有什么开心事一般。

“领导?”

“就是策划人啦!”

“那另一个人是?”“说是有老师为他找到了唱歌的搭档。”她眨着眼睛,打量着萧忆云。

“哦。”我也随即看向了萧忆云。

“所以可能萧同学就是那个搭档呢!”

“或许吧……”萧忆云的声音倒是突然低了下去,和祝雪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哦,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祝雪柔突然大声说道,然后看向我。

“怎……怎么了?”

“这个领导,很有可能是小默极感兴趣的人呢!”

“哈?为什么这么说?”

“人”的话很常见,但是“感兴趣的人”,我脑中一时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

她正要给出答案,却突然打住,上一刻聚焦在我身上的眼神好像突然转移到了别处,然后可以用“炯炯有神”来形容我眼中的她的眼睛。

就好像年迈的猎人看到了猎物后,恨不得把眼睛当做猎枪将其杀死。

当然,这么形容有些夸张。不过在我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吧。

祝雪柔伸出手,在空中大力挥动着,同时高呼:

“在这里!”

 我们转过身,看到了观众席间闪动着的黑影。因为没有灯光的原因,站在舞台侧是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的,只能知道他离我们越来越近。

“领导?”

“嗯!”

我随意的一问得到的却是有力的回答,好像这个“领导”对于祝雪柔来说很重要的样子。

最后,黑影走过了红毯。就好似每一个舞台剧的主角从幕后走出时灯光总是从下至上的打在他身上,这位“领导”也是如此,能先看清的是他的白色篮球鞋,然后是名牌黑色运动裤,最后是白色的衬衫。

这样子真的不会冷吗?在看到他的面貌前,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后,好像“不会”就是那问题的答案。

于是完全站在灯光下的他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形容呢?

这男生比我高出了快半个头,很形象的对比就是和方承武差不多高。棱角分明的脸上正透着阳光温暖的气息,细致的看,浓密的眉毛下是明亮如黑宝石般的深邃眼眸,高挺的鼻梁多少让我有些羡慕。用精致来形容他的五官并不过分。

不过最让人感到嫉妒的,是精致的容颜配上匀称的身材。衬衫与运动裤丝毫无法遮掩住他体型的完美轮廓,怎么看都是一个运动少年。

从衬衫领口飘出的运动沐浴露的独特的香味印证了我的观点,这种抹在身上不易清洗掉的沐浴露,除了爱运动的人,很少会有人选择。至于为什么不易清洗但却仍然广受好评,那是因为这种沐浴露的香味极其浓厚,很容易盖过身上的异味。

印在黑色运动裤与白色运动鞋上的显眼的对钩让我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似乎初中时,这个有名的运动品牌也是我的热爱,不过很久没再去过他们的店铺了。

总而言之,每个学校里都会至少有一两个十分迷人的帅哥,他恐怕就是十字明的其中之一。若是真要做对比,可能方承武还要略逊他一筹。并非是外表上差距,更多是内在的感觉。

可恶啊,仅仅只是观察对方,名为自卑与羡慕的情绪便会涌上心头。

他从黑影里走出来,一边微笑着,一边伸出右手将黑色的湿漉漉的头发撩了到了后面,现在他看上去像是背头。

似乎与他运动少年的气质完全相反的便是这刚被搭理好的湿润黑发吧。

“曾诚!”

明明二人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但祝雪柔还是要用力的挥着手,生怕对方看不到的样子。

等等,曾诚?

似乎这是中午祝雪柔给我的回答——名为曾诚的优秀一级班男子。

现在看起来,起码在外表和学习上,他已经十分优秀了。

曾诚微笑着,同样伸出手回应着祝雪柔。随后他越走越近,直到我们的身旁。

我看向祝雪柔,投去求助的眼神。既然四人当中只有祝雪柔和对方认识,那现在只有她可以充当调和剂的角色了吧。

“久等了,因为训练出了一身汗,所以洗澡耽误了些时间。”

这是他的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却又不失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

原来如此,湿漉漉的头发是因为刚洗过的缘故吗。

“才十几分钟而已啦!”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很熟络了。

“这位是?”

“哦!他就是林默!”祝雪柔指着我,用简单句介绍着我。

连一点形容词都不加,难道我的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发光点吗?

——似乎是没有的。

“你好,曾诚。”他向我伸出了左手,我伸出右手回应对方。

“林默。”

双手相握,看着对方的笑颜我却怎么也做不出与之匹配的表情。

“经常听祝雪柔提起你呢!”

玉树临风外加很高的情商,这样的男生怎么看都很招女孩子的欢喜啊。

明明只是对我说的第二句话,却在无形中填补了我与他之间本应存在的落差感。不论是不是有意之为,他的做法很能博得他人的好感。

即便是我也一样。可能对方心里也清楚,祝雪柔对于他的反应太过于热情反而冷落了身边的人,所以这样的做法可以有效地消除他人心中的不快,同时掌握话语的主动权。

“哪有!?”祝雪柔嗔叫一声,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感觉很肯定。

呼,看起来是真的没有了。

“这位是……”

松开手,我正侧身准备主动介绍一下萧忆云,但视线里却已经看不到她的人了。

于是曾诚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

“呃……那个,稍等一下。”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不过好在我在后台的入口看到了萧忆云露出的半个头。

“可恶——”

因为感觉被人摆了一道,我没好气的走向萧忆云,嘴里咕哝着心中的不满。

“喂!你怎么就走了!?”

甚至还没完全走到对方面前,我便已经大声的叫唤道。

但是,就在我刚走到入口前时,萧忆云突然伸出手拽住我的手腕,用很大的力气把我拽进了后台。

“喂喂,你干什么!”

只是稍稍用力,我便轻松挣开了她的扯拽,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抵抗,身子没有站稳,向前颠簸了几步。

“……”

她没有转过身,也没有说话。

我快步走到她的身前,看着她。但却被她的样子震惊到了。

萧忆云低垂着头,但却仍能看到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本来白净的皮肤现在红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般。

这样的形容多数形容女生见到心仪的男生时不好意思的表情吧。

“不会吧……”

我有了一丝预感。但却无法断定它的好坏。

“……”她仍沉默着,走到了墙角靠墙坐下,双手抱着腿。

这是连接会场与后台之间的一个房间,平时被当做储物室来放置开会时需要的桌椅杂物。所以并没有人可以把这里的灯打开。

后台的灯光传送到这里时已经不再那么明亮了,所以如果萧忆云不站起来,仅凭着微光,我只能看到她身子的轮廓。

“你……喜欢的人……真的是他?”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听不到回应,但却看得到萧忆云点了点头。

这也太巧了吧。刚刚有了喜欢的人,又正好赶上活动与对方搭档。如果是一般女生,此时心里早就了乐开花了吧?

“那不是很好吗?这是你展现自我的好机会啊!”

“怎么会……”

“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即使是在相对安静的储物室,也听不太清楚。

“展现自我,是在献丑吧?”

唯有这句话,她说的很重。

“老天不是再帮我,是在害我啊……”

“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先出去介绍一下自己吧?”

“不要!”

“为什么?”

我们的对话就像是一款回合制游戏,她放弃了自己的这个回合。

“你好歹也好搞清楚我们来的目的啊?!”

“目的什么,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哈?”

“我只是来见搭档的,现在见到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吧。”

“你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啊?”

“明明已经答应了老师邀请,也同意了来提前熟悉搭档。事到如今,你才想着要反悔是吗?”

“因为……在他面前……我说不出一句话啊……”

“你又不是有男性恐惧症,如果能和我好好说话,甚至还有精力去反驳我的话,为什么不把这些力气放在和曾诚说话上呢?”

“就是因为不行啊!”

“不行?”

“你们不一样啊……”

“你真的确定我可以和男生好好说话吗?”黑暗中的轮廓变了样子,她似乎抬起了头。

她的眼白在黑暗中很明显,所以我敢肯定她是在看着我。

“你真的有见过我和除了你以外的男生说过完整的一句话吗?”

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现在面前这位女生貌似真的没有主动去和班里的男生说话,甚至在被搭话时,她的表现也很冷淡。

“但既然可以和我正常交流,就代表你其实是没问题的吧?”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朋友吗?

似乎如果单单只是“朋友”二字,我的心弦无法被拨动,但如果加上“唯一”这样的限定,这种身份就上升到了很高的程度。

那么为什么只有我是萧忆云的朋友呢?

很久以前,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认为她是我的同类,换句话说,当时的我认为如果我是个女生的话,一定是萧忆云的模样。但事实不是如此,萧忆云孤单,或者说被孤立的原因和我不同。她会孤身一人的原因是因为自卑,这是她与我最大的不同。

人人都有自卑,但她的自卑感却偏偏要比别人大上一圈。就是因为产生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别人”的思想,所以萧忆云成为了一个人。

所以可以做出总结,在我看来,之所以我们可以维持彼此之间,名为“朋友”的关系,全是因为我看上去比她差罢了。

尽管这也许是事实。学习成绩也好,为人处世的态度也好,在大家的眼里,我一定是最“废柴”的那一个。既然是大家都承认的事情,想必对于萧忆云来说,这个“事实”——我糟糕透了——是很容易接受的吧。

也许在对方的心里,我就像是一只不知被谁遗弃的宠物,在巷角的垃圾堆处,等候被人重新拾起。她恰好路过这里,于是大发慈悲的她决定给予我她难得的怜悯。毕竟在她看来,那时的我似乎被世界遗弃了。

那么,按照这样的说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等价的,也就是说,我们不是被“朋友”系在了一起,而是被“一方对于另一方的怜悯”而捆绑住了。

所以“我是她心中唯一的朋友”这种说法,也许换成“我是她心中唯一的矮人”更加合适。

啊,这么想的话,整个心都变得寒冷起来了呢。

她仍蜷缩着身子,距离我们走进这件屋子大概已经过去五分钟了。“稍等一下”这样的话在此刻成为了不负责任的标志。

我是该就这样把她放在这里然后走出去随便找些理由了结此事呢,还是说……

不,似乎话题又回到了“责任”上。找无意义的理由搪塞对方一定是不负责任的表现,那么不负责任的“稍等一下”与不负责任的“理由”就会成几何倍数的关系增长,到最后的最后,实现悲鸣的爆炸。

所以问题是需要被解决的。趁现如今,我还能将那感性的怪物锁如牢中之时,我还有时间去解决此事。

黑暗的房间中,我看的到我们的阴影。这阴影既没有动,也没有想要动的意思。所以我们仍沉默着,一个想着解决办法,另一个的想法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如果不想后悔,那就需要做出些什么。

但不论怎么说,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一定是对话吧。

“呐,萧忆云。”我尝试轻声呼唤对方。

“嗯。”

“在你眼中,朋友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有些沉闷的声音回应道:“是可以依赖、信任,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我的人吧?”

“背叛指的是?”

“像其他人一样,把我甩在后面。然后微笑着冲我挥手告别,转身去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所以朋友一定是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吗?”

“……”

“应该……也不是吧。我不确定。”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嘛,为什么萧忆云会选择和我成为朋友呢?”

“我说过的吧……如果连我都抛弃你,你在这个班里岂不是永远都是一个人了……”

“那现在的我,是站在萧忆云身后的那个人吗?”

“我……我不知道……”

“萧忆云,又是怎么理解‘孤独’的呢?”

“就是……”她很快的开口,然后却突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认为‘孤独’是我们主动选择的,还是被动承受的呢?”

“都会有的吧。”

“好含糊的答案。”

“嗯……”

“呼——”

我对着空气长叹一声。

“对于我来说啊……孤独是我自己选择的吧。”

“诶?”

“因为这份孤独是我选择的,所以我才能从里面逃离出来。”

“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和我当上朋友的啊?”

“哦——,也是呢。”

“似乎这么说有点不尊重你。”

“没有……”

“对了,如果在萧忆云的心中,我是在你后面的那个人。”

我顿了一下,然后用有别有深意的语气继续:

“那我可以理解为,萧忆云就是我前面的那个人了吧?”

不知道萧忆云的表情是怎样的,也许是有些吃惊的吧。

我也认为,说到这里就够了。

朋友,在萧忆云的词典里是这么定义的:我前你后,并且不会存在背叛的关系。

那么,刚才那句话,便可以理解为“那萧忆云算是把我甩在身后了吧?”。这也意味着,我是萧忆云的朋友,但萧忆云不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这是在向对方抛出一道选择题。

就像之前唐卉与祝雪柔抛给我的选择题一样,

“保持”意味失去,“改变”意味拥有。

在我心中,这可是一道失分率极高的选择题啊。毕竟我也耗费了很多时间,才逼迫着自己写下了“改变”这个选项。对于萧忆云来说,这种选择是一定要逼迫自己的。

人是不擅长做出改变的。

当然,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像我当时拥有的那么多。

我的脚点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最终,萧忆云站了起来,黑暗中她拍了拍裤子,然后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

有些委屈的表情,是站近了才看到的。

“走吧。”

“唔。”

随后我们并肩向外走去。虽然目的地是光明,但仍身处在黑暗中的我是明白的。

不是萧忆云伸出了手将我拉向了与她平齐的高度,而是我逼迫着她从那个高台跳下,与我站在一起。

所以这并不是她主动做出的改变。既然如此,那自卑感是不会消失的。只能说,我是在为了解决问题而去解决问题,这和真正的解决问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个是在用谎言欺骗彼此,说着“问题已经解决了”的谎话;一个是经历了深思熟虑后,做出了最优的实际行动,说着“已经没有问题了”的实话。

肩并着肩的路上,我们在身体所在的世界里,站在了一个高度上。但对于“问题已经解决了”这样的话,无论是撒谎的我,还是成熟的她,都知道这是最深层的欺骗。

但人就是这样啊,既然面前已经有一个能宽慰自己事物,又何必再自找麻烦呢?

明知会犯错,但我们还是犯了错。

重新出现在曾诚与祝雪柔的视野里应该是七八分钟后的事情了。他们并未再站在舞台下面,而是坐在了第一排的观众席上认真的讨论着什么。

看到我们走近,曾诚是先说话的那个。

“你们回来了!我们正在讨论演出的事情。”他的语气很随和,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是第一次站在他们身前一样。

果然,这个男人的情商也很高啊。离开这么久,想必发生的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所以曾诚很聪明选择绕开这个话题,反而直接将我们拉入讨论。

“要来讨论一下吗?”祝雪柔也友好的问道。

“嗯,麻烦了。”萧忆云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脸也没刚才那么红了。

“诶?小默不来吗?”似乎是看到我转身离去的背影,祝雪柔突然叫道。

“我替她去拿个凳子,不然你们三个并排是没法讨论的吧?”

“哦——,小默真是体贴呢!”

“才不是。”可能这只是处于愧疚的做法吧。

从刚才的储物室搬来圆凳,放在他们的身前,让萧忆云坐下后,我再度转身。

“又要离开吗!?”有事祝雪柔的呼声。

“林默同学也可以提些建议呢!”曾诚也试着挽留。

“我又不参加这演出,我的提议只会扰乱你们的心思,我在一旁坐着就好。”我摆了摆手,随后坐在了舞台的木台阶上,“效率要高点哦,我还要赶着吃饭。”

“好吧——”

“也麻烦你了。”

曾诚同学真是客气呢。

随后,三人便开始了严肃且认真的讨论。无聊的等待时间,我翻弄着手机。

期间,我可以听到三人的笑声。

这怕是曾诚的作用吧,能很快的让周围的人融入到自己的节奏之中。

当然,这也是很多帅哥的天赋技能。比如,方承武也可以做到这项。只是看起来曾诚做的更出色罢了。

听得出来,三个人都是在发自内心的笑着。

这样也很不错的吧。萧忆云的伤口虽然被我这个朋友用胶水黏上,但真正能用针线缝合住这伤口的,可能是被对方视为“心上人”的曾诚。

空荡的会场,被他们的声音环绕。

……

“看起来你融入的还是蛮不错的。”

站在学校门口,我对着萧忆云这么说道。

“也许吧。”

“那,祝福你能有个好的开端。”我微笑着为她打气道。

“嗯,那承你吉言了。”她也微笑着回应,随后摆了摆手。

“那就这样了,我先回去了。”

“哦。路上小心。”

八点的月亮已经相当明亮,同样,这个时候的风也是最寒冷的。

“话说,你怎么回去?”

目送着萧忆云离开之后,我转过身,看着正靠在墙上的祝雪柔问道。

“这个点,打车可能会好一点。”

“嗯,那就这样。”既然说完了话,我便也准备向对方道别。同时身子也转向了地铁站的方向。

“诶——?小默这么冷漠的吗?”

“啥?难道我非要说‘打车钱我出了’这样的话才显得比较热心吗?”

“切——”祝雪柔有些不满的鼓起了嘴,用鞋跟踢着墙。

“总有一天,这墙要被你踢到。”

“小默直接回家了吗?”

“不吧,路上有一家快餐店现在还没有关门,我应该要先解决掉我的晚饭。”寒风穿过学校,又扫过我的身体,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腿也开始抖了起来。

“哦,这样啊!”她说着站直了身体,两三步走到我的身旁。

“那一起吧!”

“诶?除了打车费,晚饭也要我请吗?”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的咯?”虽然举起的拳头很白净,但这并不能否认祝雪柔是个恶魔的事实,因为她的笑容怎么看都是邪恶的。

“不,不。热心的我会说,我全包了。”我无奈的挠了挠头,再一次向她屈服。

“那走吧,出发!”她说着便要迈出步子。

“你为什么会把我的背后当做正确路线啊!”

我拽住她棉袄的帽子,轻轻地扯拽了一下。

她的身子很轻,所以很容易便被我拉回了身前。

“A班的同学要是知道你是个路痴,会不会歧视你啊?”

“闭嘴!”

“你连地铁站的方向都不知……”“闭嘴!”

“哇——你怎么这么无理取……”“我错了我错了,收回拳头,你的饮料我也包了。”

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月亮将我们的影子映在了学校外围的墙上。既然是一边吐着槽,一边求着绕,这平时走起来有些无聊的路也变得有趣些了。

……

快餐店内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祝雪柔犹如一个乞丐,不,这么形容太不尊重对方了。祝雪柔犹如一个从来没讨到过钱的乞丐一般,先是全范围的搜索了菜单一边,随后又看是按序列的方式一个一个点着菜单上的食物。

她这样,不仅是我,即便是站在收银柜里侧的服务生小哥也有些无奈。

“喂喂,尽管这是快餐店,但东西的价格可以一点都不便宜啊!”不知不觉,我的手放在了裤兜上。轻轻地拍了拍,还算可以接受的厚度告诉我不用慌。

“闭嘴!我晚上也没吃饭呢!”

“你这样子,像是一周都没吃饭了。”

“喝!”

话音还未落,拳头便已经击中了我的肚子。尽管衣服的厚度为我抵挡了一部分的冲击力,但肚子仍然有些痛。

“好了,我点完了。”她说着,把菜单递到了我的手上。

“唔。”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尽管这是我经常光顾的店铺,但一时间却仍然想不出吃什么。

“小份的牛肉饭套餐吧,麻烦你了。”

“不行!”就在收银员听到我的请求后准备下单时,祝雪柔突然大声叫唤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你要干嘛啊!”

“这个我吃不了。”

“什么叫你吃不了?”

“就是我不爱吃的意思。”

“为什么我点餐要经过你的允许啊?”

“不管,反正这个看起来不好吃。”

“那你来。”

最终,菜单还是落在了祝雪柔的手上。

这个人,只要是拿着菜单之类的东西,就会两眼冒光。

“那就这个鸡排饭吧,我觉的鸡排还是蛮不错的。”她说着,转头看向了我。

“我拒绝有用吗?”

“嗯,那就这个了。”

可恶,根本就没等我说完话便又把头转回去了。刚刚询问的眼神就只是在戏弄我吧?

“一共是壹佰零伍元,您是用现金吗?”

“嗯,是。”

啊啊,令人心碎的数字。我说着把钱递了过去。祝雪柔的脸上则是一脸满足,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什么时候她的脸皮这么厚了?!

端着重量不轻的餐盘,在窗边找到了一个双人座。

祝雪柔点了鸡蛋羹、蔬菜汤、时蔬炒饭以及一杯热橙汁,同时她替我点了一份鸡排饭。

“这么多你吃得了吗?”看着被食物堆满的餐盘,我无奈的问着对方。

“谁知道呢!”

“怎么说,都不能浪费食物的吧。”

“说的也是呢!”

“算了,你根本听不进去的,快吃吧。”

我拆开一次性筷子,将五块鸡排中的其中两块夹到对方的碗中。

她的视线忽然放在了我的身上。

什么,是想要感谢我了吗?

“不够。”

啊啊,A班是如何改变了这个少女的啊!她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

最终,她分到了三块鸡排,我留下了两块。

“没想到小默的品味还挺好,这里的饭蛮合我的胃口的!”

她大口吃着饭,嘴里被饭填满,发出很模糊的声音。

“你一个女孩子的吃相,能不能好看一点啊?”

将最后一口米饭塞入嘴中,我宣布进食完毕。

倒是对方还在吃着,直到她用勺子舀走了最后一勺鸡蛋羹,才停下了动作。

“吃饱了!”

啊啊,这满足的神色真是过分啊。

“先缓缓吧,一会儿再喝汤。”

自开饭时喝了一勺汤后,她便再没关注过它,将这碗蔬菜汤冷落在了一旁。

“不想喝了。”她摊在椅背上,很无力的说着。

“那走吧。”

“诶——?小默不是说粮食不能浪费吗?”她睁开上一刻还闭着的眼睛,对着我说道。

“那我去要个打包盒。”说话间,我便要站起身。

“可是菜汤凉了的话一定不好喝吧。”

面对着无理取闹的祝雪柔,我微笑着看着对方。

“所以祝雪柔想怎么处置这碗汤呢?”

“嗯……”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右手握拳敲了一下腿,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不如小默替我喝了吧?”

“……”微笑一时间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是小默说不能浪费粮食的吧?”

“食物这种东西,是不能共享的。”

“诶——?即便是朋友可也不可以吗?”祝雪柔失声道。

“即使是朋友也不可以。”我用冷漠的态度回绝了对方。

“好好,我喝就是了。”

最后,在我的注视下,她喝下了最后一滴菜汤,然后拍了拍肚子,示意已经吃不下了。

“走吧?”

“别这么急,让我缓一下啦。”

“你坐出租车当然不急,我可是要赶地铁的。”

“现在才九点,十点半才是末班车。”

“明明不知道地铁站的方向,却出奇的知道末班车的时间,真是让人感到惊讶呢。”

“切——”

看着窗外来往流动的车辆,各式各样的车灯在被雾气笼着的寒气遮挡住,从窗户的里面看上去像是一个个大光团。

“话说表演的事商量的怎么样了?”

“嘛,还算不错啦,起码跳舞与唱歌的配置已经基本定下来了。”

“萧忆云怎么样?”

“放心,她OK的啦。明明和我一个岁数,但说话方式却很大人呢。”

“那就好。”

“小默很关心她吗?”

“算是吧。”“小默还从来没主动关心过别人的吧?”

“心里知道答案还要问出这种问题,你是有多狡猾。”“诶——,小默好讨厌。”

祝雪柔肯定是知道答案的啊。我的关心已经是泛滥的级别了吧。

“萧忆云她,很自卑的。”

“自卑?”

“嗯,非常自卑。”

“不是一件好事呢。”

“希望这次的表演可以帮助到她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么严重吗?”

“总会变得严重起来。”

“那真是要默默的为她祈祷了呢!”

“真是麻烦你了。”

“那我们走吧!”

“嗯?”

不知何时,祝雪柔已经站起身,拎起了书包。

“哦,走吧走吧。”

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寒冷的街道上,一时间的不适应让我俩都发起了抖。

“你先进去吧,我打到车叫你出来。”

“你这算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不是。”我冷淡的回应着。

我走到路边,祝雪柔并没有回去,也站到了我的身旁。

白色的棉袄离我很近,甚至都快贴上我的大衣。

“这样不会冷吗?”

“会。”

“那为什么不……”“只是不想再让小默一个人做这些事情了。”

她先打断了我,然后很缓慢的说着,似乎怕我漏过任何一个字眼。

“上次那种事情,不想再有了。”

“唔。”

我伸出手拦着车。

以被拦到的出租车停在我们身边作为结束对话的信号,和上次一样,她坐在了后座上。

“喏。”我伸手将钱递给她。

“不用啦,小默请我吃饭我已经很感激了。”她微笑着回绝我。

那你还点那么多!

“喔,那小心点。到家的话,发个信息什么。”

“知道啦!”她说着关上了车门。

如很多行驶的车辆一样,绿色的出租车最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走在寒冷的空气里,每一次呼气都会吐出白气。

这似乎是很充实的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事情所占据。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至于我的“改变”,想必会暂时以平稳的方式度过一些日子吧。

关心也好,不关心也罢。它们都只是我作为一个“人”所拥有的,最基本的东西罢了。拥有它们当然是好的,但假使有一天,它们像在寒冷冬天矗立在路旁的这些树一般枯萎,我应该也不会哭泣。

哭泣可能说的太软弱了,换做伤心可能更贴切些。

总之,还是享受当下的快乐吧。

……